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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边的城

2024-12-31陈泰湧

公民导刊 2024年12期
关键词:石梯川江巴人

离家时,昂着头看向远方;归家时,低着头看脚下石梯。

重庆的特殊地形造就了不同的城,城里生活着一群不断向上攀爬的人。

沿长江而上,入渝后的第一座城为巫山。

清代《游蜀后记》记载:“县城背山面江,周围六七里,临高视下,数百尺,贸易者多在城外,登城四望,层峦叠嶂,日月蔽亏,无复平地也。”

这是百年前的巫山。其实沿江的地貌皆如此,平地寥寥;沿江的人依山傍水而居,数千年皆是如此。

继续逆流而上,过奉节、云阳、万州、忠县、丰都、涪陵、长寿,一直到重庆城,甚至再往上,过江津入川,沿途每一座城都是向上生长的。

向上生长必须倚着长长的石梯,这个石梯就是城的脊梁。然后在石阶周围分支出许多石板路,似一片树叶的脉络,构建了这座城的框架。在这些石板路的两旁,建起一间间房屋,住进一户户人家,飘溢出一阵阵炊烟,这座城就活了起来。

在这些城中,人如蚂蚁。

蚂蚁虽然微小,却可以背负比自身重数倍的物体。江边的人修房屋、建城镇、取饮水也是肩挑背扛,沿着这些石梯负重向上。

不仅如此,1938年,徐悲鸿在重庆创作了《巴人汲水图》,画作中徐悲鸿题写了一首自作诗:“忍看巴人惯挑担,汲登百丈路迢迢。盘中粒粒皆辛苦,辛苦还添血汗熬。”

这幅作品所承载的“巴人汲水”精神,就是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吃苦耐劳、不断向上的精神。

其实在文学作品中,同样有着不少的记叙,将重庆长江边的城描写成了永远抬头向上的梯城。

公元819年,白居易到忠州任刺史。忠州城东有块地名“东坡”,是白居易常去的地方。他在那儿栽花种树,写下多首诗作。如今,忠县还保留着一条名为“东坡路”的老街。穿过老街中段一座3米多高的老城门,再往前走不到5分钟,就可见一坡长而陡的石梯,当地人称之为“东坡梯”。

东坡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苏东坡?对,苏轼是白居易的“铁粉”,“铁”到为表达对偶像在忠州东坡垦地种花的仰慕,便以这个地名作自己的“号”,这才有了“苏东坡”。

当我们弃舟而寻迹,脚踏在东坡梯上,仿佛每一步都能踏出诗的韵律。

从古至今,有很多大文豪来过重庆,弃舟上岸,踏着石梯登上这些沿江的城和两岸的峰峦,留下千古佳句和旷世名篇。

这些人里,有放舟高歌“两岸猿声啼不住,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李白,有登高吟哦“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杜甫。

可我独爱苏东坡,他没有谪仙人的快意缥缈,也没有少陵野老的沉郁愁肠,但他接地气、爱美食,除了留下文章,还留下了和蔼可亲、幽默机智的形象——这也是外地人对重庆人的印象。作为重庆人,我对他的喜爱自然也是无与伦比的。

关于苏轼有没有踏上过忠州的东坡梯,没有史书记载,但我不觉得遗憾。

他的诗更多表现了对苦难的傲视和对痛苦的超越,恰如重庆人在攀爬石梯时,更多的也是对苦难的傲视和对痛苦的超越。听,他们吼唱的抬工号子,也如苏轼的诗词。

小时候我就住在江边。

20世纪70年代末,长江航运兴盛,但仍有小货轮航行在川江之上,拉纤的队伍就从我家门前经过。

没有“嗬哟哟”的高亢领唱,也没有“嘿咗嘿咗”的低音伴唱,他们只是身体前倾,迈着缓慢而坚实的步子。每迈一步,嗓子里发出“嘿,嘿”声,更像是呼吸声加重。

这就是我听过的“川江号子”,和舞台上听到的完全不同。

长长的江岸、长长的征途,大多数时候,他们拖拽着肩上的纤绳,缓步向上而行。

攀梯是向上,拉纤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向上——纤夫们攀爬的是“水梯”。

其实在川江流域,除了船工号子,还有抬工号子。

船工号子是沿着江边而歌,抬工号子是沿着石梯而歌,都是长江边的人为生活拼搏的诗篇。

“嘿、嘿”,他们抬着重物上山;“嘿、嘿”,他们抬着重物造城;“嘿、嘿”,他们创造着自己的生活……

我们站在江边远眺,长江是躺着的石梯;我们回望城里的石梯,那是竖立着的长江。

江水,是重庆人不息的血脉;石梯,是重庆人挺拔的脊梁。重庆人离不开长江,也离不开石梯。

长江是天赐之物,但石梯不是,梯是由人所筑——

看,缙云山山火肆虐,上山灭火时没有梯,人们手牵手就成了梯。

看,中山古镇常乐村,为了心爱的人,就能筑出6000多级天梯。

看,巫山下庄村欲追赶时代,用了七年的时间,最终靠着信念“抠”出了一条天梯。

看,大江截流,城被淹没,但无数新城又在江边生长,沿着新的石梯生长……

山河岁月皆可变,不变的是精神。

要问重庆人的精神是什么?

向上,永远不停息!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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