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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的学术对话(上)

2025-01-14温儒敏刘勇朱永新聂震宁孙绍振陈平原吴义勤陈晓明

名作欣赏 2025年1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文学史鲁迅

重视现代文学“新传统”对当代“文学生活”的介入

温儒敏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山东大学人文社科一级教授

从1981年开始,我在北大中文系任教,逐步学习怎么来讲现代文学史这门课程,先后开过六七门课,其中我本人最看重、最下工夫的是给本科低年级开设的现代文学基础课。一开始,我是没有资格给中文系讲基础课的,只是给外语系讲,给中南海夜校讲,给网络学员(那时候叫“电视大学”“开放大学”)讲,20世纪80年代末才正式在中文系讲现代文学基础课,有时一年讲一次,有时隔一年讲一次。后来到山东大学,继续讲这门课,算起来讲了差不多快四十年了。

我口才不太好,讲课一般都要有讲稿或提纲,也会根据学生的情况不断地来调整讲课的内容。如果自己有心得,或者参考了别人的研究成果,也都会融合进去,因此我的讲稿几十年不断地改动,积下来就一大摞了,很难说有哪一份是定稿。

几年前,有朋友劝我把这个讲稿整理出版,但讲课和写文章还是很不一样的。整理成文的工作量非常大,所以我始终都没有做。这次因为疫情,有相当一段时间不能出去,所以家里就有了比较完整的时间,才又想起做这项工作。本想在原稿的基础上顺一顺文字,但实际做起来很费力,有些是重写的,写这本书花了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

北大现代文学基础课,原来是讲一年,后来改为一个学期,一般安排三十多次课。这次我整理的时候,也没有对以前的讲稿照单全收,只节录了其中的作家作品部分,大概占原来篇幅的一半,甚至一半都不到。有关文学史的叙述,包括思潮、流派、文体、一般作家的评述,基本不讲。这本书说是“讲现代文学”,实际上淡化了文学史线索,重点是作家、作品,还有试图做鉴赏分析。

出版这本书也有些新的念想,钱理群、吴福辉和我合作编撰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以下简称《三十年》),那是文学史,其实我讲课的时候也并不全是照《三十年》来讲的,凡是《三十年》里面有的,我就让学生自己去读。我讲课还是偏重作家作品分析,所以这本书和《三十年》不重复,可以相互补充。

另外,现在网上也有我讲课的一些录像,特别是超星录制的我的讲课,那是十多年前的录像了。这本书和那些录像相比,变化在哪里?就是这本书更加注意显示“方法性知识”(知识很多,其中一个是“方法性知识”),也更集中,希望有些“干货”。

这本书不管怎么说,专业性还是比较强的,但尽可能地做到深入浅出,所以整理这些稿子的时候,我是把中小学的师生,主要是中学生、中学老师作为一部分“拟想读者”,希望对他们有参考价值。书中的名篇几乎覆盖了中小学语文统编教材里面的现代文的课文选目,但我不希望把这本书的内容“移植”到中学语文课堂上,因为中学语文的教学目标和大学是很不一样的,在某些方面可以是一样,譬如说多读书、进行思维训练,以及“方法性知识”的传授。二者可以衔接,但仍是有区别的。

说到这里,我就想起一百多年前,也就是1920年1月,当时的北洋政府教育部颁布了命令,凡是国民学校低年级国文课教科书的编写,改为语体文,就是白话的书面语,这样“五四”文学革命就和国语的统一双潮合一,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标志性的事件,可惜我们文学史也好,文化史也好,对这个重视是不够的。一百多年来,我们的社会、文化和文学生活中,包括现在看文学作品、听报告、听领导讲话、看文件等,主要是语体文,就是现代汉语的书面语,这就是新传统的一个沉淀。我写这本书也是想做一些新传统的沉淀工作。

谈到传统,一般人很习惯地想到古代的传统,很少有人会想到现代,这不奇怪。古代文学历经了两三千年,出现过那么多伟大的作家作品,有丰厚的积淀,它的影响是覆盖性的、弥漫性的,甚至培养出集体无意识,已经内化为我们民族的生命、心理、习惯和思维方式。如果说古代文学、古代文化是个大传统,相对而言,这一百多年来的现代文学只是一个小传统。这个新的小传统,因为时间的距离太短、太亲近了,反而缺少像面对古代传统的那种敬畏和信服。即使事实上现代文学传统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结构的一个向度,并且发挥着切实的规范性影响,但多数人不见得像对待古代传统那样尊重和重视现代文学的传统。

当然,和古代文学传统相比,现代文学传统比较模糊,不好把握,也缺少厚重感,缺少一种距离之美,并非都是不可言义的。大家都是中国人,一说就通。但现代传统也有不同于古代传统的地方,它仍然处在蓬勃的生长期,它的根系丰茂地伸展到当代生活之中,和当代有紧密的血肉联系,后来又更多地受到现实的左右。事实上,现代文学作为一种新的传统,已经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影响和制约着我们的思维方式。

现代文学传统,其实应该有相对核心的稳定部分,这部分是什么?我认为就是以白话文为基础,以语体文为基础,即现代文学语言的确定。毫无疑问,现在我们享用的汉语文学语言变革的成果,构成了现代文学传统中重要而又稳定的部分,当然还有其他,包括创作的作品,它的文学形象、文化内涵、艺术形式、风格技巧,也已经转化为当代普通社会生活里面人们所接受和所使用的一些内容,承载着人们的思想感情,存在某些共鸣。譬如有些观念、评判方式、命名,比如现实主义反映了什么,主题是什么,思想性是什么,点评是什么,特别是有什么教育意义等,虽然由于频繁使用变得僵硬、变形,但有的已经派生出新的含义,成为一种普遍性的概念。从批评家到中学老师,到中小学课堂上,都在用这些概念,这是这一百多年来的传统,只是我们不识庐山真面目而已。

在探讨经典作品读法中引导语文教育

刘勇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首先,这本书从作品本身出发,立足历史语境,超越了传统的就作品讲作品的解读方式。温老师讲鲁迅,抓住鲁迅“忧愤深广”的总体特征和风格,同时也抓住了时代历史背景下鲁迅独特的经历与生命体验,对历史语境有深刻的把握。每一讲都由一部核心作品出发,读出它前前后后的历史蕴含、生活图景和时代思潮。比如讲《阿Q正传》,从现在如何理解鲁迅对公信的批判出发,走进《阿Q正传》的现实真理性,展开清末民初愚昧落后的民族心理和动荡的社会背景,这是由文学到历史。比如讲《野草》,特别讲到《野草》创作时期对鲁迅影响最大的几件事情,记录鲁迅个人的生活体验,这是由文学到生活。讲《尝试集》,对文白之争的历史背景有所追溯,这是由文学到时代思潮。更值得注意的是,温老师讲到阅读过程中的种种体会时,以充满个人体悟的语言读出了自己的味道。比如读鲁迅有些“隔”,郭沫若写的诗是摇滚乐的,徐志摩的诗歌有自己的频道等,这让我们品尝到了温老师自己读出来的味道和充满个性的见解。

其次,这本书不是文学史,却有史家的眼光,不是作品选,却有对文学作品非常到位的阐释。这本书选择二十六位作家的四十多篇作品,构成三十讲的内容,某种程度上构成一种筛选现代文学经典的眼光和角度。这本书虽然不厚,但几乎囊括了现代文学不同历史阶段的经典作家作品。我自己始终有一个看法,就是文学史应该越写越薄,经典应该越来越少,我记得温老师也是赞同这个看法的。温老师以史读作品,以作品解释历史的方式,为现代文学史、现代文学作品选、现代文学阅读史及接受史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对我们进一步拓展现代文学研究路径具有宝贵的借鉴作用。

最后,这本书充分展示了温老师这些年来对语文教育的关心,以语文教育的视角切入文学阅读的路径和方法,对相当多与语文教育有关的年轻人会有很大的帮助。温老师这本书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关心作品的读法。温老师作为一位长期从事现代文学研究的资深学者,对文学作品自然有独特的感悟。而这几年他作为统编语文教材总主编,也自然使他更多地有一种与语文教育有关的审美视角。拿本书第一讲《狂人日记》来说,这部作品难就难在,说它是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可以,说它是鲁迅的最后一篇小说也可以。说它是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是现代主义还是象征主义,是存在主义还是表现主义,都是,也都不是,怎么解读都可以。就像温老师所说,可以用很多的阅读姿态来读这篇作品。鲁迅风格最大的特点就是很难概括。什么叫阅读史?我们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于作品的阅读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只能提供自己在特定时间阅读这部作品的体会,越是难以概括,越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力。温老师在竭尽个人所能解读作品的同时,积极地探索作品的读法,积极地尝试阅读的引导作用,这同样是一种社会情怀的体现。要让这两方面兼而有之,做起来是很不容易的。我觉得温老师做得很好了。当然,我在阅读温老师这本书的过程中也还有些不过瘾的地方,举个小例子,比如徐志摩的《沙扬娜拉》,我认为这首诗是最能代表徐志摩,最能代表新月诗人,甚至最能代表现代新诗的一首诗。这么多年来,我认为这首诗的好是一种无以言说的好。正因为我认为这首诗很难解释或者不需要解释,所以我就特别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讲解的,尤其是听听别人在讲解这首诗时是如何体现自己独特的情感、性情的。

在我跟温老师多年的切磋当中,我觉得温老师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他有时候只讲一两句话,但我知道他这一两句话背后的想法是很丰富的。他是一个非常细腻敏感、思绪很多的人,是一个内心很丰富且很深情的人,但这些怎么体现在对作品的解读中,这可能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温老师对《沙汤娜拉》的解释也没有多讲什么,所以我以后也不期待对这首诗有更多的解释了。

营造书香校园是推进全民阅读的重要一环

朱永新

全国政协副主席,苏州大学新教育研究院教授

温儒敏先生是统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所以,在写这本书时,他自己一直在思考,如果中小学语文老师读此书,能得到什么帮助?如果中学生读到这本书,会有哪些收获?所以,它不仅对于学习现代文学课的大学师生有参考价值,也可以供中小学语文教师教学参考,适合对现当代文学感兴趣的中学生和社会人群阅读。

如何“让校园阅读有趣有效”,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问题。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把“深化全民阅读活动”作为提高全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路径,我一直认为,书香校园建设是深化全民阅读活动的最基础的工程,在任何一个阶段的学校都具有基础性、根本性的作用,尤其是在中小学阶段,这是学生阅读兴趣、阅读能力和阅读习惯养成的最关键时期。

同时,我认为学校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师生一起阅读、实践、探索、求知的地方,书香校园应当是作为学校甚至教育的基本活动和本质特征。具体而言,新教育所倡导的书香校园建设行动,就是着眼于人的全面发展,在全时空的状态下,全员共同参与,以全息思维的方式打开全领域的阅读实践。

因此,营造书香校园需要在阅读空间构建、阅读主体培塑、阅读资源建设、阅读活动开展和阅读评价跟进等多个维度系统化推进。

讲评切实,篇篇好读

聂震宁

韬奋基金会理事长

温老师不仅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还是一位事功卓著、影响巨大的语文教育家。中小学生的阅读状况在全民阅读活动中备受关注,而温老师在中小学语文教育课程改革、改善中小学生阅读状况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因而温老师已经成为我国全民阅读方面的重要专家。

我曾经专门找到温老师2010年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温儒敏论语文教育》仔细学习过,读到了不少让我耳目一新、茅塞顿开的佳作。书中有一篇题为《评一节高中语文课》,这篇文章针对一位高中语文老师在课文《雨巷》教学上的得失,提出了三点建议。

第一点建议是带领学生阅读诗歌,不要一开始就字斟句酌,而是要调动学生的直观感受,尽可能进入诗的氛围,让学生看到自己最突出的感觉和印象是什么。

第二点建议是读诗不宜直接。古人讲“诗无达诂,文无达诠”,诗歌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不应当被某个意义、主题的框框给框住。

第三点建议是举一反三,要有基本的方法指引。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收在《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的第23讲《朦胧多义的〈雨巷〉》。这一讲的内容除了对《雨巷》做了文本解说,还谈到“接续古诗词意象艺术的余脉”“诗歌的语言、结构与体式”和“《寻梦者》:‘内在的韵律’”,愈发值得我们仔细阅读。

这样一部高质量的现代文学名篇讲解,无疑是极为有利于当前正在进行语文课程改革和实践的中学教师们阅读学习的,这部书也应该成为在校大学生的一本必读书,我还要说,这部书更应该在全民阅读活动中给予大力推荐,它可以让广大读者在“读好书、善读书”上得到帮助。

全国各地正在开展全民阅读,特别需要像《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一类的高质量图书,帮助大家“读好书,善读书”,希望各学科的一流专家为广大读者提供更多高质量的图书,从而使我国全民阅读的质量不断得到提高,中华民族的阅读力不断得到增强。

文学史家谨慎、准确地解读经典文本

孙绍振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这本书是一门基础的“课”,是研究和欣赏的论文,同时也是结合中学语文教学的,所以阅读面比较广。该书难点在哪里呢?难点在于温儒敏先生是一个文学史家,文学史对一个文本的解读是历史性的,即文本的解读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相对性很强,特别是现在相对主义非常流行的情况下,要讲清楚这个问题比较困难。历史性的变换的解读与时代的变换,对现代文学名篇这样的解读是有矛盾的。温儒敏先生在这一点上处理得很好。讲一个名篇,讲的是经典,这经典是历史的经典,但同时经典有它的稳定性。张隆溪先生前段时间写了一篇文章,说经典的形成具有稳定性。直白一点说,就是经典有超历史性。如何处理经典化和历史化的关系是一个难点。第二个就是,我们讲经典要有一点理论,这理论过去一般是西方的理论或东方的理论。东方的理论就是俄国的机械唯物论和形而上学唯物论,我们吃了很大的亏。20世纪80年代引进了许多西方理论,但是西方理论在解读单篇个案文本时,它是放弃的。从苏珊·朗格开始,她就说我们不是以提供艺术价值为标准,而是关心概念的自洽。到后来,伊格尔顿、韦勒克·沃伦,他们都说我们拿到一个经典文本的时候,绝大多数理论家都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到了乔纳森·卡勒,他干脆说文学理论就是质疑文学的存在,这就是文学虚无主义。最近到了美国文学理论泰斗希利斯·米勒,他干脆宣布我们的理论跟阅读是不相融的。所以后来李欧梵教授总结了20世纪50年代以后一直到现在,西方解读文本的流派,如结构主义、解构主义、新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以及现象学等,打着各色旗号来攻打文本的城堡,但是互相混战一番,旗帜乱而城堡安然无恙。在西方,最后是放弃了文本解读。所以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温儒敏先生还是比较勇敢的,作为文学史家来解读文本。

我结合其中比较重要的经典文本作为例子稍微讲一讲。第一个就是《阿Q正传》,《阿Q正传》积累太丰富了,创新太难了,所以温儒敏先生解释《阿Q正传》时,他试着在理论上做一些升华。《阿Q正传》是非常独特的,有一个变态的自尊心理,即精神胜利法。温儒敏加了一点东西,就是由心理学产生的“共名”(共同的名称),阿Q不是指一个农民、一个落后的农民,而是一种共同的心理,一种自我安慰、自我麻醉或者是自轻自贱到变相的虚假的自尊。这种现象,他找到一个心理学的根据,即一个人自我维护、本能的心理调节。我觉得温儒敏的讲释最好的地方就是找到了一些心理学的根据,而且找到历史的流弊,同时回避了一个很重要的认同——国民劣根性,因为这是不科学的。在辛亥革命前后,我们的国民有英雄主义的一面,从孙中山领导的先烈,以及林觉民、戊戌变法等好多慷慨赴义的人,包括鲁迅自己也参加过敢死队。所以他的回避处理我很赞赏。

再如温儒敏先生在解释《朝花夕拾》的时候,他指出了内在的矛盾。一方面鲁迅回忆自己亲身经历的小人物、小故事、家庭琐事,是非常温和、富有同情心、幽默的,哪怕是小时候读《二十四孝图》。《二十四孝图》是非常残酷的,但鲁迅也用非常温和的心理来处理。鲁迅讲到《二十四孝图》的时候,有一个“郭巨埋儿”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残酷、不人道的故事,但这么残酷的事反而被鲁迅讲得很轻松幽默,这跟《阿Q正传》的讽刺是不一样的。同时在《朝花夕拾》里面,对那些正人君子、对论敌、对文化反对派,鲁迅是非常仇恨的。因此,温儒敏的讲释就从《朝花夕拾》里发现了两个东西,一个是非常温和、幽默,甚至于自我调侃、自我贬低;另一个是鲁迅对那些文化反动派是非常仇恨的。这个分析是比较到位的,是值得重视的地方。

第二,《伤逝》这一经典之作。用鲁迅的话来看,爱情必须有物质基础,没有物质基础的话,个性解放最后将走向毁灭。但是有“易卜生主义”,非常轰动的是娜拉,鲁迅写过《娜拉走后怎样》。娜拉离开有钱的丈夫出走了,出走以后怎么办,她要么是再回来,因为没有物质基础、生活无着,要么就当妓女。鲁迅属于现实主义者,他更看重物质基础,对社会容忍度非常悲观。但是温儒敏先生解释说,这篇小说主要讽刺的不是子君从一个坚决反抗者变成一个妥协者,最后牺牲了,而是讽刺涓生本来就没有真正地爱过子君,他对子君没有责任感,以至于导致了双方的悲剧。这种判断还是比较新鲜,有独到见解的。

当时的个性解放以女性为主题的非常多,我在读温先生的书时,非常感兴趣的是《莎菲女士的日记》。联系《伤逝》来看,莎菲女士出走以后没有经济问题,她没有受到经济迫害或者自己所爱的人没有钱,并由此产生爱情悲剧。恰恰相反,莎菲女士没有遇到穷困的压力,而是遇到了两个男人。一个男人非常善良,但是她不爱他,另外一个非常帅气,使她心动并陷入爱情,而且完全动了情欲。这里有个问题很关键,温儒敏没有回避在个性解放中还有情欲的成分,这点我觉得值得提一下,如此就超越了“五四”时期所谓的女性解放、个性解放的某种局限。他是这样说的:“‘五四’提倡个性解放,冲破封建伦理道德束缚,‘人性’在文学中终于占有了一席位置。那时很多描写自由恋爱的作品,都带有某种理想性与反抗性。而到了丁玲这里,明显又前进了,她比‘五四’一般个性主义者走得更远。丁玲和她的‘莎菲’们发现即使个人觉醒了,个性解放了,也并不意味着幸福就来敲门了,要追求真的爱,可能还是困难重重,甚至毫无希望,因为传统的道德观、婚姻观像空气一样弥漫着整个生活。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世俗的难题’。”。另一方面,就女性本身来说,要面对自己的情欲,她有时会对长得非常漂亮、温文尔雅且富有的人感到心动,而孤独高傲的女性无意识的欲望就爆发出来,毫不节制。这在“五四”新文学提到个性解放时是很少见的,从这一意义上说,温儒敏把女性的问题深入了一步,他说这就是女性的成长史。从外部的自由到了内心,给女性自由了,就要面对理性和情欲,温儒敏先生说:“莎菲毕竟是追求纯洁爱情的。她苦于理性与欲望、灵性与肉体的冲突,也了解自己的欲望,但最后还是理性占了上风。莎菲先后经历了与苇弟、凌吉士的两次爱的冲突,终于成长了。虽然莎菲仍然那样失落与烦闷,但比较清醒了,她在向青涩的浪漫告别。”我认为温儒敏对“五四”以来个性解放的反思是比较深刻的。

就女性问题来说,我觉得鲁迅时期还在强调客观物质基础,但到了后来,新一代作家渐渐把情欲的问题发展出来了。温儒敏先生分析《雷雨》里的蘩漪时,蘩漪生活得非常忧郁,年纪轻轻嫁给了大资本家,从德国回来的留学生有文化也很高雅,但是她觉得受压抑,感情得不到满足。于是她就跟丈夫原来情人生的孩子发生了乱伦关系,她要找到情欲的发泄口。从这个意义上说,温儒敏先生有勇敢的一面。我再念一段他的分析:“我们要探究的是,蘩漪的叛逆与反抗,其驱动力除了反专制争自由,还有什么是要紧的?是‘情欲’。驱动蘩漪报复的贯穿动作的,根本上就是压抑的‘情欲’。整个《雷雨》写得最多的也是‘情欲’。这一点,是以往文学史所忽视的。”这恰恰就是温儒敏先生重视的,这个情欲被他阐释得很有道理,情欲在艺术上得到了充分表现,而且他为情欲辩护:“情欲是人性一个重要的成分,本身无所谓善恶。正常的情欲应当得到尊重,但如果情欲不受限制殃及无辜,这就是恶了。‘五四’主张个性解放,主张人性的自然伸张,是个大的进步,但人性有复杂性,人性不可能任意解放,社会运转需要伦理道德的制约。所以蘩漪的‘乱伦’——我也采用这个词——是为了自救,救自己嘛,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采取这种方式,这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不值得肯定。不能因为反封建、叛逆就掩盖了她人性恶的方面。其实蘩漪是有罪恶感的,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干,无可奈何,是救命稻草,她的许多行为几乎就是本能的、病态的、畸形的。她抓住周萍不放,甚至发现四凤跟周萍好了,仍然提出要和四凤‘共享’周萍,这完全是疯狂举动了。”所以,就女性的母题顺下来看,这是一条连贯的思路,这个思路是非常深刻的。

回归阅读本体,准确把握现代文学基本面

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博士阶段,我有两位著名师兄老温(温儒敏)和老钱(钱理群)。我为什么把老钱带进来呢?因为老钱近期也写了一本新书——《钱理群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以作家、作品为中心》,与老温的思路很接近,那就是,不讲文学思潮,讲作家作品。而且,重心在作品分析。我在捉摸,我的这两位师兄,为何年纪大了,突然热心写起赏析文章来?须知在大学中文系,只会写赏析文章,那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如果你表扬哪位教授,说他很会写赏析文章,他肯定很懊恼。因为,一般人心目中,大学教授的职责是探究新知,比如撰写论文、勾稽史实、考辨真伪等,至于赏析文章嘛,那似乎是中学老师做的事情。

可是,我这两位师兄,从专业论文出发,后来写专著,编教材,名气越来越大,老了突然写起赏析文章来。为什么?这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那就是,回归常识,沉浸阅读,享受读书的乐趣,直接与普通读者对话,谈论自家读书的深切体会,这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我博士刚毕业的时候,导师王瑶先生说:“留校任教后,第一件事,不是争着写书发论文,而是站稳讲台。”今天,我这两位师兄,不仅站稳了大学讲台,还跑到中学语文教育的舞台上表演。这一表演,就是二十年。他们两位的立场不太一样,一个偏官方,一个重民间,但都发挥了很大作用。说老钱、老温从不同侧面影响了这二十年的中学语文教育,我想是不为过的。

老钱、老温和我一样,都是王瑶先生的研究生,而王瑶先生是朱自清先生的研究生。也可以说是隔代相传吧,单就注重中学语文教育而言,老钱、老温接上了朱自清那条线。朱先生在众多现代文学名家中,不是最有才气的,但他一直走得很稳,尤其是在白话写作、散文随笔、教材编写,以及中学语文教学方面,他和叶圣陶携手前行,影响了千千万万的中学生。这一点,应该说比他们本人的著述影响还大。

朱自清先生诞辰120周年时,我专门写纪念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上,题目是《于秋水长天处寻味》。朱自清的散文特别受中学教师的青睐,且很早就进入各种《语文》教材。这里有政治家的推崇,也包含了新文学的升温,但更关键的,还是他的文章风格以及写作策略。教过五年中学语文,成为大学教授后的朱自清,依旧关注中学生的阅读。落笔为文时,他知道跟谁对话,文章是写给谁看的,表面上平静、平淡、悠远,但其中蕴含着自信与力量,如秋水长天般,更耐人寻味。我这两位师兄,晚年逐渐由绚烂归于平淡,放下大学教授的架子,主动和中学老师对话,直接介入中学语文教育,甚至自觉地为中学生写作,在我看来,走的也是朱自清开创的那条路。

早年老钱、老温与老吴(吴福辉)合写《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多次修订重版,精益求精,是大学中文系的重要教材,到目前还在广泛使用。这一次,两个人不约而同,舍弃文学史家全副武装的架势,突然掉头,以一个读者的身份,写起赏析文章来,这是值得关注的现象。老钱与老温大致立场接近,都是在跟最近十多年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流行的“大文学史”思路对话。用老钱的话说:“这些年学术界一直盛行‘大文学史’的研究,关注和强调现代文学与现代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学术、教育的密切联系,这样的研究确实扩大了研究视野,自有重要的意义,我也是积极参与者和推动者;但走到极端,就会出问题。我突然发现,我们越来越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文学史的大厦,主要是靠作家,特别是大作家、经典作家支撑的;而作家的主要价值体现,就是他的作品文本。离开了作家、作品这两个基本要素,就谈不上文学史。”正是有感于我们的研究“越来越远离常识,远离文学,远离文学语言与形式”,老钱和老温才反其道而行之,专门写起赏析文章来。

其实,很多年前,老温就专门撰文,强调文学史的阅读与写作,不该变成思想史、政治史、学术史,整天跑到别人家庭院舞枪弄棒,忽略了打理自己的园地。具体说来,就是经典作家作品的论述受到了严重压抑。这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得当初曾引起很大争议,年轻一辈普遍不认同老温的看法,因为那时候,不满足于现状的年轻一辈,正努力往各个方向突围,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我以为,这种研究策略的选择,背后其实是受制于以“发表”为中心的现代学术体制。只要大学教授以发表为中心,就必定相对弱化课堂教学,整个思考与写作都往“窄而深”的方向走。这个时候,强调的是理论建构、问题意识、史料积累、别求新解等,撰写赏析文章并非当务之急。

不能说这种专业化道路没有代价,这也是老温所警惕的——很多人不再读作家作品了,只读理论著作,然后检索资料,铺陈成篇。这样,多快好省,且显得高大上。对这个倾向,老温多年前就提出了批评。如今剑及履及,老温自己动手,撰写以赏析为主的著作。我理解其苦心。老钱、老温他们当年读研究生时,王瑶先生、严家炎先生给他们开的现代文学书单特别长。我当教研室主任后,将这个必读书目砍掉了三分之二,因为今天的硕士生、博士生根本做不到,在学期间须读好多理论书,而且赶着写论文。老温、老钱他们是被那个极为详尽的书单逼出来的,他们当初的阅读量——我指的是中国现代作家作品,远远超过今天任何一位博士生或文学教授,他们主要从阅读作品入手,单行本、选集、全集、丛书等,再加上若干重要报刊,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文学感觉、审美趣味以及文学史线索,而后写出了若干重要的文学史著作,影响后面几代人。早年从作品(而非理论)入手养成的立场与趣味,是他们整个学问的根基。到了晚年,眼看年轻一辈讲起理论头头是道,但不接地气,缺乏文学感受力,谈作家作品时隔靴搔痒,于是大为感慨。这二十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强调专业化训练,确实更侧重理论思辨与史学研究,相对忽略对具体作家作品细致入微的分析,但这是以发表为中心的学术评价机制逼出来的,怨不得年轻人。

另外,老温还特别注意大学教育和中学教育衔接的问题,这其实是很难处理的。老温主编中学语文教材,实际上把不少原本在大学教的内容弄到中学去了,但这是大趋势,各学科都这么做。不仅仅是大学教授参与中学教材编写的问题,更因整个国民教育程度的提升,加上网络资源以及数据库的普及,文学阅读的阶段性变得很模糊。这个时候,如何把握好分寸,既保持大学课程的驰骋空间,又能给中学生提供比较合适的阅读指导,需要仔细斟酌。这本《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主要拟想读者是中学老师,在这方面自有其优胜之处。若用一句话来概括,老温的解读,不强求新解,但求准确。这其实不容易,取舍之间,看趣味,也看定力。因为,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任何一篇名作,都已经有大量的解读。为了出新,只好解读再解读,不断往前推,越说越深刻,越说越幽远,有时候到了不着边际的地步。老温的好处是回到基本面,不徐不疾,中规中矩。比如讲周作人用“叛徒”“隐士”与“名士派”,用简单味、涩味与闲话体,这都是好多人讲过的,老温斟酌再三,就讲到这儿,不再进一步发挥。当然还有好多可深入发掘的,每句话都能再掰个一二三四,但对于中学教师来说,准确把握住这些基本面,这就够了。若信马由缰,则恐怕过犹不及。鲁迅的《野草》,是我们专业所有人都必须认真面对的,老温讲述时,最后只选用了两个特定视角,一个是“自剖”,一个是“自虐”,前者用的是《死火》,后来用的是《腊叶》。老温年轻时写过关于鲁迅翻译《苦闷的象征》的专业论文,这里一笔带过,拒绝炫耀学问。

老温书中,多次提及某课的教案该如何准备,怎么讲才算“到位”,可见此书的拟想读者确实是中学老师。也正因此,受篇幅及体例的限制,不可能深入展开,更不应该任意发挥。不是说他就懂这些,而是他认为此书的读者最需要这些。如此自我节制,我以为是可取的。刚才提及老温的工作,颇有追摹朱自清的意味。我们都读过朱先生的《经典常谈》,那书也说不上专深,作者自称没什么创见,就是把该讲的东西讲出来。把学界认可的“常识”用简要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走样地讲给大众听,这也是了不起的事情。到现在,我还会在北大研究生课堂上,带学生阅读《经典常谈》,体会如何大处着眼,提要钩玄。还有一本大家不见得关注的书,那就是20世纪40年代朱自清和叶圣陶两位先生合作的《读书指导》,含《精读指导举隅》和《略读指导举隅》。那也是普及读物,可举重若轻,娓娓道来,准确且好读。前些年我撰文讨论《蔡孑民先生言行录》和《胡适文选》,重读朱自清那两篇“指导”,还是觉得很不错,值得引用。所以我才会说,老温这本名篇解读,是新时代的“读书指导”,目标是回归阅读本体,准确把握现代文学的基本面,故不刻意求新,只求准确,或者说讲出了这个学科的一些要义与精髓,这对引导大众阅读很有意义。

温情的、对话式的现代文学经典文本阐释

吴义勤

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

第一,读这本书,我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温老师这一代学者的文学史功底、渊博的学识和对文学文本出类拔萃的阐释能力。温老师对文学史把握得准,对作家吃得透,对作品跨得开。我在大学教学的时候,现代文学课的质量跟80年代确实不能比,下降了很多。原因有很多,当然学生本身不读书是一个问题,但老师的读书又何尝没有问题?现代教师阅读量下降,作品阅读能力、分析能力也同样下降,都喜欢讲思潮、现象。实际上,文学课离开了作品分析,魅力就损失了一大半。因此,读经典,分析经典,应该是中文系老师和学生的基本功,但现在全民阅读危机对中文系的影响也很大。温老师这本书,对今天的我们、对大学中学语文教师、对全民阅读,有很大的启示和警示意义。

第二,这本书的价值其实超越了文学史和文学经典本身,体现了温老师这代学者、这代知识分子面向社会、面向未来、面向大众的人文情怀和忧患意识。温老师他们的思考总是从文学阅读、文学教育、人文素养的培养现状的反思出发的。现在讲人的现代化,首先是人的人文素养能不能达到。温老师打通了中学语文教育和大学文学教育两个层面的教学实践,既是反思性的,也是建设性的。温老师对经典的解读方式,我觉得是非典型性的,跟传统大学的教学是不一样的。他既强调学术性理念,更重视文学经典背后人文性的东西。他是个体的,是个人的真知灼见,但更是示范性的,对大学老师和中学老师都是示范性的,有时候甚至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温老师对经典解读的风格不是高头讲章式的,也不是故弄玄虚、卖弄学术名词那种理论概念式的,而是有温度的、有情感的、有人生经验投入的一种对话式的、召唤式的、开放性的阐释。他希望每个读者都能在经典里找到自己的一种阐述方式,是非典型性的。

第三,我觉得这本书也体现了温老师学术上包容开放和创新的精神。他解读的现代文学名篇,都是经典作品,但这些作品其实是被一代又一代学者反复研究、反复阐释过的。但在读温老师这本书的时候,他又有新的角度和新的发现,有他的个人见地和真知灼见。他对鲁迅小说以及《野草》的阐释,我们从上大学开始已经听了很多,但读温老师这本书时还是有不同的感受。这与他学术观点的包容、宽容有关系。同时,他阐释的方法也是很多元的,很有创新性。比如他对胡适的诗、对郭沫若的诗、对冰心体,其实文学史上大家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温老师都给了他们很宽容的理解和阐释。而且,温老师特别重视文体的平等。讲文学史、讲作品时,大家特别喜欢讲小说。小说相对有文体的优势,诗歌、散文等都是比较难的。温老师在诗歌、散文选读上下了很大工夫,打破了文体的等级。他对诗歌散文的讲解,不是从生平背景外围出发的讲解,而是注重本体的一种讲解,我读了很有启发。由此更能够看出温老师在文本细读、精读方面的功力。

总之,温老师的这本书是面向全社会的全体读者的,凝结了大学和中学语文教育,把文学经典引向大众,是一部示范性的经典导读书。这本书能够体现文学经典的魅力,同时也能看到阐释者的个人魅力,是一部雅俗共赏的书。

平易中显真知灼见

陈晓明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其一,名家眼光,名篇经典。本书三十讲选的都是非常经典精彩的作品,这些名篇几乎都在中学语文课本里面作为教材。温先生曾担任统编中小学语文课材总主编,和各位专家的研讨也一定促使他对名篇经典的理解更有包容性、更周全,也更为独到。我想,多年来的现代文学教学,他始终非常重视这些作品。更重要的是,他把大学课堂和中学课堂联系起来,能够提前让中学语文教师、中学生以及广大读者尽情地感受这些经典名篇的魅力。本书三十讲的每一讲都是非常值得读的现代经典作品。

其二,深入浅出,平易中显见地。陈平原先生认为,虽然温先生并不注重出新出奇,但注重准确。这个评价我是非常同意的。回到文本,最重要的是准确性。作家表现世界、表现生活,最看重的是准确。中国现代作家鲁迅、茅盾、朱自清、巴金、叶圣陶、老舍、张爱玲等人都非常注重准确性。中国当代作家像陈忠实、莫言、贾平凹、王安忆、余华、麦家,还有张炜、阿来、刘震云、阎连科、东西等,都能在抒情和荒诞中把握住准确,这也很了不起。他们都非常讲究准确性,作家本身讲究准确性,但读文学作品的人如何把这种准确性揭示出来——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读文本的第一要义,恰恰温先生紧紧把握住了这点。他为什么在平易中那么有见地,你看他很平易,没有锋芒毕露,重器无锋。他不发惊人之语,但非常平易,平易中有真知灼见,能够点穴。他讲鲁迅讲得那么平易,但非常有见地。他讲茅盾、朱自清、李金发,也讲得让你心服口服。我们现在写论文都要出奇制胜,剑走偏锋,因为论文太多了,你不出奇就不能制胜。但温先生却依然能在平易中显出他的一种见地,这真正是历练几十年的功夫,说炉火纯青不是夸饰,说大道至简也恰如其分。这看似平易,但平易中不平凡,平易中融进了温先生几十年的心血、一生的阅读、一生对文学教育的领会。

其三,他这本书的特点是抓住要点、难点、优点。我以为这是这本书的口碑所在。温先生讲《狂人日记》,不管是对普通人讲,还是对中学生讲,确实是狂人的“疯人疯语”,你怎么解释这个“狂”,这其实是要点,也是难点。可以看到,温先生解释得非常清楚、非常明白,把它放在历史背景下,放在鲁迅有过从医的经历下,讲到狂人石破天惊的语言,对历史和现实所具有的冲击力量,一点一点地透出来。他把作品的意义,在不知不觉中推到一个高度,推到一个艺术的境界。

温先生讲朱自清也很独到。朱自清是温先生的师祖(朱自清是王瑶先生的老师),他讲《背影》并不只是局限于讲父子之爱,他讲爱与被爱的那种隔。这“隔”却真正讲出父子之爱那么多、那么沉重,又那么难。但为什么《背影》让你在凄楚中感受到父爱,感受到父爱的沉重。背影是一种轻,但他讲出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讲《荷塘月色》讲出了“独处之美”,其实揭示出朱自清彼时的心境和他的性格。对茅盾《子夜》的评价很多,多谈“宏大叙事”等,但温先生就是从要点、难点入手,然后讲到它的语言、结构,讲到它在现代小说史上是有开创性的,讲到茅盾能够把中国古典语言的精髓和现代语言结合得那么好。温先生在整本书中都非常注重讨论文学语言。文学教育首先是文学语言教育,文学首先是语言的艺术。温先生对文本的分析极其注重细节,那种精细以及到位是无人可及的。

其四,文风简洁朴实,淡雅醇厚。整本书娓娓道来,谈文学如谈心,如和朋友诉说那般平易近人。在他的讲述中,文学是可亲可爱可喜之物,是入心入理入情的文本。所以他领着我们共同走进文学世界,走进现代文学的现场,走进那样一个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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