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难后逮捕总统？韩国乱套
2025-01-16谢奕秋
赶在周末抗议者增多之前，1月3日周五凌晨，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简称“公调处”，CIO）启动了针对被停职总统尹锡悦的逮捕令执行程序——先是动用警力驱散首尔龙山区大路上整夜露宿的尹锡悦支持者，再清理路障闯入汉南洞总统官邸的警戒线内，最后在距离官邸主楼约200米处，与守卫的士兵和安保人员对峙良久。
折腾半天后，“公调处”执法队无功而返。3天后，其中部分人因涉嫌“侵入特殊建筑物”等，被尹锡悦的律师团举报到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法理上，尹锡悦仍是总统，只不过因被国会弹劾暂停了职权，正准备就弹劾案到宪法法院出庭自证（1月中旬法庭正式辩论），不排除还能恢复职权。韩国宪法赋予了总统刑事豁免权，只在两种情形（发动叛乱或煽动外国侵略）下例外。所以，“公调处”就以尹锡悦涉嫌发动叛乱为由，向地方法院申请了逮捕令。该罪名若成立，最高可被判处终身监禁或死刑。
问题是，尹锡悦的滥用职权是否属于领导叛乱，存在很大争议；有别于警方和检方，主要负责反腐败调查的“公调处”是否有资格调查叛乱，也存在不小争议。“公调处”这个机构是为了回应公众对前总统朴槿惠的愤怒而创建的，只运营了四年，公信力有限，要创造逮捕在位总统的先例，可得加倍小心。
尹锡悦仍在等待绝地反击的机会。从去年12月3日他“冲冠一怒天下惊”到12月14日国会通过弹劾案（相当于起诉总统获宪法法院受理），其政治威望急挫；但之后，他“绝不放弃”的表态击退了执政党内部要求他主动辞职的声音（党首韩东勋因参与弹劾而下台），连同12月27日代总统韩德洙因拖延任命三名法官而同样被弹劾停职所激起的保守派同仇敌忾，都让他的命运迎来一线转机。
即便最终等待尹锡悦的仍是锒铛入狱，他也会试图撑到“死对头”李在明也被官司拉下水的那一天。
逮捕闹剧和法院战场
此番挡住“公调处”执法队的，是总统警卫处的数十名员工，以及部署在官邸主楼外围的陆军首都防卫司令部第55警卫队。他们手挽手形成了一堵人墙，并使用大巴等车辆阻挡了逮捕小组的前进。
总统警卫处（PSS）的朴处长是尹锡悦去年9月任命的，他搬出《总统警卫法》拒绝对方搜查安全重地。尹锡悦的总统律师团也质疑逮捕令的合法性，恫言“公调处”执法可能触发“非法逮捕罪”。面对约200名军人现场戒备，“公调处”执法队约100人的先遣组只好知难而退。
尹锡悦虽暂停国政大权，依然有权获知官邸的安全细节。目前代理总理/总统职责的副总理崔相穆，在反对党要求下，致电总统警卫处试图干预，但朴处长不听。这可以说是尹锡悦自保计划的一环——他在几个月前，就陆续在身边重要的岗位安插了“自己人”。
在“传唤”总统警卫处正副长官到案未果后，“公调处”执法队可能会带着更多的特工回来，并使用武力逮捕阻拦者，但那将“非常危险”。据悉，有不止一支军队被派到总统警卫处，听候警卫处长差遣。他们配有小型战术车辆等军用车辆。
在逮捕总统令1月6日到期失效后，“公调处”可以申请新的逮捕令。但早在去年最后一天首尔西区地方法院批准逮捕令后，负责为尹锡悦辩护的尹甲根律师（大邱高等检察厅前厅长）就指出了诸多程序瑕疵，如“传唤现任总统却从未协调过（出席日程等）”，“怀疑是警察意图通过‘公调处’迂回申请逮捕令”。
检察总长出身的尹锡悦，仍把法律主战场放在了宪法法院。
假设最终判决结果是罢免，尹锡悦的总统身份挡箭牌，预计最晚能维持到4月；之后再过两个月，韩国就将提前举行总统大选。
该院共有9名法官名额，此前空缺3人。按规定，总统弹劾案需要至少6名法官同意才能生效，这意味着只要有1人不同意，弹劾案就过不了，尹锡悦就将恢复总统职权。由于该院多名法官是尹锡悦当初提名的，尹案的主审法官也倾向于保守派，尹案反转的机会似乎很大。
但反对党控制的国会显然不甘心，其在去年12月26日通过了3名增补的法官人选，其中一人由执政党提名，两人由反对党提名。前代总统韩德洙因拖延任命这3人，被弹劾。
随着新的代总统崔相穆任命赵汉畅和郑桂先为法官（同时推迟了任命反对党提名的第二个人选），“8人体制”表决通过弹劾案的可能性大增，即8比0、7比1、6比2都可以过，而不是之前必须6比0才能过。
崔相穆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兼任财长的他再被反对党弹劾，那么接任代总理/代总统的，就是更听反对党话的第二副总理李周浩（兼任教育部长）。到时候，后者会任命反对党提名的第二个法官人选，尹锡悦就胜算更小了。为了安抚执政党，“端水大师”崔相穆也否决了国会通过的调查尹锡悦的“内乱特检法”和调查总统夫人的“金建希特检法”。
法律界普遍认为，由于宪法法院法官文炯培和李美善4月18日将到期卸任，法院在有限时间内将优先审理尹锡悦被弹劾案，而延后审理总理韩德洙被弹劾等其他9起弹劾案。一般认为，4月法院将决定是否罢免尹锡悦。考虑到2004年卢武铉被弹劾案在受理63天后被宣判，2017年朴槿惠案在91天后被宣判，也有预测认为可能在2—3月做出裁决。
也就是说，假设最终判决结果是罢免，尹锡悦的总统身份挡箭牌，预计最晚能维持到4月；之后再过两个月，韩国就将提前举行总统大选。
特朗普能救尹锡悦吗？
随着12月3日事件的震撼效应逐渐稀释，社交媒体上极右翼的声音越来越大。数周以来，数十万尹锡悦的支持者聚集在首尔，谴责弹劾不合法，尹锡悦的民望也有所反弹。
有观点认为，相比在2020年“调不动”军队弹压国内城市骚乱的特朗普，尹锡悦好歹发出了戒严令，也调出了多个军种的共上千名官兵；戒严失败后，总理、国防部长、陆军参谋总长、首都防卫司令、陆军特战司令等，都与尹锡悦共进退，甚至一起承担坐牢风险——这比当年特朗普遭副总统、国防部长、司法部长和参联会主席背弃，还是要“强”。
那么，二度执政后初步掌握了强力部门的特朗普，是否愿意、能否搭救同样有“反窃选”（针对去年4月议会选举）诉求的尹锡悦？
这首先要看韩国右翼舆论的风向。在尹锡悦履职期间，由于经济不振和国会掣肘，他的支持率跌至20%以下，去年12月3日之后更是直线滑落，但随着戒严令风波的震撼效应逐渐稀释，社交媒体上极右翼的声音越来越大。数周以来，数十万尹锡悦的支持者聚集在首尔，谴责弹劾不合法，尹锡悦的民望也有所反弹。
自从地方法院重新解释现行刑法，“史无前例”授权逮捕总统以来，支持者每天都聚集在总统官邸外。许多人相信极右翼的阴谋论，即去年的议会选举被操纵，该国已被亲朝鲜势力渗透。他们举着美韩两国国旗，高喊“停止窃选”口号。而尹锡悦也在元旦向官邸外的数百名支持者传递了一封信，感谢“爱国市民”保卫他和国家。
在右翼人士看来，左翼舆论散布了诸多一面之词，如总统在颁令期间使用安全电话（被称为“确凿证据”）与军方官员沟通。但并没有这样的电话浮出水面，媒体也悄悄放弃了这种说法。还有小道消息（媒体人金余俊的公开证词）称，尹锡悦试图暗杀本党资深议员韩东勋和美军士兵，以栽赃嫁祸给朝鲜，并引发半岛战争，从而实现其像泽连斯基一样成为“战时总统”的野心。这更像是脑洞大开的无稽之谈。
基于上述舆论局部反转的迹象，特朗普或许会发表一些对尹锡悦脱险有利的言论，即在拜登政府看似中立的对韩立场基础上，稍微再偏向韩国保守派一点。
其次，尽管尹锡悦和特朗普都是有威权倾向的右翼分子，但特朗普在首个任期内和尹锡悦的前任文在寅相处得不错，而任内与日本和解、泰然自若地唱着《美国派》的尹锡悦，也与拜登政府打得火热。这让特朗普阵营的一些人鄙视尹锡悦，认为“尹总统的任期就像在一艘航母上降落失败后燃烧的飞机残骸。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它推到海里去”。
这些人相信，作为一个浮夸的政治失败者，尹锡悦不会吸引特朗普的兴趣，不可能再被邀请去白宫。因此，搭救他没什么意义，除非他敢答应每年为美军的驻扎支付100亿美元保护费。但是尹锡悦又不敢，而且他不像金大中、卢武铉和文在寅那样对朝鲜示好，会成为特朗普恢复与平壤接触政策时的绊脚石。
因此，指望特朗普来搭救尹锡悦，不太现实。尹锡悦能撑多久，得看执政党能拖多久。
“拖”字诀与李在明“死穴”
执政党“拖”字诀的一大契机，是12·29济州航空空难调查。
虽然空难可以归咎于疑似大量鸟类被吸入发动机，导致双发动机严重故障，但此次出事的务安—曼谷航线，是济州航空临时开通的冬季定期航线。明知务安滩涂地区是冬季许多鸭类候鸟的重要栖息地之一，务安机场还时隔17年再次开通国际定期航线（以便升级为国际机场，引入外国游客和企业以搞活地区经济），并且设置违反规定的混凝土包形式的航向台，间接导致179人遇难。
李在明也于事故当晚来到务安机场，跪地慰问遇难者家属，表示会无限期在务安支持救援工作。这起意外空难，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国民对于查办尹锡悦团伙的关注度，掣肘了在野党。
务安机场所在的全罗南道，以及济州航空起家的济州道，都是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的地盘。2024年4月议会选举中，共同民主党包揽全罗南道10个议席、济州道3个议席。这里出了空难，对共同民主党不是好消息；该党也不便在短期内再去弹劾代总统（崔相穆在事故当天抵赴现场，宣布全国哀悼7天），以免耽误善后事宜。
事实上，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也于事故当晚来到务安机场，跪地慰问遇难者家属，表示会无限期在务安支持救援工作。这起意外空难，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国民对于查办尹锡悦团伙的关注度，掣肘了在野党。
韩国总统的任期是5年，议会任期是4年，并不同步。尹锡悦是在2022年5月就职的，当时的议会就由共同民主党控制；去年议会选举后，该党扩大了优势，以175席大幅领先于执政党的108席。之后国会猛砍政府预算额，针对各层级人事接连提出22项弹劾动议，加上追查第一夫人金建希涉嫌操纵股价案，导致尹锡悦盛怒之下走出臭棋。
如果尹锡悦被宪法法院快速罢免，在提前举行的总统大选中，共同民主党很可能借“保护民主”之功而轻松获胜，那时总统宝座和国会都将被其控制，尹锡悦很难获得特赦。这是国民力量党要极力避免的，也是尹锡悦挣扎着顽抗的原因之一。
弹劾审判不仅关系到尹锡悦个人命运，还因关联提前大选的日期，而左右李在明的命运。去年11月，李在明因违反《公职选举法》一审被判有罪，随后在“教唆伪证”案一审中脱罪，但他还牵涉城南开发项目腐败案和向朝鲜非法转移800万美元现金一案。官司缠身的李在明，若在大选日之前因终审获罪而被判刑（哪怕是缓刑），将失去5年内竞选资格。
所以，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宪政危机，背后是下届总统卡位之争。左翼对于李在明在上届总统选举中以0.73%的得票率差距失败的长期愤怒，如果不能在新一届大选中得到疏导，韩国政坛的动荡只会有增无已。而尹锡悦还能撑多久的部分答案，也在于执政党还需要持续多久地利用他的在位，来阻止李在明上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