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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苏走笔(组诗)

2025-02-13张远伦

西部 2025年1期
关键词:龟兹塔尔天山

忽见天山雪

我若躺下,额头不配成为峰巅

骨头上不配覆盖厚厚的雪

我若站起,喉结不配发出雷声

唇线不配撤退为最高的雪线

我若上山,不配和芨芨草同行

虚浮至极时,也不配像山口那样

把激荡的大风当成呼吸

我若忽然老去,不配拥有天底下

最干净如雪的葬礼。只有天山

才能日日用冰川加冕

我若看你久了,眼中有泪

也不配为谁悲伤。不动万年

你定是那位拒绝被俗世带走的人

戈壁红柳

天山太高,红柳把自身的最美

逼到头顶

才能完成一生的献祭

戈壁意难平,用尽叙述的本事

才能在我的旁证下

完成一场漫长的请水

龟兹国太古老,任何生长

都是庄严的仪式

我太幼稚,任何天问

都是徒劳的发声

此刻,越往大漠里走

越要懂得匍匐。唯有不言

才能看清雪里的火焰

和沙尘暴里,一片独属红柳的

紫色的虚幻

大雪过后,又慢慢抬头

风沙过后,又慢慢起身

温宿沙河

河里有沙,沙里有河

天山下有水平面,水平面上有天山

河床窄时像我的心眼

河床宽时像大地的思想

我伸出手去理一理这些细流

便是替天山梳一梳无名河的头发

我定睛,让眼里容得下沙子

我定身,让骨头里穿得过朔风

河流亦有偏爱

此岸边绿洲广袤

彼岸边,却是黄沙无垠

河流是从身下横穿我们的

飞渡感,让我不再自认为是荒山

顷刻间,车就到了玉尔滚

河流沉缓,也将在来世追上我

都塔尔少年

世有桑木,有适合它的火焰

有恰如其分的烘烤

就如逼近灵魂的爱,可令木头的身段

产生奇妙的柔软和弯曲

他的世界有一道窄缝

要心如温润的乳胶,方能合上

我用最低的分贝唤他,徒劳无功

只有木片的轻响可以将他引走

离开时我没敢问他的名字

一直在心里默念:都塔尔,都塔尔

加依制琴师

加依村有琴师,名依明。他的手指

灵巧得不像在人间

四十年来,都在大漠边上迎迓

大风中的弦乐。四十年来都在敲打

古典西域,再也无法从辽阔中拔出

他的心灵只有二弦可以探测

而身体,只有都塔尔长柄

可以打开,无限舒展在乐声里

如今他身患疾病,在葡萄架下

一言不发。这个不再过问世事的

民间绝顶高手,坐在大椅上

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无声氛围里

那强大的气场令我惊讶

我慢慢经过,像一段沉缓的

而又调校不准的旋律。在光影交错中

触碰到他未来的音阶,我亦无言

仓皇而去,生怕扰到他

迷离的神思,和天山一样长长的沉默

克孜尔尕哈烽燧

火焰能抵达烽燧顶部,而我不能

没有一块骨头

可在我体内形成火石

烽烟能进入大漠深空,而我不能

我的双翅

早已折断于一九七六年

我一直在寻找登台的夯土楼梯

可它已化为沙粒

此刻随风而起,打痛我的脸

我还试图登临台顶

点燃自身,以至于天光聚焦

将我的前额激起火星

我围着烽燧旋转,它也仿佛

在自转不息

当我静下来,像一块千年的炭

不再独自闪亮,它也

伫立着,纹丝不动

我蹲下来,取低低的锐角仰视

它化为两个土俑,恰如

两名连体老兵,占据了

克孜尔尕哈之上的大半边天空

门巴扎所见

天山归隐,侠客成神

而老铁匠还在敲打着黑色刀刃

迷离的夜晚,他手下

火星四溅,完全可以为

我的灵魂引路。同时被

领走神思的还有小孙女

又一个小古丽仰着头,和爷爷

一样气定神闲,不理会

任何一个试图窥见她内心的人

我叫了几次,她都没转头

看我一眼,也不回应

我的问询。刀越来越薄

越来越伸展,铁匠的节奏

放缓了,像是要用炉里火焰

去交换天山绝顶的一片雪

他小心翼翼,查看着刀身

最锋利的部分不是钢铁

是一片寒光。小古丽依旧

仰着头,爷爷换来的雪

就要落在她清澈的眼里了

即景:渭干河

平行宇宙其实是三个

天穹、天山和渭干河

我想像它们那样不舍昼夜

成为第四个

天山至此,把自己缩小为明屋塔格山

像极了唐人腰上的蹀躞带

它有一部分骨质

含着红玉

河水容纳了一切

太过丰富而趋于原始干净

我得忍受时间的荡涤

横亘在河床之下

克孜尔红石林

摸一摸巨石,软的

再摸一摸苍天,很硬

每一块石头都是神龛,我不可上坐

每一片天空都是宫殿,得让它更空

屈身于石缝里,凝滞片刻

奔跑于土层上,雀跃两场

怎么看,我都是它的对立面

都是石头的投影

站久了,忽觉脸上有砂砾

骨头里有风声

惊觉,一块菩萨石弃置的边角料

从松软的红土滚下

骆驼墙

风让你成为两座峰峦,你不可拒绝

你空出来的,陷落的凹口

成为意念才能穿过的空间

大风因此可在这里回头

反向,拍击我

定有一个视角,隐秘得超越人类

可精准找到一千五百年前

那个光洁的头颅

待天山老去,这峰隐忍的骆驼

已然慢慢蹲伏

小雨隐约,每一滴都有惊雷的重量

我也忍不住对它呼叫:起

它便驮起经卷

默祷着:存在过的,便是永恒

雪水河

我有湖泊的表情,脸上水纹密布

冰川远来

绕过勒搭格,等于错失真理

认准我,则是

抚平谬误

我要张大嘴巴,让薄薄的思想两面

保持压力平衡

流水却不能实现

对荒原的分布均匀

我在一条微小的岔河边

坐了许久。已有往生之感

失去了世界的信号

我用涟漪说话

而天山南坡,用疾风唱经

库车河流过苏巴什

勒塔格山弯曲,山脊线围拢来

每个秋日都是它呵护的婴儿

小雨落在佛塔顶点

落在我的星期天正午

库车河一河千汊,终于挣脱了自我

沙里走水恰如九死一生

我沿着苏巴什的栈道走了一个闭环

河床却朝着我的内心无限开放

像一株骆驼刺那样,我在岸边

站了一小会儿,没等来昨天的库车河

再站了一小会儿,像一枚野西瓜那样

背上落日沉重,身后藤蔓牵连

龟兹小院

一堵浅蓝色的墙被阳光照成一片雪

我的浅睡眠,也这样被神灵

处理成透明,不着痕迹地遐思

我的帽檐柔软,成为天空的边线

对立的墙,光影无法减少它的蓝

心机无法加重它的蓝

我的想法重拙了些,参与神的心境

需要更轻灵的美学晕染

我从大面积的虚幻中退出来

意会过什么,而又什么都没懂

你若有意,亦可从这里开始

沿着两条心灵的虚线,走向消失

天山向东,去龟兹

每座山一个样子,连续性生长

另一座是它的影子或复制品

阳面迎太阳,阴面迎大风

奔袭的山,上一座把自己送给下一座

我在山意的牵引下,把自己

从玉尔滚送到新和

突然手机收到关于龟兹的信息

天山更近了些,而我

知道自己属于巴别塔那部分

已经很高远了,以至于

在车内昏睡时,我总梦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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