一面柔软，一面坚强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程老师的样子。那时我刚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他则从研究生变成了教师。为了增加自己的气场，他总爱带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走路也刻意变得缓慢，我们私底下都喊他“老程”。

老程斯斯文文，戴一副银边眼镜，对学生工作十分热忱。刚刚经历了中考，我们将崭新的高中生活幻想成一个个彩色泡泡，一颗颗稚嫩的心免不了磕磕碰碰。新老师的干劲，让老程对我们的关心事无巨细：从女生想家时在宿舍的偷偷哭泣，到男生之间的“武力较量”，再到班上每个学生的成绩，等等，都在老程的管理范围之内。

班里有性格、有“问题”的少年不少，我便是其中一个。当初，我怀着极大的憧憬进入重点高中，却发现自己的成绩经常垫底，尤其是理化生三科，有时加起来不过百分。我就像是一根被水浇灭的炭烧棍子，摸起来尚有余温，却无法重新点燃。我从不扰乱课堂秩序，也不主动学习，有任课老师劝我不要自暴自弃，但我总是敷衍塞责，让他们禁不住连连摇头。

老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说话慢条斯理，平缓的语调像是有一股魔力，让人不经意间掉进他的“语言陷阱”。于是，不出几个回合，你就会缴械投降。

一次，我因没回答上化学置换反应的知识点，被老程罚了站。没一会儿，我就被窗外的那棵桂花树吸引了：鸟儿扇动着翅膀，轻轻落在上面，引得树枝轻晃，像一个含羞的姑娘……

“窗外的风景好看吗？”老程的问话，让我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自己是在罚站。课堂上爆发一阵大笑，我开始不自在起来，却厚着脸皮说：“挺好看的。”

“可惜我的课，打扰你看风景了。”老程的这句话一出，我还是感到有些羞愧。

第三次化学考试，我考了二十多分，成功进入老程的重点管控范围之内。我的化学成绩，让他扼腕叹息，但我还是满不在乎。那天，我被老程喊进办公室，依旧没个正形。看到我这副样子，他决定采取“迂回战术”，问起我对未来的规划。“我对当下的学习都没有计划，哪会对未来的事情感兴趣？”我回答。

“你打算一直这样混下去？”老程直截了当地说。“混”这个字眼，让我有些警惕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看我有些不知所措，老程微微一笑，举起黑色保温杯对着瓶口吹着：“你不想混，我知道。”我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心底的秘密，被老程一句话戳穿了。他慢悠悠地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刊物，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署名对我说，“这是你吧？”我自认为城墙一般厚的脸皮，瞬间红了个透。

老程确实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白天在学校当“混子”，晚上回家进行文学创作，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于是，我像个机器人一般，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老程也不再绕圈子，开始对我进行说教，无非是老生常谈的一席话，我便一贯地反抗：“老师，我不想做无用功，因为我没有理科天赋。”

“如果我告诉你，你没有写作天赋，你也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吗？”“不会。”“所以，你看，决定你成绩的其实不是天赋，而是你的态度。”

老程的话，让我进入了一种懵懂的状态。那一刻，我相信老程的语言是有魔法了。就在我还在努力地自证时，老程突然来了一句：“不要当没有刺的玫瑰，也不要当满身是刺的海胆。不如当一只刺猬，一面柔软，一面坚强。”

玫瑰、海胆、刺猬，这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将我绕得云里雾里。最后，老程言之敦敦地对我说：“不要浑身无刺，只顾学习而忘了生活，空有好看的成绩却丢失其他的快乐。但也不要竖起尖刺，抗拒所有学习上的努力，没有人会看不起你的付出。”

他还告诉我，理化生这三门课学不明白没关系，但努力是一种态度，成绩是一个结果。“如果连盔甲都不穿戴，你就上战场，奇迹也不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从办公室出来的我，像是在梦里踩着棉花，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座位。原来自以为是的厚脸皮和无所谓的姿态，其实是一种胆怯，害怕我的努力被别人嘲笑，也羞于展示自己的笨拙。

我人生的转变，就发生在那个下午，甚至在那短短的课间十分钟里。

从那以后，老程总是在校园的一些角落，冷不丁地冒出头，问我化学知识。甚至在我擦黑板时，以及在食堂里，他都不会放过我。

一天中午，我在食堂打好饭，正要猛虎扑食一般地开吃，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来，背一遍元素周期表给我听听。”我抬起头，发现老程正隔着窗户冲我说。于是，我嘴里嚼着米饭，隔空背了一遍元素周期表，旁边的学生冲着我直傻笑。

“不错不错，下次继续努力。”说完，老程就扬长而去。从此，我走出教室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又从某个角落冒出来，让我背化学知识。

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化学小考成绩，一次比一次高，自己也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热情。于是，我抓住一切时间，提升其他几门理科的成绩。放学走出教室，我会边走边念那些公式、定理，有时被老程发现后，他会叫住我询问一番。

在老程的激励下，那个阶段我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有时我能透过窗户，看到路灯熄灭，以及一轮旭日冉冉升起。我好像不再害怕失败，也不再担心自己努力后没有回报。

高一下学期，我的学科短板补齐了。虽然整体成绩尚未冲到班级前段，但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高二文理分班时，我成功跃进班级前五，高考后进入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每每回望高中时代，我总感到有些庆幸。老程有关“玫瑰、海胆与刺猬”的比喻，拨开了我心中的迷雾。那些话，老程或许早已忘记，但我会一直记得，它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