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而不舍,精益求精
2025-01-26韩小荆邓福禄
摘 要 2023年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出版。增订本基本保持了第一版的优点,并且在相关论证方面有所加强。不仅如此,增订本针对第一版的不足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进,并且增加了新的亮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重编《俗别字谱》,给研究者提供了一份更大更全、更为翔实可靠的近代汉字字形资料;二是《俗字汇释》与《俗别字谱》两者相得益彰,相辅相成,考论更加科学合理。不过,增订本依然存在一些不足,例如《俗字汇释》的部首索引需要改进,《俗别字谱》的编纂体例存在不足,而且郑先生最近几年的同形字研究成果也未收入,这些都给研究者检索和参考部分字头带来了不便。但是瑕不掩瑜,该书在近代汉字研究方面能够推陈出新,体现了作者研究思想的与时俱进,代表了当今这个领域的学术前沿,绝对是本专业研究者的案头必备书。
关键词 《〈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 增订本 创新 不足
《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以下简称《随函录》)是后晋僧人释可洪编撰的一部非常重要的佛经音义书,在近代汉字研究中具有独特的价值。郑贤章先生具有敏锐的学术眼光,很早就开始关注此书,2007年出版《〈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2023年5月又出了《〈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以下简称《研究(增)》),对第一版进行了全面增补修订。皇皇巨著,是近代汉字研究领域的又一巅峰之作。
《研究(增)》基本保持了第一版的优点,并在相关论证方面有所加强;而且针对第一版的不足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进,并增加了新的亮点。
一、 原有优点保持并加强
(一) 《研究(增)》挖掘了《随函录》在校勘佛经方面的文献学价值,利用《随函录》校勘了现行《大正藏》中的很多错误[1]
例如大正藏本《佛说优填王经》:“到子成人,懼家竭财,膝行肘步,因媒表情,致彼为妻。”其中“懼家”,宋、元、明、宫本作“擢家”。《 随函录》卷2《优填王经音义》字头录作“櫂家”,“櫂”字音“宅角反”,这显然是认为“櫂”是“擢”字异写。《研究(增)》就是根据《随函录》的音释,指出大正藏本“懼家”是“擢家”之误,宋、元、明、宫本作“擢家”不误。《 说文·手部》“:擢,引也。”引申有“拔也”“举也”之义“,擢家竭财”即举家竭尽财力的意思。(二) 《研究(增)》全面论证了利用《随函录》研究《龙龛手镜》的重要价值
郑先生对《龙龛手镜》非常熟悉,其大作《〈龙龛手镜〉研究》也是近代汉字研究领域的重要论著。正是因为作者对这两种辞书都深有研究,才能够敏锐发现二者可以互证互求的密切关系。《研究(增)》指出,《龙龛》中对《随函录》有很多引用,利用《随函录》可以考释《龙龛》中的疑难字,可以纠正《龙龛》的注释之误,可以印证《龙龛》的很多说解。例如《龙龛·木部》:“桹檔,上音郎,下音当,木名也。”《研究(增)》利用《随函录》《慧琳音义》以及古籍实例,证明“桹檔”同“鋃鐺”,是一种拘系犯人的锁头,是刑具,从
而纠正了《龙龛》的释义错误。
(三) 《研究(增)》系统讨论了《随函录》和《玄应音义》的关系
《随函录》对《玄应音义》有大量参考和引用,汲取其正确观点,同时对其做了很多补正,也纠正了该书的许多错误。《研究(增)》对《玄应音义》中“拍煞”“半粒”“生杏”等
条目的注释错误进行了辨正,结论很有说服力。
(四) 《研究(增)》着重研究了《随函录》在近代汉字研究和大型字书编纂方面
的价值
这部分分量最大,成就也最高。具体包括以下板块:一是同形字研究,二是类化字研究,三是常用俗字形体演变研究,四是俗字汇释,五是编纂俗别字谱。前面三个板块的研究虽然已经比较成熟和深入,但还不是作者的关注重点,后面两个板块才是《研究(增)》的重中之重。《俗别字谱》是本次修订的核心,我们将在下文重点评论,下面先谈谈《研
究(增)》在《随函录》俗字汇释方面的成绩。
《俗字汇释》约占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对《随函录》中的1700多个俗字异体进行了详尽考释,考释内容对于推进近代汉字研究和编纂修订大型字典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考释未识字
例如“?”和“?”字,《龙龛·疒部》:“?,俗,音身。”又同书《广部》:“?,俗,音身。”《中华字海》亦收二字,但无释义,是未识字。张涌泉(2000)《汉语俗字丛考》认为:“‘?’‘?’当是一字之变,疑皆即‘身’的增旁俗字。”《俗字汇释》根据《随函录》卷6《六度集经》第5卷音义“?吟,上音呻,正作呻”,证明此字是“呻”的异体字,今大正藏本《六度集经》对应经文正作“呻吟”。《俗字汇释》进一步分析说,“呻”由于与病痛有关,故换形旁为“疒”旁,声旁也换成了与“申”旁同音的“身”旁;“?”则是“?”字之讹,因构件“疒”和“广”形近讹混所致。《字典考正》对此字也有研究,[2]结论与《俗字汇释》相同。 《汉语大字典》第一版中根据《龙龛》等书收录了“?”和“?”,无释义。第二版修订时,参考《研究(增)》等书的结论对“?”的释义做了修订,指出同“呻”;但是,“?”字下却采用
了《汉语俗字丛考》的结论,“疑即‘身’的增旁俗字”,笔者认为不妥,至少可以两说并存。
2. 修正已释字
例如上文“?”字考证中对《汉语俗字丛考》就有所修正。又如在“㭦”“挓”二字的考证中,《俗字汇释》指出它们都是“磔”的俗体,《汉语俗字丛考》认为“㭦”同“柁”,不妥。再如“?”字,《俗字汇释》指出它是“仿”的异体字,《随函录》卷12《长阿含经》第6卷音义:“?佯,上房,下羊。”今大正藏《长阿含经》卷6作“彷徉”,“彷徉”同“仿佯”。韩小荆(2009)《〈可洪音义〉研究》以“?佯”之“?”为“傍”字,不妥。
3. 增补同形字
《研究(增)》指出,由于形体讹变、构件更换、构件增减、形体类化等原因,导致文字在使用中发生了大量的同形现象。 《随函录》中著录了很多同形字,都是历代辞书所未载。例如《随函录》卷8《观佛三昧海经》第4卷音义:“项偑,上户讲反,下步妹反,带也,正作佩也。”“偑”是“佩”的讹俗字,《汉语大字典》和《中华字海》“偑”字下都没有提及。再如《随函录》卷20《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第5卷音义:“盐咶,上音阎,下徒兼反,正作甜也。”“咶”是“甜”的俗体,《汉语大字典》和《中华字海》“咶”字下也没有提及。
《俗字汇释》对以上二字都进行了汇总和考证,今后大型字书修订时可据其增补。
4. 增补未收字形
《俗字汇释》著录了大量现行大型字书未收的字形,例如“”字,多次出现于《随函录》中,可洪认为正作“儛”。“儛”是“舞”的异体字,那么,“”也是“舞”的异体字。再如“”字,《随函录》卷2《大宝积经》第108卷音义:“木,音盂。”“”是“盂”的增旁俗体。再如“”字,《随函录》卷16《五分律》第1卷音义:“户,音酉。”“”是“牖”换旁俗体。上揭字形都是《汉语大字典》和《中华字海》等大型字书所未收的,今后修订时可以据《俗字汇释》增补。
5. 提供书证、例证
例如“?”字,《汉语大字典》曰同“屐”,引《字汇·尸部》“?,屩也”为书证,偏晚,《俗字汇释》引《随函录》卷10《大智度论》第5卷音义“宝?,巨戟反,正作屐”为书证,更早,今大正藏《大智度论》卷5作“宝屐”。又如“?”字,乃“髭”的异体字,《汉语大字典》“?”字下无例证,《俗字汇释》为其找到了例证,出自大正藏《释迦谱》卷4《释迦龙宫佛?塔记第三十》:“阿阇世王共数各得八万四千舍利,余有佛口一?无敢取者,以阿阇世王初来求舍利时,车中投身着地,气欲不报,故共持与阿阇世王,阿阇世王得舍利及?,还大欢喜,作倡伎乐,鼓角动天。”宋、元、明、宫本“?”皆作“髭”。又大正藏《经律异相》卷6《天人龙分舍利起塔一》:“王即怖懅,以佛?与之。”宋、元、明、宫本“?”皆作“髭”。
二、 重编《俗别字谱》是《研究(增)》最大的亮点
《研究(增)》下篇《俗别字谱》约占全书篇幅的四分之三,是该书的关键核心,也是此次增订修改最大最成功的部分。《俗别字谱》基本做到了对《随函录》中俗字异体的全部搜罗,给研究者提供了一份翔实可靠的近代汉字字形资料。
早期刘复和李家瑞(1957)的《宋元以来俗字谱》、潘重规等(1978)的《敦煌俗字谱》都是用手书摹写字形。今天汉字学界编辑字表,基本都是剪切图版。郑先生编纂《俗别字谱》第一版的时候,电子图书尚不发达,剪切图片的方式还不流行,而电脑造字已经相当普及,所以郑先生就采用了这种方式给《随函录》中的几乎每一个俗字异体都重新造了字,然后编纂成字谱,耗费心血之大,花费时间之多,用功之深,让人感佩。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古文字学界以高清彩色图版切图的方式编纂文字编的方法越来越被广泛接受,这样编纂而成的字谱字形不走样,真实可靠,更利于汉字研究。受这种潮流影响,后出的很多近代汉字字表基本都以图片切字的方式编制而成。这种方法更科学,所以成为主流。大概是受学术发展的影响和科技手段进步的触动,加之后续对《随函录》研究又有了新的突破和更深入的思考,郑先生决定对《俗别字谱》进行重新编写。新版《俗别字谱》有如下亮点:
(一) 采用剪切字形,既可靠又实用
《研究(增)》的《俗别字谱》采用剪切字形的方式,高清图版既保证了字形存真,又直观可靠,方便实用,在字表制作方法上比第一版先进,这是《研究(增)》最大的亮点。无需举例,但凡使用过新版《俗别字谱》的读者都会深有感触。
(二) 字谱收字更多更全
《研究(增)》对《随函录》注文中的很多字形也酌情予以收录,比已经出版的所有《随函录》字表都更大更全。例如字头“埃”下字形“”出自注文,字头“騃”下的字形“” 也出自注文,字头“拜”下的“”、“辯”下的“”、“庀”下的“”等都出自注文,极大丰富了《俗别字谱》。
(三) 每个字形下都增加了引文,方便参考
与第一版相比,《研究(增)》每个字形下都增加了引文,引文内容包括该字形所属的词头和注音,有的还有释义和字际关系说明,十分方便参考。例如字头“哀”下字形“”的引文说“:~愍,上乌开反,正作哀也,悮。”字头“騃”下字形“”的引文说“:愚~,五骇反,愚也,正作騃。”当然,与第一版一样,每个字形下都标明了详细出处,方便读者核对原文。
(四) 采用互见原则,字际关系更明晰
各字头之间的异体关系、假借关系等,一般采用“互见”的方式用脚注予以提示。这样处理字际关系更严谨科学。比如“霭”与“䨠”是异体,在字头“霭”下做脚注说又见字头“䨠”,同时在字头“䨠”下具体字形的按语中表明同“霭”。又如“辨”“辯”“辦”三字有通假关系,在字头“辨”下做脚注说又见字头“辦”,在字头“辯”下也做脚注说又见字头“辨”或“辦”,同时在“辨”“辯”“辦”三字头所收列的具体字形的按语中还要注明通“辯”、通“辦”或者通“辨”。例如字头“辨”下字形“”后的按语说:“~,乃‘辨’,通‘辯’。”又如字头“辯”下字形“”后的按语说:“~,即‘辯’,通‘辦’。”
(五) 疑难字形下增加了按语,予以考证说明
《俗别字谱》对于比较疑难的字形,加按语予以考证或说明,体现了作者缜密的思维,这也是此次修订的亮点之一。按语内容丰富多样,主要包括如下几类:
1. 交代今本佛经异文
例如字头“?”下字形“”后按语说:“~,经文作‘艾’。”又如字头“敖”下字形“”后按语说:“‘~贵’,经文作‘?贵’或‘豪贵’。”
2. 点明或者证明字际关系
例如字头“埃”下字形“”后按语说:“~乃‘埃’。”又如字头“熬”下字形“”后按语说:“~即‘敖’,通‘熬’。”再如字头“?”下字形“”后按语说:“‘饼~’,对应佛经作‘饼?’。《四分律》卷42:‘毕陵伽婆蹉得煎饼?,佛言:听畜。众僧亦尔,听畜。’ ‘?’作~,盖受上字‘饼’的影响类化换旁从‘食’所致。”
3. 指出可洪的注释疏误
例如字头“岸”下字形“”后按语说:“‘圻’乃‘岸’字,可洪注音误。《入楞伽经》卷1:‘真如有几种?何名心几岸?’”又如字头“榍”下字形“”后按语说:“~,经文作‘榍’,可洪音‘所交反’,盖以为‘梢’,恐误。”郑先生的判断是对的。
4. 交代读音
例如字头“喝”下字形“”后按语说:“~音‘乌芥反’,读ài。”
简单的按语一般只提示一项内容,复杂的按语一般是一条完整的考证,同时包括上述几类内容。按语的详略完全视需要而定。
三、 《俗字汇释》与《俗别字谱》相辅相成
收入《俗别字谱》的字形中不乏疑难字,其字音、字义和字际关系需要考证,如果都在“按语”中进行详细论证,势必导致按语过于冗长,不利于字表的简洁明了。所以,《研究(增)》把疑难字的考释过程基本都放在了《俗字汇释》中,《俗别字谱》的疑难字形下,一般只出示考释结论,然后加按语“详细考证见中篇某某字”予以提示。这样处理,两者相得益彰,十分科学合理。
例如《字谱》中字头“”下字形“”后按语说:“~乃‘蔼’字,可洪音‘爱’,以为‘僾’,不妥,详见本书中篇‘’字条。”再看中篇《汇释》“”字条考释:“”,大型字典未收,见于《随函录》卷29《广弘明集》第16卷音义:“,音爱,隐也,正作僾。”高丽藏本《广弘明集》卷16也作“”:“寿丘,电绕枢光。周原膴膴,五纬入房。”可洪认为正作“僾僾”,慧琳则认为正作“蔼蔼”,见《慧琳音义》卷98《广弘明集》第16卷音义:“蔼蔼,哀代反,《广雅》:蔼蔼,盛貌也。《说文》从言葛声。集从言、从愛作,非也。”金藏本《广弘明集》作“蔼蔼”。“蔼蔼”指茂盛、盛多貌,与“膴膴”表膏腴、肥沃貌正相应,比义为隐蔽貌的“僾僾”更契合经意,故可洪释义欠佳。“”盖“蔼”之异构俗字。
四、 不 足
当然,尽管《研究(增)》与第一版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但仍然有继续完善的空间,现建议如下,仅供再次修订时参考。
(一) 最新的同形字研究成果未收入
近年来郑先生发表了大量的有关《随函录》同形字研究的文章,如《〈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同形字考辨》(2018)、《〈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同形字札考》(2019)、《〈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同形字续考》(2020)、《〈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又音”与同形字考辨》(2020)、《〈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又音”与同形字研究》(2020)等,比较全面系统地对《随函录》中的同形字进行了充分研究,其中有很多精彩的考证,但是此次修订《研究(增)》,上述论文中的很多字例既没有收入上篇第六章《〈随函录〉同形字研究》,也没有收入中篇《俗字汇释》,不能说不是一种缺憾。好在很多结论在《俗别字谱》的按语中有所反映,读者可以参考。
(二) 《俗字汇释》的部首索引需要改进
增订本在《俗字汇释》检字表排列方面做了大幅度调整,把所考释的异体字进行了汇聚排列,只要查到某一个字形,它的所有异体字也都能尽收眼底。这大概是因为《俗字汇释》中很多异体字是在同一个条目下一起考释的,于是检字表就把不同偏旁的异体字都汇聚到了某一个偏旁之下。这样编排有利有弊。
例如“”和“”是在人部和“”一起考释的,于是在部首索引中都排在了人部“”字的后面,我们如果检索“”字,就会一并看到它的这些异体字。可是,如果我们不知道“”和“”是“”的异体字,专门去足部和月部去找这两个字,就会一无所得,从而得出作者根本就没有考释这两个字的结论。既然是部首索引,这样编排就达不到按部首检字的目的。这是相较于第一版有所退步的地方。在第一版中,“”在检字表的足部可以找到,“”字在月(肉)部可以找到。
(三) 《俗别字谱》编纂体例存在不足
1. 注音原则有待商榷
《俗别字谱》的注音“原则上依可洪的注音定音”(郑贤章 2023)387,如“憃”字,可洪音“丑江反”,郑先生读作chuāng,没有采用现代大型字典的读音chōng。笔者认为,索引是为今人服务的,所以最好采用今天比较通行的辞书的读音标准进行编纂,以方便今天的读者查找。如果对现今所规定的读音有异议,可以用按语形式在该字下说明,但是最好不要擅自改变,自定读音会导致普通读者检索不到。就说“憃”字,《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王力古汉语字典》《故训汇纂》等现在通行的辞书都音chōng,郑先生依可洪反切改音chuāng,徒增普通读者的检索困难。再如“欬”字,现在通行的辞书首音都是kài,它在《随函录》中一般音“苦爱反”或者“口爱反”,合成今音也应该是kài,一般读者检索此字也首先会去kài音节中找,而郑先生根据其出现率极低的“乌介反”的读音,把它放在音节ài的位置,一则不妥,二则不便检索。
2. 字头分合标准不统一
如字头“艾”下已经收了“”这个字形,为什么又单列一个字头“?”?下面收的都是“艾”的异体字,这两个字头为什么不能合并?再如“?”和“咳”都是“謦欬”之“欬”的异体字,但是都没有列在“欬”字下,而是单列。可是“咳”字下收了一个“”和一个“”,“”明显就是“欬”字异写,为什么不收在字头“欬”下?“”是“?”字异写,为什么不收入字头“?”下?再者,既然“”可以归入“咳”字头下,为什么不把“?”字头下的另外两个字形一起归并过来?还有,“”归入“埃”字下,因为释文曰同“埃”;“”归入“騃”字下,因为释文表明同“騃”。那么,“㾨”字的释文已经表明是“矮”的异体字,而且没有疑义,为什么单列为字头,而不是归入“矮”字头下呢?第一版就是放在“矮”字下面的,较《研究(增)》更为合理。
(四) 个别字的考释结论还可商榷
如“”“”“”“”“”五个字,郑先生认为都是“掐”的异体字,笔者认为分别是“極”和“殛”的异写字。
考《随函录》卷23《经律异相》第49卷音义:“煞,上古洽反,爪伤物也,正作掐,亦作。”今大正藏本《经律异相》卷49作“杀”:“复次火烧大铁臼,以杵捣之,经历百年,彼以罪缘而命不尽,以臼捣杀蚤虱,及杀故也。”校勘记:“”,宋、元、明、宫本作“搯”。又《三法度论》卷3作“殛杀”:“复次火烧大铁臼,以杵捣百年,彼以罪缘故命不尽,彼于此间以臼捣杀蚤虱,及殛杀故。”《随函录》卷20《三法度》下卷音义:“
殺,上苦洽反,~撚,爪伤也,正作掐也。下所八反。《经律异相》作,《川音》作,厚大师以字替之,仕洽反,非也。”笔者认为“”“”“”都是“極”字异写。手书木旁常写作扌旁,故“極”手书作“”;扌旁又常讹作犭旁[3],进而讹作彳旁、亻旁[4] ;而“亟”字手书常写作“”“”[5],行草书作“”(李志贤 1994),与“幽”字形似,而“出”字草书作“”“”(田其湜 2004)215,与“亟”的草书形似,故“極”有可能讹作“”“”“”三形。“”和“”应该都是“殛”字异写。“極”和“殛”音同义通。“極杀”又作“殛杀”,古籍常用词语,例如《金刚顶瑜伽中略出念诵经》卷1:“及一切如来神变作已,由至極杀故。”又《弘明集》卷1:“野战则肆锋極杀,屠城则尽坑无遗。”又卷14:“倾财極杀,断截众命。”又《钦定重订大金国志》卷21:“冬十一月乙亥,宋人殛杀韩侂胄于玉津园侧。” [6]《易酌》卷2:“《传统》曰:诛者如舜,流放殛杀,不一其刑。”[7]“極杀”“殛杀”契合《经律异相》和《三法度论》经意。厚大师以“”字替“”,“”乃“煠”字异写,把食物放入油或汤中,一沸而出称“煠”。《广雅·释诂二》:“煠,爚也。”《广韵·叶韵》丑辄切:“煠,爚煠。”又《洽韵》士洽切:“煠,汤煠。”“ 煠”字显然不合经意,而且和“”字也不形近,故可洪非之。
当然,《研究(增)》所考证的俗字异体绝大部分证据确凿,结论有说服力,需要商榷的字很少。
(五) 其他
比如《俗别字谱》所依据的《随函录》的版本,应该在字谱前面说明中以醒目的方式交代一下,第一版就是在字谱最前面的说明中有交代,比《研究(增)》醒目。《研究(增)》只在最开头的脚注中提到了所依据的《随函录》版本,不够醒目。再如第40页引用了“陈伟武(1999:158)”的一段话,但是书后参考文献中并没有出现“陈伟武”的名字和著作,大概是漏了。
综上,《研究(增)》尽管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是瑕不掩瑜,该书在近代汉字研究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是当今这个领域的学术前沿成果,绝对是本专业研究者的案头必备书。
附 注
[1] 《大正藏》主要是以高丽藏海印寺本为底本,校勘使用的别本主要有:南宋思溪藏(宋)、元大普宁寺藏(元)、明嘉兴藏(明)、正仓院圣语藏本(圣)、宫内省图书寮本(宫)等。本文引用《大正藏》校勘记时所说的宋、元、明、宫、圣等即是上揭相应版本的简称。
[2] 参见邓福禄、韩小荆(2007)《字典考正》“?”和“?”。
[3] 例如“拘”讹作“狗”(795),“捔”讹作“”(807),“攫”讹作“”(813),“掠”讹作 “”(870),分别参见郑贤章《研究(增)》“拘”字“、捔”字“、攫”字“、掠”字(第795、807、813、870页)。[4] 例如“猗”讹作“倚”和“徛”等,参见梁春胜(2012)《楷书部件变异研究》。
[5] 见韩小荆(2009)《〈可洪音义〉研究·异体字表》“亟”字。
[6] 宇文懋昭(宋),《钦定重订大金国志》,四库全书本,第383册,第949页。[7] 刁包(清),《易酌》,四库全书本,第39册,第224页。
参考文献
1. 邓福禄,韩小荆.字典考正.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130,291.
2. 韩小荆.《可洪音义》研究——以文字为中心.成都:巴蜀书社,2009:632.
3. 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编.汉语大字典(第2版). 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武汉:崇文书局,2010.
4. 冷玉龙,韦一心主编.中华字海.北京:中华书局,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4.
5. 李志贤.草书大字典.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40.
6. 梁春胜.楷书部件变异研究.北京:线装书局,2012:400.
7. 刘复,李家瑞.宋元以来俗字谱(影印本).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
8. 潘重规.敦煌俗字谱.台北:石门图书公司,1978.
9. 释可洪(五代).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中华大藏经(第59、60册)影印高丽藏本.
10. 田其湜.书法大字典.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215.
11. 张涌泉.汉语俗字丛考.北京:中华书局,2000.
12. 郑贤章.《龙龛手镜》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13. 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14. 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同形字考辨.汉字汉语研究,2018(4).
15. 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同形字续考.北斗语言学刊,2020(5).
16. 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23.
17. 郑贤章,张福国.《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同形字札考.古汉语研究,2019(1).
18. 郑贤章,左晋.《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又音”与同形字考辨.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华东师范大学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主办.中国文字研究(第三十辑).上海:上海书店,2020.
19. 郑贤章,左晋.《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又音”与同形字研究.语言科学,2020(4).
( 苏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215127)
(责任编辑 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