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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2025-02-25张旺平

参花·青春文学 2025年2期
关键词:山场唱戏剧团

农村唱戏,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讨得四季平安。一年里的某个固定时间,乡下旮旮旯旯的山场(农村建有庙宇的地方)总会如期上演愿戏。

唱戏,不像干体力活那样随便简单,说干就干,想唱就唱,农村一来缺少能演会唱的艺术人才,二来缺少服装道具和演出设备,大多数山场的愿戏都是专门筹钱请专业剧团来演唱的。

请剧团是由村民自发组织的,一个村子一般会有两名社头,社头每年轮换,家家户户都有当社头的权利和义务。社头的主要任务是根据每家每户分到田地的人头数,收取戏钱,一户也不能落下。庄稼人十分看重山场的愿戏,有的人家或许连买一袋化肥的钱都凑不齐,但不管多困难,总是想办法东挪西借,戏钱是从来不会欠下的。

等戏钱收齐了,全交给大写头(山场上专门负责联系剧团的人,一般由大家推选确定)到外面写戏(定剧团)请剧团。剧团水平有优有劣,参差不齐。能否请到大家满意的剧团,关键在于能筹到多少钱,当然,这也与大写头的社交能力有关。有能耐的写头,会想办法通过各种渠道请来几个名角儿演出,这样整台戏的档次便一下子提升了一大截。如果一个山场请来了省里的名剧团,可以说是一件值得本地村民骄傲和自豪的事,也是让其他山场羡慕和嫉妒的事。

剧团请好后,热热闹闹的愿戏便拉开了帷幕,这戏既是唱给神灵的,也是唱给四邻八乡的老百姓的。平日里,庄稼人忙着干农活,走不出田地半步,邻里间几乎连抬头打声招呼的工夫都没有。唯有每年正月过后,大地还未从冬日的沉睡里醒来,田地一片静寂,农活尚未开始,就在这个当口,哐哐嚓嚓的锣鼓声响彻沟沟岔岔,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回荡在山野上空,沉寂了一冬的日子一下子被惊醒,山川田野沸腾了,庄稼人的心也沸腾了。

儿时,我们经常看戏的山场有两个,离家都不是太远,八九里路的样子。一个处在半山腰,名叫四棱堡,与山脚下我们的学校毗邻。听父亲讲,他们小的时候,学校在山场所在的位置,他们就在山场破旧的教室里读书上课,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学校迁到了山脚下,以前上课的地方修建了庙宇,也成了唱戏的山场。

四棱堡山场视野开阔,建有数座庙宇,细看上去有些破旧,但在岁月的侵蚀下又有种特别的沧桑感。每座庙宇里都供有神像,一尊、两尊或几尊不等,有的盘坐莲上,手拈杨柳,慈眉善目,威严端庄;有的侍立两侧,手握钢鞭,怒目圆睁,面貌狰狞。它们叫什么名字我都记不清了,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让人害怕,我们小孩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每年春节或端午期间,附近的老百姓都会来这里焚香,祝祷平安。

四棱堡的愿戏让我记忆深刻,那时我读小学,每年快到二月的时候,我们经常掰着手指头数着盼着。开戏的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陡峭的羊肠小路蜿蜒而上,陆陆续续进入戏场。诱人的锣鼓声渐渐响起,从山场周围四散开来,顺着山坡咚咚锵锵滚进每一只躁动不安的耳朵。坐在教室里的我们开始心不在焉,心思不由自主地飞出教室,越过低矮的围墙,悄悄钻进喧闹嘈杂的山场。记得那时,有同学戏谑地说:人在课堂,心在戏场,锣鼓一敲,急得屁响。描述虽然有点夸张,但贪图热闹的迫切心情确实如此。

好在当时学校的管理不是特别严格,一到唱戏的日子,上午正常上课,下午便以唱戏影响上课的名义放假。还没放学,学生们早已迫不及待,悄悄地整理好桌洞里的书包。当听到第一声下课铃声响起,不等老师走出教室,大家一手提着书包,一手将桌上的课本胡乱塞进桌洞,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向家的方向飞奔。赶到家丢下书包,根本来不及端起桌上的饭碗,便约上村里三五个伙伴,空着肚子火急火燎地直奔戏场。

其实,看戏向来是大人们的专利,不管是唱四天四夜还是唱六天六夜的戏,他们几乎不会漏掉一场,到处赶着场子看。年轻人把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骑了自行车向戏场疾驰而去,后座上有时还要捎带一个伴儿。老年人则不急不缓,穿着平素舍不得穿的新衣服,迈着悠闲的步子。老爷爷背着手,嘴里叼着旱烟锅,吧嗒吧嗒吐着呛人的烟圈儿,老奶奶手里掐着麦秆,右胳膊挽着一大盘草编,左胳肢窝下夹着一把湿漉漉的麦秆,用塑料袋紧裹着,韧性十足,时不时抽出一根纫到草编上。

人们有说有笑,向着山场潮涌而去,犹如一条冰雪融化的小河缓缓汇入戏场。戏场里,看戏的人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戏台下方,戴草帽的老汉拿着小板凳,坐了好几排,后面是中年人,都站着,脚尖顶着脚跟,前胸贴着后背。站不下的,骑在山场周围的围墙上,像一群猴子。戏场四周,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卖香烟啤酒的、卖瓜子的、卖糖杆的、卖苹果的,也有卖眼镜片、气球、玩具的,还有套圈的、搭了临时帐篷照相的。山场成了商场,各种日用百货应有尽有,热闹极了。

那时候唱得最多的是《铡美案》《三滴血》《三娘教子》等传统剧目,一场戏从开始到散场,大人们总要津津乐道地论说一番剧情,或角儿的孰长孰短,某某演员的声音细、扮相好,某某演员的嗓音粗、扮相不太俊,等等,如同谈论着李家的长王家的短,河滩地里洋芋的长势,麦茬地里苞谷的收成。他们各抒己见,有时为了不同的观点争嚷起来,吵得面红耳赤。

等四棱堡的戏一唱完,过不了几天,沟门圆通寺的戏便接着上演了。当然,去圆通寺看戏就没那么幸运了,不会有专门放假看戏的机会。而且,圆通寺唱戏,除了交戏钱,家家户户还要给演员管饭,提供住处。一个山场好比一个乡镇,有各自的管辖范围,我们村离沟门更近,属于圆通寺的范围之内,唱戏管饭,当然也是我们的义务。

印象中,管饭的任务一分配下来,祖母总是积极响应,她是做饭的一把好手。轮到我家管饭时,祖母非常慎重,总是做上家里最好的饭菜,做好后盛进一个小瓦罐,丝丝缕缕的饭香飘出罐口,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去时,还要装上馍馍,不是白花花的馒头,就是红通通的油饼,这些都是只有家里来了尊贵客人才端上桌的吃食。

随后,父亲打发我跟哥哥去送饭,走时,给我俩每人五毛钱,让我们到戏场随便买点吃的,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我们由社头统一带领,把饭菜送到山场上的一个大屋子里,集中到一起,等演员们吃完了,我们先将瓦罐寄存起来,然后去杂货摊上买一些平时见不到的小玩意儿,买几盅瓜子、冰棍、糖杆解解馋。至于唱的什么戏我们一概不知,也从来不去打听,我们对看戏没有什么兴趣,一方面是因为听不懂戏词,另一方面也看不明白剧情,除了武生上场打斗的场面外,别的都感觉索然无味。剩下的时间,我便和小伙伴一起闲逛,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或说笑打闹,在看戏的人群中像鱼儿一样来回穿梭,美美地玩上一个下午。

后来初中毕业,我去了离家十五里外的镇子上寄宿高中,只有周末才能回一趟家。那时,镇子上也有一个山场,与学校仅隔一条街道和一条沟,我们从来没进去过。它的正对面是一个大戏台,一出校门,沿着街道走,不到五分钟便到了戏场。

每到唱戏的时候,学校管理尤为严格,从来不给学生放假看戏。上了高中,我心里也有了学习的压力,一堆功课和作业等着我去完成,对看戏更是提不起兴致。但记得有一次,学校晚自习结束后,夜戏还没有散场,一个同班同学约我去看戏,他跟我住在同一个院子,学习成绩很优秀,在班级里一直名列前茅。有他做伴,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想着缓解一下学习上的紧张情绪也好,于是,我欣然答应了他。

那天晚上,唱的是《八件衣》,这是到戏场看了一阵子后他告诉我的。他对戏比我感兴趣多了,知道不少像《八件衣》这样的传统剧目。我们边看他边讲,很快我也听懂了好多唱词,各种生动感人的场景在演员的一招一式间得到完美呈现,我学习到了戏剧中一些程式化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我不知不觉地进到了剧情中,十分同情剧中男主人公张成愚悲惨的人生遭遇,同时也被女主人公秀英对成愚至死不渝的恋情深深打动,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湿了。

那场戏以后,因种种原因,我再也没有去过戏场,或许《八件衣》是我人生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认认真真观看的戏。今天,我时不时看到微信朋友圈里别人发的唱戏短视频,农村山场已今非昔比,庙宇林立,飞檐斗拱,戏台高大气派,台上名角云集,唱得热火朝天,然而台下的观众寥寥无几,稀稀拉拉的小吃摊无人问津。

顷刻间,一股萧瑟凄凉之感蔓延而出,我不禁问自己,这还是曾经的山场和愿戏吗?

作者简介:张旺平,男,作品散见于《参花》《黄土地》《三峡文学》《青年文学家》《三角洲》《百花》《定西文旅》《定西日报》《武威日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 关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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