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念 岁岁年年
2024-12-31张芳
如果你要写母亲,就不要只写母亲。
你要写“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母亲;你要写母亲选择沉默的背后,是对生活所有的坚持;你还要写母亲在艰苦岁月里,那自强个性始终影响着今天的你。
岁岁年年,是母亲对光阴的守护。
我的母亲活到老,辛苦到老。
母亲生在农村,勤俭诚实,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对于母亲在娘家的事,我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在家排行老六,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母亲早早就辍学在家,洗衣,做饭,照顾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她出嫁。
听母亲说,她在当丫头时还在大姨妈家待过一阵,照顾过他们一家大小的生活。姐妹情深,母亲到了自己的姐姐家也闲不住,挽起袖子就开始替她的姐姐操持起了家务,大姨是家里的大姐,嫁到了城里,大姨父家生活条件也比较好。
母亲是个重情的人,她从没去计算自己曾经的那些付出。
今年夏天,大姨妈和姨父带着小儿子儿媳,一行人从乌鲁木齐出发来伊犁旅游,专门来看我的父母,在家里住了一晚上。老姐妹俩住在一屋,我知道老姐妹俩躺在榻榻米上肯定唠起了很多很多的过往和现在……
母亲出嫁早。在我的记忆中,她的脚步终年都是匆忙的。
万物沉寂,都要远行。土地会在冬天沉睡,树木选择了冬雪休眠,葡萄藤都已经入窖慵懒躺着了……春来、夏走、秋到、冬至。
母亲每天有忙不完的家务活,操不完的心,劳不完的神。这是我当了闺女的妈妈后,才慢慢领悟到的。
女人天生就对家庭有使命感。母亲不爱串门,也从不跟邻居家大婶扯那张家长李家短的有的没的闲篇。她心里只顾着经营自己一日三餐简单而踏实的小日子。
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大铁盆。用手搓揉,手都泡白了,不太好洗的才用搓板搓。她做事丝毫不敷衍,再脏的衣服,她都给洗出本色来。
晚上她坐在灯下缝补或者纳鞋底,到前半夜。我们从小脚上穿的一双双布鞋,都是母亲用她那双已经磨出老茧的双手,一针一线密密拉扯出来的。
母亲这一角色终年没有休假。
父亲年轻时脾气大,大男子主义,母亲和他在一起生活,受了不少气,吃了不少苦。在男人当家作主的年岁里,母亲默默扛下了一切,吞咽下了所有。
父亲年轻时,小腿上做了一个大手术。他在炕上吃喝拉撒躺了四十来天,母亲一个人默默伺候着四十多天下不了炕的他,同时还要照顾当时年幼的我们四姐弟。偏偏又赶上农忙时节,庄稼地里的麦穗都黄熟饱满该收割了。那时候,每到抢收庄稼的月份里,大家都顾不得串门扯闲话了,各家都有自己的庄稼要赶在雨雪前收进家,自然是谁也顾不上谁了,所以秋收的活又都压在了母亲一人的肩上。
多少回,多少次,母亲都是咬着牙,从没办法中想出了一个个办法来。
父亲早先只是个代课教师,工资少得可怜,基本靠家里的几亩薄田秋收了才能见点钱储存点过冬的粮油。那会儿一家六口的开销是真的大。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有记账的好习惯,账本是一个小号白皮子横条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详细记着一大家的所有收入、开支,还记着我们的鞋码。
我们小时候穿的布鞋、棉裤,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密密缝出来的“护身符”,是我们不想走出来的舒适圈。父亲没退休前,家里所有吃喝用度都靠精打细算,可是难为了母亲。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那时家里养了一头老黄母牛,是真正的土牛,牛奶的味道很香甜。吃了绿色草料的奶牛,产奶量很见眼,味道也好,母亲每天早晚都能挤上大半铁桶来。我们每天早晨,都能喝上一大碗新鲜热乎的纯牛奶,而且还喝不完,母亲就烤成奶皮子往外卖。庄子里有个每天在市里摆摊卖奶皮子的维吾尔族阿帕,她知道了母亲的奶皮子味道好,还干净,就找到门上来,说是每天固定收我家的奶皮子,拿到市里零售。母亲一听高兴坏了。之后的每天早晚,母亲挤了牛奶后,架炉子烤奶皮子,成了她的工作。后来母亲还晒红辣皮子、熬西红柿酱给跑巴扎的邻居批发,母亲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生活也从来不会亏欠努力拼搏的人。
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但很爱读报看新闻,是个爱学习有上进心的人。她只要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要翻字典,查到还会大声念几遍,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她会查字典是自学的,她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新华字典》,我经常看她拿在手里查字,如果哪页被翻烂了,她就会赶紧搅点糨糊,一块一块拼接着糊起来晾一晾接着用。
至今我还记得,那些年,一拿起字典,她嘴里就开始念叨:“唉!要是小时候家里能叫我上学,现在看个报就不这么费劲了。”
我的母亲,虽然很普通,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但是为了家,为了我们,在那些艰难又困苦的日子里,她把自己活成了无所不能的女汉子。
不论时代如何变迁,岁月如何残酷,母亲一直内心强大,热爱生活,这点尤其珍贵。
那几年的冬天,雪一下就是一整天。
雪花像慢性子的老顽童一样,尽情撒欢,全然不顾庄稼人窝冬的不易。庄子上家家都有一个土窖存放冬菜,我家也不例外。我家的土窖是父母一起挖的,两米高,一个人站进去都摸不到顶。
母亲是个贤惠之人,她在窖顶铺上胡麻草、麦草、苞谷秆,盖上一层塑料布,又倒上厚厚的黄土,说是为了防寒、保暖、防水。她看看眼前的一切,只轻巧地说了一句:“冬天降下的每一场风雪都是一份我们不能拒收的厚礼,是在试探人们越冬的耐性,也是为了让忙了一年的农民们歇歇脚养养伤劳。”
坚强的母亲,总是能给我们一个又一个别样温暖的寒冬,也从没让我们幼小的身板,因为雪冬的薄凉而遭过手脚受冻的罪;没有因为炉子里的炭火灭了,让我们吃冷饭;没有因为炕上的羊毛毡子被虫打了,让我们睡冰炕;没有因为去年的棉袄小了,让我们穿不合适的单衣。
光阴时刻考验着人们的耐受力,又处处在磨练人的意志力。
母亲做一手好茶饭,干活麻利,深得长辈们肯定,在族中同辈媳妇里,数一数二的贤惠能干。
会过日子的母亲,总会变着花样将最普通最常见的洋芋,变成美味佳肴。一个个洋芋疙瘩经她手被做成了汤汁鲜美的洋芋片片、香香的洋芋饺子、软软糯糯的洋芋搅团、歹歹的胡尔炖、顺溜爽口的洋芋丝、香甜浓郁的蒸洋芋……这些都是永远留在我们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家的味道。
小弟说阿妈做的啥饭都是最香的,比餐厅的好吃一百倍。在母亲的老儿子、我的老弟心里,母亲的那双手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碎碎念念,是母亲对生活的偏爱。母亲用她那双本不大,但最温暖的手牵着我们几姐弟的手,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母亲是公婆的儿媳、父亲的妻子、大伯哥的弟媳、妯娌的家嫂,更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慈母。
母亲的身影常常淹没在那条土路扬起的尘土里。
父亲教学上下班都是掐着点,他的职业不允许他经常请假,学生们等着他教课呢。
赶上农忙,母亲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一边要照顾年幼的孩子们,一边还要赶着时节往地里跑,里里外外都全靠母亲独自一人扛。
父亲有一辆老二八自行车,上下班都骑着。这是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到地里干活时,母亲只能靠双腿走着去。那条路上,一到农忙季节,毛驴车、马车、拖拉机、三轮摩托来来回回的,空气里都是尘土,母亲每次从地里回来都是一身的土。
现在想想,父母这辈子做个农民本来就已经很辛苦了,一年四季都和土地打交道,靠勤劳的双手在土里刨食,那么辛苦。
是我的父母送我们走出了那条土路,那条永远尘土滚烫的路。
至今,那条土路还时不时闯入我的梦境。在梦里,路上扬起的尘土没过我的双脚,石子硌着我的脚底。前面的路越走越长,总也找不到回家路。
有母亲在,家就永远在。有母亲,心里是安定的。我们是何其幸福。
在我心里,父亲能娶到母亲做妻子,是他这辈子的好福气。母亲要强了大半辈子,苦没少吃,罪没少受,气没少生,眼泪没少流。
如今,母亲已经六十有余。她这大半辈子没享过啥福,现在,仍然过着省吃俭用的日子。母亲平时很注意身体,腿脚也利索,时不时帮我们照顾孩子,这些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我们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是我们做儿女的最大幸福。
风轻轻划过葡萄藤,悄悄拂过葡萄叶。晨风摇曳下,葡萄叶时而飘起,时而低垂,都像是在“诉说”着母亲的悠悠往事。母亲坐在葡萄架下,正笑着听我们讲我们长大后的故事。
母亲心里的那股劲影响了我很多,她是我好好生活的动力,她让我在人间烟火里,也活出了自己的一份底气。
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间,时间真的收藏起了很多事。风不会歇脚。风记住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