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师古道的颜色
2024-12-31刘迎春
你听说过车师古道吗?她南起吐鲁番大河沿,翻越东天山,北至吉木萨尔,全程一百余公里。她的名气应该是很大的,她就像吐鲁番的葡萄一样闻名遐迩,但葡萄唾手可得,美味尽知,而车师古道因其路程险峻、气候多变而令人望而生畏,大多数人只能听其名而未曾见其形。久而久之,车师古道就像一个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少女,大多数时间是寂寞冷清的,偶尔也能吸引一些有勇有谋之人不畏艰险前往一窥真容。我在团队的无私帮助和穷尽个人体力的情况下,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一睹她的芳颜,真是美不胜收。古道的容颜何其多姿,又何其多彩,因了四时的变幻又何其捉摸不定。我只能从这个夏天之行之所见,细细地加以品味。
褐色
亿万年前的吐鲁番盆地应是一片大海,随着地壳不断运动,伟大的地球造山运动也随之展开,这一结果直接形成了地球当今的形态:喜马拉雅山从海底升起,成为世界最高峰;吐鲁番盆地也从海底冒了出来,变成了世界最低的地方。当初吐鲁番盆地的颜色,应是海底的颜色——黑色,随着气候的不断变化,吐鲁番盆地的颜色也起了相应的变化,如今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吐鲁番盆地,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寸草不生的戈壁和濯濯童山,我们行走于车师古道中,见得最多的颜色便是这种介乎于青色与黑色之间的颜色——褐色。
从五星牧场到下石窑子广阔的河滩,从下石窑子到琼达坂的崇山峻岭,都是这种褐色。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清冷的光,褐色的山体更显深邃。步行其间,偶然会拾到一些海底古生物化石,这样就更能说明远古的吐鲁番就是海洋。褐色是岩石的颜色,不是土壤,其上不能生长任何植被,虽然看上去比黄色沙漠好,其实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缺少生命的颜色。江南的山因了雨水的滋润,不断风化成土壤,于是便有了草木、森林,蓊蓊郁郁,一片生机。而这里的山体,也在不断地被风化,但这里的风太大了,岩石稍有松动,便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于是就形成了现在这种怪石嶙峋、突兀陡峭的山体。在这些坚硬的岩石上,发现了不少的岩画和文字石刻,岩画都是一些游牧、图腾一类,文字则是在此居住或路过的不同民族在不同时期留下的。据专家考证,这些都是远古时期人类留下的印迹,上可追溯至旧石器时期,下至车师国(秦汉)时期,这是人类一段漫长的时期,大约有五六万年的时间。在此居住过的民族也十分复杂,有可靠文字记载的就多达十几种,由此可以说,吐鲁番盆地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共同生息繁衍的地方,是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地方。在下石窑子北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古墓群,大约是秦汉至宋元时期的墓葬,在那里就埋葬着不同人种、不同民族的古居民,出土了数十件珍贵的文物。
褐色因其清冷、沉寂的色调,给人以历史的厚重感,这是车师古道的底色。
白色
徒步车师古道,是一段十分艰苦的行程,也是挑战自我的一种最好的方法。无论是在砾石遍布的河滩,还是在狭窄崎岖的山谷,我们经常要脱下鞋子,高挽裤腿,赤脚涉水。虽然是炎热的七月,是吐鲁番盆地最热的时候,但从天山流下来的雪水寒凉彻骨,越往山上走就越清寒。经过上石窑子约五百米的地方,在一处极其险峻的峡谷里,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炫目的亮光,清澈的流水匆匆地从它身边流过,仿佛急着去浇灌火热的吐鲁番盆地。我刹那间就明白溪水为什么那么冰凉了。冰雪的颜色是圣洁而光辉的,由它融化而成的清水也是干净自然的,我们用水瓶在小溪中灌水,并直接饮用,在环境高度污染的今天,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继续往前走,溪畔的冰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有时背阴的整面山体都被冰雪覆盖,车师古道的颜色也就由褐色过渡到了白色。这是一种很自然的交替,是一种不知不觉的进行时。
白色不代表死寂,它也是很灵动的。在一处悬崖边,离地高约二十余米的地方,一株雪莲悄然怒放,绿色的叶子厚实多汁,白色的花朵圣洁美丽。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它将生命诠释得如此精彩,使人一见就有一种激动得想落泪的感觉。庸碌世界,那些不满现状、到处发牢骚的人,让他们亲眼来看看雪莲的风采,也许大有裨益。面对茕茕独立而又神采奕奕的雪中之神,我不禁口占一绝:扎根悬崖处,不畏高冷寒。待到盛夏时,一花众山香。
吟罢,不由得再次向它行注目礼,愿它继续生命的精彩。
在翻越琼达坂时,我的精力被极度透支,有些支撑不下去的感觉。但眼前已没有退路,只能咬牙低头往前走。路是陡峭的,简直要四肢并用才能挪移。因海拔高,呼吸不畅,更觉行动困难。车师古道是丝路要道,也是古时翻越天山最好走的一条道路,试想古时候人们用肩挑、骡驮等方式川流不息地来往于此,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想想也别有一番滋味。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走过车师古道,但留下来的东西太少,让后人记住的就更少。
这很有趣,最初的丝绸之路,在此走过的多是一些不留心文字的做生意的人。在元明的时候,一个外国人和一个中国人走过这条路,并用他们的文字记录了下来,让后人可以了解当时的状况,他们是:元朝时的著名旅游家马可·波罗,明朝的著名外交家陈诚。
我们是在7月中旬翻越达坂的,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这时的达坂一片金黄的土原色,假如我们早半个月或晚半个月来,都将是一片冰天雪地。达坂的无冰雪期只有一个月,其余时间一片银装素裹。站在达坂环视周围的群山,山头皆被冰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令人不禁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白色是圣洁而灵动的,它是车师古道的现代色。
绿色
在五星牧场,一片茵茵草地,一只只如星星样散落于碧草丛中的白羊,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场景,令人产生出无穷的遐想。我在吐鲁番工作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牧场,而且还是“五星”级的。这是我们徒步的开始,我以为车师古道一直是这样绿意盎然的,谁知道在走了两天的路程,看腻了空旷的戈壁和陡峭的山岩之后,才又看到了绿色。
这时的绿色已是处在天山的北坡、吉木萨尔县的境内了。天山就这么神奇,它的南面是寸草不生的山岩,冷峻得让人心惊肉跳,而它的北面则是青松挺拔,绿意浓浓。在跨过奇险无比的第六座桥的时候,眼前便流瀑泻绿了。接着,眼前便出现了哈萨克族牧民的毡房,听到了牧羊犬的叫声,闻到了毡房里飘出来的奶茶的香味,看到了骑马牧羊的哈萨克小伙和姑娘。在一处溪水旁,要跨过一块巨石才能到达对岸,我因用力过猛而伤了脚筋,走路就一瘸一拐了,十分痛苦。
在第四座桥路过一座毡房时,一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哈萨克小伙细心地看出了我的不便,便向我打招呼:朋友,走累了过来坐坐。我确实累了,也确实需要休息,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坐在毡房前的板凳上与他攀谈起来。小伙子的普通话非常流利,他自我介绍说他名叫支勒科拜,是“骏马”的意思,我想这真是名副其实的。他今年22岁,未婚,与父母一起在此牧羊。刚聊一会儿,就见毡房的门帘掀开,走出来一位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茶碗的中年哈萨克妇女,这肯定是支勒科拜的母亲了。她慈祥的目光十分宁静,与这里的环境很自然地融为了一体。她为我倒上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坐在儿子支勒科拜旁,听我们聊天。我问小伙子,怎能耐住山中的寂寞。他说这只是夏牧场,每年的5至10月在此放牧,然后就要回到山下面的房子里去越冬,政府每年会拿出很多的饲料补贴牧民,让羊群能安然地度过寒冷的冬天。今年出来牧羊是因为父母再三要求的,年轻人是不喜欢到这里来过日子的,说实话这里太寂寞了,没有电,就没有现代生活的一切,明年他想到外地去打工,至少能过上现代人的生活。说完这些,小伙子不禁向山下张望起来。
远处的吉木萨尔县城仿佛是空中楼阁,若隐若现。而他的母亲坐在身旁一直未曾说话,不知是听不懂我们的交谈,还是对我们的交谈感到无奈。
喝完奶茶,体力又恢复了一些,是该走的时候了,我起身向母子俩道别,支勒科拜却对我说他可以送我下山。我说跟你骑马呀?我可不会骑的。他说他用摩托车送,比马更快。我不禁好奇起来,在这么高的山上,竟然能骑摩托车?见我一副惊讶的样子,支勒科拜从毡房后面一个放杂物的地方推出了一辆崭新的雅马哈,他叫我过去,神秘地对我说,这是他今年到山上放羊时父母给他的奖励,也是在寂寞难耐时回家的最好交通工具。支勒科拜将我的背包麻利地绑在车上,又叫我坐好,跟母亲打了招呼,发动车,就一路向山下风驰电掣。说实话,支勒科拜的车技太好了,在羊肠小路上跑得比骏马还快,我只觉满眼的绿色,汹涌澎湃,忽高忽低,忽前忽后,有一种大海里冲浪的感觉,虽然吓得惊叫连连,但之后又觉得十分过瘾,又十分怀念。
绿色是生命的象征,它是车师古道的生命色。
责任编辑: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