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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莱茵的黄金》:死亡与永生的思考

2025-01-31封戈童

歌剧 2025年2期
关键词:阿尔贝莱茵众神

继2024年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米奇斯瓦夫·魏因伯格(Mieczys?aw Weinberg)的歌剧《旅客》(Die Passagierin)首演获得巨大成功之后,2024年10月27日,导演托比亚斯·克拉策(Tobias Kratzer)再次重磅回归,为慕尼黑观众带来了他的新制作《莱茵的黄金》。

托比亚斯·克拉策是近年来欧洲各大顶级歌剧院和歌剧节的常客,他于2008年获得格拉茨“指环奖”特等奖和一等奖;2018年凭借《众神的黄昏》获得德国戏剧“浮士德奖”最佳歌剧导演的殊荣,同年还被业内权威期刊《德意志舞台》评选为年度最佳歌剧导演;2020年又凭借拜罗伊特歌剧节《汤豪舍》和里昂歌剧院《威廉·退尔》被《歌剧世界》杂志评选为年度最佳导演。托比亚斯·克拉策将从 2025年起担任汉堡国立歌剧院的新任艺术总监,并将在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完成整套《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歌剧制作,是当之无愧的明星导演。

宗教批判:瓦格纳作为费尔巴哈的追随者

《莱茵的黄金》主要讲述的是以沃坦为代表的众神,为了从巨人那里换回青春女神弗莱雅,而从尼伯龙根人阿尔贝里希手中抢夺黄金的故事。本版制作的故事开始于教堂(象征瓦尔哈拉城堡)外的小巷中。墙上荧光色的涂鸦“上帝已死”提示着观众,托比亚斯·克拉策在此制作中并未像许多导演一样专注于批判资本主义,而是试着将制作的重点更偏向于宗教批判。在基督教教堂哥特式神龛背后的脚手架上,观众们看到了熟睡的沃坦。众神身着日耳曼传说中的华服,举止优雅如希腊神祇,却在脚手架和工地材料堆中休息,他们的高贵神态与所处的简陋生活环境格格不入。巨人兄弟法索尔特和法夫纳以牧师的形象入场,并对沃坦俯首称臣。阿尔贝里希化身车库中的科学怪人发明家,他创造了魔法头盔和可以统治世界的指环。智慧女神埃尔达则是教堂里佝偻的老修女。从人物的设置可以看出,导演克拉策对于故事场景的改编充满了宗教象征意味,笔者将在下文对其想要传达给观众的含义进行解析。

瓦格纳曾是费尔巴哈的追随者,时间长达十年之久,当时激进的费尔巴哈哲学也深深地影响了瓦格纳的创作。他在1849—1950年间出版的《未来的艺术作品》,便是献给费尔巴哈的艺术理论著作。克拉策希望借助费尔巴哈对瓦格纳的影响,在歌剧制作中进行宗教批判。费尔巴哈认为上帝是“人内在的外部投射”,是“人的本质理想化的存在”和最高思想的代表。而瓦格纳《指环》中对于神形象的塑造也与这一观点相似:《指环》表现了神权的衰败,却投射出了人对于宗教的不同看法。费尔巴哈在《论死与不死》中写道:“对不朽的信仰是人类本性的一种必然、纯粹和自然的表现形式,……即人不会因为肉体的存在而失去在精神、记忆和思想中的存在。”在这个制作中,克拉策最感兴趣的正是“死亡”这个关于人性的基本问题:我们要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另一方面,克拉策也对众神的生活状态进行了思考:像神一般在无限的宇宙中永生,在孤身一人的空虚感里自洽,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人由于未知而产生深深的恐惧。

阿尔贝里希“必死之悲剧”与沃坦的“永生悲剧”

由此入手,导演并未将《莱茵的黄金》中的人物分为传统的神、巨人、侏儒、莱茵水仙女等几类,而是将他们分为了“会死”与“不死”的生命。导演认为这是一种形而上的区别,而正是这样的区别才更值得强调。正如导演所说:“人类从母体出生之时,他就失去了一些不朽,但他却获得了人性。”阿尔贝里希的生命是一种“必死之悲剧”。正因为他的生命有限,所以他才对生有着无限的渴望,并且想要在唯一的生命周期中实现自己的所有愿望,这种渴望最终滋长为一种无限的贪婪。

导演想要传达给观众:科学如果达到了足够的高度,科学家就能像神一样掌握世界,并且渴望这种“越界”的快感;而沃坦率领的众神,过着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们拥有无限的生命,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快乐。克拉策将其称之为一种“宇宙恐惧感”,即来自无限的恐惧感。宇宙是无限的,神也将像星辰一般永生。永无尽头的空虚感扑面而来,让神的生活失去了意义。瓦格纳笔下的众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一群百无聊赖、言而无信、贪图权力和财富、为了长生不老去尼伯龙根抢黄金的“强盗”。火神洛格是神界唯一一个对此生活方式产生质疑的歌剧人物。区别于其他神界人物的华服,他身着黑色修身上衣和长裤。他是最冷静的分析师,在舞台侧边点上一根烟,用“局外人”的态度观察众神,这是瓦格纳的本意。借助这个人物,导演试图从人物的展现形式上引导观众从不一样的视角思考整部歌剧。这也是克拉策的巧思。

指环仿佛是一块试金石,让必死和永生两种完全不同生命状态的原貌,在音乐戏剧的张力中一览无余。而这两种悲剧,在歌剧的最后一幕,永生的众神走上哥特式神龛接受凡人朝拜的一刻,在对立中得到了统一。众所周知,《莱茵的黄金》中并没有人类角色出现,所有的人物都是神话角色。导演克拉策在演出最后却让普通人走上舞台,无疑是希望引起观众的共鸣和思考。瓦格纳在创作《莱茵的黄金》期间,曾在1854年给卡尔·奥古斯特·罗克尔(Carl August R?ckel)的信中写道:“我们必须学会死亡,而且是最完整意义上的死亡;对终结的恐惧是一切无爱的根源,它只出现在爱本身已经消逝的地方。”

一流的幕后团队

导演的用意能够准确地被观众所接受,离不开一流歌剧制作团队在台前幕后的鼎力支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舞台和服装设计师莱纳·塞尔迈尔(Rainer Sellmaier),他设计的金碧辉煌的哥特式神龛令人眼前一亮。众神身着金光闪闪的服装站在其上,这一幕在舞台上呈现出了惊艳的视觉效果。除此之外,无论是教堂内部精细的彩绘玻璃窗、神龛后的脚手架和工地场景,还是尼伯龙根人的科学怪人车库,都值得观众走进剧院拿着歌剧望远镜反复探索。每个场景中都细节满满,并且前后呼应,绝对经得起推敲,让人不得不佩服舞台设计师缜密的思维和清晰的逻辑。

视频制作师曼努埃尔·布劳恩(Manuel Braun)、乔纳斯·达尔(Jonas Dahl)和雅尼克·贝比(Janic Bebi)也功不可没,他们为歌剧制作了精致的转场视频。在第二幕和第三幕后,大屏幕分别播放了两段沃坦和洛格从瓦尔哈拉城堡到尼伯龙根漫长而幽默的往返旅行。两段视频表现了沃坦和洛格穿过人类文明世界的情景。他们从穿着到气质都与人类世界格格不入,并在这里感受了一波强烈的文化冲击。鲜明的反差使“神仙下凡”的场景颇为幽默:去程时,沃坦手中紧握一个普通打工人的饭盒,里面装有几块由被掳走的青春女神弗莱雅所种植的金苹果。沃坦时不时拿出饭盒吃一块用来“保持年轻”;回程时,他将变身蟾蜍的阿尔贝里希放入饭盒,得意地返回瓦尔哈拉。在经过海关时,蟾蜍差点被扣押,但是火神洛格急中生智,在海关处放火,二人才成功逃脱。火神洛格亦正亦邪,却多次帮助沃坦化险为夷。这些场景诙谐轻松,代入感很强,让在座观众捧腹大笑。

强大的演员阵容

不可忽视的是,此次制作还拥有实力强大的乐队和演员阵容。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音乐总监弗拉基米尔·尤洛夫斯基(Vladimir Jurowski)执棒巴伐利亚国家管弦乐团,用整齐、清晰、准确而富有感情的演奏,为观众带来了难忘的交响盛宴。正如尤洛夫斯基所言,除了呈现出瓦格纳的音乐美,他还“希望演奏出与克拉策的歌剧制作相搭配的音乐”。

低音男中音尼古拉斯·布朗利(Nicholas Brownlee)饰演沃坦。布朗利拥有魅力十足的声线,他绝对是前途无量的瓦格纳低音男中音,从他本演出季的行程也不难看出:2025年他将在西班牙索菲亚王后艺术歌剧院出演《漂泊的荷兰人》中的荷兰人、在莱比锡歌剧院再次出演沃坦、在法兰克福歌剧院《帕西法尔》中出演安佛塔斯,并将以2025年拜罗伊特歌剧节《莱茵的黄金》中的雷神一角作为高光时刻,结束他令人期待2024—2025演出季。

阿尔贝里希由男中音马尔库斯·布吕克(Markus Brück)饰演。这个角色演唱和表演难度非常大,在得到指环的第三幕中,他仿佛身处世界之巅,而在被夺去指环的第四幕里,却卑微到尘埃。从布吕克的演唱中,我们能够非常准确地感知阿尔贝里希内心的变化。女低音威布克·莱姆库尔(Wiebke Lehmkuhl)饰演的埃尔达一角,唱词虽然不多,但是莱姆库尔金属般华丽而干净的声音,让埃尔达的出场充满了神圣感,她的声音条件与歌剧人物完美契合。男低音马修·罗斯(Matthew Rose)和蒂莫·里霍宁(Timo Riihonen)饰演的巨人兄弟法索尔特和法夫纳也很出彩,两位演员幽默而富有感染力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来自中国的女中音张亚洁在2024年8月28日首演的北京国家大剧院版《莱茵的黄金》和2024年10月27日慕尼黑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首演的《莱茵的黄金》两轮演出中饰演莱茵水仙女弗洛斯希尔德一角。她优美的声线在瓦格纳为水仙女谱写的如水一般“飘乎不定”的旋律中轻轻游荡,将魅力四射的水仙女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演出迎来了欧洲观众热烈的掌声。

在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新版《莱茵的黄金》中,托比亚斯·克拉策将多种文化中的宗教元素加以混合,并通过对阿尔贝里希生命的有限和沃坦的永生这两种生命状态的对比,不仅将瓦格纳的音乐戏剧完美地嵌入当代社会环境中,还在歌剧制作里加入了具有说服力的阐释,引发了深刻的社会讨论、宗教批判和哲学思辨。与此同时,他的制作在细节上精益求精,让歌剧处处充满惊喜。无中场休息的两个半小时飞逝而过,既烧脑又过瘾。该制作赢得了慕尼黑观众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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