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煤铺记
2025-01-24王洲虎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老百姓多年来居家过日子的口头禅。七件大事中,柴排在第一位,没有柴,其他的事就都不用提了。但从我记事时起,家家户户烧火做饭用的就都是煤而不是柴了。通州从何时开始烧煤,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是对于通州的煤铺,我还是很熟悉的,这主要是缘于我儿时的一段经历。
煤铺
我自幼生活在通州城教育会胡同20号的姥姥家里,紧靠我家的东侧有一个小煤铺,里面只有三个人:煤铺掌柜,掌柜夫人和一个伙计。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河北汉子,方脸大眼,膀大腰圆,胡同里的人都叫他“杨魁”。由于煤铺就在我家的隔壁,儿时的我有事没事地就总到那里去,耳熏目染地就知道了不少煤铺里的事情。
通州的商铺一般都有字号,如“大顺斋南果铺”“万通酱园”“恒仁义布铺”等等,而通州的煤铺却大多都没有字号。煤铺一般都以掌柜的姓氏为名,如“马记煤铺”“刘记煤铺”等等。教育会胡同的煤铺是个小作坊,别说字号了,连煤铺两个字都省了,家里没有煤了,说一声“上杨魁那儿叫五十斤煤去”就行了。
早年间,通州城里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都有煤铺。印象比较深的是东大街的“马记煤铺”,它坐落在东大街的东侧,坐南朝北,有两扇漆黑的大门。煤铺里面同其他煤铺基本相同:中间是个大煤场,有一个票房。煤铺的马掌柜是山东人,为人实在,货真价实,因而口碑不错。历史上的通州东大街是个寸土寸金之地,能在这里开一个煤铺,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经营方法是办不到的。
通州东关江米店街也有一个“马记煤铺”,那是马掌柜的兄弟开办的。还有北大街的“长盛灰煤铺”、南大街的“刘记煤铺”也为人们所熟知。
时至今日,通州城里的老煤铺早已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南大街120号还保留着通州城里唯一的国营煤建门市部的遗址。
煤是多年来老百姓离不开的生活必需品,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同煤铺打交道。那些年把买煤称为“叫煤”,这是因为煤和其他商品不同,不但分量重,还黑乎乎的容易弄脏,所以煤铺自古都是送货上门。需要买煤时,只要到煤铺叫上一嗓子“某某胡同几号需要买多少煤”,送煤工就会把煤送到你的家里,放在你指定的地方。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到煤铺消失。送煤工的活又脏又累,被人称为“煤黑子”。但他们为千家万户带来了温暖,也赢得了百姓的尊重。
煤铺在北京具有悠久的历史。早年间也叫煤栈,经营的都是原煤。那时的煤也分三六九等,皇宫和王府里烧的是宁夏的太西煤,那是宁夏的五宝之一。据说那煤如乌金墨玉一般,拿在手里都不会黑手,烧起来无烟无味,可谓煤中极品。大户人家烧的是山西的南山高末儿和大同块儿,烟少易燃热量高,是煤中精品。百姓家烧的则是来自门头沟物美价廉的京西煤。北京城西的阜成门,就是用骆驼运煤的专用通道。旧时阜成门瓮城门洞上方刻着梅花,以此来表示运煤的用途。
新中国建立后,1956年实行公私合营,煤的经营改由国家统购统销,通州的煤铺也都改成了国营的煤建门市部。
煤球
煤球的出现是20世纪20年代的事情了。和原煤比起来,煤球大小适中,储存方便,点火容易,逐渐成为煤铺供应的最主要产品。小小煤球看似简单,里面的讲究可真是不少呢。就说用料吧,除了煤末之外,里面还有黄土,黄土添加多少,要看煤末的质量。黄土少了煤球不成形,多了不好烧,这就要看煤铺里伙计的功力了。
北京煤铺的伙计大多是河北定兴县来的小伙子。他们能吃苦耐劳,又勤快能干,煤铺掌柜很愿意雇用他们,据说摇煤球的工艺也是他们发明的。摇煤球既是技术活,又是体力活。摇出的煤球大小均匀,好烧,老百姓才喜欢买。能做到这点可不容易,小小的煤球要经过和煤泥、摊平、切煤茧儿、摇煤球、晾干入库几道工序,最后才能出售。
摇煤球的第一步是和煤泥。做法是先把煤末围成一个大圆环,将黄土放在中间,里面放满水,搅和成黄泥浆,再把周围的煤末慢慢铲到黄泥浆上,搅拌均匀就完成了。
第二步:摊平。把和好的煤泥在地面摊开,厚度大约是三指宽,然后再在上面撒上干煤末子。
第三步:切煤茧儿。用特制的剁铲将摊平的煤泥剁成一个个煤茧儿。
第四步:摇煤球。把煤茧儿装入摇筛中,像摇元宵那样摇成煤球。摇筛底下拴着一个瓦盆,作用是便于操作。
第五步:煤球要反复晾晒彻底并干透,才能堆垛入库,最后出售。
摇煤球要用到的工具也比较简单:铁锨、板锹、水桶、剁铲、摇筛、瓦盆等。摇煤工在工作时也要穿上围裙和护袜,那时他们没有手套,所以手总是黑乎乎的。
摇煤球实在是一个强体力劳动,为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1956年公私合营后煤建部门开始用机器生产煤球。到1961年,北京城内煤球的生产全部实现了机械化。
蜂窝煤
北京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出现手工制作的蜂窝煤了,到国营煤建门市部和煤厂生产蜂窝煤时,就全部采用机器生产了。机制蜂窝煤不但质量有保证,而且工人劳动强度大大降低,生产效率大幅提高。到八十年代中后期,蜂窝煤基本代替了煤球,1993年前后,北京市所有煤厂都不再生产煤球,蜂窝煤彻底取代了煤球。
比起煤球,蜂窝煤的好处太多了。首先是储存方便,由于蜂窝煤是圆柱形的,可以一层层地码放,好储存。其次是烧蜂窝煤晚上可以封火,不像烧煤球那样需要天天早上生火,省事多了。尤其是后来还有了蜂窝煤形状的引火炭,它是木炭做的,生火时一张报纸就可以引燃,引火炭再将蜂窝煤引燃,生火也变得简单了。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蜂窝煤炉使取暖安全有了保障。烧煤球时如果需要取暖,要把煤球炉子搬到睡觉的屋子里,这样做的后果是,容易引起煤气中毒而使人丧命。而蜂窝煤炉就不同了,由于有烟筒连接,煤气能顺着烟筒排到屋外,比煤球炉取暖安全多了。
煤铺的产品虽然由煤球改为了蜂窝煤,但煤铺的传统没有变。老百姓仍然把买煤称作“叫煤”,送煤工还是把蜂窝煤送货上门。
煤炉
煤炉曾经是每家每户过日子的必需品,不管家里是烧煤球还是蜂窝煤,做饭烧水,冬天取暖都离不开它。
最早的煤球炉子比较简单,用一块铁皮做成。后来出现的铸铁蜂窝煤炉复杂一些,最上面有个方形的大炉盘,里面还套着大大小小的炉圈,可以适应不同大小的饭锅做饭,炉盘上还可以烤馒头、窝头、红薯等等。有一种带托架的铸铁煤炉,半腰上伸出一排托架,就是专门为了烤食物用的,非常方便实用,很受用户的欢迎。
提到蜂窝煤炉子,就会想到两件物品——烟筒和风斗。
北京地区每年进入11月时,家家户户就开始在屋子里装蜂窝煤炉,准备冬季采暖的事了,其中最让人担心的问题就是煤气。为了让煤气排出屋外,蜂窝煤炉要装上烟筒,每节烟筒之间还要用胶布把接缝封严。烟筒是用白口铁皮制作的,非常薄,容易锈蚀,一般只能用两年。因此,每年烟筒的供应问题也是供销社的大事。
为了预防煤气中毒,就要确保屋内的空气流通,为此,窗户上还要装上风斗。风斗是用纸糊的,形状像个簸箕,大头向上装在窗户上。这样,既能保障屋里空气的畅通,还能阻止外面的冷空气吹进来,保持屋内的温度。
煤本
粮本、煤本、副食本,这些计划经济下的产物,是当年北京居民家中的标配。煤本和煤票是居民购买生活用煤的凭证。
当年的煤本是按户发放的,上面记载着姓名,家庭住址,人口数量,购煤数量等等。北京居民每户每月供应300斤煤球,每年的11月到第二年3月的冬季采暖期加量供应。改为蜂窝煤后,供应数量不变,一块蜂窝煤重大约1公斤左右,300斤折合蜂窝煤150到170块。配发煤本的目的首先是为了保障居民的用煤分配,另外也是为市政府掌握给予煤建部门的用煤补贴,以保障他们的正常运营。
说到煤本,又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段难忘的回忆——拾煤渣。那时,一些工厂、饭馆和机关等较大的单位,倒掉的炉灰渣子里面有很多没有烧透的煤渣,为了给家里省煤,拾煤渣就成了孩子们的一个业余行当。拾煤渣的大多都是八九岁的孩子,他们一只手拿着铁抓子,一只手拿着簸箕,炉灰渣子车一到,他们一拥而上,先把炉灰渣子都扒到自己的簸箕里,然后再到一边慢慢挑选。一次能拾到七八斤煤渣都让人很高兴,手和脸全是黑乎乎的也毫不在意。
2010年以后,北京市加大了大气环境治理的力度,不但城市全面禁止烧煤,就连农村也都不允许烧煤和焚烧秸秆了。为了解决居住在平房的居民和农户做饭与取暖问题,全市实行了“煤改气、煤改电”工作。有条件的通了管道天然气,通不了管道的配发了煤气罐,电暖气、燃气灶、电磁炉也成为农家的标配。生活用气和用电都纳入了政府补贴的范围,生活质量得到了明显提高。
如今,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再也看不到煤铺、煤球和煤炉了,它们作为那个特定时代的历史载体,早已成为人们对过去的记忆,也成为见证人民生活一天天变好的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