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信息搜寻到信息规避的演化机制研究

关键词： 信息搜寻； 信息规避；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信息过载； 网络疑病症； 心理抗拒； 信息行为

ＤＯＩ：１０．３９６９ ／ ｊ．ｉｓｓｎ．１００８－０８２１．２０２４．０９．００９

〔中图分类号〕Ｇ２５２.０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０８２１ （２０２４） ０９－０１０７－１２

随着互联网与信息技术的普及， 人们获取健康信息的渠道也开始从专业医生、电视等传统媒介转向在线媒体［１］ 。尤其当遇到健康威胁时， 个体为避免自身或家人健康状况受到威胁， 通常会通过在线信息搜寻以便充分了解情况［２］ ， 提升有效应对能力［３］ 。然而， 互联网健康信息在满足用户信息搜寻需求、辅助健康决策的同时， 也带来了诸多困扰。例如， 一方面， 信息来源提供的内容可能会放大风险认知和恐惧， 尤其是当个人无法辨别真假新闻时，反而加重了用户心理负担［４］ ； 另一方面， 社交媒体中信息爆炸式增长的速度远超过个体所能处理的极限， 导致用户信息获取、理解和利用能力下降［５］ ，两个方面的负面影响使得用户极易陷入信息过载的泥潭。在此情况下， 部分用户选择放弃积极的信息搜寻行为， 转而规避那些挑战其信念或引起不愉快情绪的健康信息。

然而， 众多研究表明， 这种被动产生的信息规避行为在突发公共卫生领域尤为明显。这是因为事件的爆发通常会引发公众在互联网上迸发式的讨论，在事件尚不明确的情况下， 大量失真信息和错误信息不断涌现［６］ ， 加之社交媒体缺乏完善的监督审核机制， 导致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甚至彼此冲突矛盾的信息往往在被发现和删除之前就已经通过用户社交网络被广泛地传播［７］ 。这种信息冲突加剧了在线信息公信力的流失。此外， 公共卫生事件环境下的用户信息规避行为不仅会造成用户信息闭塞和社会参与度降低， 后续还可能诱发治疗规避行为［８］ ， 导致个体错失及时的情况通报以及防护措施等重要信息，如疾病筛查规避和防御措施规避［９］ ， 这无疑会放大公共卫生事件对用户健康造成的危害。

鉴于此， 探索用户的信息规避行为的机理至关重要。为揭示用户由信息搜寻转向信息规避的具体过程， 厘清其中的关键节点与因素， 本文将采用刺激—机体—反应（Ｓｔｉｍｕｌｕｓ－Ｏｒｇａｎｉｓｍ－Ｒｅｓｐｏｎｓｅ， ＳＯＲ）框架构建研究模型， 并基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领域进行验证。研究成果有助于加深对用户健康信息行为转变机制的理解， 同时为有关各方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信息流行病提供理论借鉴和实践启示。

１文献综述

１.１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的用户信息搜寻行为

在日常生活中， 人们为满足疾病预防、养生保健和医疗决策等需求， 会通过不同渠道搜寻健康信息。其中， 社交媒体和搜索引擎因其易于访问、即时性和互动性强等多方面优势， 已经成为最受欢迎的健康信息来源之一［１０］ 。已有研究表明， 当个体面临未知的健康威胁时， 会更加积极地主动寻找健康信息， 缓解内心的紧张和焦虑， 以便应对健康威胁［１１］ ， 这导致用户对在线信息来源的依赖进一步加剧。为了解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公众信息搜寻机理， 优化信息搜寻体验， 各领域已经陆续对用户健康信息搜寻的需求动机、影响因素以及对后续健康决策的影响等多个方面展开了探索并取得了一定成果， 具体如表１ 所示。

相较于用户日常健康信息搜索行为，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用户健康信息搜索需求因其情境差异发生了一定变化。研究显示， 这一阶段中用户搜寻信息的主要动机是减少事件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１４］ ， 同时增强自身的风险抵御能力， 需求的主题聚焦于事件现状与发展趋势、疾病诊断与预防等方面， 并且会随着事件的演进而逐渐改变［６］ 。同时，用户通过信息搜寻是否能够获得理想的内容会受到个体特征［１４］ 、感知风险、情感反应、信息充分性、信息主观规范与知觉行为等多种内外部因素的影响［１５］ 。此外， 还有部分研究探索了信息搜寻结果对于用户健康管理和决策的影响， 结果表明， 正面、有效的信息搜寻体验能够显著增加用户对后续预防、治疗行为的积极性［９］ ， 相反， 在信息搜寻过程中遭遇信息冲突和信息过载等负面情况则可能会导致用户采取信息规避等消极的应对措施［１９］ 。总体而言，目前关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用户信息搜寻行为研究已经积累了一定成果， 但这类研究大多聚焦于信息搜寻行为所能带来的优势， 对于此情景下信息搜寻行为可能导致的消极心理状态和信息规避等负面后果尚未引起广泛关注。

１.２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的用户信息规避行为

用户在突发公共事件中的信息搜寻是为了缓解对紧张局势的焦虑， 以便对威胁做出知情的回应［２１］ 。然而， 事件的突然爆发导致互联网上关于此类话题的讨论铺天盖地而来， 用户在短期内接触大量的相关信息不仅会对其心理健康带来不良后果， 还可能引起信息过载， 最终导致用户的信息规避行为［１９］ 。一旦这种消极的信息行为在社会群体内扩散， 可能加剧社会的集体非理性， 最终导致社会福祉的下降［５］ 。现有研究探究用户信息规避行为成因时指出，用户对健康信息的回避主要受个体的心理［２２］ 、认知［２３］ 和外部环境影响［２４］ 。例如， Ｈｏｎｇ Ｈ 等［２５］ 在研究中发现， 信息过载会影响个体的信息处理方式，当系统性地处理信息时， 很容易产生规避信息的行为； Ｋｒｕｇｌａｎｓｋ Ａ Ｗ 等［２６］ 的研究结果也显示， 个体的认知需求是影响其信息规避行为的主要原因， 认知需求低的人更容易根据现有信息迅速得到结论，从而选择信息规避。

此外， 用户信息搜寻过程中的信息行为由主动搜寻转变为信息规避也受到了部分研究的关注， 这些研究聚焦于信息搜寻过程中的压力［２７］ 及情绪［２４］等因素， 探究了信息寻求与信息规避之间转化的联系。例如， Ｓｏｒｏｙａ Ｓ Ｈ 等［２２］ 发现， 用户在信息搜寻的过程中， 不同来源的信息会导致用户心理压力过大和信息过载， 从而产生信息规避行为； Ｍａｔｔｈｅｓ Ｊ等［２８］ 在研究中指出， 频繁搜寻相关信息的用户更容易产生抑郁和焦虑等负面情绪， 最终导致信息规避行为的发生。这些研究为理解用户信息寻求与信息规避行为提供了依据。但由于突发公共卫生环境下， 媒介的广泛传播放大了用户的风险感知， 且短期内来自于不同渠道的信息通常存在着相互冲突的可能性［２３］ ， 用户在信息搜寻的过程中可能经历复杂的心理及认知变化， 这也是导致用户信息搜寻行为转变为信息规避的重要原因。

总的来说， 虽然信息规避减少了不必要的信息接触， 但同时也减少了接收有用信息的机会， 不利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实时情况通报知晓以及防御措施普及工作的开展。虽然已有少部分研究开始关注到用户信息搜寻转变为信息规避的现象， 但是大部分研究还只是关注信息寻求与信息规避的关系探索。用户信息行为由主动搜寻转变为规避的机理仍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领域的重要议题。在后续章节中，本文将采用基于刺激—有机体—反应理论的理论框架来分析用户在线信息搜寻与信息回避意愿之间的潜在机理。

２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刺激—机体—反应（Ｓｔｉｍｕｌｕｓ － Ｏｒｇａｎｉｓｍ － Ｒｅ⁃ｓｐｏｎｓｅ， ＳＯＲ）是指外部环境的刺激会影响个体的情绪和认知等内部机理状态， 从而导致个体做出相应的行为反应［５］ 。Ｍｅｈｒａｂｉａｎ Ａ 等［２９］ 进一步解释了ＳＯＲ理论框架， 提出个体行为是外部环境刺激内部机体的结果。ＳＯＲ 模型被广泛地应用于个体行为的研究，例如， Ｃａｏ Ｘ 等［３０］ 和Ｆｕ Ｓ 等［３１］ 利用ＳＯＲ 框架模型探究了信息过载对用户使用社交媒体持续度的影响；Ｌａａｔｏ Ｓ 等［３２］ 利用ＳＯＲ 框架模型探究了消费者异常购买行为。本研究根据ＳＯＲ 模型， 并结合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领域高威胁性和关于事件高爆发性讨论的特征， 将用户感知威胁和信息搜寻需求作为内部驱动因素， 信息冲突和信息过载作为外部环境刺激因素， 用户焦虑、心理抗拒和网络疑病症作为用户机理反应， 信息规避作为行为反应， 来分析用户信息行为由主动的信息搜寻到信息规避的转变过程及其内在机理。

２.１内部驱动和外部环境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通常伴随着传染性强、危害性大等特点， 在此情况下， 公众很容易产生健康威胁， 造成人人自危的现象［５］ 。为消除内心的不安全感， 用户通常会积极地搜寻相关信息， 以消除内心的恐惧并获得相应的应对措施。由于事件的爆发会引起公众在互联网上迸发式的讨论， 大量未经证实的相关信息在互联网上流动助长了不实信息、虚假信息的传播， 信息不一致甚至信息冲突的现象增加了用户处理信息的难度［２７］ 。此外， 真假难辨、夸大事实的信息混杂着传播很容易形成信息过载的环境［３０］ 。因此， 本研究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给公众带来的感知威胁和用户的信息搜寻行为作为主要的内部刺激， 信息冲突和信息过载作为外部的环境刺激， 探究各刺激因素对用户信息行为的后续影响。

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环境下， 由于事态发展的紧急性以及信息的大肆传播， 用户对疾病的认知有限， 容易对疾病的传染能力和危害产生过度恐慌，从而认为自身的健康状况受到威胁［３３］ 。感知威胁通常被作为预测用户健康行为的核心要素之一。研究者认为， 感知威胁可以作为用户产生某种行为的刺激压力［３１］ ， 在用户感知威胁与其信息搜寻行为的关系方面， 已有研究证实了感知威胁能够促进用户的信息搜寻行为。例如， Ｂｅｃｋ Ａ Ｔ 等［３４］ 认为， 个体对威胁的认知偏向会让他们过度警惕威胁， 更容易在面对与威胁相关的信息时会做出模棱两可的解读， 从而进一步搜寻相关信息以获得确切的答案；Ｌｉａｏ Ｑ Ｖ 等［３５］ 的研究结果也表明， 用户感知到的威胁会促使他们选择接触高参与度的信息； Ｂｉｇｓｂｙ Ｅ等［３６］ 指出， 当用户感觉受到所处环境的威胁时，会主动寻求信息， 且威胁程度越高， 用户信息寻求的需求越大。基于以上分析， 本文提出假设：

Ｈ１： 用户的感知威胁与信息搜寻行为呈正相关

信息搜寻作为用户内在驱动的自发行为， 赋予了用户获得不同来源信息的能力， 但同时也带来了纷繁复杂的信息环境的挑战。举例来说， Ｓｏｒｏｙａ ＳＨ 等［２２］ 的研究指出， 信息搜寻作为一种内部自发行为， 会导致用户受到外部信息过载环境的影响， 进而引发信息焦虑。此外，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爆发会在短时间内引发公众对此话题的广泛讨论， 致使海量未经审核且夸张不实的信息在各个互联网平台肆意流动［３７］ 。用户在信息搜寻及浏览的过程中很容易发现网络上的信息存在内容不一致， 甚至观点相互矛盾的信息冲突现象［２１］ 。再者，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通常给用户的心理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在压力和焦虑等负面情绪的作用下， 用户很难理性地处理与审查相关的信息内容， 从而更容易形成信息过载的环境。这也直接导致了用户无法在海量信息中搜寻到想要的知识， 反而产生了信息过载的负担［２５］ 。根据以上分析， 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Ｈ２ａ： 用户的信息搜寻与感知到的信息冲突呈正相关

Ｈ２ｂ： 用户的信息搜寻与感知到的信息过载呈正相关

２.２外部环境和内部驱动刺激下的机体反应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爆发使得社交媒体快速迸发出相关讨论， 然而信息量大并不等于信息质量更好， 错误信息和低质量的信息通常在内容上存在相互冲突和矛盾的情况， 这类信息在互联网上传播容易放大用户对疾病传染性的恐慌和自身健康状况的焦虑［１４］ 。例如，Ｈｕａｎｇ Ｑ 等［３８］ 在社交媒体情境中开展的信息分享行为研究表明， 未经验证的信息共享是错误信息传播的主要原因， 而这种信息传播的方式加剧了用户感知信息冲突的现象， 并最终导致用户焦虑情绪的产生。根据上述分析， 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Ｈ３ａ： 信息冲突与用户焦虑呈正相关

根据心理抵抗理论（Ｐｓｙｃｈｏｌｏｇｉｃａｌ Ｒｅａｃｔａｎｃｅ Ｔｈｅ⁃ｏｒｙ）， 人们对自由的基本需求使得他们在做出选择和决策时不愿意受外部约束的限制， 当个体感受到自己选择或决策的自由受到威胁时， 就会倾向于规避甚至反抗这些限制因素。在突发公共卫生领域，用户搜寻相关的信息时会接触到来源于各个平台的信息， 其中一些夸张不实信息的肆意传播容易激发用户的消极情绪［５］ 。Ｄｉｌｌａｒｄ Ｊ Ｐ 等［３９］ 的研究表明，当用户接触相互矛盾的信息时会产生愤怒等消极情绪， 导致用户对相关信息产生心理抗拒； Ｋｒｉｓｓ Ｌ Ａ等［３３］ 的研究指出， 夸张描述的不一致信息能够直接让用户体会到感知威胁的直接性和威胁程度， 并且认为自己不能自由地选择是否接种疫苗， 从而产生对疫苗的抗拒心理。基于以上分析， 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Ｈ３ｂ： 信息冲突与用户心理抗拒呈正相关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产生会给公众带来健康焦虑， 为消除内心的恐慌， 用户会产生搜寻相关信息的需求。然而互联网上未经审核的信息通常存在着信息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的情况， 当用户暴露于该信息环境中时， 会持续反复地进行搜索以便获得更“准确” 的信息。这一恶性循环的过程， 是导致用户产生网络疑病症的现象的主要原因［２０］ 。Ｌａａｔｏ Ｓ等［３２］ 的研究也进一步表明， 当用户获取的信息相互矛盾时， 会增加对疾病的感知严重性， 进而加剧用户的网络疑病症， 且女性网络疑病症的现象比男性更严重。因此， 本研究提出假设：

Ｈ３ｃ： 信息冲突与网络疑病症呈正相关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情境下急剧恶化的信息传播环境与用户焦虑情绪之间的关系也被现有研究证实。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爆发不仅对公众的身体健康造成了威胁， 短时间内海量不同来源相关信息的轰炸也引发了用户严重的情绪性焦虑问题［３５］ 。例如，Ｂａｗｄｅｎ Ｄ［２７］ 在研究中发现， 相较于信息来源的多样化，用户接触的信息数量和信息内容的复杂化才是用户产生信息焦虑的主要原因； Ｓｏｎｇ Ｓ 等［５］ 的研究也表明， 信息过载是导致用户焦虑的重要刺激因素。基于上述分析， 本研究提出假设：

Ｈ４ａ： 信息过载与用户焦虑呈正相关

此外， 互联网上关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信息通常会以夸张描述病情传染能力和危害的方式， 引导人们采取相应的防御措施［２４］ ， 当持续暴露在带有威胁性的信息中时， 会导致用户认为该类信息限制了自己选择的自由， 从而产生心理抗拒［３３］ 。例如，Ｌｕ Ｆ 等［４０］ 的研究结果表明了接触过多的信息会导致用户放大对疾病的感知易感性， 从而会导致用户产生心理抗拒。因此， 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Ｈ４ｂ： 信息过载与用户心理抗拒呈正相关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环境下， 用户搜寻信息时会不经意间将自己的身体状况与网络上的描述症状的信息做比较， 甚至可能因为嗓子痛等一般的声带过度使用或者喉咙感染的症状都会怀疑自己感染了疾病。用户对自身健康状况的怀疑会刺激他们反复过度地搜寻相关信息， 造成网络疑病症的现象。ＺｈｅｎｇＨ 等［４１］ 的研究指出， 网络疑病症是过多搜寻与健康有关信息导致的， 且信息搜寻越多， 网络疑病症的现象越严重； Ｓｔａｒｃｅｖｉｃ Ｖ 等［４２］ 在探讨新型冠状病毒期间影响网络疑病症的因素时指出， 当用户对信息感到困惑和迷茫时， 会加剧用户对病毒的感知威胁， 从而导致网络疑病症现象。因此， 本研究认为信息过载是导致用户出现网络疑病症现象的重要刺激因素之一， 并提出以下假设：

Ｈ４ｃ： 信息过载与网络疑病症呈正相关

２.３机体反应下的行为结果

在ＳＯＲ 模型中，机体的反应决定了行为的方式， 故意接近或避免所受到的刺激环境会导致用户产生不同的心理或行动行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期间，人们最关注关于病情传播情况、人员伤亡情况等信息， 用户在处理这些信息时也会评估自身的健康面临的风险，繁杂信息量下的焦虑情绪、疑病症和对压力的心理抗拒等负面的心理状态可能会导致用户信息行为由搜寻转变为回避［４３］ 。因此，本研究将用户信息规避作为用户的行为反应， 以及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用户信息搜寻行为在一些负面机理状态影响下的行为反应。

由于个体认知资源的有限， 过多的信息刺激会导致用户无法辨别和理性地处理相关信息， 反而会激发焦虑甚至抑郁等负面情绪。焦虑会给用户带来心理或生理不适，且在突发公共卫生环境下， 用户对疾病产生的威胁无能为力， 其很可能会有意避免相关的信息来减少焦虑情绪。例如， Ｂｒｕｉｎ Ｋ 等［４４］的研究证实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环境下，信息焦虑会导致用户规避相关的新闻信息， Ｓｏｒｏｙａ Ｓ Ｈ 等［２２］在探究新型冠状病毒流行下的用户信息行为时指出，搜寻不同来源的信息会导致用户信息焦虑， 从而引起用户信息规避行为。根据上述研究的成果， 本研究提出假设：

Ｈ５：用户焦虑与信息规避呈正相关

心理抗拒理论认为， 当个人感觉到有说服力的信息干扰了他们选择的自由时， 他们就会通过规避这些心理来重新获得选择的自由［２３］ 。心理抗拒理论被广泛应用于理解用户健康信息行为。例如， ＴａｙｌｏｒＳ 等［４５］ 证实了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 心理抗拒会降低用户采取预防措施的意愿； Ｄｉｌｌａｒｄ Ｊ Ｐ 等［３９］ 研究表明， 用户会因为心理抗拒的原因而拒绝健康沟通。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环境中， 用户在浏览各类夸张或负面信息时会感觉自身健康状况受到威胁，从而激发愤怒或抗拒等负面情绪， 这些负面情绪是导致用户产生心理抗拒的重要原因［３４］，为避免这些负面的情绪， 用户可能会选择规避与病情相关的信息。基于以上分析， 本研究提出假设：

Ｈ６： 用户心理抗拒与信息规避呈正相关

网络疑病症现象的发生被归因于用户过度搜索健康信息所导致的自身健康状况怀疑［２５］ 。在获取互联网信息十分便利的时代， 由于网络疑病症给用户的心理状态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关于网络疑病症的前因及后果受到健康信息学领域的广泛探讨。例如， 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环境中， Ｌａａｔｏ Ｓ 等［３２］ 的研究证实了网络疑病症会导致消费者的异常购买行为， Ｚｈｅｎｇ Ｈ 等［４１］ 的研究表明，网络疑病症会加重用户对疫苗的怀疑。推理到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的信息行为领域， 网络疑病症会让用户对自身的健康状况产生担忧， 在面临可能的健康威胁时， 用户会选择规避相关信息，以避免增加焦虑和恐惧。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提出假设：

Ｈ７： 用户网络疑病症与信息规避呈正相关

根据以上分析，本研究的理论和假设模型如图１所示。

３研究设计与数据收集

３.１量表设计

本文采用问卷调查的方法进行实证研究。问卷的测量题项主要改编自现有的文献。最终的问卷主要包含３ 个方面， 第一部分是关于本次研究的介绍， 包括普及突发性传染疾病的概念和案例（如ＳＡＲＳ、流感、登革热、新型冠状病毒等）以及参与调查的知情同意书。第二部分是参与被调查研究人员的基本统计信息。第三部分是本研究相关变量的测量题项。本次研究使用Ｌｉｋｅｒｔ五级量表对每个题项进行评估， 以衡量调查对象对相关问题的认可程度。１ 表示非常不同意， ５表示非常同意。具体的测量题项及来源如表２ 所示。

３.２数据收集

为确保量表设计的有效性， 本研究在正式的数据收集步骤之前， 启动了一次小规模的预调研。具体来说， 预先收集了３４ 份样本数据， 在剔除１ 份无效问卷之后， 剩余３３份有效样本， 笔者对这３３份样本数据进行了探索性因子分析， 删除了因子载荷小于０.５的测量题项。

在正式的数据收集过程中， 共计花费３ 周时间收回３３６ 份问卷数据， 由于所有测量题项都设置了强制作答， 因此不存在缺失数据的问题。为确保样本数据的质量， 笔者根据以下标准剔除了无效问卷数据： ①作答时间过短， 少于６０秒； ②被调查者没有在线搜索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信息经历； ③所有题项答案完全相同。经过筛选之后， 最终剩余有效样本数据３１７ 份， 问卷的有效回收率达９４.３４％。

４数据分析

４.１描述性统计

表３显示了参与本次调查人员的基本信息统计，在所有参与本次调查研究的人员中， 男性参与者１８５人（５８.４％）， 女性参与者１３２ 人（４１.６％）。相较于老年用户群体， 年轻群体拥有更高的信息素养， 也更愿意接触各类社交媒体软件和渠道， 有能力主动进行信息搜寻［３７］ ， 所以本次研究的参与者以年轻的、具有较高学历的人群为主。参与调查人员的年龄主要集中在２６～３５周岁， 占所有参与调查人员的５０.６％。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的调查者占比８０.８％。就健康状况而言， 大部分参与调查的人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良好， 占所有调查者的９９.１％。

４.２测量模型检验

４.２.１共同方法偏差与量表信度检验

针对样本数据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本文采用了基于Ｈａｒｍａｎ 单因素方法对因子结构进行降维，因子分析的结果显示ＫＭＯ值为０.８６９，巴特利特球形度检验近似卡方为４ ４９７.２２７，表明适合进行因子分析。主成分分析结果显示共有７ 个特征值大于１的公因子被析出， 其中第一个公因子的累计方差解释率为３０.４％，低于４０％的阈值， 表明本研究测量项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本研究采用克隆巴赫Ａｌｐｈａ 系数、复合信度（Ｃｏｍｐｏｓｉｔｅ Ｒｅｌｉａｂｉｌｉｔｙ， ＣＲ）来评价问卷测量题项的内部一致性， 采用平均提取方差值（Ａｖｅｒａｇｅ" Ｖａｒｉ⁃ａｎｃｅ Ｅｘｔｒａｃｔｅｄ， ＡＶＥ）测量问卷题项的收敛性和有效性。如表４ 所示， 本研究观测变量的Ｃｒｏｎｂａｃｈ’ｓＡｌｐｈａ系数和ＣＲ值均大于０.７，ＡＶＥ 值均大于０.５，说明本研究的测量题项具有较高的可信度， 量表的收敛性和一致性较好。

４.２.２区分效度检验

本研究采用两种方法来检验研究测量题项的判别有效性。即Ｆｏｒｎｅｌｌ－Ｌａｒｃｋｅｒ 标准［４８］ 和Ｈｅｔｅｒｏｔｒａｉｔ－Ｍｏｎｏｔｒａｉｔ Ｒａｔｉｏ（ＨＴＭＴ 比率）［４９］ 。Ｆｏｒｎｅｌｌ Ｃ等［４８］提出可以通过检查ＡＶＥ 平方根是否大于每个潜在变量的相关性来进行区分效度检验。ＨＴＭＴ 是变量内相关性与变量间相关性的比率。ＨＴＭＴ 比率越接近１， 表明变量间的区分度越低。如表５ 所示， 本研究各变量ＡＶＥ 值的平方根均大于各变量与其他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 表明本文研究变量满足Ｆｏｒｎｅｌｌ－Ｌａｒｋｅｒ 判别有效性的标准。此外， 本文变量间的ＨＴ⁃ＭＴ 比率均低于０.８５， 表明本研究测量模型的内部与外部都具有较好的区分度。

４.３结构模型检验

本文利用Ｓｍａｒｔｐｌｓ３ 中的偏最小二乘法（ＰａｒｔｉａｌＬｅａｓｔ Ｓｑｕａｒｅ， ＰＬＳ）对收集的样本数据进行假设检验， 研究模型的结果如图２ 所示。

从假设验证的结果来看， 在内部刺激和外部刺激的关系方面， 用户感知威胁对信息搜寻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 ＝０.５００， ｐ＜０.００１）； 且信息搜寻对用户感知信息冲突（β ＝０.４９５，ｐ＜０.００１）和信息过载（β ＝０.４６０， ｐ＜０.００１）存在显著正向影响， 因此， 假设Ｈ１、Ｈ２ａ 和Ｈ２ｂ 均成立。在刺激环境对用户机理影响方面， 信息冲突对用户焦虑（β ＝ ０.２２８， ｐ＜０.００１）和网络疑病症（β ＝ ０.２８０，ｐ＜０.００１）存在显著正向影响； 信息冲突对用户心理抗拒无显著影响（β ＝０.０９７，ｐ＝０.０８９）， 因此， 假设Ｈ３ａ 和Ｈ３ｃ 成立， 假设Ｈ３ｂ 不成立。此外，用户信息过载对焦虑情绪（β ＝０.１７５，ｐ＜０.０１）、心理抗拒（β ＝０.３３１，ｐ＜０.００１）和网络疑病症（β ＝ ０.２６４，ｐ＜０.００１）都存在显著积极影响， 因此， 假设Ｈ４ａ、Ｈ４ｂ和Ｈ４ｃ 成立。在用户机理反应对行为反应的影响方面， 焦虑（β ＝０.１１７， ｐ＜０.０１）、心理抗拒（β ＝０.１４０，ｐ＜０.００１）和网络疑病症（β ＝ ０.１２４， ｐ＜０.０１）对用户的信息规避意向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 因此， 假设Ｈ５、Ｈ６和Ｈ７ 均成立。

此外， 在性别、年龄、受教育水平、健康状况和社交媒体使用时长这５ 个控制变量中， 健康状况（β ＝－０.５６７， ｐ＜０.００１）与用户信息规避行为显著相关， 且用户健康状况越差， 越容易产生信息规避行为。这一结果验证了Ｅｋ Ｓ 等［５０］ 的研究结论。相关研究也表明， 当用户健康状况较差时， 可能会出于心理防御的需要， 选择规避与健康话题相关的信息， 以减少对自身健康威胁的感知和负面情绪的胁迫， 从而降低自己的无力感［５］ 。

５ 结果讨论

５.１主要发现

从数据分析的结果来看， 本研究有如下几个主要发现：

１） 感知威胁和信息搜寻作为内部驱动因素的影响分析。本研究的结果表明， 感知威胁对用户信息搜寻行为产生了显著的积极影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会引起用户对自身安全的关注和担忧， 从而提高了用户对潜在威胁的感知。已有研究表明， 当用户面对未知风险和不确定因素时， 会倾向于主动寻找相关信息， 以更好地理解卫生事件的传播途径和防范措施， 从而减少自身受到威胁的机率［２２］ 。然而， 本文的研究结果还表明了信息搜寻对用户感知信息冲突和信息过载都存在着显著的正向影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紧迫性使得该环境下的信息传播不仅传播速度快、信息来源广泛， 而且还存在着信息真假难辨、可靠性差等现象［１４］ 。大量未经核实的信息广泛传播加剧了用户信息搜寻过程中发现信息不一致和矛盾等信息冲突的现象， 这种环境为用户理性处理信息带来了很大负担［７］ 。此外，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信息的更新速度通常较快， 信息持续涌现， 这会增加个体感知信息冲突的可能性， 用户为了解真实情况和最新消息， 会多方搜寻相关信息进行求证， 多方来源（包括政府、专家、媒体报道、社交媒体用户）的信息增加了用户信息获取和解读的认知负荷， 成为导致用户信息过载的主要成因。这些研究结果进一步表明， 感知威胁和信息搜寻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用户产生信息规避行为的重要刺激因素。由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大都具有快速传播和不确定性等特点， 公众对这类事件缺乏相关经验与知识， 会本能地搜寻相关信息以应对疾病带来的威胁并消除内心的不安与恐惧［３７］ 。然而， 根据拓展平行反应模型（Ｅｘｔｅｎｄｅｄ Ｐａｒａｌｌｅｌ Ｐｒｏｃｅｓｓ Ｍｏｄｅｌ，ＥＰＰＭ）［５］ ， 在风险信息处理过程中， 用户信息寻求和信息回避的动机同时存在。威胁控制的动机增强了用户的信息寻求行为， 而对威胁事实的恐惧则刺激了信息规避行为的产生。

２） 刺激因素影响下的用户机理反应。本研究发现， 信息冲突对用户焦虑情绪和网络疑病症会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 而信息冲突对用户心理抗拒无显著影响。已有研究表明，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会让用户陷入自身健康状况受到威胁的担忧和恐惧中，在这种状况下， 相互矛盾或不一致的信息加剧了用户对卫生事件不确定性的感知， 从而诱发其焦虑情绪［１８］ 。在高压情绪和复杂的信息环境中， 当用户难以确定互相矛盾信息的真实性时， 更倾向于继续搜寻相关信息以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种反复地搜寻信息以确定或排除自己感染疾病的可能性的恶性循环虽然不会导致用户心理抗拒， 但却是产生网络疑病症现象的主要原因［４１］ 。

此外， 本文的研究结果还表明， 信息过载对用户的焦虑情绪、心理抗拒和网络疑病症等机理状态因素都存在着显著的正向影响。已有研究表明，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往往伴随着信息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大量不同来源且高更新频率的信息涌入使得用户放大对疾病的感知易感性和感知严重性， 进而激发焦虑和恐慌情绪［３６］ 。此外， 社交媒体上关于事件的负面信息（例如病情蔓延速度、病例增加数量、医疗资源匮乏等）往往会引发个体的焦虑情绪。为了避免陷入高压紧张的环境， 用户可能会减少接触负面信息的机会， 因而对相关信息产生抗拒心理［１３］ 。此外， 在负面信息和情绪的胁迫下， 用户很容易对相关信息进行消极解读， 放大自己感染相关疾病的概率的同时， 甚至开始胡乱且夸张化地设想感染相关疾病之后的后果。为确定自身健康状况， 用户会反复过度搜寻相关信息， 甚至因为出现一些常见的喉咙过敏症状， 如嗓子痛、咽干等， 就怀疑自己感染了疾病［３７］ ， 造成网络疑病症的现象。

３） 焦虑情绪、心理抗拒和网络疑病症等机体因素对信息规避行为的影响分析。本研究的结果表明， 焦虑情绪、心理抗拒和网络疑病症这３ 个因素都对信息规避存在着显著正向的影响。当用户在信息搜寻的过程中感受到压力和焦虑时， 会倾向于回避相关信息， 这是因为焦虑情绪给用户造成了心理压力， 从而降低了用户继续接触相关信息的动机［２５］ 。这一现象与风险感知态度框架（Ｒｉｓｋ Ｐｅｒｃｅｐ⁃ｔｉｏｎ Ａｔｔｉｔｕｄｅ， ＲＰＡ）的主张一致［５１］ ， 即人们会故意避免与威胁相关的信息以减少焦虑。再者， 与事件相关的信息难免会给用户带来心理、情绪甚至行为规范上的压力， 当用户感觉自己情绪或行为被相关信息所影响甚至左右时， 出于对压力的对抗， 会倾向于规避该类信息。另外， 关于感染症状和感染病例的信息会放大用户对自身健康状况的焦虑， 造成网络疑病症的现象［７］ 。也就是说， 用户在信息接触过程中会产生怀疑自身的健康状况的情况， 当这种怀疑一直没有得到证实时， 用户会对相关信息的真实性产生疑虑， 继而反复过度地搜寻信息直至厌倦。这一不良信息搜寻的过程也会导致用户信息规避行为。

５.２理论意义与实践启示

本研究旨在基于ＳＯＲ 理论框架， 以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情境为例， 探索用户由信息搜寻转向信息规避的内在机理。结果显示， 来自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健康威胁会驱使用户开展健康信息搜寻以应对未知风险。但在信息搜寻过程中遭遇过量的甚至彼此矛盾的相关信息时， 会导致用户进入信息冲突和信息过载的负面状态。在两者外在负面因素的刺激下， 用户内心的情绪性焦虑和心理抗拒程度被激化，且网络疑病症的症状也进一步加剧， 最终导致用户产生信息规避行为。虽然暂时性的信息规避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应对策略， 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信息爆炸阶段的信息过载与认知冲突， 缓解心理层面带来的压力。但从长远来看， 过度的信息规避可能阻碍个体获取基本的健康保障。本研究结果揭示了用户从健康信息搜寻向信息规避转变背后的影响因素与心理机制， 有助于加深风险沟通中信息规避现象的理论理解。

此外， 本框架也将为政府和相关机构降低信息规避、优化信息传播效率提供一定的实践参考。首先， 研究结果显示， 公众会在感知威胁驱使下开展信息搜寻活动。然而， 由于事件情况不明朗、信息内容繁杂且质量参差等诸多因素， 极易导致公众在信息搜寻中遭遇信息冲突和信息过载。为应对上述困境， 一方面， 政府、专业机构和媒体运营商应考虑尝试联合创建与事件有关的专栏以提升有效信息富集度， 在整个公共卫生事件演化周期中统一及时地更新尽可能客观、准确的信息； 另一方面， 各信息平台与专业机构应加大对相关信息的审核清理力度， 遏制谣言和失真虚假信息的大范围传播， 双管齐下从源头降低信息冲突和过载的发生概率。其次，针对由于信息冲突与过载导致的焦虑情绪、心理抗拒和网络疑病症等问题， 社交媒体与医疗机构需加强特殊时期网络用户的心理疏导。例如， 在线平台可以提供在线社区支持， 用户可以在社区中相互鼓励和支持， 参与冥想、放松练习等活动， 帮助用户缓解焦虑情绪， 减轻心理负担。同时， 制定关于卫生事件机理、症状与治疗的详细宣传手册， 引导网络疑病症群体走出心理误区， 提升个体批判性和分析性地评估信息的能力。此外， 为增强公众卫生事件应对能力， 减少信息规避行为发生风险， 各平台可以采用众包形式积极调动用户参与错误虚假信息的核实工作， 提高用户举报或标记不实健康信息工作的趣味性， 在充分发挥群策群力的同时广泛提升公众健康素养。

５.３研究局限性与未来展望

本研究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首先， 本研究调查的样本偏于年轻化。虽然这部分是由于年轻群体更习惯于在线搜寻信息导致， 但考虑到老年群体信息和健康素养相对更低， 更容易产生信息过载和网络疑病症的现象， 因此后续研究可以进一步探索老年群体的信息规避行为； 其次， 本研究结果显示的用户健康信息搜寻转变为信息规避的心理变化机制仅适用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领域， 该领域相较于其他健康领域具有高威胁性和紧迫性等特点， 因此，研究结果是否适用于其他健康领域仍待进一步验证；最后， 虽然已有研究发现不同来源的信息对用户感知信息过载和焦虑的影响程度不一致［２２］ ， 但本文未将这一因素纳入考虑。在未来的研究中， 可以探索不同来源的信息， 例如， 来自社交媒体、官方网站以及健康社区等的信息对用户产生心理抗拒、网络疑病症和产生负面情绪及认知之间有无显著的关联， 进一步丰富在线健康信息治理研究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