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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红鸡蛋

2025-01-01朱伟亮

参花(上) 2025年1期
关键词:车车饭堂客家人

不经意间,又到我的生日了。

往年的每一个生日,几乎都是母亲为我操心、为我张罗着过的:早起煮几个红鸡蛋,安排一桌丰盛的午饭,召集儿女们前来相聚,专门留一个大鸡腿给我吃……那满满的爱意、浓浓的亲情,一个个生日红鸡蛋和一桌桌丰富的菜肴,点点滴滴全都融进了母亲疼爱儿女、牵挂儿女的日常小事中。有母亲陪伴着一起过的每一个生日,都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快乐,正所谓“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是也。

即使已是人到中年的岁月,即使历经生活的沧桑,即使自己逐渐淡忘了生日的时间,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却一直都将我的生日记挂在心头,一直都在坚持为我张罗着过生日。我知道,在母亲心里,我始终是她心头最为牵挂的幺儿。而我,尽管人到中年,却还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的疼爱,享受着母亲为我张罗庆祝的每一个生日,享受着母亲为我煮的每一个生日红鸡蛋,以及那个专门为我留着的大鸡腿。

我的家乡地处粤北山区。村里人庆祝生日的方式有着浓厚的本土特色: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在生日当天都有吃生日红鸡蛋的风俗习惯。往往是父母或家人,在生日当天就会专门煮上几个鸡蛋,用“洋红”(红色食品染料)将蛋壳染成红色给过生日的人吃。因为他们坚信,在生日当天食用过红鸡蛋后,一切都会“春春车车”(顺顺利利),百无禁忌了。那是客家人对寿星的一种美好祝愿,也是客家人代代传承下来的风俗习惯。虽然现代生活方式早已发生很大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早已大大提高,然而生日当天吃红鸡蛋,却是客家人必不可少的一项传统仪式。

从我记事开始,每到生日当天,当我还赖在床上时,母亲已早早地煮好了几个生日红鸡蛋,轻轻地走进房间来,拿出还温热着的红鸡蛋,放在我的枕头边,温柔地对我说:娃儿,今天你生日哦,我煮了红鸡春(红鸡蛋)给你,食了生日红鸡春,以后一切都会“春春车车”的。每当这时,习惯于睡懒觉的我,总是抵挡不住红鸡蛋的喷香诱惑,一骨碌爬起床来,带着睡意,连洗漱都不做,就赶紧抓起还温热着的红鸡蛋,快速地剥开红红的蛋壳,将雪白嫩滑的生日鸡蛋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惬意地享受这大清早的生日红鸡蛋,将母亲送的“春春车车”一起吃进了肚子。

这时,母亲总是慈爱地看着我,见到我迫不及待的样子,母亲总是柔声细气地劝说: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今天你生日,没人抢你的生日红鸡蛋。

那时候正处于长身体时期的我,肚子正饿得慌呢,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讲究,总是三口两口很快将生日红鸡蛋一扫而光。在那童年时光里,母亲煮的生日红鸡蛋是我最为难忘、最为怀念的美味。

乡村生活很简单,乡里人也很淳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着。种植水稻花生红薯,饲养鸡鸭鹅狗,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四季轮回,周而复始,世代延续。

一辈子都生活在乡村的母亲,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堂,没有机会读书,却在长期的农村生活中养成了勤俭持家、贤惠豁达、和善待人、疼爱儿女的良好品德。这些良好的品德从母亲日常待人接物中得到体现,其中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儿女的生日,坚持为过生日的儿女们煮生日红鸡蛋就是一种具体的表现。

生日所煮的红鸡蛋,全部都是母亲在家饲养的母鸡下的新鲜蛋。平时,母亲会将这些鸡蛋积攒起来,放进房间的储物陶罐里。这些鲜鸡蛋除了用于孵小鸡外,剩下的就是专门留下来为儿女们过生日时煮红鸡蛋而准备的。为防止鸡蛋被磕碰破裂,母亲还细心地在陶罐底部放上一层谷糠垫住鸡蛋。到我们兄弟姐妹的生日当天,母亲一大早就会从陶罐里拿出几只鸡蛋放进锅里煮熟,用“洋红”将熟蛋壳涂成“生日红春”,给当天过生日的孩子吃。当然,不是在当天过生日的兄弟姐妹也会从中分得一份红鸡蛋吃,要么半个,要么是一小块蛋白或蛋黄。总之见者有份,全家小孩共享生日红鸡蛋,这是客家人代代相传下来的良好风俗。

红鸡蛋除了生日当天食用之外,还常见于客家人新生婴儿的满月宴上。若哪一家有新出生的婴儿,满月时都会在家里办满月喜宴,以示庆祝。这时候,无论主人家境如何,都会在满月宴上很大方地煮上一大盆红鸡蛋,用来招待客人,既表示共迎添丁之喜庆,又祝福所有人都“春春车车”,平安顺遂。

从年少时代到中年时光,匆匆几十年的光景里,我早已经习惯了每年生日都有母亲为我煮的生日红鸡蛋。即使现在的日常饮食丰富多样,我早已吃腻了鸡蛋;即使自己因为胃口差而不想吃鸡蛋,母亲却总是一如既往地为我煮生日红鸡蛋。每次我都拗不过母亲的“固执”和坚持,更无法拒绝母亲那份满满的爱意和长长的牵挂。也正因如此,每年的生日红鸡蛋,我从来没有不吃过。

当我因为工作忙碌、生活奔波,逐渐淡忘了自己生日的时候,唯有母亲一直记挂着我的生日。她总是在我生日当天,专门从老家带上生日红鸡蛋和土鸡土鸭前来庆祝。我担心母亲奔波劳顿,不想劳碌一辈子的母亲到了晚年还那么辛苦,曾多次劝说她不要那么麻烦:不用再专门过来为我庆祝生日了,反正我都已经人到中年,又不是小孩子,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的,却每次都遭到母亲的嗔怪和数落:自己儿子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情,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去庆祝?每次都是这样,我总是拗不过母亲的执着与坚持。

于是,温馨的场景一年又一年地在上演着:生日那天,当我下班回到家中时,母亲和妻子已在厨房里忙碌着张罗生日饭菜。见到我回来,母亲就赶紧放下手头的活儿,走过来对我说:快洗手吃生日红鸡春去,那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土鸡春,营养好着呢。说完就软硬兼施地“逼”着我一定要吃下两个生日红鸡蛋,只有如此,母亲才会“善罢甘休”,才会宽怀地笑起来。

单位开设饭堂后,为了方便工作,我的早餐基本上都是在单位饭堂解决的。因为饭堂每天都提供熟鸡蛋自助食用,慢慢地,我对吃鸡蛋便没有了特殊感觉,也因此渐渐地淡忘了当年生日红鸡蛋的味道,开始把吃鸡蛋当成最普通的日常饮食任务,当成是一道最普通的小点心、小食品而已,思想上已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感觉了。我以为,从今以后,自己很可能再也不会惦记着吃生日红鸡蛋了。

可是母亲却并不这样看,总是在我面前叨念着:单位饭堂的鸡蛋都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哪里有自家饲养的土鸡蛋营养价值高。于是她一如既往地在家里积攒下一批又一批土鸡蛋,说是留给我食用。每年生日时,母亲依然如往昔般,早早起来为我煮生日红鸡蛋,为我张罗生日的宴食。

那一年,我经历了情感生活上的波折,人生跌入了最低谷,生活一片灰暗,内心万念俱灰,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每天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更加没有心思惦记自己的生日。

居住在乡下的母亲为此很是担心,专门进城来陪伴我,帮我照顾尚年幼的儿子。知道我情绪低落,知道我情感受伤,母亲包容着我的坏脾气,包容着我的坏情绪。在我生日当天,母亲依然从老家带来了煮熟的红鸡蛋和自家饲养的土鸡土鸭煮给我吃,依然用心地祈愿我吃过生日红鸡蛋后,一切都会“春春车车”。

母亲就是这样,用无声的爱,用无言的行动,用温热香喷的生日红鸡蛋,默默地抚慰我受伤的心,耐心地引导我走出那一段灰暗的人生道路。

从此以后,我对生日红鸡蛋的记忆更为深刻,更加入脑入心了。生日当天必须吃红鸡蛋,已经成为我人生路上最为重要的一个生活仪式。

人总是那么的奇怪,当你拥有的时候,就会习以为常,就会熟视无睹,就会麻木不仁。直到有一天失去之后才会想起来,才会开始珍惜。等到明白这个道理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即使想办法再去挽留,再去珍惜,最终还是于事无补,徒留无限的遗憾和无尽的追悔。

正如我所惦记着的生日红鸡蛋。母亲在世时,每年都会准时为我煮生日红鸡蛋。当时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总是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小事情,心想只是几个小小的红鸡蛋而已,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有时候面对母亲煮的红鸡蛋,我还会涌出“抵触”的想法,暗笑着母亲的迂,暗笑着母亲的“老古董”思想,反正生日年年都有一次的,何必还要再搞那些庆祝仪式,更没必要再煮生日红鸡蛋了。母亲却始终坚持着:过生日怎么能够没有红鸡春吃呢?于是乐此不疲地坚持为我煮生日红鸡蛋。每次母亲拿给我生日红鸡蛋,总是令我感动,又令我愧疚。

而今,随着母亲的逝去,曾经拥有的那些幸福快乐都烟消云散了,曾经温馨热闹的生日氛围也已经逐渐淡去。到我的生日之时,我再也吃不到母亲为我煮的生日红鸡蛋,再也听不到母亲为我送来的生日祝福了。每每想到这些,除了泪流满面,除了无语凝噎,我只能默默地伤感着,默默地回忆着。从此以后,母子同庆生日的欢乐场景只能成为我永恒的记忆了。

一个人静坐着发呆之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陌生的号码。我木然地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先生您好,我是某某快递的,为您送来某蛋糕店定制的生日蛋糕。听到“生日”两个字,我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哦,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啊。

当妻儿和侄子侄女他们满怀喜悦地在蛋糕上为我点燃生日蜡烛,齐声唱起生日歌曲,催促我赶紧许下生日心愿时,我听话地闭上了双眼,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心愿:祈愿全家老小都平安顺遂,祈愿儿子和侄子侄女们学业进步,祈愿大家都“春春车车”。

只是,当我慢慢睁开双眼时,却发觉,刚才还静默着的眼窝子早已温热了起来,感觉湿湿的,润润的。泪水朦胧中,插在蛋糕四周的生日小蜡烛正火光闪闪,烛光摇曳。令我情不自禁又一次遥想起了“烛光里的妈妈”,想起了那些年,母亲精心为我煮的每一个生日红鸡蛋,以及那点点滴滴的爱意。

(责任编辑 杨蕊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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