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黄州时期文学创作的“闲”情
2025-02-09葛启梁建蕊
【摘要】黄州贬谪期间,苏轼的作品呈现出复杂而深邃的“闲”情。被贬后担任的虚职“团练副使”,意外地赋予了苏轼充裕的时间深入田园、游历山水,使他得以亲近自然,体验生活。苏轼黄州时期的作品不仅是对外在“闲游”生活的记录,更是内在“闲”情的高度提炼与艺术化表达。这种复杂的“闲”情,表现为创作心态、书写内容和情感内蕴三个方面,既蕴含了对自然之美的细腻感受,也透露了对人生哲理的深刻领悟,体现了从人生困境到精神超脱的蜕变过程。
【关键词】苏轼;黄州;闲情;创作心态;情感内蕴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4年江苏师范大学校级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文学地理学视野下初中苏轼古诗词教学研究”(项目编号:XSJCX15013)阶段性成果。
千百年来,苏东坡这位文学巨匠以其卓越的文学造诣、高尚的济世情怀以及超然物外的人格魅力,深受历代民众的喜爱与尊重。其生平之中,元丰二年(1079)爆发的“乌台诗案”无疑构成了其命运轨迹的重大转折点。此案中,因政敌的恶意构陷,苏轼因诗获罪,性命几近不保,幸得朝中挚友与太皇太后的鼎力相救,终得脱险,却也因此被贬至黄州,担任闲职团练副使。此贬谪虽为政治生涯之低谷,却意外地激发了苏轼文学创作上的巅峰状态。苏轼的黄州作品中弥漫着浓郁的“闲”情,这并非简单的闲暇之意,而是蕴含了多层意蕴的复杂情感表达。这种复杂的“闲”情,具体可以从创作心态、书写内容和情感内蕴三个方面进行解读。
一、文学创作心态之“闲”
苏轼在黄州时期文学创作的心态之“闲”是一个复杂的转变过程。政治生涯遭受打击,被迫在荒蛮之地务农、游山玩水并远离自己的志向抱负,接近于赋闲状态的“闲”;在逆境之中逐渐完成人生蜕变,从道、释两家“出世”精神寻求超脱,则是个体旷达清闲状态的“闲”;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逐渐稳定,苏轼的心态也更加成熟老练,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个人的精神超脱,而是将个人的情感与社会的责任、时代的命运紧密联系,表现为明朗闲适态度的“闲”。
(一)初到黄州的“赋闲”
苏轼初到黄州,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西江月·黄州中秋》开篇就写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虽然肉身暂时躲过一劫,但精神上的创伤却难以抚平,他的政治生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黄州这个长江边上的穷苦小镇,与都城开封以及苏轼曾任职的杭州、徐州相比,显得尤为贫瘠。此时苏轼的日常状态接近于赋闲,从掌管一州大权的太守沦为毫无要事可做的“团练副使”。且此职并无俸禄,苏轼需要自己亲自务农生存,他在《东坡八首》的序中简单提及彼时的状况:“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1] “东坡居士”的名号也正是由此而来。在这段时间内,苏轼内心必定是苦闷的,接连在仕途、人际关系、生活状态受到打击,心理层面也被迫在“赋闲”状态中停留。只得在痛苦之中进行精神上的自我审视:“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2]这样的审视与自我剖析可以被认作为劫后余生精神层面上的一种自我挣扎。学者余秋雨在《黄州突围》指出:“他在无情地剥除身上每一点异己成分,哪怕这些成分曾为他带来过官职、荣誉和名声。”[3]也正是此刻的自我挣扎与审视,伴随着暂时脱离政务的闲游与儒家“入世”精神的动摇,促使着苏轼的心态由“赋闲”之“闲”转向出世“清闲”之“闲”。
(二)逐步走向“旷达清闲”
到元丰五年,苏轼已经走出心理“赋闲”的困境,心态逐渐向“旷达清闲”靠拢。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释、道两家出世思想的影响。余秋雨在《黄州突围》中所言:“他渐渐回归于清纯与空灵。在这一过程中,佛教帮了他大忙,使他习惯于淡泊和静定。”[3]此外,道家超然物外、清静无为的思想也影响着苏轼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态度。在黄州初期,苏轼经历了内心的挣扎,但正是佛教的静定与淡泊助他走出了赋闲的困境。他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便记录了他与友人闲游的情景,其中“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以及“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等词句,都展现了他波澜不惊、清闲豁达的心态。
元丰五年末,苏轼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作品《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与《后赤壁赋》均诞生于这一时期。苏轼于该年秋冬两次闲游了黄州附近的赤壁。《念奴娇·赤壁怀古》与《赤壁赋》作于第一次闲游期间,通过从“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到“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心态变化过程,以及苏轼开导客要以豁达心境面对人生的内容,反映了苏轼逐渐通过佛、道两家的“出世”思想,实现了从内心挣扎到旷达清闲的转变。作于第二次游览黄州赤壁的《后赤壁赋》以及两次游览之间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则能体现苏轼的心态彻底进入旷达清闲的状态。
(三)明朗闲适兼具济世情怀
到了元丰六年,苏轼的心态进一步升华,从单纯的旷达清闲转变为明朗闲适,兼具济世的情怀。元丰六年初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说作于元丰三年)与《记承天寺夜游》中,苏轼的内心更多的是挣扎而非旷达,更多感受到的是“有恨无人省”的孤独与“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寂寥。但是创作于两者之间的《南堂五首》中却频出“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等闲适之语。不仅如此,就在完成《记承天寺夜游》后不久,苏轼向张怀民赠送的《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又能够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豪情,展现了他在山水间闲游、面对人生的豁达态度。这并非矛盾,而是苏轼人生历程中逐渐成熟与老练的表现,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也有情感的挣扎。苏轼自幼深受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影响,他曾任杭州、徐州太守,抗洪保城,倡导文教,为民造福,这足以证明他怀有济世的情怀。如今,他已在黄州谪居三年,曾经的经学教育和济世情怀无疑会进一步激发他的入世精神。因此,《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和《记承天寺夜游》中的入世情感流露,并非反常,而是苏轼心态成熟的真实写照:在保持旷达闲适的人生态度的同时,他依然怀揣着济世的情怀。
二、文学书写内容之“闲”
苏轼在黄州心态之“闲”,不仅是其人生态度转变与心境逐步成熟的体现,同时也影响了其文学的书写内容。
(一)初期的闲愁书写
到黄州的第二年,为了生存,苏轼在这片友人为他申请的数十亩土地上辛勤耕耘。他亲自耕种,体验着务农的艰辛与劳累。在《东坡八首》的序中,他写道:“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1]这种对劳作疲惫的细腻描绘,让读者仿佛能亲身感受到他挥汗如雨、筋疲力尽的场景。然而,这种形体上的劳累却恰恰反映了他作为一位官员在政务和精神上的“赋闲”。他在黄州的这段日子里,虽然远离了朝堂的纷争,但内心的闲闷与无奈却越发深沉。此外《南乡子·春情》记述的是自己登临皋亭的所见所感,尽管有着“万顷蒲萄涨渌醅”的奇特比喻和“晚景落琼杯”的惬意闲情,但是“认得岷峨春雪浪”一句感叹眼前的江水有一半都来自老家峨眉山融化的雪,自然而然地传达出有家难回的愁闷。
第三年,苏轼创作了两首寒食诗。在此作品中,他借海棠花落之景,抒发了自己对时光流逝、人生无常的感慨。其中一首诗写道:“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这既是对海棠花落的描绘,也是他对自身境遇的隐喻。另一首则写道:“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直接表现出自己生活的困苦。诗末“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情感真挚怆然,感到自己报国无门,同时无法回到故乡,只能闲居黄州,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忧愁与苦闷。
值得注意的是,自元丰四年(公元1081)苏轼的作品题材逐渐拓宽。《南乡子·春情》的下阕对长江壮丽景色和恢宏意象的描写可以看出旷达的情绪在内。《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下阕暗暗讽刺残害人才的奸人,隐约流露出论古说今、指点江山的豪情。因为生活上的“闲”与“贫”,苏轼在反复研究与尝试后成功发明出“东坡肉”,并写下打油诗《猪肉颂》,整首诗通俗易懂,在滑稽幽默中有着严肃主题:“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既是炖猪肉的要理,同时也是苏轼以安定之心面对生活的折射。诗末“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不但是胃口得到满足的体现,同时也传达出内心的惬意闲适。于此可以看出,苏轼初到黄州的苦闷心境逐渐有所转变,开始从苦难的生活中寻求自足自乐的畅达情绪,从仕途失意的落寞逐渐转为对现实生活的热爱与超脱。
(二)意象逐渐清闲化
在元丰五年(1082)后,他更多地受到了释家和道家思想的影响,开始追求一种“清闲”的生活状态。这种心态的转变也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的“何妨吟啸且徐行”与“料峭春风吹酒醒”,便是对这种闲适生活的生动写照。“山头斜照却相迎”将景物拟人化,似乎斜阳也要出来迎接他这位闲人。而“一蓑烟雨任平生”更是体现了苏轼超脱尘世、心境旷达的人生态度。
黄州地处长江之滨,为苏轼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自然意象。在《赤壁赋》中,苏轼通过客人的角度写道:“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即为非常典型的道家举止:归隐于自然,追求清闲平淡的意趣。下文“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借助对比,表达对人生匆匆的感慨,对此前的闲愁、闲闷似乎还有所保留。最后苏子开导客人“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渗透着释家对“变与不变”的辩证看待,哲理中有清闲的意味在其中,可以看作是对佛理“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的变相阐述。《后赤壁赋》中的意象就更为清静闲适。“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落笔的自然意象清新可爱,自己闲游赤壁时“划然长啸,草木震动”的道家举止,在孤寂的自然中通过“长啸”来抒发自己的情志,也是回归自然清闲思想的体现。作于前后赤壁赋之间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中的“出世”思想更为强烈,作品是作者闲游归家所听所感,“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醉到夜半三更才回家正是“闲”的体现。“家童鼻息已雷鸣”描写家童鼾声如雷,别有闲趣,下面“倚杖听江声”则将作者“闲”和“逸”与自然的“清”和“静”相融洽的状态很好地表现出来,下阕中的“夜阑风静縠纹平”描绘的既是自然意象的安定,同时也是作者心境安定的体现。结尾“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书写的是自己归隐的追求, 清闲出世感自在其中。
(三)入世思想的回归
到了元丰六年,苏轼的心态和文学情感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此时的“闲”,既可以是随遇而安的境界体现,也可以是入世不得的苦闷折射。《东坡》《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与《南堂五首》属于前者,书写内容如“雨洗东坡月色清”“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和“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等清闲景色意象,以及“故作明窗书小字,更开幽室养丹砂”“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等闲适生活举止,正是元丰五年作品中旷达心态的延续与随遇而安人生境界的反映。而《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和《记承天寺夜游》属于后者,两篇作品的闲游实际距离都不远,前篇就是在自家院子里孤独徘徊,后篇则是因难寐而半夜与友人在承天寺中庭散步。两篇对庭院“清闲幽静”的氛围有着极为生动的刻画:“谁见幽人独往来”“寂寞沙洲冷”以及“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清闲幽静的氛围隐隐流露孤寂的情绪。同时两篇作品对月亮意象的运用均有很好的把握,《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中“缺月挂疏桐”中用“缺月”二字而不用“弯月”和“银钩”代替,很大程度上就是“缺”字中带有作者无法施展抱负而感到有所缺失的心理体验,而《记承天寺夜游》中“月色入户”“庭下如积水空明”则把月亮的形象变得可爱、闲适化了。但篇末“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尔”就不是元丰五年纵情山水,倾向于出世的“闲人”了,而是已经通过出世思想走出人生低谷,渴望入世报国而不得的“闲人”形象。苏轼元丰七年离开黄州而前往汝州,元丰八年仍在途中,期间受皇帝恩准,得以回阳羡居住。复作一首《满庭芳·归去来兮》与自己前一年别离黄州的同名词作《满庭芳·归去来兮》相应和,可以看作是黄州时期作品的延续。上阕虽然有“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的旷达闲适之语,但仍然难掩“老去君恩未报”的悲伤。这首词作中的入世不得、难报君恩的感慨,正是《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和《记承天寺夜游》的延续。
三、文学情感内蕴之“闲”
文学情感内蕴寄存于作品书写内容之中,同时也是作者创作心态的延伸与发展。苏轼的“闲”心态在创作过程中经历了微妙的转变,而他所描绘的“闲”之景象也呈现出丰富多样的面貌。因此,这种“闲情”并非单一的情感表达,而是多种复杂情感的交织与融合,共同构成了其文学作品中独特的情感内蕴。
(一)谪居初期的闲闷
在黄州时期的早期作品中,苏轼的“闲情”更多地表现为“闲闷”与“闲愁”。此时的苏轼尚未彻底适应谪居的生活,再者政务上的“赋闲”状态又使得他无事可做,陷入消沉闲闷的境地。他在黄州度过的第一个中秋时作的《西江月·黄州中秋》便流露出凄然闲闷的情绪。“月明多被云妨”暗藏着自己遭受奸人陷害的愤懑,“中秋与谁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更是意蕴深厚,既有中秋时节难与家人相聚的遗憾,又有“北望”都城汴京暗示仕途不顺,被迫“赋闲”的伤感。他在给友人李端叔的回信中说:“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4]这种远离政务的“闲”,实际上是一种被迫的、无奈的“闲”,加之亲友的疏远,更增添了苏轼内心的苦闷。在《东坡八首》中,他描述了耕作条件的艰苦和务农生活的辛劳,这些文字背后实则透露出他接近“赋闲”状态时的“闲闷”。
而在元丰四年苏轼闲游武昌黄鹤楼时,作《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劝勉友人朱寿昌,上阕所抒发的是对四川老家怀念的闲愁,但下阕“曹公黄祖俱飘忽”则是借用历史典故,认为残害人才的曹操、黄祖之流最终也是成了历史长河中的过眼云烟,隐隐流露出对自己遭受奸人陷害的郁愤不平。虽然该词作存在消沉的情绪,但整体上“指点江山”“论古说今”的豪迈旷达预示着苏轼在元丰五年向着超脱闲适的转变。元丰五年的两首寒食诗中,这种苦闷、哀怨的情感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第一篇的感情尚且止于“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的闲闷,第二篇末尾的“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更是直接由第一首开篇惜春伤春的闲愁转向了报国无门,有家难回的悲凉与慨叹。
(二)情感转向超脱闲适
随着释、道出世思想的影响逐渐加深,苏轼在元丰五年开始经历自我蜕变,他的心态逐渐转向清闲旷达。这种转变也反映在他作品的“闲情”上,由早期的闲闷、闲愁逐渐转变为豁达与闲适。在《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他记述了闲游时突遇阵雨的情景,但小序中的“余独不觉”和“一蓑烟雨任平生”却展现了他以旷达淡然的心态面对人生风雨的从容与超脱。这种情感内蕴的转变使得他的作品走向了恬淡与超脱。《念奴娇·赤壁怀古》与《赤壁赋》虽创作于相近的时间段,但两者在情感内涵上却有着显著的差异,这也正是苏轼在黄州时期创作心境转变的生动写照。《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苏轼以赤壁之战的胜者周瑜之“雄姿英发”为镜,映照出自身“早生华发”的无奈,流露出对未能为国家建功立业的深深遗憾。这种闲情,虽带着壮志未酬的落差感,但结尾“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豁达,又为其增添了几分释怀。而《赤壁赋》则借败者曹操之历史变迁,间接抒发对人生短暂无常的感慨,同时以自我开导的方式,倡导以旷达之心面对人生。此篇闲情,既含对人生无常的叹息,又显露出明悟后豁达开朗的心境。
苏轼在闲游与闲情作品中,将多元情感融入闲情之中,最终呈现出以旷达为主的人生蜕变。元丰五年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与《后赤壁赋》同样以闲游为线索,以闲情为主题,其中《临江仙》的“出世”思想尤为强烈,通过“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表达了对世俗功利的摒弃,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则是对老庄思想中退隐自然、避世思想的深刻体现。闲情中既有飘逸的情怀,又有顿悟的坦荡。《后赤壁赋》最后更是鹤化作道士入梦,遂而不见踪迹,暗示苏轼自己的精神状貌更接近出世避世的隐逸者了。
(三)出世与入世的融洽统一
到了元丰六年,苏轼的人生哲学更加成熟,他以出世的心态面对生活的坎坷,以入世的精神追求远大的抱负,“闲情”中融入了更多的入世精神与济世情怀,实现了入世与出世的和谐统一。在元丰六年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中,“有恨无人省”以及“拣尽寒枝不肯栖”等词句,历来被解读为词人孤傲自持、对世俗不屑一顾的心境。然而,这些词句背后还蕴含着词人因才华未得赏识、抱负难以施展的复杂情感。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恰恰揭示了苏轼内心深处儒家入世精神的坚守。尽管全词流露出一种超脱世俗的意味,但其创作根源正是苏轼未曾放弃的儒家入世理念。在《记承天寺夜游》中,苏轼的闲游之情最终转化为“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自我慰藉,这同样是他对无法施展抱负的感慨,也是其入世精神的体现。但是这两篇闲情的抒发并不代表以后的岁月苏轼就全盘变得愤懑不平,同为元丰六年的《东坡》与《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的“闲情”还是以旷达为主。《东坡》中“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与《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的“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与“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皆是洒脱闲适之语。苏轼在元丰七年离开黄州时,作《满庭芳·归去来兮》一词告别黄州,这首词是苏轼出世与入世思想兼具的佳作。下阕“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向黄州父老诉说命运使然,不得已去汝州,对自身仕途的失意有所传达。但笔锋一转,“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烘托出自己随遇而安、乐观豁达的心境。即便在晚年,当苏轼被贬至惠州、儋州时,他的诗词如《六月二十日夜渡海》《食荔枝二首·其二》等依然以豁达为主旋律。从最初的劫后余生、庆幸存活,到学会随遇而安、面对人生苦难,再到在旷达中仍怀有济世之心与远大抱负,苏轼的“闲情”在岁月的洗礼下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正是他自我挣扎、蜕变并最终走向成熟的过程。
综上所述,苏轼在黄州时期涉及“闲情”的作品中,无论是文学创作心态的“闲”,还是文学书写内容的“闲”,抑或是文学情感内蕴的“闲”,都经历了一个转变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反映了苏轼个人成长的轨迹,也体现了他出世与入世思想之间的辩证统一。
参考文献:
[1]曾枣庄,曾涛.三苏选集[M].成都:巴蜀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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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步瀛.唐宋文举要[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21:1119.
[3]余秋雨.山河之书[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3:115.
[4]高步瀛.唐宋文举要[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21:1120.
作者简介:
葛启,男,江苏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诗词。
梁建蕊,女,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