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伤背后,残酷的空域之争
2025-01-16吴阳煜

飞机先是遭到无线电干扰,陷入无法操控的状态,随后爆炸声响起,尾部严重受损,在液压系统失效、尝试于两座邻近机场迫降失败后,机组人员努力带领飞机跨越里海,最终失事坠毁在哈萨克斯坦西部城市阿克套的机场附近——去年圣诞节当天,这起或许是源于地面防空导弹误击造成的民航飞机空难悲剧,让人们对于交战地区空域的危险程度,有了更为冷酷的认知。
不仅是上述阿塞拜疆民航客机在车臣防范乌克兰无人机期间出事,美军巡洋舰去年12月22日击落红海上方己方的航母舰载机、伊朗2020年误将乌克兰客机击落,这些案例无不印证了地缘局势紧张会造成误判,而战时空域争夺与误伤是一对难解的矛盾。
在俄乌战火频仍的当下,从以色列到也门一线或从以色列到伊朗一线的空域,因战事的影响危险系数继续上升。来往欧洲与亚洲大陆之间的民航客机,多数不得不走土耳其—高加索—哈萨克斯坦和卡塔尔/阿联酋—印度这两条航线,但今后这些航线也可能会被不确定的战火波及。即便是对于国际政治无感的普通人,也有必要了解2025年有可能爆发的一场地区战争——可能肇始于以色列对于伊朗核设施的决定性打击。
“虽远必诛”效力有限
尽管内塔尼亚胡最近对胡塞武装发出“灭亡”警告背后,有着以军借索马里兰邦机场谋求瓦解也门胡塞武装的务实策略,但在以色列国内,一直有声音认为,“精准打击伊朗才是解决胡塞威胁的终极钥匙”。
去年11月27日,叙利亚国内战事再起后,以色列对叙频频发起军事行动,摧毁了后者超过90%已被识别的地对空导弹。正值内塔尼亚胡总理称以色列“重塑中东”之际,以色列数次提起将打击伊朗核设施,愈发得到外界关注——特别是在“双12”当天,以色列国防军表示或将对伊朗核设施发动袭击,“目前已处于准备阶段”。
这种“喊话”意在争取华盛顿支持。据多家美国媒体报道,在拜登国安顾问沙利文去年底向特朗普通报了德黑兰获得核武器的“风险”之后,特朗普正考虑在重返白宫时空袭伊朗的核设施,而拜登甚至也参与了关于在自己卸任前打击伊朗核设施的可行性讨论,但拜登本人没有得出明确结论。沙利文则公开辩称,鉴于伊朗的“疲惫状态”,特朗普也可以施压伊朗,令其保证逆转铀浓缩进程。
特朗普当选后,国际原子能机构一份长达12页的报告称,伊朗已开始实施“旨在阻止其(浓缩铀)库存增加”的措施。不过,稍晚的一份报告称,伊朗已通知国际原子能机构,计划在其福尔多和纳坦兹的核工厂安装更多的铀浓缩离心机,并将近期安装的机器联网。由此,特朗普的过渡团队制定了以武力为后盾的“极限施压2.0”战略。
早些年,美国向以色列提供了KC-135空中加油机。今后,美国还可能向以色列出售掩体炸弹,但更关键的是远程战略轰炸机。
从边境之间的距离来看,以色列和伊朗最短相隔约为1000公里,而从特拉维夫到德黑兰,两座城市之间足有1600公里的路途。对于深入敌国领土长途奔袭经验丰富的以国空军来说,远程空中加油作业依然是必不可少的支援保障。
根据德国媒体的报道,从伊朗首都德黑兰的核研究中心,到中部伊斯法罕省的纳坦兹铀浓缩工厂,再到该国南部的布什尔核电站与阿巴斯铀矿,伊朗全境可能拥有25到30座完全或主要用于核计划的设施。它们普遍分布于伊朗内陆的纵深地区,与以色列的地理距离均超过了1500公里——在没有空中加油支援的情况下,这超出了以军所装备的F-35(约为1200公里)、F-15(约为1300公里)等主力战斗机的作战半径。
以军的战斗机往返也门一趟的航程约为4000公里之遥,同时在该地区活动的美军舰载机数量亦有限,导致过去它们对胡塞武装的轰炸破坏效果并不突出。
因此,有来自西方军事领域的观察人士认为,距离太远的客观因素,成为了以色列警告打击伊朗核设施,却迟迟未动手的主要原因之一。
回顾以色列去年的多次远程空袭行动,也许有助于廓清和总结该国空中力量在中东的航路规划与任务执行水平。
在去年10月26日凌晨发起的空袭中,以色列出动约100架战斗机和若干加油机,利用美国在伊拉克控制的空域,飞越伊拉克领空,从距离伊朗边境100公里的地方发射导弹,击中伊朗多个军事目标。
两个月后,以色列再次出动数十架军机,轰炸胡塞武装掌控的也门荷台达港口设施和萨那国际机场。
自从2024年1月,也门胡塞武装遭到西方首轮空袭与巡航导弹袭击以来,除了英美联手,以派遣航母抵达红海的方式,对北也门地区的敏感军事目标发起多轮打击以外,来自以色列的空军战机也已数次远程奔袭也门——但须知,为执行这样的打击任务,以军的战斗机往返也门一趟的航程约为4000公里之遥,同时在该地区活动的美军舰载机数量亦有限,导致过去它们对胡塞武装的轰炸破坏效果并不突出。
以军阵中,不乏诸如“苍鹭”等起飞重量就已超过1吨的大型无人机,但囿于载重限制和对地攻击能力的不足,如今这些无人机仍主要用于执行侦察任务。对于千里奔袭而言,挂载5吨以上弹药、且机载武器丰富度更高的战斗机编队,更为实用。在过去中东地区高频率的军事行动中,以色列数百架F-15、F-16和F-35战斗机,展现出了拦截无人机、飞弹在内的防空能力,以及规避敌国防空系统的破袭能力。
当然,F-15主要用于空中优势任务,而不是远程战略打击,其在执行远程打击任务时必须依赖空中加油,增加了操作复杂性和风险。由此,对于国土促狭的以色列而言,在叙利亚上空获得一片“行动自由”的空域,就具备了相当大的战略价值。
大马士革上空的“行动自由”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色列与伊朗之间的敌对行动,大多是以非直接对抗的形式持续博弈。然而,在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从加沙地带突袭以色列境内军民目标后,以伊之间的对峙互动愈发尖锐,逐渐从幕后向台前转移。
去年10月1日晚,呼啸的火球划过多个中东国家和地区的夜空——伊朗从本国领土向以色列一共发射超过180枚弹道导弹,尽管大部分奔袭的导弹遭到了以军拦截,但仍有少量击中了以色列的中部和南部地区,显示伊朗具备了动用弹道导弹对以色列敏感设施进行反击的能力。
如今,这轮巴以冲突已持续一年有余,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文少彪表示,由于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以及叙利亚巴沙尔政府都遭到了以色列致命打击,伊朗主导的代理人网络的地区行动能力,出现了显著下降。“在此背景下,伊朗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没有足够的资源和意愿去维持地区的紧张对抗局面。外界猜测,正是由于伊朗失去了像以前那样的地区行动能力,所以更加希望寻求核武器的保护。”
“叙利亚之前的政府军防空部队被消灭之后,领空基本处于开放状态,这确实是有利于以色列空军掌握沿途领空,来投入对伊朗的军事行动。”
正因如此,关于中东核竞赛与核威慑力量特别是伊朗核事态的发展,愈发成为外界关注未来该地区安全局势演变的焦点。文少彪向南风窗进一步分析称:“如果按照这种逻辑发展下去,以色列与伊朗之间的对抗将会进一步升级,在不断加剧的安全焦虑驱动下,不排除以色列对伊朗核设施进行精准打击。”
他认为,以色列迟迟未动手的主要原因不是技术因素,而是地缘政治风险。“以色列国防军善于开展空中精准打击任务,频繁地‘定点清除’重要人物和军事目标,强化了对地区对手的威慑力——这说明以色列国防军十分依赖先进的空中力量和情报支持,这是一种非对称的作战方式。如果伊朗冻结核武器研发进程,以色列对伊朗核设施进行精准打击的可能性就会大幅下降。”
对于以色列军方近来放话要“强化对伊朗核设施袭击之工作”,军事专家张学峰亦认为,其在空中局势方面确实具备一定的有利因素:“以色列国防军通过‘斩首行动’,重挫了黎巴嫩真主党,加上阿萨德政权的倒台与在加沙地带的作战接近尾声,伊朗苦心经营的‘抵抗之弧’联盟实力进一步被削弱,使以军得以腾出手来,落实筹划对伊朗核设施的打击行动。”
一个更具即时意义的变化是,在以军于2024年12月对叙利亚各地的空军基地、防空系统和武器生产基地等多个目标进行打击过后,相关的重大威胁已被清除,以色列空军如今可以在叙国上空自由行动——按照以色列媒体的说法,过去为避免遭到叙利亚防空系统攻击,以军在打击与伊朗有关的目标时,不能直接飞越大马士革,“但现在可以了。以色列还可以放心地向大马士革派遣侦察无人机,而不必担心它们会被俄制防空系统击落”。
张学峰对南风窗表示:“叙利亚之前的政府军防空部队被消灭之后,领空基本处于开放状态,这确实是有利于以色列空军掌握沿途领空,来投入对伊朗的军事行动。”以色列和伊朗两国边境之间,最近仍有1000公里距离,“这已经达到以色列现役战斗机作战半径的远端,如果要对伊朗发起进攻,轻载的话,战斗机往返需要至少一次空中加油;如果要进入伊朗领空打击,还需要多次空中加油”。如果加油过程在叙利亚领空从容完成,将极大减少以军护卫加油机的战斗机数量,从而间接增加前线投入的战机规模。
关于以色列发起相关对伊作战的时机把握,张学峰还认为,特朗普二度入主白宫,同样给以空军创造了机会:“在上一个任期里,特朗普就冒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对以色列迁都耶路撒冷持赞成态度。在2024年‘萨德’反导系统于以色列部署到位后,未来特朗普政府或许会通过派遣大型舰艇甚至航母战斗群到地中海等手段,继续对以色列对伊核设施的打击行动予以相对积极的支持。”
入伊作战或接近以空军能力极限
对于以色列下一步的袭击行动,伊朗方面应已做好了相关完备的回应预案。曾有伊朗官员透露称,根据该国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指示,若以色列对伊朗的石油等能源基础设施、核设施发动袭击,或者对高级官员实施暗杀,造成大范围破坏与大量人员伤亡,那么,伊朗将发射超过千枚弹道导弹、升级“代理人”袭击和干扰穿过波斯湾、霍尔木兹海峡的航运;但若以色列仅将袭击目标限制在数个军事基地与储存导弹及无人机的仓库,伊朗则大概率会保持克制。
对此,军事专家张学峰向南风窗表示,从过往与以色列的对攻斗争行动可以看出,在中东地区,投入备战已久的伊朗具备一定不容忽视的防空力量。“以色列战斗机若大量成规模进入伊朗领空,难以全身而退。如果只是像过往一样,在防区外对伊朗境内发射中程导弹,由于战斗部重量比较小的缘故,难以形成更为明显的打击力——特别是对于保护重重的地下核设施,需要动用钻地导弹才能达到破坏效果。更何况在打击过后,如果造成后续的核泄漏、核污染,对地区还会有极大的长远危害。”
倘若以色列成功实施了相关“手术刀式”的精准打击,张学峰预测,伊朗的核设施遭到打击破坏后,其对于以色列的报复一定会突破底线,这是内塔尼亚胡等以方决策者必须考虑到的后果。“要知道伊朗也具备反击能力,无疑会对以色列战略意义同等重要的设施进行报复,如用弹道导弹进行打击。”所以有报道称,内塔尼亚胡否决了部分内阁成员关于立即对伊朗开战的建议,而决定优先与也门胡塞武装开展持久消耗战,再等待特朗普上台决定。
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在国内多地,装备升级了大量防空系统。“它们不是固定的,能够实现机动作战,这使得以色列在发起袭击行动前,难以掌握伊朗防空力量的实时情况,还要进行相关的防备作战部署,导致以色列国防军行动的复杂性大幅提高,在能力上会接近其极限。”张学峰向南风窗如此分析道。
内塔尼亚胡否决了部分内阁成员关于立即对伊朗开战的建议,而决定优先与也门胡塞武装开展持久消耗战,再等待特朗普上台决定。
除了作战半径有限与后续更高规格的核报复顾虑等主客观消极因素之外,在以军对伊朗空中优势明显的背景下,有观点称,如今限制以色列战机在中东活动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相邻阿拉伯国家的领空防备力量与舆论压力。
“以色列依然重视发展与周边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如果没有经过授权,不敢轻易频繁侵犯这些国家的领空。巴以冲突以来,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的关系趋于紧张,而随着沙特与伊朗引领的地区和解进程深入发展,以色列战机借道阿拉伯空域攻击伊朗的难度加大。”文少彪向南风窗如此预测。
在2024年4月伊朗对以色列境内发动的一次大规模空袭中,以色列的邻国、对以军在加沙行动持严厉批评态度的约旦,却拦截并击落了数十架经过其领空的伊朗无人机,显示这个阿拉伯国家对于自身领土领空主权和安全的高度在乎。
就在同年10月,以色列空军对伊朗部分地区发动报复性袭击后,约旦军方在一份书面声明中明确表示:“不允许该地区交战各方的任何军用飞机穿越约旦领空。”
张学峰同样警告称,至少在明面上,相邻阿拉伯国家不会对以色列相关对伊军事行动开放领空。“包括发射无人机在内,以色列的飞行器未经允许进入约旦领空的话,约旦军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以色列的战斗机想打击伊朗,要穿过叙利亚、伊拉克的领空,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强行突破,这会导致它和阿拉伯国家之间的紧张对峙。”
话虽如此,真正可以制约以色列的,仍是拥有可以打击几十米深地下核设施的战略轰炸机(B-52或隐身型B-2)的美国。
早在2015年7月伊朗核协议达成前后,奥巴马核心团队成员就鼓吹向以色列提供一批能携带GBU-57钻地炸弹的B-52战略轰炸机,但更多人担心,获得战略轰炸机的以军会私自攻击伊朗核设施,导致局势失控。所以,以色列至今没有获得真正的远程战略轰炸机。其拥有的F-15战斗机虽然具备一定的远程打击能力,但其航程和载弹量均无法媲美真正的战略轰炸机。
相隔10年,不受陈规约束的特朗普新政府,会否给以色列真正的“撒手锏”,值得密切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