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辟蹊径 耳目全新
2025-01-31游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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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眺望大海的对面,那里是我离别了快一百年的祖国……”,新巧的起首,令合唱剧《聂耳的歌》开局便独具风貌。倒叙的手法,在艺术创作中并不鲜见,但是以离世近百年的聂耳的口吻,来抒发与祖国的离别之殇,对观众而言,便具有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染力。悠远、厚重、深沉的歌唱和音乐,引领着人们穿越时光,对话当年20岁出头的聂耳,感悟他生命如流星般的每个瞬间,以及他所怀有的对祖国那份深切的热爱与牵念。
进行舞台艺术创作,选材只是第一步,如何用材,将决定着作品最终的样貌。这就好比大厨烧菜,同样的食材,在不同厨师的手中,色香味形都会各不相同。聂耳是中国现代音乐史上的奇迹,他一生短暂却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尤其是被确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更让聂耳永生不朽。以聂耳为题材的文艺创作不胜枚举,聂耳的故事也早已为大多数中国人所熟知。在这样的前提背景之下,如何让观众从这部创作中看到、听到、感受到熟悉的聂耳,又如何让观众看到、听到、感受到尚未了解的聂耳,对于全体主创来说,着实是巨大的挑战。
《聂耳的歌》体裁定位为“合唱剧”,意为从音乐表现上,这部作品将主要以合唱的形式完成;演绎方式上,因为要符合“剧”的要求,所以不能只是单一的歌曲连缀,必要的人物、情节都会有所安排,以体现“剧”的特征。从最早1931年的《口琴曲》到1935年的巅峰之作《义勇军进行曲》,合唱剧《聂耳的歌》中,几乎涵盖了聂耳生平所有的音乐创作(指目前可收集到、留有完整乐谱、歌词资料等的作品),将聂耳的音乐作品最大限度地集萃于同一舞台空间,明确代表性和全面性兼而有之的创作定位,聚焦于聂耳的音乐成就,无疑是同类题材中全新的创作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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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剧”的角度来看,合唱剧《聂耳的歌》是一部“双主角”作品——这两个主角,一是“人”,一是“物”“,人”即聂耳,“物”即聂耳的“歌”。由“人”来引出“歌”,再由“歌”来描摹“人”。这部合唱剧并没有按照聂耳音乐创作的时间年表来进行结构搭建,而是将聂耳音乐创作的时间顺序彻底打乱,让“人”与“歌”之间形成一种跨时空的意识链接,构成“聂耳的歌”与聂耳的人生历程纵横交融的多维度立体空间。
序曲的开篇合唱《我就这样眺望大海的对岸》,将黄训国饰演的聂耳引导至舞台上。他回忆着:“我的家乡,在亚洲大陆深处的云贵高原上,那里有我的童年时光。”于是,“咩咩咩,小羊……”,一曲《牧羊女》打开聂耳的记忆闸门。这首《牧羊女》以男女声领唱、女声合唱的方式呈现,纯真质朴的语言和音乐,充满童趣和乡野之美。《牧羊女》是聂耳为影片《飞花村》所写的插曲,创作于1934年。将《牧羊女》作为聂耳少年时代的场景再现,不仅引出了聂耳的初恋情人袁春晖,同时也隐含着“生活才是艺术创作之源泉”这一理念。因为只有经历或了解过这样的生活,才有可能写出如此真诚的旋律。另外,从戏剧的角度来看,这首《牧羊女》还起到了人物命运暗示的功能。聂耳唱:“藏没了我怎么回得去?”春晖唱:“闯远了我怎么追得上?”一个感慨“回不去”,一个叹息“追不上”,似乎早已预示了聂耳的远走他乡以及与春晖永远的失之交臂。对于这些创作年月不同的聂耳的“歌”,编剧赵大鸣按照聂耳人生价值观的形成,有意识地选择和安排其需要出现的戏剧位置,搭建歌唱化的戏剧结构,令聂耳每一首音乐作品都出现在其必然的戏剧化逻辑中,以满足合唱剧对于戏剧的基本要求和人物的情感关联,可谓创意独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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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部合唱剧而言,戏剧性的要求并不需要很高,简单的情节和必要的人物关系即可勾勒出聂耳的一生。当聂耳对人生感到迷茫的时候,就让他目睹码头工人、报童、歌女的悲惨生活;黎锦晖是引领聂耳走上音乐艺术道路的启蒙者,田汉是携手聂耳走上革命文艺道路的亲密战友和精神导师。这部合唱剧,在尊重历史基本真实的同时,会根据戏剧情绪的需要,进行合情的虚构。比如,聂耳实际的入党时间是1933年,剧中将入党的情节安排在1935年聂耳即将离开祖国远赴海外之际,虽然和历史真实有出入,但这样的虚构显然是戏剧发展和情感推进的需要,最重要的是,这部合唱剧本身就是在“人”与“歌”之间时空的自由穿梭,摆脱时间的束缚,以实现更有强度的艺术感染力。
一部合唱剧进行戏剧性关联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要为音乐服务,也即为聂耳的“歌”服务。剧中聂耳的“歌”有十几首,内容、风格各异,有歌曲也有器乐曲,其中很多作品都是广为人知的经典,如《卖报歌》《大路歌》《毕业歌》《金蛇狂舞》《铁蹄下的歌女》以及《义勇军进行曲》等。简单的歌曲连缀肯定不是创作的目的,原汁原味的呈现也不是创作的追求。胡廷江、黄凯然两位作曲家,在编剧搭建好的戏剧结构之上,以丰富的技术手段、艺术理解,对这些“老作品”加以新诠释,所谓老歌新唱,就是在不同的规定情境中,既保持聂耳的“歌”原有的本真,又以交响化的语言进行全新编创,让观众既能体会到年代感,又能跳脱年代的束缚,使得怀旧感与现代感同处于一个声场中,并与合唱剧的原创内容实现有机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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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琴曲》是聂耳最早的音乐作品,其旋律作为全剧核心的音乐形象,通过形式多样的演奏,贯穿始终。《我之人生观》是以聂耳的日记内容全新创作的一首唱段,以念白、歌唱、器乐等多形式展现,有时是聂耳或先生以念白提问、合唱作答,有时是合唱提问、聂耳或先生思考回应,一问一答间,便自然地推动了戏剧向前发展。《大路歌》采用的也是念白与歌唱结合的方式,只是念白部分更像是戏剧的衔接和引导,同时也展现人物之间在价值观发生对立时的冲突。类似的艺术处理,在《铁蹄下的歌女》《梅娘曲》《新的女性》等段落中都有运用。《卖报歌》是聂耳音乐创作中知晓度、传播度最高的作品之一,在本剧中,对于这样一首儿歌的展现,除了演唱方式上以领唱、童声小合唱、合唱等综合展现,还在其中融入戏剧化的表演,以回溯聂耳当年的创作过程,生动鲜活有趣。
《义勇军进行曲》是聂耳为中华民族创作的最永恒旋律,只要是关于聂耳的文艺作品,无一不会选择以《义勇军进行曲》煞尾,合唱剧《聂耳的歌》也不例外。当然,在这部合唱剧当中,创作者通过体现聂耳进行《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过程,在“起来,起来”的反复强烈呐喊中,最终引出完整的《义勇军进行曲》(按照《国歌》版本演奏、演唱),将全剧的情绪推向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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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唱剧《聂耳的歌》,舞台主视觉是由正前方向后分层交错的模块所形成的漩涡式造型,每一模块上,根据情节的需要,投影出乐谱、街道、山村、码头、集装箱、房屋等等,整体以灰白色调为主,仿佛记忆的碎片,向心凝聚在当中可投影人物影像的LED屏上,仿佛时空隧道一般,让现实与历史深度交错。这种极具科幻色彩的视觉,除了契合当代观众审美的需求,最重要的还是声场的营造。导演沈亮认为,《聂耳的歌》就艺术本体而言是一台音乐会,最大程度体现音乐的艺术魅力是舞美空间的刚需。舞台时空隧道的设计,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高效的反音板,可以确保每一个音符都能清晰地传送到剧场的各个角落。
表演区舞台是一个半开放的梯形结构,乐队居中摆放,乐队后区为合唱,面向舞台的右侧延伸出一条路,与乐队前方的长条平台衔接在一起,角色演员通常从后区沿着右侧的路来到前方平台,演员表演的过程中有简单的道具,加之服装造型都有一定的年代感,便将观众带入真实与历史的艺术时空。参加合唱剧《聂耳的歌》演出的是中国音乐学院的师生,演奏为中国交响乐团和中国音乐学院交响乐团,李心草、金野指挥。近年来,中国音乐学院在教学的同时强化了演出实践,很多有丰富舞台表演经验的艺术家们,比如本次主演聂耳的黄训国等,已加盟中国音乐学院成为专业课的教师,这对于中国音乐学院学生们的成长成熟以及未来的职业道路都是极有力的专业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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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创作,从来没有僵化的标准;创新的阶梯,只有攀登上去,才会看到新的风景。合唱剧《聂耳的歌》独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如若聂耳在天有知,一定会很开心,因为聂耳本就是一个勇敢创新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