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撮泰吉面具的美学意蕴

2025-02-09赵艳聪

今古文创 2025年1期
关键词:美学价值美学特征

【摘要】撮泰吉面具是原始傩面具的代表,傩面具作为傩文化的标识。在彝族古剧“撮泰吉”中面具是表演者手中最重要的道具,是身份转换的工具,它承载着“人之初,戏之始,彝之源”的远古记忆。这种原始的傩面具呈现出神性美、粗犷美和狞厉美等美学特征,它的产生符合彝族先民混沌思维的逻辑,寄托了他们驱逐疫鬼、祭神纳祥的原始动机。撮泰吉面具是远古图腾、祖先崇拜、人类衍变和农业文明的缩影,线条勾勒出来的这种原始面具,它是应感产生的中介,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撮泰吉面具不仅是傩戏的外在表现形式和载体,亦是彝族人思想情感创造的符号,蕴含着彝族人崇高的审美价值追求。

【关键词】撮泰吉面具;傩面具;美学特征;美学价值

彝族古剧撮泰吉在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引起了社会和学界的广泛关注。撮泰吉表演中最为重要的道具就是面具,这种面具区别于普通的面具,撮泰吉面具是一种傩面具,傩面具的艺术史源远流长,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傩面具的产生伴随着宗教仪式的发生,宗教巫术仪式随着历史时间的演进,逐渐从巫术宗教仪式演变为一种古老的傩戏艺术形态。傩戏艺术起源可以追溯到旧石器中晚期的驱逐术。商周时代,傩成为一种巫术仪式被定型为固定的社会制度。在周代,傩成为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祭祀活动过程中,傩面具是“天人感应”的媒介。在朝代更迭演进的历程中,傩戏的规模越来越大,逐渐在民间盛行,傩面具始终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王国维在《古剧脚色考》一文中提道:“面具之兴古矣。周官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似已为面具之始。”①傩面具艺术伴随傩的起源发展,滥觞于史前,盛行于商周。撮泰吉面具是傩文化的一个标识之一,在撮泰吉表演过程中,撮泰吉面具是表演者手中的重要法器,是彝族祖先附体的载体,是神人身份之间转换的工具。撮泰吉面具具有独属于远古时代人类演进的美学特征,这种面具呈现出神性美、粗犷美、狞厉美等美学特征,是彝族先民精神的寄托,情感的表达,承载着人类的原始记忆。

一、构成元素

撮泰吉表演过程中,需要戴面具的角色有五个,阿布摩戴的是白胡须面具,阿达姆戴无须面具,象征女性,麻洪摩是戴黑胡须面具,嘿布戴着兔唇面具,阿安的面具较小且无须。这些面具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而面具艺术的呈现依托面具制作选取的木材、线条勾勒、色彩组合等元素。审美主体将其作为审美对象时,面具在欣赏者眼中就成为审美对象,那么它的构成材料、雕刻技艺、形状和色调会对审美对象显示的美产生不同的感受,内容和形式之间的关系是欣赏主体关注的焦点。

撮泰吉面具是一种木雕艺术,木是面具艺术中最核心的构成元素。撮泰吉流传于贵州省毕节市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板底乡裸嘠寨,就其地理环境而言,群山环绕,沟壑丛深,山林茂密。彝族人在表演撮泰吉之前,都会提前制作面具,面具雕刻的木材一般是杜鹃木或漆树。选择这种木材除了因其有不易腐烂、木质上乘的自身属性外,还因为当地民间流传着杜鹃木、漆树有驱邪祟的作用。面具是古老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面具是“会说话的木头”。撮泰吉面具积淀着彝族先民驱邪纳祥、敬畏祖先的审美情感,远古时期,生产力低下,科学技术的发展有限,人们对自然充满敬畏,遇到天灾人祸时,往往是举行巫术仪式活动,通过巫师沟通神鬼,听从天意,驱邪祈福。面具就是“天人感应”的媒介,雕刻面具的木材相应的也会与驱邪这样的观念相融合,面具的基本构成元素也就具有了隐喻的表达,是彝族先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象征。

撮泰吉面具艺术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具有线条和色彩组合的美。“有意味的形式”是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在《艺术》一书中提出的重要命题。②他认为“有意味的形式”是一切视觉艺术的共同性质,但他是这个理论也引发了争论,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麦文·雷德(Meirvin Rader)说这种理论患的是“恶性循环”病,将有意味的形式和审美情感互相解释,致使整个美学理论含混和神秘。克莱夫·贝尔的理论脱离人类具体社会历史实践和人类本身的文化心理结构,抽象地谈形式和审美情感。中国哲学家和美学家李泽厚先生提出审美“积淀”论,贝尔的理论如果加上积淀论的界说和解释,便可摆脱该理论论证的恶性循环。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说:“正因为似乎是纯形式的几何线条,实际是从写实的形象演化而来,其内容(意义)已积淀(溶化)在其中,于是,才不同于一般的形式、线条,而成为‘意味的形式’。”③李泽厚先生认为,正是因为“有意味的形式”的感受有特定的观念、想象的积淀,与一般的感情、感性、感受不同,而成为特定的审美情感。

撮泰吉面具用粗犷的线条勾勒面具的猿猴相,面具中人物前额凸起,鼻子直长,眼睛深凹,没有眼珠,面部会用石灰或粉笔画出线条,呈现波浪状、直线、放射状等。这种艺术背后积淀的是人类的历史,岁月的流逝、人类历史的发展变化融合在面具的欣赏与感受中。撮泰吉面具还有色彩的组合形式,彝族古剧撮泰吉面具主要由黑白两色构成,色彩单一,呈现出远古时代先民简单稚拙的性格特征,同时黑色和白色的组合,是远古人类的面部肤色的反映,在宗教巫术仪式活动中,也显示出肃穆的风格特征。撮泰吉是原始巫术仪式,面具是巫术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的社会情感是强烈炽热的,其中蕴含着的观念和想象不是用理智、逻辑、概念能解释的,当它演化和积淀于感官感受时,便自然变成一种不可用概念言说和穷尽表达的深层情绪反映。撮泰吉面具中线条、面部和色彩组合的形式,不同于一般的形式和情感,面具艺术从再现到表现、从写实到象征的发展过程中,凝聚着审美情感体验 ,这种“美”在积淀论的补充中成为真正的“有意味的形式”。

二、美学特征

(一)神性美

在中国传统哲学中,中国人是崇尚神性的,特别注重神秘的感应。这种观念表现在“天”“道”“神”的关系中,这些概念在古代中国人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是与人之间不是主宰从属关系,而是与人有感应,神与人之间不是完全的疏远,而是与人的性情相通。所以说神在中国人的心理结构中是把神当作一种与人密切相关的存在,神、人是一体的。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神”不仅是天神,还是人类的祖先。神成为审美范畴进入艺术创作,在文学艺术创作中无不具有神性美,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傩戏、《周易》等,可以说它们是神的代言。撮泰吉面具因赋予了祖先或鬼神的力量而蒙上神秘的面纱。撮泰吉面具的不同形象是彝族先民按照心目中神的形象所制作,所以说面具是实现人与神交流的载体。撮泰吉面具是人们在生产生活中娱神娱人的工具,更重要的是它也是作为一种艺术品而存在,成为一种审美对象。

撮泰吉面具一开始只是作为祭祀仪式中歌舞表演的道具而存在,当撮泰吉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成为一种古老戏剧形式时,面具也成为了一种积淀着情感寄托的审美对象,撮泰吉面具是彝族祖先的再现,面具呈现的形象也是人们心中神的化身或想象。人们在欣赏这种面具时,会产生敬畏的心理情感,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种神圣的对象。在对自然灾害、或降临的人祸无法做出合理解释时,当时的彝族人便把希望寄托在鬼神——撮泰身上。神是智慧的化身,拥有无上的能力,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因此,对于每个人物的面具,不仅仅是作为一件艺术品,更是结合各民族信仰的文化产物。远古时代巫师戴上面具是鬼神,摘下面具是人,面具是人神身份转换的媒介,给面具蒙上了神秘的色彩。一般来说,撮泰吉面具在不使用的情况下,也不会随意搁置,而是会被放置在寺庙、祠堂和其他神圣的地方,以此表达人们对神的尊重,面具是人们对神想象的具体化,撮泰吉面具也就具有神性美的美学特征。

(二)粗犷美

撮泰吉面具的审美特征从技的层面讲,具有粗犷的美学征。撮泰吉面具的制作相对粗糙,木雕刻出猿猴的面相,面部比人脸大很多,宽阔直长,撮泰吉人类祖先的面目构成极其简单,可以说是点、线、面的极简组合,是抽象的线的艺术。面部的造型也不是根据人脸进行精致刻画,而只是模仿一个框架,具体而言,额头宽阔,距离眉目的距离比现在额头到眉眼要远得多,眼睛的雕刻更具特色,眼睛深凹,没有眼珠,更没有精细刻画睫毛。鼻子的特征也是很粗糙,只是直长且凸起,脸颊宽,嘴的雕刻形状不一,有进化得近似人嘴的特征,但是也有兔唇形状的。年龄的区分则是看面具的大小,性别靠胡须的有无来判断。色彩构成非常单一,黑白相间组合,面目也会有白色的条纹,有直纹、波浪纹。撮泰吉面具整体而言就是技术、色彩和线条组成的简单组合,透出古朴、原始、粗犷的特点。这种粗犷美的根本在于跟劳动人民的距离感拉近或者说没有,撮泰吉面具就是农耕文明社会的产物,与农业文明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所以说面具会给审美主体质朴的情感体验,有劳动人民天真粗犷的美学特征。

(三)狞厉美

撮泰吉面具的美学特征占主要的是狞厉的美,“狞厉美”是李泽厚提出的,此美学理论对原始傩面具审美艺术具有重要影响。李泽厚《美的历程》中这样论述狞厉美:“它们呈现给你的感受是一种神秘的威力和狞厉的美。”④由此可以看出,狞厉美的审美对象是原始宗教艺术,撮泰吉面具是用于宗教傩戏,这种面具是鬼神祖先的化身,本身就具有肃穆可怖之感。撮泰吉面具中具有的狞厉恐吓的神秘力量,在巨大的历史力量中成为一种崇高之美。

撮泰吉面具除了神性美、粗犷美的特征外,狞厉恐怖之美是最直观的审美感受,这种体现在恐怖形式中的美是多方面的。一方面,面具的造型特征通常是黑白两色中狰狞而肃穆的,这是因为古代人类面对瘟疫和自然灾害是无能为力的,他们相信这些灾难是由恶灵引起的,人们别无选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驱赶恶灵,于是人们开始思考神灵的形象。古人认为,形象越可怕,恶灵就越害怕,大眼睛、满嘴鲜血、长着獠牙的绿色面孔可以让鬼魂不敢靠近。傩戏中的面具越可怕,驱赶恶灵的能力就越强,这种恐怖是双向的,对于恶灵来说,这种恐怖是威严而凶猛的。相反,对于崇拜它们的人来说,这些面具虽然造型可怕,但都是为了保护人们。在人们心中,这些可怕的形象会变成高贵而神圣的,一种特殊的恐怖之美自然会产生。

另一方面,在《美的历程》中,李泽厚解读了凶猛之美和恐怖之美,可以看出恐怖之美源于对原始时期人类的理解,部落之间的长期战争,以及当时人们对暴力和杀戮的崇拜,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让人们感到自豪,使他们能够恐吓其他部落,使人们在许多地方绘制各种恐怖和狩猎的形象,这些凶猛的面具形象,恰恰反映了早期人类最原始的美和最简单的美。

三、现代审美价值追求

撮泰吉面具不仅是傩文化的标识和载体,也是当地彝族生产生活实践中审美意识的积淀,是这个地域人们美学追求的凝聚。面具艺术的产生本质上是人类劳动中创造的一种情感符号形式,是人类生产生活的产物。当人们戴上撮泰吉面具时,是祖先崇拜意识和世代审美情感经验的交织统一,在请神驱鬼祭祀的仪式感中,渴望获得精神世界的寄托和情感表达的满足,追求神性与人性的有机统一,生活性和情感性的融合。撮泰吉面具体现出独属于这个地域生存的彝族人民的美学价值追求,尤其是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我们需要深刻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有价值和意义的文化生活意蕴和美学价值。

撮泰吉面具蕴含调和人际关系的美学价值追求。远古时期,生产生活水平低下,对自然世界的认识缺乏科学认识,但人们以自己的认知水平去认识世界,呈现出稚拙古朴的审美思维方式。撮泰吉面具凝结着远古先民团结族人,共同对抗自然灾害,在饥荒年代,彝族人民通过戴上面具,扮成人类祖先,化解人们生活的苦难,维系族群之间的生生不息。蕴含于面具中的团结一心、坚强勇毅、互帮互助等人类美好品质,经过祖祖辈辈的传承,已经融入了彝族人民的血液基因中,是数千年彝族生活生存中遵循的人际关系相处的纽带。今天,传承古剧面具艺术中世代相传的美好生活品质,对我们创造文明和谐的美好社会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深刻影响。撮泰吉面具中同时也体现着“天人合一”的价值观念,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的观念,亦贯穿于中国古典艺术创作的始终,撮泰吉面具作为古老戏剧的要素,当然也就体现了“天人合一”的价值观,这种透着古朴气息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和谐共处的美学价值,值得继续弘扬和传承。

撮泰吉面具积淀了情感表达的美学价值追求。中国古代的艺术集诗乐舞于一体,是人类思想情感的载体,面具艺术是人类情感创造的象征性符号。撮泰吉面具勾勒人之初的猿猴相,这对人类起源的认识,可以说是人类对自身存在的叩问,体现出存在与表现的统一。面具造型特征是人本体论存在探寻的符号,撮泰吉面具是文化源于生产生活的产物。马克思提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人化的自然”的观点,撮泰吉面具给人们呈现了人类社会在劳动中进化的观点,也印证了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艺术观。那么,艺术本质上是人类情感创造的活动,审美情感的积淀论在原始艺术中表现得更为突出。撮泰吉面具是原始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的情感表达,戴上面具的人拥有了神性,能够驱逐邪祟不祥,会给受苦受难的人民带来好运和希望。彝族人民通过这种艺术形式表达对祖先的缅怀与敬畏之情。中国古代受宗法制的影响,家国同构,而这种以人伦为首的社会具有重道德、重人伦、重血缘、重礼仪的文化特征。这种文化特征反映在古老艺术中,就是人类的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撮泰吉是彝族人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原生态的民族艺术,撮泰吉面具象征着他们驱邪避灾、向往美好生活心理祈愿。

撮泰吉面具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化符号。撮泰吉面具艺术在美的追求里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这种艺术是审美主体在审美活动过程中,油然而生的一种超功利的审美愉悦,使精神世界得到某种满足。不言而喻,傩面具艺术是一种美的感性显性,具有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彝族人民欣赏面具时,内心会充满肃穆之情,在敬畏的情感中寻求精神的归一。撮泰吉面具是原始艺术的组成部分,是彝族人民驱邪纳祥的精神寄托。在面对人类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人类会用超自然的力量去解释。随着时间的流逝,撮泰吉面具依然具有一定的精神价值追求。在今天,民族精神的寄托在原始艺术中深藏,挖掘撮泰吉面具具有的人文精神内涵,对提高社会的文明程度和丰富人类社会的精神有一定的作用。

四、结语

傩面具艺术在中国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线条和色彩组合而成的原始傩面具,具有独一无二的时代美学特征,是原始社会先民智慧的结晶。彝族古剧撮泰吉面具是傩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是戏剧艺术形式中独具特色的道具,其中蕴含的文化内涵、审美价值丰富。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原始艺术由于外在生存环境和自身嬗变不能充分适应调和,撮泰吉面具的传承与发展面临窘境。对其面具艺术美学价值的认识与阐发有利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精粹的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共时性、历时性和时代性价值,彝族古剧中的撮泰吉面具具有崇高的美学价值追求,促进其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转化,有利于增添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厚植中华优秀文化的自信自强,展现中华文化具有连续性和包容性等特点。

注释:

①王国维:《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版,第243页。

②克莱夫·贝尔:《艺术》,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

③李泽厚:《美的历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25页。

④李泽厚:《美的历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34页。

参考文献:

[1]刘静.傩面具的意象美及其文化意义[J].学术界,2015,(02):171-177.

[2]熊银作.贵州傩面具脸谱文化与表情包的应用设计研究[D].贵州师范大学,2022.

[3]付子畅.日本艺术中的恐怖审美特征研究[D].兰州大学,2022.

[4]张敏.艺术社会学视角下德江傩面具的审美研究[D].湖北民族大学,2021.

[5]叶茂青.辰州傩面具审美形态与意蕴探究及应用研究[D].湖南师范大学,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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