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爷爷的战斗足迹
2025-01-11吴海涛
爷爷英年早逝,在我的记忆中没留下任何痕迹,老人家去世时我尚未满两岁。
2002年冬天,我写信给姑姑:“可否将爷爷笔记本和部队照片寄给我看看?”很快,大姑就回信了,并将笔记本和照片随信一起挂号寄来了,姑姑在信中说:“你是爷爷的长孙,爷爷的这些遗物由你保管较为妥当。”雪夜灯下,当我翻阅着爷爷的手迹,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爷爷的笔记本上写着自己详细的履历和参军前的经历。看着看着,我仿佛跟着爷爷的足迹走进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爷爷吴一鸣,1920年12月出生于苏北淮阴县宋集区洪北村的一个中农之家,他在《自传》中这样写道:
“到1944年下半年,我们家乡开始建立了抗日民主政府,就听说抗大招生,我和我们一个远房侄子吴以志(现在蚌埠农办工作)一起商量去抗大上学去!他也同意去,经地方介绍到淮海分区,去盐阜区三师抗大五分校。经教育,才了解是为了抗战打日本的,从此走上了光明的大道。”
1945年5月爷爷在抗大五分校毕业,被分配到新四军三师十旅新一团团部任文书。新一团是1945年4月12日在泗阳县杨柳庄成立的,该部基层官兵大部由淮(阴)、涟、宿、泗(阳)、沭、灌(云)子弟兵组成。后改为十旅三十团。爷爷随部队参加了攻克淮阴的战斗,紧接着又参加了响水口战斗。
1945年9月下旬,新四军三师奉党中央电令主力3.5万余人分两路开赴东北。爷爷随三十团团部开拔跟进,越过陇海线,途经山东临沂、章丘,河北霸县,北出长城,进入东北,跋涉3000余里,历时47天,于11月25日抵达锦州以西江家屯地区。
三师十旅到东北后被列入东北人民自治军(1946年1月改称东北民主联军)序列,钟伟任旅长。对首次踏入东北疆土的十旅将士来说,气候是一个严峻考验。钟伟旅长率部队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有时一天训练10多个小时,战士们的手脚都冻出了血。他还带头用冷水擦身、洗脸。通过一段时间的苦练,将士们很快适应了在严寒环境下的行军作战。
十旅在东北战场初次亮相,便声势夺人。在鹜欢池全歼敌军的1个营,首战告捷,极大地提升了士气。
爷爷在《自传》中说:“每当布置作战任务时,三十团不是当预备队就是当二梯队,进入东北的头三个月,实际上都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一方面,师旅首长关心三十团这支新部队;另一方面,首长对三十团打全副美械的国民党军还是不放心。越是这样,全团官兵的求战欲望反而越来越强。”
1946年3月,我军集中4个团的兵力在钟伟指挥下歼灭了敌军“铁石部队”3000余人,一举攻占了战略要地四平(即一打四平)。1946年4月,三十团团长王林夫调任八旅二十四团团长,一四九团团长吴国璋任三十团团长。
4月15日,三十团在十旅编成内急进至四平西南的金山堡、大洼一带,这一带的山野和村落中密布着我军的14个团,设伏十分巧妙。黄昏时分,东总前指一声令下,我军伏兵四出,将进入伏击圈的敌七十一军八十七师团团围住。三十团主攻敌达子窝棚1个团部,全团经3小时激战,消灭1个团部和1个营的敌人,活捉敌300余人,是参战我军14个团中俘敌最多的,此战基本歼灭了八十七师。这也是三十团组建以来首次参加野战运动歼敌。十旅受到东总通令嘉奖。
关于这一仗还有个小插曲,当时爷爷奉命在旅教导队学习(1946.3—1946.7),作战时随旅部行动执行机动作战任务。我们本村的一位杜姓前辈在国民党军随部队参战,战斗中被我军俘虏,战后俘虏队伍被押解行进中,远远见一队人策马疾驰而来,杜姓前辈抬头间猛然见爷爷骑在马上飞奔而去,他大喊:“同功大哥,同功大哥。”可惜爷爷没听到。这位前辈后加入我军,1952年从朝鲜战场回来复员后,对太爷爷说起此事。
1946年7月,爷爷自旅教导队学习结束即回三十团至三营营部任副指导员。9月,三师十旅改编为东北民主联军二纵五师,爷爷所在的十旅三十团改编为五师十五团,五师师长钟伟,十五团团长颜文斌。爷爷先后任十五团三营机枪连副指导员、炮一连指导员、警卫连指导员。
1947年3月,爷爷随师教导队参加了三下江南战役中的二打靠山屯战斗。
12月下旬至次年1月,爷爷又参加了五师主攻彰武重镇和雪地掘壕歼灭新五军的闻家台战斗。
彰武是“辽西走廊”上的军事重镇。12月下旬,五师受命从城东南主攻。27日晚,钟伟令十五团连夜突击,构筑了隐蔽性很强的出发阵地以及多个火力点和交通壕沟。同时将五师的山炮、九二步兵炮、迫击炮全部集中起来,由师统一指挥,很好地解决了步炮协同问题。
28日7点38分,总攻开始。各种火炮一起开火,连续进行了60分钟的抵近射击,我指战员勇猛冲击,5分钟就突破敌城防,五师歼、俘敌5100多人,缴获甚丰。
彰武攻坚战是我东北军首次在强大炮火支援下,白天进行的城市攻坚战,创造了“大胆分割,迅速突破,在城市攻坚战中歼敌一整师”的模范战例。党中央致贺电:“庆祝你们攻克彰武,歼敌一师的胜利。”
提起五师闻家台歼灭新五军,活捉陈林达,就不能不说说钟伟雪地掘壕出奇兵。
1948年初,陈诚集中5个军悍然从沈阳、新民和铁岭地区向北进犯,妄图乘机解除我军对沈阳的直接威胁。东总决定在运动中将敌各个击破,位置突前的新五军被我二、三、六、七纵围困在新民东北约30公里的前后闻家台、王道屯、公主屯的一个狭长地区内。由于连日大雪,敌军阵地四周数百米的开阔地带上,雪深没膝,易守难攻。兄弟部队攻击王道屯等地,几次冲锋均未奏效,伤亡很大。
东总了解到前线战况,一度曾有退兵打算。钟伟听说后坚决请战,提出:一、此战由他直接指挥。二、重炮还要集中。林彪沉思后答应了钟伟请战,命令将炮兵纵队的炮一团、炮二团调拨归五师指挥。
钟伟率团、营干部到前沿勘察地形后,令张峰率十三团连夜突击作业。很快,厚厚的积雪上就挖出了上千米弯弯曲曲逼近敌军前沿的雪道,战士们又将雪壕两旁积雪拍实后泼水结冰,于是就形成了一道道坚固的冰雪战壕。这样,就将原来阻碍我军冲锋的积雪变成了掩护我军进攻的屏障,真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1月7日6点30分,规定的进攻时间到了,但此时天降浓雾,极不利于步、炮准确攻击目标,钟伟果断命令延迟总攻时间。8点30分,浓雾尽散。随着一声令下,60门大炮齐声怒吼,五师神兵天降,勇猛攻击,仅仅1小时,敌新五军军部和一九五师等5000余人就被全歼。
新五军军长陈林达被我五师活捉,这是东北战场我军首次消灭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一个军。
党中央致电东总:“祝庆你们歼一九五师、四十三师及新五军军部的巨大胜利。”
战后,林彪令我攻锦各部俱要效仿五师掘壕近敌,后来的华北天津之战中,该战法亦大显神通。
此后,爷爷又随部队参加了锦州战役,作为突击团的十四团、十五团两个整团齐刷刷地跃出战壕,排山倒海般地向前冲锋,仅5分钟就突破锦州城垣,望着战士们舍生忘死、前赴后继的壮观场面,连在城北帽儿山瞭阵观战的林彪也极为动容,连声说:“五师部队好作风啊!”
时任十五团尖刀排排长的马怀富,子弹横飞中冒着密集的炮火,是我军第一个冲入锦州城的,不幸中弹住进朝阳医院,他是尖刀排唯一的幸存者,后右眼在朝鲜战场被打瞎失明,90余高龄的老人家于2013年去世,直至去世时臀部还残留有突击锦州时中的一块弹片,生前谈起打锦州时老人家依然豪情满怀。战后,他荣获了林、罗、刘、谭、陶首长签发的立功证书,《东北日报》报道了他的英雄事迹。
时任十五团警卫连指导员的爷爷随部队参加了突击锦州和奔袭沈阳的战斗。
解放沈阳的第二天,林、罗、刘首长亲临五师看望,其他攻城部队均退出沈阳休整,唯有五师在沈阳放假3天。
11月1日,爷爷所在二纵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九军,五师改编为一一六师,十五团改编为三四八团。1950年6月,爷爷被任命为三四八团三营副教导员。
朝鲜战争爆发后,爷爷是首批入朝参战部队。参加了云山战斗。爷爷三营所属的九连,最后在云山南5公里处,截住了美军的一个大车队,有坦克、榴弹炮和卡车,还有300余敌人,遂勇猛出击将敌人打瘫,发现有8辆大卡车上装有被打死的美军尸体400具。
此役,毙伤俘敌2000余人,其中美军1800余人,缴获甚丰,美第八骑兵团被我歼灭大半,第五骑兵团也遭沉重打击。战后,朝鲜人民将云山改为“战胜里”。
爷爷又跟随部队先后参加了第二、三、四、五次战役。
1951年6月,爷爷离开了三四八团三营,任新组建的三四八团炮兵营教导员。
经过近半年的休整,1951年底,三十九军重上前线,接替四十七军的防御阵地,开始了为期340天的临津江两岸防御作战,后转为平壤地区反空降反登陆备战。
1953年4月28日,爷爷随部队自平壤登车返回本溪。7月28日,由本溪移驻海城。年底,太爷爷带着年少的爸爸前往海城毛祁大营三四八团驻地探望爷爷,住了半个多月。
1954年12月,爷爷转到地方分区系统,调任黑龙江省林口县兵役局副政委,彻底结束了10年的野战部队生活。
2003年初,姑姑寄爷爷笔记本给我时,还将爷爷十余张部队时期的照片也交给我保管,其中有一张厚厚的泛黄的老照片弥足珍贵,是爷爷在五师十五团时期与战友的战地合影,照片上共有11人,人物神态各异,杂色的狗皮帽,一式的绑腿,样式颜色不一、略显臃肿的棉袄却丝毫掩盖不住头等主力师指战员的英武之气,给人的感觉这就是很能打的东北民主联军。照片拍摄大约在1946年十旅海伦整训之后。2013年5月,在北京,陈绍昆将军当着夫人及钟老和我的面,指着该照右一位置激动地连声说:“这是我,这是我。”老人还用铅笔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好几位战友的名字,尽管笔画颤抖,仍然苍劲有力。2016年前后《军魂——一代名将钟伟的传奇人生》和《晁福祥画传》出版,均选用了这张照片。
爷爷英年早逝,是我们晚辈的不幸;但他打了10年仗,还能活下来,又是他人生的大幸。听爸爸和姑姑说,爷爷从未负过伤,上级对他的鉴定中又有“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抗美援朝等艰苦环境考验未动摇,战斗积极勇敢”的字句,可知爷爷是多么的幸运。作为后辈,为有这样一位爷爷倍感庆幸和光荣。
(责任编辑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