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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美国对华政策的转变及对两岸关系的影响

2025-01-10冯琳

社会科学研究 2025年1期
关键词:对华政策台海中华人民共和国

〔摘要〕 20世纪60年代前后,美国开始为调整对华政策做准备,出现了从“门半开”到“开门”提法的过渡。经过一段时间的蓄势,1966年,美国参议院外委会通过一系列公开的听证会,为“遏制而不孤立”的对华政策奠定了舆论基础。美国官员在政策讨论与研究中形成了两种意识形态可以共存的共识。这意味着介入台海事务的美国即将“大转身”,承认中国的唯一政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伴随着“转身”姿态的确立,美国明确对台军援不支持“反攻大陆”的行动。此后,“反攻”问题在台湾方面不断虚化。面对着美国支持度的下降,台湾当局主动向外拓展空间,试图争取非洲新兴国家的选票。随着美国对华政策调整的完成,台湾当局日益失去与美国博弈的筹码和杠杆。

〔关键词〕 美国;台海;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华政策;两岸关系

〔中图分类号〕K27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 4769 (2025) 01 - 0180 - 15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美国对台政策及蒋美互动的历史考察(1949—1979)”(21AZS011)

关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对华政策,学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①,但多侧重对某一专题如舆论或核武的研究,时段则多以某一总统任期为限,缺少跨任期的连贯视角,且易忽略美国对华政策调整所引发的两岸关系的联动改变。1972年尼克松秘密访华所带来的“历史性的”变化之前的十几年中,美国的对华态度已在悄然改变。因在美国参议院外委会组织的对华政策听证会上中国问题专家提出了“遏制而不孤立”的新思路,1966年成为对华政策的一个转折点。在40年代以后国民党政府对美援高度依赖的历史背景下,1950年朝鲜战争发生,造成冷战态势改变,美国深度介入台海,成为阻碍中国统一的外部因素,且在国际上支持国民党当局长期占据中国席位。伴随着美国对华政策的转变,美国改变了对中国代表权的态度。虽然1972年尼克松才有对中国的“破冰之旅”,1979年中美才正式建交,但不可否认,1966年前后美国已确定并开启了这个“转身”的过程。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对两岸关系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在特定问题上两岸的状况与美国对华政策的发展互为因果,影响与逆影响相伴而生。

一、“遏制并孤立”政策的松动

美国在二战后期就与国民党政府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尽管美国看到了国民党的腐败、低效与无能,却始终支持在国民党的主导下实现中国的团结,劝说中国共产党放弃原则,与国民党妥协。抗战中中国共产党基于一致抗日的需要,曾向美国释出诚意与善意。① 但是经过几年的接触和观察,中共不再信任美国。全面内战中,采取“扶蒋反共”政策的美国成为“中国革命最危险的敌人”。② 随着全球冷战态势的展开,中国共产党选择了“一边倒”,站到了社会主义阵营一方;国民党则高举反共旗帜,站在了资本主义阵营在亚洲反共的最前线。美国在短暂的犹疑之后,伴随着朝鲜战争的炮火,重新扛起庇护国民党的大伞。美国拉拢盟友对中国实施围堵,在联合国全力维护国民党当局的地位,这个状况差不多贯穿了整个50年代。

也就是在50年代,美国对华舆论在敌意中萌生着改变的希望。美国政府对东方大国的围堵与孤立逐渐引起越来越多的质疑。质疑与不满的汇聚从水滴到细流,终于形成一朵引领新趋势的浪花——这就是《康伦报告》的提出。《康伦报告》在当时只是一份少数派报告,是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委托康伦社撰写的检讨美国外交政策的文件。这份“投石问路”的文件在美国舆论界不能获得许多共鸣,反而遭遇到不少污蔑和轻视。然而,此后,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改变态度,在台海地区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成为美国未来若干年的新趋势。

1961年,美国确立了对华“门半开(holding ajar the door)”的政策。③ 为此,美国准备将对中国人民福祉的关注放在政权之间的分歧之上,向中国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着手解除对中国大陆出口粮食和药品的禁运;消除不必要的挑衅,审查与台湾当局合作进行的对大陆的情报搜集等行动;邀请中国大陆参加关于裁军等问题的讨论;继续研究如何利用目前的中苏分裂。这样的政策目的是:(a)半开与美国建立更好关系的大门;(b)平息美中之间的敌意;(c)将责任转移到中国共产党身上;(d)同时为中苏“在亚洲的扩张构筑更有效的屏障”。④

区别对待“人民”与“当政者”是美国一贯的做法,强调美国对中国人民的友谊,尽量避免美国招致来自数亿人民普遍的敌意,可为美国政府的政策推行赢得最大的空间和退路。当时中国发生缺粮的严重问题,美国做出“四分之三的承诺”,表示如果中国请求,美国可以向中国售粮。⑤ 当然,“出于人道”只是美国口头上的说法,他们的“人道关怀”是带有强烈的政治外交目的的。1952年,杜鲁门提出“肚子共产主义(Stomach Communism)”⑥,将粮食援助当作冷战的武器。美国对中国大陆售粮是想换取中共“行为的改变”,使之放弃对亚非独立运动的支持。遭到拒绝后,美国以“并未收到北京的请求”为说辞,向世人表明“美国仁至义尽”“责任在中国”。邀请中国大陆参加关于裁军等问题的讨论等动作,也是为了表明“中国的责任”。这些举措一方面反映出美国运用社会舆论,占据道义高点的外交手法,一方面也表明美国有意将铜墙铁壁的封堵留出缺口,将紧闭的大门开出一条缝。

唐小松认为“门半开”政策并非单纯地摇摆在“战争”与“缓和”之间,而是认可了中国“现实存在”的事实,“反映出美国决策者对‘孤立’中国已缺乏足够的信心”。① 这一看法是接近事实的。在此之前,美国当政者并未在思想上接受“共产主义中国”的长期存在,认为只是“暂时的现象”,不会持续存在。美国政府认为,将占世界人口超过五分之一的中国孤立在世界之外,只是应对“暂时”情况而采取的临时性措施,因此才可以不计后果、不问得失。1960年前后,随着中国影响力的增强,在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支持下,美国在联合国以“缓议”为借口搁置中国代表权的做法已然行不通。孤立也好,缓议也好,都是美国基于“共产主义中国不会长期存在”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主观判断。在此前10年间,美国试图以临时性“围堵并孤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措施自欺欺人;1960年前后,美国不得不修正所谓“短暂存在”的判断,并积极寻找退路,将门半开。

1963年12月13日,主管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希尔斯曼(Roger Hilsman)在旧金山的英联邦俱乐部就“美国对共产主义中国的政策”发表了长篇讲演,回顾了在长达一个世纪的历史上中美两国的友谊,以及当1949年中国变成一个敌视西方的社会主义国家时美国犹如受到“背叛”的“愤怒和怀疑”。希尔斯曼反思历史,认为美国对封建中国的力量和团结知之甚少,对儒教国家崩溃所造成的动荡和软弱知之甚少,美国甚至几乎没有意识到面对屈辱时“中国民族主义的深厚与热烈”。希尔斯曼提出,现在是“冷静地评估我们在协助发展和平远东的努力中所面临的最大和最困难问题的时候了”,运用反共的“陈词滥调”来证明自己的合理性已经不合时宜,因此美国决心“对变化的可能性保持敞开的大门”,而不是将其关上。② 美国对于“开门政策(policy of the open door)”的表态,虽然仍是采用了对中国大陆怀疑与敌意的冷战语言,但较过去的十几年来说,却是新鲜与进步的。演说的最后,希尔斯曼引述11月27日新任总统约翰逊(Lyndon Baines Johnson)在国会的一次联席会议上的话,指出“现在是所有种族、不同宗教信仰和政治信仰的美国人理解和尊重他人的时候了。让我们停止仇恨、邪恶和暴力的教训和传道。让我们远离极左翼和极右翼的狂热分子”。希尔斯曼认为这一倡议对全人类都适用。③

这篇演讲受到了美国媒体的广泛关注,大部分地区的新闻机构对此进行了报道,并发表了社论。国家安全工作人员汤姆森(James C. Thomson Jr.)认为,这预示着美国政策的重新出发。汤姆森审查舆论情况后发现,外交记者弗兰克尔(Max Frankel)和《纽约时报》所给予的善意报道最令人瞩目。他认为,最令自己惊讶的,不是《泰晤士报》(the Times)、《圣路易斯邮报》(the ST. Louis Post-Dispatch)、《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等可预见的报刊对希尔斯曼“开门政策”的支持,也不是《国家评论》(the National Review)和《纽约每日新闻》(the New York Daily News)预期的谴责,而是几家通常保守的中右翼报纸——例如《波士顿先驱报》(the Boston Herald)、《芝加哥美国人报》(the Chicago American)、《里士满时报》(the Richmond Times-Dispatch)、《费城公报》(the Philadelphia Bulletin)、《刀锋报》(the Toledo Blade)和《休斯敦邮报》(the Houston Post)所给予的强烈好评。这些通常谨慎的报刊普遍认为:(a)终于有人开始谈论共产主义中国了,这不是令人耳目一新吗?(b)毕竟,中国就在那里;(c)正如希尔斯曼所说,美国必须坚决抵制共产主义,但是也必须灵活,因为美国“必须学会与共产党中国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④

尽管一贯激烈反共的“百万人委员会”向每位国会议员发出了一份对这次演讲谩骂批评的印刷品,但国会的反应实际上是完全沉默的。希尔斯曼的演讲引起了媒体的广泛支持,且并未引来国会的争论或异议,这表明了当时公众与政界态度的显著变化。中国国民党组织、资助的“中国游说团”不惜重金在美国活动,建立与国会的紧密关系,争取美国舆论的支持。此前,每每遇到关于中国红色政权的问题,总有议员发表带有敌意的意见,希尔斯曼对中国大陆“开门”的主张未引起国会强烈反弹,这是不同寻常的。汤姆森意识到,60年代中期,“中国游说团”“在很大程度上已经退出了政治舞台”,公众对中国大陆的“容忍度很高”。①

虽然美国政界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仍然抱有敌意,仍然认为“决不能让实现战术灵活性的愿望削弱我们(美国)对政策基本要素的坚定坚持”,但是对希尔斯曼所主张的“开门政策”也展现出不同程度的接受与认可。1964年2月1日,美国驻香港总领馆给了国务院一份题为“1964年的共产主义中国与对美国政策的建议” 报告。报告认为,就美中关系而言,未来一段时期内美国不必急于采取大胆的经济举措,例如放松美国对华贸易政策。“北京几乎肯定会拒绝此类提议,或者将其渲染为美国软弱的迹象”。此外,美国主动示好将削弱美国与盟友的关系,并使与台湾当局的紧张关系不堪重负。即便如此,美国“没有必要降低未来的机动性”,报告倾向于维持并参照希尔斯曼讲话中表达的“门户开放”立场。②

1965年,美国最高法院判决了一起公民旅行权利和政府外交政策控制权发生冲突而引起的案件,即泽梅尔案(the Zemel Case)。③ 当“美国政府是否有权基于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的理由限制公民的旅行自由”这样的问题引起法律争议和舆论关注时,美国认为可以借机放宽访华限制。6月16日,主管远东事务助理国务卿邦迪(William P. Bundy)致国务卿腊斯克(Dean Rusk)一份行动备忘录,讨论放宽学者和人道主义组织代表赴华旅行。他认为,现在是时候稍微扩大有权前往共产主义中国的美国人的类别了,提议将因合法专业需要访问该地区的学者和研究生也纳入其中。④

1966年,哥伦比亚大学政府学教授鲍大可(A. Doak Barnett)与政治学家斯卡拉皮诺( Robert Scalapino)、派伊(Lucian Pye)、费正清( John K. Fairbank)、沃克(Richard L. Walker)等学者一起组织了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mmittee on United States‐China Relations)。这是一家旨在促进中美两国理解与合作的非政府、非营利组织。该委员会成立时,中美关系尚未破冰,它通过组织学术研讨会、文化交流和教育活动,促进美国公众对中国历史、文化和政治的认识;通过对话和交流减少误解,推动民间外交;为两国学者、商界人士和政策制定者搭建了对话与交流的平台。 这些努力为70年代中美关系的突破性发展,起了重要的铺垫作用。

从“门半开”政策草案的出台到“开门”主张的提出,到新闻媒体出现更多友善与理性,再到政府开始寻找机会打破亲手筑起的围墙与铁幕,及学者搭建东西方沟通了解的平台,60年代上半期,美国基本完成了对华政策大调整政策的准备。舆论界、国会、国务院形成了大体一致的氛围,准备打开大门面对中国,而不是围墙高筑。

二、建立两种意识形态的共存关系

“不同的政治、经济和思想体系之间的和平共处是必要的,西方国家不能够拒绝走向东西方合作”⑤,这种主张在50年代中期盛行一时。不但中苏等社会主义国家在倡导,法国等资本主义国家也在呼吁。1956年《人民日报》登载文章,用“和平巨流”形容当时的国际氛围,认为“和平共处的思想随着这条巨流在到处传播,逐渐地普遍深入人心”。⑥ 当时,美国还在实行不肯退却的“实力地位”政策,美国报界有评论认为,美国共和党的强硬立场引起了美国政界人物,首先是民主党人的“嘲笑和批评”。① 数年后,美国无法再强硬地逆势而为,也开始转向建立两种意识形态的共存关系。

1966年,美国国内对越南战争的疑虑不断加深。1月至2月,美国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富布莱特(James William Fulbright)举办了一系列听证会,邀请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人士,如曾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泰勒(Maxwell D. Taylor)、国务卿腊斯克、遏制政策的倡导者凯南(George F. Kennan)等,就越南战争本身和美国对亚洲政策进行辩论。富布莱特听证会赋予了公众异议合法性,同时通过电视直播向全国观众揭示了外交政策决策机构内部的严重分歧。它虽然没有使越战停止,但在美国产生了足以改变舆论倾向的巨大影响,加剧了1965年底出现的战争支持率的下滑趋势,“反战开始变得令人尊敬了”。② 美国对越战的态度实际上体现了其在亚洲遏制共产主义政策的整体战略取向。“反战”言论盛行并“令人尊敬”,反映出美国在东南亚奉行的多米诺骨牌理论受到公开质疑,美国“遏制并孤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策从思想层面受到冲击。部分反战人士认为,美国对越南的军事行动及遏制中国的政策过于极端激进,呼吁以务实的态度对待中国。参议员富布莱特等人主张重新考虑中国在亚洲的角色,避免因敌视中国而错失可能的外交机会。

这场听证会中多名中国通的言论备受世人关注,学界也出现一些有价值的研究。例如有研究在国家外交政策之外,看到美国的中国通对“中国文化因素”特性的普遍认识。③ 鲍大可看到中国近代不断“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也看到直到19世纪前大约两千年的时间里,中国一直是世界文明中心之一。他与费正清都认为,中国存在着一种“向内看”的倾向,优先关注国内事务。密歇根大学的经济学家亚历山大·埃克斯坦(Alexander Eckstein)赞同“有关中国扩张主义的证据极其有限”,中国人主要关注的是国内事务和复兴问题,即便在台湾问题和其他边疆问题上,中国的姿态也是防御性的,而不具有进攻性。④ 芝加哥大学政治学和历史学教授、美国外交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汉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指出,当下中国给美国带来的问题与苏联在15或20年前带来的问题类似,但又有重要的不同。苏联继承了沙皇俄国的帝国主义政策传统,而中国是特别的。“纵观中国的历史,中国对亚洲大陆产生的巨大影响主要不是军事实力的结果,而主要是因为中国不仅是大国,还具有伟大的文明。正是这种文明的分量、吸引力和不可挑战性决定了中国在亚洲国家中的地位。”⑤

当时,美国对中国未来路线的判断是中国的领导人“极不可能改变其观点”,会沿着当前的路线走下去,美国要以耐心与理解“带领中国重返国际社会”,这个工作很可能要付出长期努力,并期待在下一代才奏效。在当前,“坚决抵制中共的扩张主义,同时寻求建立更多联系和缓和紧张局势的手段”是美国“所能追求的最佳路线”。美国试图在中美会谈中提出更多缓和关系的建议,如取消对医生的旅行禁令,美国愿意不对等地接纳中方记者,并愿意在一个探索性委员会中与中国代表会面,共同讨论裁军问题等等,而中国很可能选择拒绝。⑥

“带领中国重返国际社会”是这个时期美国决策层在亚洲政策讨论中的流行用语。这一方面表明美国无法再对日益发展的中国大陆视而不见,另一方面这样的语言实为基于藐视其他民族和文化的美国至上思维的言论。有人甚至用“教化(domesticate)”一词,认为美国应“帮助中国大陆重新成为负责任的国际社会成员”。⑦ 为进一步论证调整美国对华政策的合理性,富布莱特等人在越南听证会之后的3月8日至30日举办了12次中国听证会(半天算1次)。鲍大可指出,“美国试图孤立共产主义中国的努力是不明智的,而且从根本上看是失败的”。如果一个合理、长期的中国政策的目标是要“遏制和限制中国实力、削减紧张并施加缓和的影响、扩大与中国相关的非共产主义国家的合作以及将共产主义中国缓慢带入正常的国际交往格局的话”,鲍大可认为该政策“不可能为其提供有效的基础”。①

与此同时,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远东和太平洋小组委员会于1966年1月25—27日,2月1—3日,15—16日,3月8—10日举行了10场听证会,对亚洲政策相关问题进行了讨论。摩根索(Hans Joachim Morgenthau)在证词中指出,一个有7亿人口的国家,“一个非常有能力、非常聪明、非常勤奋、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同时也是一个文明的国家。低估它的潜在力量是不明智的。这是一件令人敬畏的事情”。② 这些证词在1966年前3个月密集出现,标志着在舆论界“遏制并孤立”中国政策的终结。正如7月25日汤姆森给国家安全委员会职员詹金斯(Alfred L. Jenkins)的备忘录中所说:“自3月初以来,我们在这个方向上采取了一些重大举措”,“新的言辞已经转向‘遏制而不孤立(containment without isola‐tion)’,现在是‘和解(reconciliation)’——或‘坚定和灵活(firmness and flexibility)’的政策(总统喜欢的措辞)。”③

刚刚担任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罗斯托(Walt Whitman Rostow)向了解中国的一些外交官员征询意见。作为回应,4月15日,驻香港总领事赖斯(Edward E. Rice)提交备忘录,建议美国的目标“不仅是避免与共产主义中国的敌对行动——如果过去和最近的趋势进一步扩大,这种敌对行动很可能。我们还应该有与中国建立共存关系(a live‐and‐let‐live relationship)的目标。如果我们不开始追求后一个目标,我们更有可能与中国开战”。赖斯没有使用以往美国官员惯用的所谓“扩张”等词,而是婉转地承认中国的国家利益有正当合法性,“因为它是通过与邻国建立互帮互助关系和平地获取了这种领导权”。美国最好“言行一致地承认它的利益是合法的”。④

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是个重要的职位,罗斯托是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的前任。由于此时中美之间并没有外交关系,驻香港总领馆是美国观察中国事务的主要窗口。赖斯给罗斯托的建议反映了当时美国人士对中国态度转变的趋势,对罗斯托的对华思维产生了一定影响。但是由于美国历年来所作所为对中国共产党伤害过深,中共中央和官方媒体仍对美国政客抱有高度警惕。3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观察文章,历数16年来美国对中国的敌视、侵略和威胁,对美国频频抛出的“改善”中美关系的“诚意”和放弃孤立中国的政策表示深切怀疑,指出“中国人民有着清醒的头脑。我们既不害怕美帝国主义的恐吓,也不相信美帝国主义的‘好话’。约翰逊政府,还是趁早收起你们的这一套吧”。⑤此种表态一定程度上让美国放缓了缓和美中关系的行动。但美国政府中的中国问题专家仍在继续肯定此种柔软姿态,认为“从短期来看,我们会因此将责任推到应得的地方;从长远来看,我们可能会促使北京的一些领导人开始重新考虑他们的行为和战略。”⑥

罗斯托担任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只有两年多的时间,1969年1月,基辛格接替了他的职位,开始了更为明确而有效的推动美中关系正常化的行动。然而,不可否认,美国对华政策的“大反转”是个长期的渐变的过程,如果要选一个节点的话,1966年应是一个较明显的转变节点。

作为重视中国的重要表现,美国最高层开始注意放低姿态去了解中国。他们意识到美国面对的是长期封锁中国、麦卡锡主义和杜勒斯-饶伯森时代①造成的信息短缺和代沟。美国在北京没有外交使团,白宫在华盛顿制定远东政策时将遇到不可避免的信息扭曲和判断的扭曲。② 经过几个月的酝酿,11月10日,国务卿腊斯克任命了一个由19人组成的东亚和太平洋事务顾问小组,由曾在30年代赴中国研学,于1961年至1966年任美国驻日大使的赖肖尔(Edwin Oldfather Reischauer)领导。③ 其中,10名成员组成的中国小组于1967年2月1—2日举行了首次会议,讨论影响美国对共产主义中国政策的重大问题。顾问小组建议放松管制,一些成员认为,现在为有限贸易铺平道路是美国保持与中国人民“长期和解”立场“可信的、最有希望的”方式。④

意识形态的对立在60年代后半期已经在软化与弱化之中。1967年,当时尚未赢得总统大选的尼克松(Richard M. Nixon)在波希米亚俱乐部发表演说称:“我们生活在一个新世界中”。他指出,美国最成功的四个经济援助地区没有一个具有标准的西方代议制民主。“现在是时候让我们认识到,尽管我们喜欢自己的政治制度,但对于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具有完全不同背景的人们来说,美式民主不一定是最佳的政府形式。”⑤

1966至1967年“遏制而不孤立”的对华政策以及两种意识形态共存观念在美国舆论及官方奠定了可接受的基调,美国对华政策的全面转变蓄势待发。当然,在复杂的国际环境中,美国谨慎观察着中国大陆局势的发展,小心控制着外交步伐的尺度。詹金斯认为,1967年美国不应该在中国代表权问题上展示任何“前进的走势”。只要美国仍坚持支持台湾当局的立场,就可以“为谨慎的前进提供一个相当好的理由”。他说,“这是一个踩水年(the tread water year)”,不求取得重大进展,只求勉强保持现状。⑥ 无论如何,“谨慎的前进”还是发生了。在联合国中,美国从以前顽固地反对中国大陆代表进入联合国,变成了开放式的、愿意参与讨论的态度。虽然他们仍然维护台湾当局代表的席位,但从1966年开始,美国公开赞成组织一个“研究委员会”来讨论中国代表权问题,并对其他不利于台湾当局的影响保持了沉默。

1969年1月,公认的世界秩序和现实主义权力平衡大师基辛格接替罗斯托,成为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这年2月,美国国家情报评估指出:“苏联的意识形态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亡”,认为“苏联外交政策有一种趋势,即更加重视地缘政治考虑,而不是莫斯科作为世界革命运动指挥中心的传统观念”。⑦ 基辛格制定了对苏联的缓和政策,参与了战略武器限制谈判,并在1973年与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勃列日涅夫达成《第一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和《反弹道导弹条约》。同年,基辛格写了题为《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问题》的文章,指出“意识形态和民族主义以不同的方式加深了国际分裂”,“当代国际体系的最大需要是达成一致的秩序概念”,并大胆预测“超级大国的时代即将结束”。⑧

也应该看到,美国在准备“转身”的同时,仍然没有放弃改变中国制度的想法。淡化意识形态对国家外交政策的影响是60年代后期美国所进行的有益探索,但在思想分裂的美国,“善意”与“恶意”总是并存的。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给国家安全顾问邦迪的备忘录指出,“美国政府现在将大量时间、精力和资源集中在南越/老挝,而不是亚洲其他所有地区。这也许是我们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共产主义重大挑战的必然结果。但是,最近的事态发展再次强调了我们关注狗的尾巴而不是狗本身这一事实。”该备忘录认为,目前大势所趋,美国不能继续坐以待毙,而应考虑一种新的方法,使美国减少损失,改善形象。美国一直试图改变中国,“遏制加道德说教的战略收效甚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修改后的遏制加颠覆”呢?“颠覆”也就是“谨慎地使用自由世界的商品、人员和思想”——这些工具已经证明,它们对共产主义国家“具有长期的腐蚀性价值”。① 不失时机地改变中国,而不是接受与美国不一样的中国,这是建立两种意识形态的共存关系主张之外的潜流。这种思想根源的存在使美国对华政策在接下来的十余年在台海“转身”的动作缓慢而摇摆。

三、从“兄弟阋墙”到“两岸止戈”

国共之争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就已开始,在特定历史背景下,有过两次国共合作,但是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顽固派反共的思想根源一直存在。国民党因失去军心民心而失败,败退台湾后,国民党当局需要整顿队伍、稳定社会,“反攻”就成为国民党当局鼓舞士气的重要口号。

美国官方对于国民党所提的“反攻”口号基本是不鼓励不赞成的,因为风险太大,有可能使苏联卷入,引起美苏大战;也有可能使国民党连台湾也失去,得不偿失。但是美国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统一意见, 更不能清晰坚决地表明反对立场,态度是模糊且时常有矛盾的。美国希望国民党当局继续在亚洲充当反共急先锋,牵制中国大陆,帮助美国推行其亚洲政策,遏制共产主义的发展。在亚洲发生战争的特殊历史时期,高举“反攻”旗帜并配合有一定动作的国民党当局对美国更有可资利用的价值。因此,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期间,美国对国民党“反攻”计划的约束力度往往会更小,在一定限度内暗中支持、纵容的情况往往更多。当然,美国的支持带有自己的目的,比如让国民党当局更有配合美国各项政策的动力,在不引起战争的情况下与美国合作,对中国沿海进行骚扰和情报侦测。美国的支持也带有前提条件,就是不允许国民党当局自行行动,必须提前和美方商量,并获得同意。

因此,到60年代后半期之前的十几年中,国民党当局始终没有放弃“反攻”准备,一度甚至有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样态。1962年,面对台湾当局跃跃欲试“反攻”的军事冒险企图,中央军委做出舆论与军事上的回应,在新华社发文抨击美台军事挑衅的同时,沿海各军区进行了应急战备训练、调运战备物资、战场建设等方面的部署,准备应战。

而解放台湾、统一祖国一直是中共中央的既定目标,中国共产党为此进行着外交与军事上的努力。而插手台海事务的美国在五六十年代军事力量远胜于中国,为从国际层面解决外部干涉的因素,中美大使级会谈中的唇枪舌剑从1955年开始就断断续续进行着。50年代的两次台海危机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试图推进解放台湾进程的尝试。在第一次台海危机中,国民党军队在美国的压力下撤出大陈岛。第二次台海危机的爆发,使中断了的中美大使级会谈在华沙复会。通过在会谈中的观察,中共中央判断台海局势及美台关系已有变化。美国想趁机制造“两个中国”,要求中华人民共和国不以武力解放台湾,并可能要求台湾当局放弃所谓的“反攻计划”,从金门、马祖撤退,以金马换台澎。1958年10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毛泽东等人提出让金马作为“绞索”留在蒋介石手中,通过它们与国民党保持接触,对付美国。②

五六十年代前半期台海两岸虽然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军事冲突,国民党发动军事“反攻”的计划在推进中,但两岸在一个中国的原则上是有默契的。《人民日报》等官方媒体曾对美国“两个中国”的阴谋进行过多次公开批判。1958年在美国国务卿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压迫蒋介石表态不靠武力返回大陆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发表再告台湾同胞书,指出“蒋杜会谈文告不过是个公报,没有法律效力,要摆脱是容易的,就看你们有无决心。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没有两个中国。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美国人强迫制造两个中国的伎俩,全中国人民,包括你们和海外侨胞在内,是绝对不容许其实现的。”③ 在与美方打交道的过程中,蒋介石始终认为台湾问题、“反攻”问题是中国的内政,由中国人自己解决。在他看来,国共内战并未结束,“反攻”并不是一场新的战争,而是国共之间解决中国内政的战争,与美国无关。美国只要供给台湾武器,可抱以“不干涉内政、不参加内战”之态度,无需参与行动。① 因此,此时两岸的冲突与对峙有“兄弟阋墙”的性质,两岸都把相互之间的冲突视为“家内事”,把美国视为“外人”。

美国自50年代就在不断试探“两个中国”的可能性。美国的目标是在全球范围内与苏联阵营进行对决,维持霸权,而帮助国民党占领全中国的可能性太小,代价太大,因此美国只希望平息台海战火,打消中国共产党解放台湾的念头,只要台海“和平”地维持现状,美国不惜制造“两个中国”。但是经过多年的观察和试探,美国在60年代前半期逐渐放弃了这样的希望。

1964年1月29日,为应对中法建交,美国驻台“大使馆”与蒋介石等人进行了两个半小时的交谈。蒋介石指出,在美国开门与和解政策(policy of open door and accommodation)下,几乎没有什么可建议的,但是“他必须用某种方式向他的人民保证,他永远不会同意两个中国的情况。只要没有两个中国,他的人民和部队就有重返大陆的希望和高昂的士气”。②

这年9月,美国拿出一份国家政策文件,指出由于海峡两岸都“强烈反对将台湾从中国分离出来,因此在未来五年内,或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台湾最不可能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在目前情况下,美国采用“两个中国”的政策将是徒劳的,将“涉及严重的损失和风险”。作为对中共“外交叛逆”的国民党当局的价值“会在很大程度上(如果不是完全的话)丢失”。美国采取“两个中国”的政策也将对台湾的政治稳定产生深刻的负面影响,不排除此举将为国民党领导人和中国共产党人“打开达成协议的大门”。此外,爱国华人还会将美国制造“两个中国”的措施视为分裂祖国的行动,从而怀着痛苦,对美国报以“持久的敌意”。韩国、越南、泰国、菲律宾、马来西亚等亚洲国家将以相当大的担忧看待美国走向“两个中国”的任何举动,“在整个地区,与中国共产党和解的压力将会增加”。因此,我们不应该采取“两个中国”的政策,而是应该“奉行实际上有利于台湾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实体生存的经济、政治和安全政策,如果现在看来这是台湾与中国大陆进一步长期隔离的最终后果的话”。③

1965年蒋介石希望借越战之机实现自己的“反攻”计划。5月他准备派长子蒋经国赴美,与美国商谈“反攻”之事。此时中国大陆已拥有核武器,蒋介石打算由蒋经国向美方转达以下内容,即由国民党“反攻”以破坏中国大陆的核武器,希望美国提供中程飞弹,并协助其占领广州。④ 一般人认为,此时开拓“反攻”机会途径有二:一为越战之扩大,二为对大陆开辟第二战场。蒋介石在国民党九届138次“中常会”讲话中指出,台湾的军队若不参加越战,则越战根本无法扩大,“而开辟第二战场,则尤有待于吾人自身之战备力量与主动精神”。故,目前关键就在于以“高度之革命意志与战斗精神,以创造一项扭转世局之大革命”。⑤ 10月,蒋介石分析越战形势,认为美国“不敢向北越进军,亦不敢向河内海防轰炸,恐俄共干涉”,除由台湾方面向西南进军断绝中共对北越的接济外,别无他法”。因而,准备在1966年三四月间发动“西南五省反攻计划”。⑥ 但因1966年春一系列的越南问题和中国问题听证会,蒋介石的西南“反攻”计划破碎。

蒋介石无法从美国调整对华政策的举动中释怀,一有机会就明示或暗示对美国不再孤立中国大陆政策的不满,并警告其风险。1966年5月20日,蒋介石就任台湾地区第四任领导人,在就职演说中称自己是“累积了无数成败生死”的“不倒的老兵”,而“反攻复国的大计,且已到了‘行百里者半九十’的形势”。蒋介石针对美国调整对华政策的举动喊话称,仅只是军事上的围堵,中国大陆还是可以“从你政治上的‘不孤立’,来渗透而突破的”。⑦

然而,蒋介石的不满左右不了美国的态度。根据对台湾发展情况的评估,美国于1965年7月1日起,停止了对台湾当局的经济援助。1966年,伴随着对华政策的调整,美国修改了对外军事援助计划,对台湾的援助政策发生了明显改变,明确美国的军事援助不会用来支持台湾当局返回大陆的目标。美国计划将台湾当局的兵力从目前的612,000人减少到1971财政年度末的458,000人。美国准备向台湾当局表明,台湾地区的部队威胁太大,美国不准备以目前的水平提供支持。美国只准备使台湾当局保持一支适当规模的持续现代化的空军,和一支有限水平两栖作战能力的海军,这样,既可以补充美国的能力,也可以在受到共产主义挑战的情况下,美国有时间评估局势并确定是否投入自己的部队。美国相关部门分析,只要对台湾当局的军事援助继续保持在“足以确保防御”的水平,就不会导致台湾当局拒绝配合美国在越南的政策,也不会导致共产主义在台海“威胁”的增加。他们认为,减少对台湾的军援,其政治、经济影响是渐进的,不希望台湾当局采取“极端或戏剧性的形式”来反对美国政策的调整。①

美国对台军援的减少对于台湾当局或明或暗推动着的“反攻”计划和行动产生了最直接的影响。在一段时间内,蒋介石仍然不甘于就此放弃“反攻”,他密切关注着中国国内的局势,希望伺机利用大陆内部的任何不稳定因素行动。为获得美国谅解与支持,蒋介石表示,在越南局势中支持美国是台湾方面的第一要务,“返回大陆”是第二要务。但是,国务卿腊斯克认为,任何对中共的攻击都可能导致《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生效,从而引起苏联也加入其中的大战。②《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于1950年,为期30年,内容有双方对于集体安全的承诺,对一方的攻击将被视为对双方的攻击,另一方有义务提供军事和其他形式的援助。腊斯克此语意在警示蒋介石慎重行事。

在此之前,美国中情局与台湾当局秘密合作进行“蜡嘴雀行动”(the Grosbeak operation),由美方提供飞机与技术,台湾地区提供飞行员与后勤基地,训练台湾人员执行对中国大陆空中侦察并拍照的任务。台湾方面很重视此项合作,因为通过此项任务获取的情报也是“反攻”计划不可或缺的。截止1967年,为执行该行动,台湾空军死亡120人。美国方面调整了对华政策后,希望停止该项合作,为缓和对华关系减少障碍。前国家安全顾问邦迪曾为此跟蒋经国交谈过,但招致了蒋经国强烈的反对。1967年中情局科尔比(William Egan Colby)专门在远东之行中拜访蒋经国,讨论暂停或取消“蜡嘴雀行动”,同样引起蒋经国激烈的批评。蒋经国表示,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他凭借空军的支持才得以成功地建立对资深陆军将领的脆弱权威。“蜡嘴雀行动”行动使空军失去了这么多生命,如果断然停止,他不仅会失去空军的忠诚,而且会严重危及他在陆军中的地位,因此停止行动是“不可接受的”。但,美国并不会因为蒋氏父子的反对而改变政策,科尔比认为,现在是蒋经国“面对问题的时候”了,“他的思想应回到现实世界的境界,脱离幻想的境界”,而“反攻复国”的想法也必须放弃,“使民族主义者面对现实注定是一个费力又困难的过程,但这是必要的”。③

当时,美国继续执行1964年制定的对台湾政策的十大目标,即防止共产党夺取台湾;防止敌对行动的爆发;保持与台湾当局的友好关系;保持美国可以进入该地区的军事设施;协助台湾当局维持其军事力量,影响台湾当局使用这些力量来支持美国实现其目标;鼓励台湾政治演变和内部政治上的稳定;完成向可持续经济增长的过渡,从而允许逐步取消美国的持续经济援助;通过支持台湾当局在联合国和其他地方作为中国政府的合法代表来限制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力;与台湾当局合作,削弱共产主义在亚洲的力量;阻止台湾当局可能损害美国利益或以“不可接受的替代方案”对抗美国的政策和行动。④ 这个目标为期五年,这五年正是美国确定对华新政策的关键时期。1966年美国决定改善对华关系时,仍有少量国民党残余武装在泰国、缅甸与老挝边境地区活动,他们侵袭骚扰中国大陆西南边境,试图扰乱中国大陆,配合实现其“反攻”计划。他们的存在显然有违美国改善对华关系的政策方向,也不利于美国对台湾的政策目标。美国通过外交途径通知台湾方面,“东南亚的准军事活动可能会损害”台湾方面和美国双方的利益。① 驻联合国代表戈德堡(Arthur Joseph Goldberg)3月初访问亚洲,其间与蒋介石进行了短暂会面。他指出:“美国人民没有心情增加对潜在危险局势的参与,而且美国的总体情绪是希望减少而不是在亚洲制造新的紧张局势”。②

一方面,蒋氏父子借助可利用的机会表达对美国新政策的不满,并尽力争取最后一线生机,试图游说美国认同台湾当局进行“反攻”行动的价值,拒绝中止此前的情报搜集等相关合作;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大势已去,默默地对自身的认知和行动进行了一些实质性的调整。1967年1月,美国驻台“大使馆”发给国务院一份报告,描述了台湾方面的变化。他们观察到,虽然传统的“夺回大陆”口号仍然出现在台北的墙上,并在游行队伍和相关集会上被齐声高呼,但这些只是“仪式性”的表现了。自1966年10月以后,在台湾当局的公开声明中,不再推动传统的“反攻”主题。军事方面,针对大陆的任何重大军事行动都没有明显的准备迹象,人员训练、物资运输方面没有明显的增加,台湾当局也不再特别要求美国提供军事援助。“大使馆”得到可靠消息称,蒋介石已下令不采取任何行动挑衅中国大陆。③

5月1日,蒋介石夫妇为纪念美国军事援助团成立16年举行了宴会。这个宴会年年都有,但这一年的盛大程度非同寻常,多达千余名美国人参加。蒋介石向美国驻台“大使”马康卫(Walter P. McCo‐naughy)感慨,自己经常说,回归大陆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直到最近,台湾方面还认为,“三分军事行动应该先于政治行动”,但现在,他打算“首先利用政治手段,之后可能需要采取一些军事行动来‘收拾烂摊子’”。马康卫认为,蒋介石的言论主要是“为了呼吁美国政府加强信任和理解”,并呼吁美国不要采取任何损害台湾当局利益的行动。④

在美国对华政策转变的过程中,苏联因素也发生了微妙变化。1963年,为利用中苏关系交恶的局势,台湾方面曾主动接触苏方,苏方也表现出暧昧态度。蒋氏父子设法在争取最大战略运用空间前提下,谨慎处之,保留有进退余地。到1967年春,苏联向台湾各驻地人员接近,示好之意更为明显。蒋介石指示台驻墨西哥“大使”陈质平,“对俄方接洽之要旨,应使其了解美国决不助我反攻大陆,我亦不赖其协助而能独立行动”,台美“并无不解之缘”。⑤ 蒋介石认为美苏皆不可信,在此多变环境中,台湾当局“可以作必要的运用,以彼(苏联)制彼(美国)”,不应顾虑太多。蒋经国则认为“我可用人,不可为人用”。⑥

总之,在美国改变对华孤立政策的过程中,美国停止对台经援,减少对台军援,要求台湾削减兵力,要求搁置针对中国大陆的侦拍合作,台湾当局的“反攻”计划实际上也无实际运作的可能。伴随着美国在联合国中国代表权问题上的“转身”动作,相较于50年代而言,台湾当局不得不更加谨小慎微,不得不更小心地“留住”美国的信任和支持,并试探运用苏联力量的可能。此后,台湾当局的“反攻”只限于口头和姿态,不再如过去那般认真筹划、竭力争取,彻底失去了付诸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四、国共内战在全球的表现

国民党在大陆执政时,因为腐败无能、组织涣散,许多党政军高官离心离德,有的暗中支持中国共产党,加速了国民党的败亡。在国民党选择台湾作为最后的基地时,在台湾海峡拉起一道铁幕,防止共产主义的力量进入台湾,成为国民党需要处理的头等大事。在蒋介石第三次下野前,他所信任的陈诚被派往台湾担任台湾省主席兼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总司令。1949年5月20日,陈诚发布《台湾地区紧急戒严令》,台湾全境实施戒严。此后,台湾当局陆续颁布了30余道管制法令,对台湾民众的行动自由进行限制。警备司令部、安全局、调查局等机构在全岛罗织情报网络,以高压手段控制最后的安全堡垒。加上1950年夏美国因应朝鲜战争,派出第七舰队在台湾海峡巡游,阻止两岸间的军事冲突。两岸间几乎完全处于隔绝状态,没有人员和物资的往来。

1950年,鉴于解放台湾的形势发生重大变化,中共中央调整作战方向,抗美援朝,并推后解放台湾的战略计划。6月30日,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约见海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萧劲光时指出,坚持“惧无根据,喜不麻木”的态度看待当前国际形势,“在外交上,要谴责美帝国主义侵略台湾,干涉中国内政;在军事上陆军继续复员,加强海军、空军建设,推迟解放台湾的时间”。①

1950年2月14日中苏结盟后,伴随着冷战战线向东亚的伸展,国共内战牵扯面扩大,其表现形式不再以热战为主。仅有的两次热战发生在50年代,由于国共内战面临扩大为世界战争和核战争的风险,美国对国民党军队给予束缚,同时希望联合国介入台海。借着美国急于平息第一次台海危机的机会,1954年12月,台湾当局与美国也签订了所谓的军事同盟“条约”。“共同防御条约”的签订为台湾当局增添了表面上的“安全保障”,而美国凭此文件妄言拥有对台海事务的“自卫权”。② 在此之前,为求生存,甚至为借助国际之力“返回大陆”,事实上国民党早就在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最前沿就位。国民党当局在台湾高举“反共抗俄”旗帜,中国共产党向社会主义阵营“一边倒”,两岸关系是中国的内政,但是假如两岸发生战争,牵涉面就很难被控制在中国境内,台湾问题因此也成为整个冷战局势的敏感问题。如前所述,1958年10月3日至4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毛泽东等人提出让金马作为“绞索”留在蒋介石手中,通过它们与国民党保持接触,对付美国③,此后解放台湾的战略转入一个新的复杂阶段,国共内战呈现出新的样态,斗争形式由炮击变为带有冷战特征的争夺。

国民党失去了在中国作为执政党的合法性,仅靠美国的国际影响力维持在联合国的代表权。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第三世界新兴国家纷纷独立,不结盟运动兴起。经济发展较为落后的亚非拉国家逐渐发展壮大,它们政治上倾向于中立,不少国家不愿意跟随美国遏制中国。而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东方大国,在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后,建立起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初步基础,在国际上的影响力稳步扩大。1960年前后,美国意识到无法继续在联合国中以“缓议”的办法拖延大会讨论中国代表权问题,美国也无法一直将中国孤立在世界之外,因此实际上在逐步调整对华政策。美国要改善与中国大陆的关系势必改变对台湾当局的态度,在这个过程中,台湾当局感受到了美国的变化,认为不应单纯依靠美国,而应自己主动“向外走”。

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冲破帝国主义的东方战线后,就逐渐明确平等、互利、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外交原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毛泽东在开国大典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表明愿在平等互利及互相尊重领土主权等原则的基础上,和任何外国政府建立关系。④ 中华人民共和国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愿意与平等待我之国家建立新型外交关系的态度。根据当时的国际环境,主要是同苏联等人民民主国家及新兴民族独立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由于反对帝国主义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的目标之一,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抱以敌视态度。中华人民共和国身处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的围堵中,在国际上的空间需要时间来争取。

对于西方国家,中国共产党在坚持一定原则的基础上采取了灵活的方法区别对待。1949年1月,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说:“现在帝国主义在中国没有合法地位,不必忙于要帝国主义承认,我们是要打倒它,不是承认它,将来要通商,可考虑,但亦不忙,忙的是同苏联及民主国家通商建立外交关系。”⑤ 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江作战之际发生紫石英号事件,四艘英国军舰驶入长江的解放军防区挑衅。解放军还击之下,三艘英舰负伤逃离,紫石英号受创搁浅镇江江面。4月3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为英国军舰暴行发表声明,指出“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绝对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同时宣告,“我们愿意考虑同各外国政府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基础上建立外交关系,但它必须断绝同国民党残余力量的关系,并且把它在中国的武装力量撤回去”。① 拒绝与和台湾当局保持官方关系的国家建交,一直以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交基本准则。这与蒋介石的态度不谋而合,两蒋时代台湾当局也始终拒绝美英等国关于“两个中国”的建议,拒绝在国际机构与中国大陆代表同时出现。台海两岸同时坚决反对“两个中国”,使得美国分裂中国的阴谋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无法实现,只得力图维持现状。

由于一些国家虽然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却仍与台湾当局保持着官方关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采取先谈判后建交的方式,对方明确承认一个中国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同台湾当局断绝官方关系,双方才能就建交事宜进一步磋商。这种做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赢得国际普遍承认的进程,但历史的大势终将发生压倒性转变。即便美国极力阻挠、延缓这个进程,国际上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国家断绝与台湾当局的官方联系,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奉行不结盟政策的新兴独立国家的涌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获得更多国际空间的历史契机。

为发展与新兴民族独立国家的关系,进一步消除这些国家特别是邻近国家对中国的误解,1953年底到1955年间,中国酝酿、概括和完善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内容,并开始在国际上推广中国准备与友好国家建立新型国家关系的理念。1955年的万隆亚非会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走上国际政治舞台的重要里程碑,中国代表团的积极工作使亚非国家对中国的外交政策产生了广泛的谅解,消除了顾虑,打开了进一步交往的大门。此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的迅速发展,是美国在国际上孤立中国政策遭遇困境的重要原因。在此背景下,美国开始着手调整对华政策,从对中国“门半开”到“打开门”再到1966年明确放弃孤立中国的想法。

中国积极支持亚非拉国家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的运动,如支持阿尔及利亚人民反对法国的殖民统治,支持古巴、巴拿马等国人民的反美斗争。1963年12月,周恩来在访问非洲时阐明中国处理同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关系的五项原则,“一、支持阿拉伯各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的斗争。二、支持阿拉伯各国政府奉行和平中立的不结盟政策。三、支持阿拉伯各国人民用自己选择的方式实现团结和统一的愿望。四、支持阿拉伯各国通过和平协商解决彼此之间的争端。五、主张阿拉伯各国的主权应当得到所有其他国家的尊重,反对来自任何方面的侵犯和干涉。这一立场也是中国政府在处理同所有非洲国家关系时一贯坚持的立场。”②

除亚非拉发展中国家之外,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领导人关注着另一个“中间地带”。50年代后期,中苏关系开始出现变化,在突破资本主义阵营的围堵孤立之外,与美苏两个大国对抗越来越成为中国外交承担的责任,为此需争取两个“中间地带”。1946年,为说明国共内战不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中间地带”理论曾在毛泽东与记者的谈话中提出。1954年,毛泽东重提“中间地带”,指出“美国的目标是占领处在这个广大中间地带的国家”,占据“从日本到英国的这个中间地带”。③ 在这个资本主义世界的“中间地带”中,中国领导人重视发展与日本的关系,与日本民间保持着广泛的经济、文化联系。1958年国务院外事办副主任廖承志向日方提出“政治三原则”。在此基础上,1960年,周恩来又提出“贸易三原则”。④ 这些原则获得日方共识,中日关系逐步改善,1972年实现建交。

1963年秋至1964年,毛泽东数次提出“中间地带有两个”的观点,认为“中间地带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指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广大经济落后的国家,一部分是指以欧洲为代表的帝国主义国家和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两部分都反对美国的控制。”① 在争取第二个“中间地带”方面,最引人瞩目的是中法关系的改善。

1964年1月中法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法国成为西方大国中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国家。法国曾经在非洲拥有大量殖民地,在非洲解放浪潮中法属非洲殖民地纷纷独立,但独立并不意味着从属性的完全消失,法国仍然在非洲有巨大影响力。中华人民共和国从50年代开始就关注不发达地区的发展,邀请非洲地区的工会代表团访华,与非洲地区进行文化交流。② 在中法发表联合公报宣布建交的前后,周恩来偕副总理兼外长陈毅访问非洲。这种状况不但令台湾当局惊慌,也令美国深感不安。事物的发展是相互联系、互为影响的。中国外交空间的扩大促使美国不得不放弃狭隘顽固的敌视政策,而美国在1966年确立下来的“遏制而不孤立”政策又反过来影响着海峡两岸的关系。

50年代中期以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第三世界国家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迅速扩大。台湾当局为防止在联合国中国代表权问题中陷于被动,主动采取行动,致力于争夺非洲国家的好感。1961年10月,“先锋案执行小组”在台“外交部”下面成立,这是个特别设立的临时机构,目的是运用对非洲国家的援助,希冀通过不需要太多成本的农技援助加强在非洲的影响。美国暗中支持台湾当局争取非洲的行动,从经费等方面介入台湾的“先锋计划”。

1966年,在美国确定要与中国大陆建立一种“遏制而不孤立”的“共存关系”时,美国并没有迅速采取相应的行动。当时美国深陷越战泥淖,在东南亚面对的麻烦使得美国不能在其他地方再引起动荡的局面,台海正是这样一个关键的地区。美国认为“正是因为美国在南亚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所以它应该更加谨慎地保存它所拥有的所有资产”。因此,美国支持台湾地区产生“世俗的影响力”,高度肯定了台湾当局的“先锋计划”,鼓励他们继续在亚洲和非洲减少“共产主义影响”方面的作用。③ 台湾当局向非洲派出农耕队,暂时缓解了日益孤立的紧张感,也在某些方面帮助了美国。60年代美国同样需要在欠发达地区付出更多努力,来挽救自己全球影响力的相对衰落。

在美国国会进行越南问题和中国问题的大辩论时,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邦迪去到台湾。台湾当局趁机呼吁美国为台湾在非洲的行动提供更多支持。1965年7月,美国对台湾的经援已经停止了。台湾方面从政治和经济的效果上游说邦迪,邦迪考虑到这项建议不管是资金流动方面还是政治利益方面对美国也有现实的好处,建议美国政府将《480公法》用于台湾。④《480公法》是1954年美国政府出台的粮食援助法规,规定了四种方式利用美国剩余农产品对友好国家和地区提供援助。1966年春,美国财政部、国际开发署、农业部等相关部门探讨《480公法》运用于台湾的方式,并选择透过第1节协议的办法援助台湾。第1节协议允许信贷公司以当地货币出售农产品,如此才可使被援助方再去援助第三方,由此台湾地区得以再向非洲和其他不发达地区提供援助。⑤ 该协议自1967年12月实施,到1974年2月截止。通过这项协议,部分收益供美国使用,以支持在亚洲的越南战争等军事行动;部分作为赠款留给台湾当局,帮助其实施“先锋计划”。

在美国调整对华政策的过程中,中国国内正处于曲折发展时期,外交工作受到不良影响。但外交工作相较于其他部门而言,较早摆脱了负面因素的干扰,恢复了正常。1967年秋,毛泽东注意到尼克松(Richard M. Nixon)发表的一篇文章。文章写道,不能永远让中国留在国际大家庭之外,不能让“十亿最有才能的人民生活在愤怒的孤立状态之中”。他敏锐意识到如果尼克松胜选,美国对华政策可能有重大改变,遂请周恩来等人阅读了这篇文章。⑥ 随着中苏关系走向敌对等等国际环境的变化,中国对国际形势和外交战略进行了重新思考,中美关系出现重大调整的迹象。随着美国对华政策改变和中美关系走向正常化,台湾当局日益失去与美国在合作中斗争的资本和筹码。

结论

美国面对无法继续围堵孤立中国的大势,准备不再坐以待毙,以免失去利益过多,因此想要主动调整,在变局中减少损失。从“门半开”到“开门”都只是表明美国对华主流态度的转变过程,美方人士的相关建议并未受到国会过度的攻击,反而受到政界与舆论的欢迎,正是表明主流观点的变化已经在形成中。因为有这样的舆论与认知准备,1966年的中国听证会以及越南、亚太地区听证会才会有将对华政策转变为“遏制而不孤立”的共识。

面对资本主义阵营的围堵孤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确定了首先承认一个中国原则,并与台湾当局“断交”,而后才可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原则。即便如此,中华人民共和国也日益赢得国际社会的肯定,美国及其盟友精心垒筑的高墙难以一直屹立不倒。美国的“变”一方面是两岸影响力对比越来越有利于中国大陆的结果,一方面又成为进一步改变两岸关系的原因。虽然是为避免“输得太难看”而主动求变,美国政客却使用了“将中国大陆带入国际社会”这样显示美国人傲慢与优越感的词句。和平共处原是50年代国际社会具有颇高认同度的处理国家间关系的基本原则,此时美国放弃了共产主义只是“暂时存在”的自欺欺人的想法,决定与中国大陆“共存”。在美国外交人员的口中,此种“共存”直译为“活,并让它活(live‐and‐let‐live)”,这与中国所倡导的、法国等资本主义国家以及第三世界国家也认同的和平共处有相同之处、更有巨大差异。因为扼杀不死而“让它活”是其潜在含义。无论如何,美国准备减少意识形态对国家政策的影响,在对华政策中纳入更多的现实主义因素,学习与中国大陆共存于世界。这是美国改变对华政策的思想基础。

国民党退台后的十几年中,发生了两次台海危机,蒋介石等人“反攻”之心不死,并进行着一系列军事计划的准备,沿海小规模的冲突也不断发生,两岸处于斗争与对峙并存的状态。应看到的是,两岸都把彼此间的冲突视为“家内事”,反对美国的“两个中国”主张,反对美国插手参与两岸的冲突。但是,国民党在大陆大失败后,没有能力与中国大陆对峙,只能依恃美国援助和在国际舞台的支持,因此他们所主张的“自己解决内政问题”显得力不从心。在深陷越战泥淖的困局中,美国希望维持台湾地区的稳定,维持美国对台湾军事设施的使用权和控制权,最大限度地保住“现有资产”。在美国准备全面调整对华政策的情况下,“反攻”更加不合时宜。

美国改善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关系,势必会损害与台湾当局的关系,在中国尚未完成祖国统一的条件下,这对矛盾是结构性的。即便美国选择了缓慢的、不明显的方式进行“转身”,也是对台湾当局所谓“同盟关系”的背叛。伴随着美国对华“门半开”,台湾当局加大了主动向外争取空间的力度,他们关注的一个主要地区就是新兴国家纷纷独立、在联合国投票问题上拥有关键票数的非洲。刚摆脱被殖民地位的非洲国家走向政治觉醒需要一个从自在走向自为的过程。台湾当局在美国支持下的援助行动带有一定迷惑性,部分国家面对中国代表权问题曾出现过摇摆。中华人民共和国争取“两个中间地带”的外交努力在60年代中后期摆脱政治因素的干扰后,很快取得显著效果。随着中美关系的改善,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台湾当局进一步失去同美国有限博弈的可能性,海峡两岸在国际领域出现“不对等共存”的格局。① 此种困局需要海峡两岸完成祖国统一才能有效化解。

① 顾宁:《美国“遏制但不孤立”中国政策提议的历史由来、反响及其意义》,《世界历史》1997年第1期;苏格:《60年代后期美国对华政策的“解冻”》,《美国研究》1997年第2期;资中筠:《缓慢的解冻——中美关系打开之前十几年间美国对华舆论的转变过程》,《美国研究》1987年第2期;唐小松:《60年代美国对中苏冲突事件的观念演变及其对华政策》,《当代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翟韬:《美国对新中国宣传政策的演变(1949—1969)》,《世界历史》2020年第6期;忻怿:《冷战时期美国的对华核战争准备(1960—1969)——基于对“统一作战行动计划”的考察》,《美国研究》2019年第4期;王成至、周建明:《从遏制、孤立、封锁到“遏制而不孤立”——20世纪60年代美国对华战略思路的调整》,《社会科学》2008年第12期;唐小松:《论20世纪60年代肯尼迪政府对中国的“微开门”政策》,《学术探索》2002年第5期;刘子奎:《肯尼迪政府对华政策新论》,《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3期;陈长伟、牛大勇:《冷战僵持年代的美国对华决策机制——以约翰逊政府为中心的探讨》,《美国研究》2018年第4期;Arther Wardron, “From Nonexistence to Almost Normal: U. S.‐China Relations in the 1960s,” in Diane B. Kunz ed., The Diplomacy of the Crucial Decade: American Foreign Relations During the 1960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4.

① 冯琳:《皖南事变前后的中共与美国》,《江海学刊》2022年第1期。

② 章百家:《从“一边倒”到“全方位”——对50年来中国外交格局演进的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00年第1期,第22页。

③ 有研究者将其翻译为“微开门”。鉴于时隔不久的1963年美国国务院官员就提出过“开门政策(policy of the open door)”,本人对1961年的提法使用了“门半开”一词。

④ Draft Paper Prepared in the Policy Planning Council, October 26, 1961,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FRUS), 1961-1963, vol. XXII, Northeast Asia, Washington: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96, pp. 163-167.

⑤ “央秘参”(51)第800号,1962年7月12日,“美对我反攻大陆计划反应”,“外交部”档案11-07-02-03-01-06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史所档案馆藏。

⑥ The United Press, “Stomach Communism’ A New Truman Phrase,” New York Times, March 7,1952, 6.

① 唐小松:《论20世纪60年代肯尼迪政府对中国的“微开门”政策》,《学术探索》2002年第5期,第94页。

② United States Policy Toward Communist China,December 13,1963,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 vol. 50 Ja-Je(1964),pp. 11-17.

③ United States Policy Toward Communist China,December 13,1963, p. 17.

④ Memorandum from James C. Thomson, Jr. regarding U. S. Public Opinion of the Government′s Policy Toward China,November 16, 1964,U. S. Declassified Documents Online(USDDO), CK2349152191.

① Memorandum From James C. Thomson, Jr.,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Staff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Val‐enti), March 1,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8,p. 263.

② (China, People′s Republic of) Communist China 1964 and Recommendations for U. S. Policy, February. 21, 1964,Johnson Library, NSF, Countries, China, vol. 1,USDDO,K2349368285.

③ 美国公民路易斯·泽梅尔(Louis Zemel)计划前往古巴进行个人旅行。由于古巴在冷战期间与美国敌对,美国国务院禁止公民前往。泽梅尔提起诉讼,认为这种限制侵犯了他的宪法权利,包括旅行自由和言论自由。

④ Action Memorandum From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 (Bundy) to Secretary of State Rusk, June 16,1965, 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p. 174-175.

⑤ 新华社:《比诺要求西方国家执行共处政策 并认为用战争方式不可能解决国际争端》,《人民日报》1956年6月23日,第4版。

⑥ 张放:《促进和平共处的一个重要方式》,《人民日报》1956年7月2日,第5版。

① 钦本立:《“狼狈和混乱”——从西方舆论看美国外交政策》,《人民日报》1956年3月13日,第4版。

② Joseph A. Fry, Debating Vietnam: Fulbright, Stennis,and Their Senate Hearings, Lanham: Rowman Littlefield, 2006,p. 80.

③ 马建标、杨康书源:《冷战祛魅:1966年美国 中国通的“时代证词”及其国家角色的反思》,《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

④ Hearings before the United States Senat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Eighty‐Ninth Congress,second session on U. S. Policy with Respect to Mainland China, Washington: U. 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6, p. 339.

⑤ Hearings before the United States Senat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Eighty‐Ninth Congress,second session on U. S. Policy with Respect to Mainland China, p. 551.

⑥ Letter From Secretary of State Rusk to the Ambassador to Poland (Gronouski), February 5,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p. 254-255.

⑦ Memorandum From James C. Thomson, Jr.,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Staff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Val‐enti), March 1, 1966, 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 262.

① 参见马建标、杨康书源:《冷战祛魅:1966年美国中国通的“时代证词”及其国家角色的反思》,第83页。

② Report of the Subcommittee on the Far East and the Pacific of 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Affair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on the hearings held by Subcommittee on the Far East and the Pacific , U. S. Congress,House,Committee on Foreign Affairs(1822- ) , Serial Set vol. no. 12725-3, Session vol. no. 2-3, H. Doc. 488, 1966,Readex: U. S. Congressional Serial Set,1241D6FE68086DA8.

③ Memorandum From James C. Thomson, Jr.,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Staff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Val‐enti), March 1,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 262.

④ Memorandum From the Consul General at Hong Kong (Rice)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Rostow),April 15,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 282.

⑤ 观察家:《老调子,新阴谋》,《人民日报》1966年3月29日,第5版。

⑥ Thomson’s Memorandum to Mr. Rostow, Mr. Moyers and Mr. Valenti, April 2, 1966,USDDO, CK2349425193.

① 国务卿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主张以强硬态度对抗苏联与中国共产党。负责东亚暨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饶伯森(Walter S. Robertson)协助杜勒斯执行其遏制共产主义的政策,主张介入东南亚等地区抵抗共产主义,以便使美国以较少代价保护其在太平洋的重要利益。(“Text of Dulles‐Robertson Report to the Nation on World Affairs,” New York Times, July 18, 1953, p. 3.)

② Memorandum From James C. Thomson, Jr.,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Staff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for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 (Bundy),February 4,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 250.

③ “19 Experts on Asia Are Named by Rusk As Advisory Panel,”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1, 1966, p. 19.

④ Action Memorandum From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East Asian and Pacific Affairs (Bundy) to Secretary of State Rusk,March 29, 1967,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 542.

⑤ Address by Richard M. Nixon to the Bohemian Club,July 29, 1967,FRUS, 1969-1976, vol. I, Foundations of Foreign Policy, 1969-1972,Wa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2003,pp. 2,6.

⑥ Memorandum From Alfred Jenkins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Staff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Rostow),Novem‐ber 8, 1967,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 607.

⑦ National Intelligence Estimate,February 27, 1969,FRUS, 1969-1976, vol. XII, Soviet Union, January 1969-October 1970,Washington: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2006,p. 70.

⑧ Essay by Henry A. Kissinger,1969,FRUS, 1969-1976, vol. I, Foundations of Foreign Policy, 1969-1972,p. 24.

① Memorandum From James C. Thomson, Jr.,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Staff to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 for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 (Bundy),October 28, 1964,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p. 117-118.

② 李春玲:《华沙会谈与中美对第二次台湾海峡危机的处理》,《史学月刊》2005年第7期。

③ 《国防部彭德怀部长再告台湾同胞》,《人民日报》1958年10月26日,第1版。

① 《试谈反攻案》(无日期,根据内容推测为1961年底),蒋经国“总统”文物005-010205-00001-007,台北“国史馆”藏。

② 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January 29, 1964,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p. 19-20.

③ National Policy Paper,September 11, 1964,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p. 93-94.

④ 《蒋介石日记》手稿,1965年5月22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档案馆藏。

⑤ 《中国国民党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一三八次会议纪录》,1965年6月30日,《会议记录》,会9. 3/13 8,党史馆藏。

⑥ 《蒋介石日记》手稿,1965年10月23日上星期反省录。

⑦ 《宣誓就任第四任“总统”致词》,1966年5月20日,秦孝仪:《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卷28,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4年,第473—479页。

① 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Embass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March 9,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p. 266-269.

② 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July 5,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p. 351-352.

③ Memorandum From William McAfee of the Bureau of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to the Bureau’s Director (Hughes),January 3,1967,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pp. 495-496.

④ Objectives of U. S. Policy towards Taiwan,January 10, 1966,USDDO,CK2349013565.

① Memorandum for President Lyndon B. Johnson provided by Walt Rostow, February 6, 1967, USDDO, CK2349499207.

② Memorandum From the Representative to the United Nations (Goldberg) to President Johnson,March 9, 1967,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 532.

③ 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January 23, 1967,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p. 507-508.

④ 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May 2, 1967,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 552.

⑤ 《蒋介石日记》手稿,1967年1月21日。

⑥ 《蒋经国日记》手稿,1967年3月24日、5月3日,转见林孝庭:《蒋经国的台湾时代》,新北:远足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21年,第173—174页。

①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949—1976)》,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52页。

② “驻美大使馆”电“外交部”,1956年1月21日,顾维钧档案Koo-0150-B117-0009。

③ 李春玲:《华沙会谈与中美对第二次台湾海峡危机的处理》。

④ 《中国政府和外国政府建立外交关系的原则》,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外交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第116页。

⑤ 《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发言》,1949年1月6日,转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1949—1978)上册,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22页。

① 《新中国诞生大事记》,《人民日报》1999年9月26日,第1版。

② 《中国处理同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关系的五项原则》,1963年12月2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外交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第387页。

③ 《关于中间地带、和平共处以及中英中美关系问题》,1954年8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外交文选》,第159页。

④ “政治三原则”即,日本不能敌视中国;不能追随美国,搞“两个中国”阴谋;不要阻碍中日关系向正常化方向发展。“贸易三原则”即,政府协定,民间合同,个别照顾。(参见《关于促进中日关系的政治三原则和贸易三原则》,1960年8月27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经济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410—412页。)

① 《中间地带有两个》,1963年9月,1964年1月、7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外交文选》,第506—509页。

② 《非洲工会代表团昨天到达北京》,《人民日报》1953年5月4日,第1版。

③ Objectives of U. S. Policy towards Taiwan,January 10, 1966,USDDO,CK2349013565.

④ Information Memorandum From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 (Bundy) to Secretary of State Rusk,March 14, 1966,FRUS, 1964-1968, vol. XXX, China, pp. 272-273.

⑤ Memorandum to Walt Rostow from Robert W. Barnett, June 30, 1966,USDDO,CK2349128872.

⑥ 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1949—1978)下册,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882—883页。

① 即一方不仅被国际社会普遍认定为主权独立国家,而且对国际事务拥有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另一方则只是地区,其国际影响力无法同对方相比。黄嘉树:《未来四年两岸关系面临的矛盾与挑战》,《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第131页。

(责任编辑:许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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