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枣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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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每年结的枣子特别多，满树都是，一颗一颗抱团簇拥着，藏在枣叶间，微风中轻摇枣枝忽隐忽现，枣子成熟的时候正值暑假，馋得我们姐弟几个直往树上蹿。在母亲“慢点儿慢点儿”的担心声中，我们尝到了又脆又甜的枣子。母亲在枣树荫下边洗碗边唠叨说父亲如果不改行学医，继续教书，赶上好政策，全家会跟着农转非，不用天天守着一亩三分地吃苦受累。懵懂的我只听父亲呵呵一笑，说人各有命。

父亲姊妹九个，他是老大，最小的姑妈小时候老是生病，由于家里穷得看不起病，高烧不退造成智力残疾，这或许就是父亲弃教从医的真实原因吧。听奶奶说父亲学医刻苦认真，为了向一位老爷爷学针灸推拿的本领，帮人家干活，常累得筋疲力尽。为了学好针灸，父亲在自己的身体上扎针做试验，经过勤学苦练，他的医术一天天长进，可以独立给人治病了。从此，父亲成了一名乡村医生。

我读小学时，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听到有人敲门请父亲看病，敲门声和狗叫声震落一地枣花。给街坊邻居治病，只要不用药，是针灸的，父亲从不收钱，有时接人一支烟，笑着安慰人说：“过几天就好了，不要担心。”无论走到哪里，父亲身上总带着针灸用的针。有一年暑假，父亲带我去盐城亲戚家，手里提着满满一篮枣子。途中客车上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因晕车呕吐不止，胆汁都吐出来了。父亲见女孩脸色惨白，随时有休克的危险，不容分说，取出两根细针扎在女孩太阳穴附近，不一会，女孩不吐了，脸色慢慢好转，连声向父亲道谢。父亲递给女孩一把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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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因家中劳力少，父亲不得不在工作之余投身农活。父亲身材不算高大，略显瘦弱，农忙时节，干活时嘴里总叼着旱烟斗，一根扁扁的车伴绳勒在肩上，双手推着独轮车，一车一车从家里运肥到田里，再一趟一趟从田里运粮食回家。车上堆得高高满满的，母亲在车前拉绳引路，午后的阳光照在碧绿光亮的枣叶上，也照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微风中枣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是枣树在催父亲歇歇脚。忙到两三点钟吃午饭是常有的事，累到极致的父亲说腰酸腿疼睡不着。

方圆十里，提起父亲没人不认识的，不仅因为父亲给乡里乡亲的治过病，还因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字。街头门面谁家有需要的，都请他代笔。每逢春节，我家院子里都会像赶集似的来许多人请父亲写春联。父亲还会画美丽的风景图案并制作成匾挂在家房门上方，供客人欣赏。

闲时，父亲会在枣树下吹笛子，清远悠扬的笛声引来无数只小鸟在枣树上叽叽喳喳兴奋地叫，父亲的二胡也拉得悦耳动听，优美的曲调常常荡漾在整个村庄上空，秋日蓝天上的白云有时也驻足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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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心灵手巧的能人。我亲眼看见他用河边矮树丛中的树条，半晌就编成一只漂亮的摇篮，用一根绳子吊在枣树肩膀上，最小的弟弟坐在里面玩，偶尔有一两个成熟的枣子落到摇篮里，乐得弟弟咯咯地笑，母亲省了不少心，不用再抱着弟弟下地干活。父亲能将一整块木头做成好看耐用的板凳和桌椅，还把边角料做成小巧精致的陀螺给我们玩。用废弃的碎砖和瓦片，父亲会建完整的猪舍。

夏日的晚饭后，母亲在枣树下铺一张干净的凉席，一家人坐在上面乘凉，夜空繁星闪烁，父亲会给我们讲好多神话故事和英雄人物故事，教我们唱好听的歌。我们偶尔犯了小错，他会叫我们背靠枣树立正站好思过，算是惩罚，批评两句后，会讲许多做人的原则和道理。我们姐弟几个每学期结束都会拿奖状回家，那时父亲的笑容很灿烂，目光中充满鼓励和期待。

父亲其实长得很好看，只因右眼角有一块黑色的胎记，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恨不得学会世间七十二行，样样强于别人，内心才能平衡。他一生勤俭，记忆中他只有一身像样的衣服——那套将军黄色的中山装，走亲访友上班时才舍得穿，回家就换下来穿旧衣服，一穿就是二十几载。

父亲的笑容和谆谆教诲一直陪伴我们姐弟几个走上工作岗位。"2016年5月，院子里的枣花又开了，开得满树都是，枣树巨伞样的枝干伸向天空，成群结队的小蜜蜂萦绕在花间嗡嗡不肯离去。花香弥散开来，和着录音机里播放的父亲自创独奏的二胡曲《那年枣花开》，随风飘很远，曲子随着花香飘到环绕村庄的小河边，清清的河水似乎也听到了优美的旋律，闻到了醉人的枣花香，比平时流淌得更缓慢，水里的游鱼也陶醉得不知道大海的方向……就在那个静美温馨的夜晚，身患重症的父亲闻醉了亲手栽的枣树花香，听饱了曲子，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浸在枣花香里的家。

和世上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他用平凡的一生向我们诠释着如山的父爱。在家乡的土地上书写着一位普通医生的朴素人生，没有轰轰烈烈流芳百世的丰功伟绩，也没有为子孙后代留下丰厚的家财，只留下“勤俭"、朴素"、善良、"厚道”的好家风，让子孙后代受用无穷。

父亲如枣树，把馨香留给天空，果实奉献人间，绿阴感恩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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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