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组诗）

春江花月夜

晚风微甜，我和友人在河边漫步。一束

微光从对岸晃起，转瞬又消失不见

“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说，“时间

太快，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心下了然，脑海中闪现的是刚刚定格的

画面：一朵莹白的花蕊在张开的刹那又

瞬间闭合。香气沿着河道漫散而来，

我们停住脚步，在迷迭和夜昙的气息中

左右衡量，最终又否定了所有的猜想

去对岸吧。月光如绸缎般泻入水中，

一条又一条银鱼蹿出水面，我嗅到了

樊笼将破的气息——一种生发般的恣意

在河面涌动。我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往前，是一闪即逝的虚影，身后，是

氤氲缭绕的雾海。两种迥然相异的蠢动

在心底滋生，像一根藤蔓，在攀爬的途中

又被新枝缠绕。我们对望一眼，都从

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那朵盛放的花蕊

烛 照

灯火将我们的脸庞从黑暗中析出，几团

庞大的阴影在墙面蠕动——那是我们的

照影，一个个被微光无限放大的身外之身

房间变得愈加黑暗，只有不断凑近烛台，

我们才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或许

一盏烛灯还不够将整个房间照亮。”

有人提议将剩余的烛盏悉数点燃，但

无声的回应却让他难以为继。大家望向

彼此身后的虚影，正随烛火的跃动而越发

真实。谁也不想失去角落里得以容身的

黑暗，为此，我们重又聚拢在烛台的周围

窗外是深不可测的夜，唯有一点亮光

在它的深处微微颤动。我们屏气凝神，

竭力控制各自身影的摆动幅度，以期在

恰当的间距内完成腾挪闪转。烛身越来越

矮，火光越来越盛，我们一动不动，望着

那行将熄灭的芯绳，直至黎明到来

序 数

由西向东，依次是太华、首阳、紫柏

和蟒岭，我们在中段的一座山峰停留

“它还没有自己的名字。”阿冷指着脚下

嶙峋的山石，两座高峰将它挤推到

涝河的身侧，我们听着流水激越的咆哮

苦苦思索如何为一座大山命名。两千多米

的海拔让它在群山中赧然自愧，这里是

秦岭，一条联通南北分界的空中廊道

我们越过嘉陵，途经洛、渭双河，最终在

汉江的第四条分流攀上了它的脊背

“有没有感受到脚下的蠕动？”我凝神

细辨，群峰像潮水般瞬间隐没。这是

两瓣鳞片的接缝之处，我们扶摇其上，

骑乘在时间的中央而未曾自知。一百八十

多片鳞甲措置有序，我们攀援在蜿蜒的

山道，从一个缝隙腾挪到另一个缝隙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峰群，它们都有属于

自己的名字，那一枚枚被时间标记过的

序数

失 声

一个长久置身于寂静的人，会不会感到

害怕？带着疑问，我来到了老杜的墓前

“这个世界衰老得太快，我只是比别人

先一步尝试死亡。”凉意沿着石碑向下蔓延，

我的脑海里反复拍打着黑色的浪潮。再有

一月，老杜离开我们的生活就已整整三年

无数个被寂静包裹着的灵魂与他并排相列

我把手中的白菊轻轻放下，在旷而空阔的

墓园里静静伫立。他到底去往了哪里？

晚风从四面向我吹来，像一只只从虚无中

伸出的手，沿着寂静的边缘摸向它的

缝隙。它们就要撬开我紧闭已久的双唇，

撬开那因死亡而被沉默紧紧匝箍的大门

我强忍住矢口辩解的冲动，在碑林的

注视下缓缓退出了墓园。晚风还在摇曳，

寂静一如既往挟裹着我的朋友，我朝他

挥了挥手，在一片静默中怀揣着疑问的

答案独自离去

探险家

蜉蝣栖身于浅水，真蛸潜藏在海底

一头座头鲸凫水时遭遇了风暴，因此，

两座岛屿间的距离发生了变化

当我们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这些，

事情的走向又会发生什么新的变化？

我开始相信并接受阿冷信中所述的

离奇故事——一个探险家迷失于山麓，

当他攀上山顶，探寻出离迷宫的路径时

却发现四周是茫茫的大海。信件至此

中断，故事的结尾并没有出现在

下一封信中。现在，我开始揣测

留白部分隐含的深意，这些文字记录的

背后，会不会引发一场新的变故？

当我在一首诗中表达心中的疑惑，

探险家已然回到了桌案，他的故事

即将以新的版本出现在下一封信中

回 声

起初是一阵低吟，片刻过后，滚滚的雷声

便在耳中炸响。现在是午夜，我从卧房

穿过客厅，来到探向高空半截身子的阳台

低沉的嘶吼在夜幕中来回滚动，限于

视距，我无法捕捉到闪电游走的轨迹

——这里是通往黑夜的所能及处，阴云

将我静静挟裹。“置身于回声中的人们

将会失去什么？”雨水在逼近，城市的上空

睡意蒙眬。我开始朝着卧房缓缓退去，

越过客厅，回到那方狭小而幽闭的空间

回声从这里开始，也在此结束，我想象着

屋外延绵而下的细雨，正悄无声息地

消化着夜空中的余音。一切又仿佛回到了

原点，所有的声音都消散殆尽，睡意

袭来，我在一片清寂中沉沉睡去

责任编辑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