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个任性的孩子
2025-02-25李鑫怡
遗忘有两种方式:被动和主动。成长是一路遗忘,一路铭记。成长的遗忘是被动的主动,成长的铭记是无情的不舍。17年的生活中,我遗忘过很多东西,但当我真正意识到,或者说不知不觉被推动着接纳成长的时候,我被动地选择了忘记任性。
任性是爱赋予的权利,被爱才敢任性。幼儿期,一个接受爱大大超过给予爱的年龄段,爱的不对等让我们有恃无恐,所以在这个时期,我的愿望不是愿望,是本能,孩子在爱的浸润中有着任性的本能。是啊,五岁的时候,我可以做一个任性的孩子。那天,我偷偷地把爸爸妈妈新买的两条围巾藏了起来,想要他们和我一起玩藏宝游戏。但我等了很久,直到被声响吵醒,客厅的灯依旧亮着,12年前的冷白灯泡在孩子的困倦和失望中泛着模糊的颜色。我攥着两条围巾,看向客厅的大人们,冬天太冷,行李箱很大,手提包很多,爸爸和妈妈脸上的表情好奇怪。妈妈蹲在我面前,哭着笑。她想甜甜地哄骗自己年幼的孩子,想把这场“抛弃式”的打拼远行编造成一场英雄的冒险,但即将到来的两地分隔让她在看清女儿的眼睛时,泪如雨下。那一刻,我没有不懂事,没有肆意发泄情绪大哭大闹,没有用抱怨和责备困住他们。那一刻,我选择懂事,选择沉默,选择接受。当妈妈哑着声音抱住我,爸爸摸着我的头说“你要懂事”时,我真的没有流一滴眼泪,手里紧紧攥着一红一蓝两条围巾,坐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车灯在漆黑的夜晚变成幽暗的光点,直至消失不见。
突然降临的成长在精神上倾倒的膨松剂几乎要撑破我年幼的身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一个小女孩的世界里,爱意被断崖式地抽离,她每天沉默地走回家,坐在大门口望着远处,直到看见太阳掉下来。她不哭不闹,像是突然忘掉了很多本应该有的东西,记住了“你要懂事”的嘱咐。即使夏天来临,她也会把两条围巾带在身上,寸步不离。周围的小朋友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她说,红色是妈妈,蓝色是爸爸。她总觉得上面有他们的味道,总觉得他们就在身边,或许哪一天就突然拍拍她的背,把她举起来,说:“终于找到你这个偷围巾的小怪盗啦。”但小女孩等了太久,久到忘记任性的方法,它已经不是一种本能,而是一种愿望。在那之后的三年,她对着蜡烛偷偷许的愿望,都是想要做任性的孩子。
什么是任性?任性是,跌倒了要被鼓励才会站起来,考差了要被安慰才会有动力,做了噩梦要接受凌晨三点的草莓牛奶和晚安吻才敢继续入睡,一切想要拥有的,都能直接开口表达需求,因为在爱里,我们可以有恃无恐。父母突然离开身边的那段时间,我确实被动地开启了成长模式,那是一段漫长的过程,我感受到了细水长流的逝去,跌倒了忘记要鼓励,考差了忘记要安慰,被噩梦吓醒了忘记求助,在湿漉漉的枕头上强迫自己入眠。让遗忘成为一种习惯,把自己慢慢打碎,再慢慢拼起,忘记了把很多任性的碎片拼回去,我不知道该叫它忘记,还是抛弃。岁月和意识加成的遗忘,让所有失去的东西显得那么有迹可循、那么理所应当,我好像忘记了任性曾是我的权利,现在我剥夺了自己的权利。
父母回到我身边的那天,我在他们面前落泪了。当年那句“你要懂事”刻在我心里许多年,现在他们回来了,我终于哭了。这眼泪是什么滋味呢?太复杂了。思念是必然,但心里对他们的生疏和陌生并未消除,我想要扑过去抱住他们任意撒娇,让他们满足我几年来所有不敢说出口的幻想时,我哭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开不了口。我知道他们此时对我必定有求必应,他们对我的愧疚积累了几年,想让我任性地去清空委屈。但我在委屈前,更先体悟到的是对他们的心疼,而在那一刻,我真正地流泪了,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彻底遗忘、失去了任性的能力。这些年来我忘记了任性,所有积压的委屈和难过都变得合理起来,任性渐渐消散,好像一切都应该如此。或许,在这一刻,我真正地成长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
我有一个妄想,希望做一个任性的孩子。我很少跟父母提要求,尽管他们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多跟爸爸妈妈撒撒娇,任性一下”“不要那么懂事,任性一下”。一个后天性失明者在无止境的黑暗中摸索着让自己接受新世界,刻意去忘记旧世界的绚丽夺目,因为已经失明,所以即使又回到绚彩世界,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长大后,任性已被我遗忘。
被动和主动地剥离任性,让我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项很珍贵的权利,只能作为梦想式的存在。直到弟弟毫不犹豫地提出要求,想参加跨省多日露营活动,父母爽快地答应,我不喜欢外出,弟弟却坚决地让我也旷掉补习课一起去,他的任性那么近地摆放在我眼前,清晰可见。他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没有离开过爱的舒适圈。他不用忘记任性的本能,不用记住长大的迷咒。在遥远的省外城市的森林里,我看着在远处到处跑闹的弟弟,看着青草翠林、落日余晖,久违地有了落泪的冲动。我想哭,任性真的是一种美好的能力,它让人充满爱的梦幻感和幸福感,传递双向式的活力和温暖。我想哭,因为我发现,任性原来没我想的那么难以触碰。
长大的过程,总伴随着任性消失,在人群里,每个人都在蜕变,不仅仅是我。只是因为过早离开父母,我对任性有了执念,好像总觉得我本该拥有,但却没得到。但其实父母虽然不在身边,能力有限,也给了我很多“爱”。每次视频通话时,父母通红的眼睛;节假日,一次又一次给出那么多承诺,以及每个月准时寄到的礼物。他们一直在给我任性的权利,只是我自己选择了成长,也许在分别的那一夜,也许在后来一次次的通话里妈妈哽咽的隐忍的哭声。只是成长的过程太难,让痛苦掩盖了所有委屈。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有目的的遗忘,这是爱的双向进程,只有相等的爱才叫爱,这是我选择的成长,是我亲手选择的遗忘和铭记。
长大给人一种抽筋剥骨的生长痛觉,伴随着对任性的遗忘、对成长的铭记,成长是被动的主动遗忘,铭记是无情的不舍,被爱让我懂得爱,尽管残忍,尽管疼痛,但我也心疼他们的疼。一边忘记任性,一边铭记成长,其实忘记的并没有真的忘记,铭记的也不只是成长。把任性记在“被忘录”里,真正想忘记的其实已经被记录下,无法消除。我想做个任性的孩子,可能我早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了,对自己任性,任性地成长,任性地去爱给予我爱的人,这就是我最好最合适的任性。
或许哪天再翻开这本“被忘录”,会发现它的酸涩像一颗颗难言难忘的果子,也能给人生增添滋味。毕竟,我依旧在成长的路上,成长着。
指导老师:沈冰翌 蔡秀芝
【小记者点评】
郭陈恬含:小作者对于“任性”这个词的把握非常精准。任性不一定就是不守规矩,任性也是一种成长,是一种无拘无束的成长。但是文章语言还是过于重复,可以再加一些超越现实一点或者比现实高一点的东西,这样读起来就不会乏味。
章明茗:“任性”愿望的背后是对亲情的渴望与体贴父母的矛盾,包裹着一切复杂情愫被写入“被忘录”,名为“成长”。
王子依:成长是一个割舍的过程,割舍掉孩童时的天真快乐,把曾经拥有的爱有恃无恐地撕碎再拼起来,把任性、脾气、单纯都放进“被忘录”,抛掉一些旧东西,留下一些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