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火星（下）

幻影号星际战列舰的尾部和侧腹部喷射出无数细小的粒子流，精确调整着船身降落的角度。它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摩天大楼，笔直降落在月球1号发射场的平台上。

在视频通话中，橘猫舰长眉飞色舞地说：“这回可真是福星高照。刚收到你的消息就遇见一位旧日的老同事，给我们捐了一大批物资！”

蓝小宇仍然需要一个最终的确认：“这回能在预定的日期出发吗？”

“没问题！”橘猫舰长翘起嘴角的胡须，“购置补给，再检修一遍，时间绰绰有余。”

小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失踪

月球又进入一个长达14个标准地球日的白昼。

在炽烈的阳光照射下，水滴飞船闪着耀眼的银光。相比于周围环境100℃以上的高温，飞船的外壳简直可以算得上凉爽。飞船内的多重储能系统不仅能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太阳的光能，而且将外壳四周的热能都吸收并存储了起来。

500米之外，幻影号星舰在坑凹的月表投下巨大的阴影。上千名船员正在紧张忙碌，做飞行前最后的准备。

“舰长！舰长！”小宇忽然发来紧急呼叫。

“怎么了？”在舰舱内巡视的橘猫舰长接过大副彼得递来的通信仪。

“超级元素不见了！”小宇几乎要哭出来。

“别着急，慢慢说。”舰长柔声抚慰，“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亮大师派人送来的超级元素……”小宇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是……是我代收的。”

“这个我知道。”舰长点点头，“当时幻影号还在路上。”

“你们刚降落，我就想给你送去，可是……”小宇的眼圈都红了。

“嗯，是我让你帮我代存的，”橘猫舰长回忆道，“当时幻影号上也是兵荒马乱的，既要清点库存，又要添置补给。”

小宇使劲吸了一下鼻涕：“我想保证超级元素的安全，于是就找了个特别的地方来藏它，然后……”

“然后就不见了？”橘猫舰长歪着头，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

“别着急，离出发还有二十几个小时呢。”舰长一再宽慰。

“要是……”小宇垂头丧气，“要是一直都找不到呢？”

“嗯——”舰长接过彼得递来的库存清单，快速扫了一遍，“现有的燃料可供我们飞到火卫二[1]的轨道。实在不行的话，幻影号可以在那里等你。”

“然后呢？”小宇仍旧担心，“你们怎么回来呢？”

“超级元素就是在火星上开采出来的呀。”橘猫舰长挤了挤眼，“只要恢复一些矿井的运作就可以了。”

通话结束后，小宇依然闷闷不乐，自言自语道：“那么大的一只密封罐，会到哪儿去呢？”

小宇再次调出最近两周的舱内录像，从头到尾又查看一遍。密封罐最后一次出现时，就是在小宇的手中。

“我捧着它走到这里，然后转了个身。”小宇在船舱内还原当时的情景，“舱内这么多摄像头，为什么偏偏这里是个监控死角？”

“我有点儿印象，你当时似乎拆了一块什么板。”尕娜回忆。

“对对对，就是这个区域。”小宇看着面前一整片圆润莹洁的舱壁，有些茫然，“可是，我拆的究竟是哪一块？”

“多拆几块，总能找到吧。”阿森尼大叔提来一只工具箱，手忙脚乱地帮着小宇拆开一大片区域的舱壁面板。

“还是没有……”看着面板下紧密堆叠的元器件和错综复杂的电线，小宇的心情跌入了谷底。

晚点

经过8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水滴飞船内恢复到日光模式。仿照地球上日出的节律，船舱的舱壁按照由低到高、由东到西的顺序，渐次调整至透光状态。

小宇在紧贴舱壁的模拟重力床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解开安全带，走到操控台旁。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驾驶员的球形椅上。

刚刚脱离的梦境犹在眼前，密封罐就在球形椅下闪耀着银光。

“阿森尼大叔，能帮我拆开这把椅子吗？”小宇请求道。

“来不及了。”数字公爵提醒，“离出发时间只剩两个小时。”

“可是，我看见了，超级元素就在那里。”小宇用手指着球形椅。

“那只是一个梦。”

“你怎么知道？”小宇愣了一下，随即质问，“难道——你在监控我的脑电波？”

“不是监控，是监测。”数字公爵解释，“在整个飞行过程中，我要对你们的各种生命体征进行监测和分析，以便提供相应的健康和医疗援助。脑电波当然也在监测范围之内。”

小宇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

“放松一点。”数字公爵劝慰小宇，“如果你相信自己的梦，那么检查一下也可以。只是，你该先通知橘猫舰长一声，让大家做好晚点的准备。”

预定的起飞时间已经过去了1小时55分钟，橘猫舰长有些坐不住了：“小宇，到底还要多久？”

小宇从满地的零件中抬起头来，“快了，把球形椅组装起来就行。”

“给个确切时间。”橘猫舰长强调，“要知道，起飞的窗口期很短，轨道的夹角再改变一些，我们的燃料可能就不够飞到火卫二了。”

“要不，你们先起飞吧。”小宇满怀歉意，“水滴飞船速度快，可以赶上来的。”

橘猫舰长盯着操控台上的行星轨道图，默默计算了一阵：“再给你35分钟，如果到时候还没好，幻影号就先行出发。”

在球形椅下一无所获的小宇，将一腔怨气撒在数字公爵身上：“你找来的图纸到底对不对？怎么装了这么久都装不好？”

“组装飞船可是个高难度的活儿，”数字公爵语气平静，“当年装配水滴飞船的技师全都具备20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那就是说我笨，看不懂图纸喽？”小宇不依不饶地说。

“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技师，安装这把球形椅也需要整整一个工作日。”数字公爵并不打算和小宇争执。

“可我们有三个人，而且只需要装一部分呀。”小宇看了看身边的阿森尼和尕娜。

阿森尼提议：“或许咱们可以先出发，路上再慢慢装呢？”

“只要有一个零件没有安装到位，飞船就没法通过安全自检，不能起飞。”数字公爵回答。

尕娜轻轻叹了口气：“真抱歉，骑鹰射箭是我们的强项，组装机器的活儿，我们还真是不在行。”

通信仪忽然发出急促的呼叫音。接通后，只听见橘猫舰长一连串的唠叨：“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要不是彼得提醒，我完全没想到，可以派个技师来帮你装椅子啊！”

“不行啊，水滴飞船已经满员了。”小宇回应，“而且没有授权，其他人都进不来。”

“那至少可以通过视频给你帮点儿忙呀。”橘猫舰长不容置疑地指挥道，“给装配现场拉个近镜头，再传一份图纸给我。”

幻影号上最富经验的技师们立即聚到屏幕前，帮助小宇分析球形椅的构造和安装方法。

“标号B269的弹力装置，要先把它装在配件ZX32的位置，借着它的弹力装好周边零件，然后拆下B269，再来装ZX32。”一名曾参与制造“游隼七号”[1]的技师提出建议。

“居然是这样。”小宇猛拍了一下脑门，“难怪那个零件总是装不上！”

在幻影号技师们的指导下，后续安装极为顺利。

半小时后，幻影号和水滴飞船双双喷射出耀眼的火柱，如蛟龙一般冲出月球，隐没在浩瀚太空。

火卫二

正如电脑模拟计算的结果，在距离火星2万多千米的地方，幻影号的燃料几乎耗尽，它无与伦比的隐身功能也渐渐失去作用。

“小宇，小宇！”橘猫舰长打开通信仪，“幻影号正在减速，即将进入火卫二轨道。”

“收到。”小宇回复，“游隼航向不变，目标火星。”

“保持通信畅……”橘猫舰长的话音被一片刺刺啦啦的噪声淹没，很快便彻底没了声响。

“怎么回事？”小宇惊呼起来。

数字公爵即刻投射出周边1000千米范围内的电磁探测影像。

“幻影号已被三艘星舰包围！”公爵一边分析数据，一边做出判断，“一艘星际战列舰，两艘星际驱逐舰，都隶属于太空舰队。”

“太空舰队？”小宇惊骇不已，“他们想干什么？”

“幻影号做了那么多年的海盗船，早就是太空舰队的重点通缉对象。”数字公爵回答，“只是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要舍近求远，跑到火星来行动？”

“月亮大师早已预见到今天的局面。”阿森尼大叔开口，“大师认为，月球周边人多眼杂，太空舰队不想引人注意，因此迟迟没有行动。而今，碰上幻影号重返火星的时机，恰好可以一石二鸟，一则清理叛军、捉拿逃犯，二则重建基地、垄断矿产。”

“可是，做海盗的明明是杰克，为什么要来找橘猫舰长的麻烦？”小宇义愤填膺地说。

“27%的可能是机构的信息滞后，9%的可能是命令传达失误，”数字公爵给出了电脑中AI程序分析出的几个主要选项，“61%的可能是下达命令的人与杰克沆瀣一气。”

“肯定就是一伙儿的！”尕娜连珠炮似的声讨，“我妹妹朵娜早就提交了一份报告，写明了杰克和伪总督的种种罪行，太空舰队不可能不知道！”

在探测影像中，密集的导弹正如鱼群一般冲向幻影号。

“快想办法帮帮橘猫舰长！”小宇的额角冒出了汗。

“幻影号的武器系统供电正常，防护罩状态良好。”数字公爵分析着此前舰长分享的数据，“只是燃料即将用尽，机动性能会差一些。”

“那它不就成了活靶子？”小宇无比担心。

“这个量级的星舰作战，比拼的主要是导弹的优劣。”数字公爵继续分析，“太空舰队的现役装备，肯定比橘猫舰长能够搞到的要好得多。”

“幻影号正在回击！”尕娜兴奋地盯着操控台上的影像。

一圈密集的炮火从幻影号射出，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引爆了一波正在逼近的导弹。

只有一枚从炮火缝隙中漏过的导弹撞上了幻影号的防护罩，炸裂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小宇高兴地跳起来：“幻影号是最厉害的！”

“别高兴得太早。”公爵告诫，“这一轮只是威力最弱的常规导弹，对方的主舰都还没有开火呢。”

三艘星舰渐渐逼近幻影号，体量最大的战列舰迎头而来，两艘较小的驱逐舰从左右两翼包抄。

“真正的战斗这才开始。”公爵语气沉重。

“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小宇猛然跳进球形椅，在操控台上一阵拨拉。

“你要干什么？”

“去帮橘猫舰长！”小宇大声回答，“水滴飞船的速度最快，不是吗？至少我们可以吸引一些火力呀！”

阿森尼和尕娜也摩拳擦掌，摘下背上的弯弓，打开箭囊的盖子。

“请系好安全带。”数字公爵温和地提醒道，“顺便说一句，飞船上没有任何射击孔洞，箭支无法射出。”

激战

面对三艘咄咄逼近的星舰，橘猫舰长的内心十分复杂：“向幻影号开火的，竟然是同袍同泽的太空舰队官兵……”

“凭借手中这支最高指挥官的权杖，我明明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舰长又感到一阵莫大的嘲讽，“可是，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那三艘星舰发射出强大的干扰电磁波，使幻影号和外界通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一波又一波密集的导弹袭来。

幻影号的炮火全方位开启，在周边100千米的范围内引爆弹头。一时间，橙红橘黄的光焰如繁花般盛开。每一波攻击中，总会有一两枚导弹躲过防御的炮火，命中幻影号的防护罩。

“所有的能量都用来维持防护罩！”橘猫舰长下令。

彼得忧心忡忡地汇报：“射来的导弹爆炸当量越来越大，防护罩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咱们的导弹有几枚？”

“只有6枚常规导弹，还是从前的库存。”彼得痛心疾首地说，“都是我的错。为了减轻重量，出发前没有采购导弹……”

“不要轻易发射。”橘猫舰长的胡须紧紧收拢到脸颊两侧，“等我的命令，只打击对方的关键部位。”

一波更加密集的导弹袭来。

“炮弹也要节省着用。”彼得对着控制中心里的火炮操作手们大喊，“锁定了目标再开火！”

投射在操控台上方的三维战场影像显示，大批导弹忽然在半道上拐了个弯，远离了幻影号。

“这是怎么回事？”橘猫舰长额头上的毛发皱成了一团。

在战场影像中，近百枚导弹左转右突地追逐着一个小小亮点。

“啊，是小宇的水滴飞船！”彼得惊喜交加。

“小宇这个傻孩子！”橘猫舰长却瞪起眼睛埋怨，“这太危险了！”

水滴飞船能够达到的速度远远超出这些太空导弹。小宇手中的推进器稍微推得猛一些，身后追踪的导弹便被甩开一大截，摇摇晃晃地就要失去目标。每当这时，数字公爵便会短暂操纵飞船，首先稳住推进器，再微微减速，好让后面的导弹能够跟上。

转了四五个圈之后，小宇对于导弹的速度和追踪敏感度都已经熟悉，便倏忽改变了航向，向最近的一艘星际驱逐舰直冲过去。

直到距离舰身仅仅几千米的时候，那艘驱逐舰里的官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驱逐舰的炮火七零八落地响起，毫无命中率地胡乱射击。

小宇微微偏转手中的陀螺仪，再猛然推动推进器。水滴飞船陡然拉出一条抛物线，与驱逐舰擦身而过。而尾随水滴飞船的导弹来不及调整方向，全部噼里啪啦地撞在驱逐舰上。

“对于千吨级别的驱逐舰来说，这么多导弹是致命的。”彼得冷峻地盯着操作台上方的战场影像。

那艘驱逐舰的等离子防护罩瞬间瓦解，先至的导弹爆出明亮的火球，撕裂了舰身，后续的导弹则穿入舰体，在内部制造剧烈的震颤。也有小部分导弹穿越了舰身炸出的空洞，在太空中继续飞行。

小宇再次转动手中的陀螺仪，水滴飞船转了一个大弯，又回到剩余导弹的轨道上，引领着它们向另一艘驱逐舰冲去。

这一艘驱逐舰已经做好准备。水滴飞船在50千米之外，就遭遇到密集的炮火攻击，还有迎面拦截的十几枚反导导弹。

“发射！”橘猫舰长下令。趁着驱逐舰的炮火完全集中在水滴飞船攻击的一侧，幻影号向它的另一侧射出一枚导弹，直扑发动机所在的位置。这枚攻击的导弹和移动的水滴飞船配合得堪称完美。

在防御炮火中穿梭而行的水滴飞船引领着不到10枚导弹，急速冲向驱逐舰。反导导弹的数量占据优势，在飞行过程中一颗颗地蚕食导弹。紧随着水滴飞船靠近驱逐舰的只有两枚导弹，而其中一枚又被防御炮火引爆，最终成功击中防护罩的只有一枚导弹。

幻影号射出的导弹恰在此时到达，趁着防护罩最薄弱的瞬间，洞穿而过，在驱逐舰的发动机舱内爆出一团巨大火球。

驱逐舰瞬时哑了火，如同大海里被鲨鱼撕咬过的猎物，裸露着空洞洞的伤口，毫无生气地在太空里飘浮。

幻影号上一片欢腾。

“只剩一艘战列舰了！”彼得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别看它的吨位比咱们小，”橘猫舰长的胡须仍旧缩在脸颊两侧，“可是弹药比咱们充足。”

星际战列舰上的导弹似乎倾巢而出，排成密集的方阵，黑压压地扑向幻影号。

水滴飞船冲到导弹方阵的前方，也只引走大约三分之一的导弹，其余的导弹完全不为所动，执着地向幻影号冲去。

追踪水滴飞船的导弹也与先前的不同，它们很快就兵分五路，分别从上、下、左、右和中间对水滴飞船进行包抄。

“真是一批聪明导弹。”小宇忍不住夸赞，随后来了个急刹车，“可惜难不倒我。”

分五路追击的导弹顿时赶超上来，左右两侧的导弹甚至已经冲到了飞船前方，现在只好减速掉头。

小宇掌中的陀螺仪精准转动，右上，左移，下沉，后撤……一连串的操作一气呵成。水滴飞船竟神奇地从五路导弹的包围中脱出身来。

那合围收拢的导弹彼此碰撞，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爆炸。

“加速！再加速！”数字公爵瞬间接管了水滴飞船的操控，将推进器开到极限，“居然有个核弹头！”

“那么，射向幻影号的……”在急剧增加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小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大概率也有核弹头。”躲过了核爆的冲击波，水滴飞船再次飞向那密集的导弹方阵。

“可是，哪一颗带着核弹头呢？”小宇犯了难。

“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数字公爵分析，“边上刚刚爆了一颗核弹，检测辐射量也毫无意义。”

“挑大个儿的吧。”小宇提议。

“倒也是个办法。”数字公爵表示赞同，随即操纵着水滴飞船，冲入导弹方阵中。

水滴飞船保持着和导弹同等的速度，然后极其轻柔地靠上其中一枚，再微微地调整方向，将它推离导弹方阵。等到偏离的角度足够大，水滴飞船就抛开它，再次进入导弹方阵，用同样的方法将另一枚导弹推离。

一枚枚导弹偏离既定的航向，离幻影号远去。然而，剩下的导弹仍然数量可观，并且距离幻影号越来越近……

（未完待续）

[1] 火卫二又称“戴摩斯”，是火星最小的一颗卫星，平均半径6.2千米，距离火星23460千米。

[1] 按照型号划分，水滴飞船属于“游隼八号”，是“游隼七号”飞船的升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