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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米德尔马契》看乔治·艾略特的思想历程

2024-12-31李清扬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关键词:艾略特乔治

[摘" 要] 乔治·艾略特是19世纪享有盛誉的女作家,代表作《米德尔马契》以全方面、多层次展现19世纪的英国乡镇生活而闻名。小说详细刻画了思想进步的女主人公多萝西娅、博学勤奋的男主人公利德盖特梦想破灭的过程,这两名角色被视为体现乔治·艾略特反传统立场的代表性形象。在个人生活上,乔治·艾略特的人生轨迹与《米德尔马契》中的女性呈现出既矛盾又相似、既背离又契合的倾向,本文从这些角色的婚姻观、宗教观及社会历史观中,发现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具有先锋思想的乔治·艾略特对传统观念的复杂倾向。

[关键词] 乔治·艾略特" 《米德尔马契》" 进步性" 中立倾向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068-06

《米德尔马契》是英国女作家乔治·艾略特的代表作,作品以1832年议会制改革后的英国为背景,描写了上百个人物在“米德尔马契”这个虚构的英国城镇中的生活。故事主要围绕镇上的两对夫妻的生活展开,一对是多萝西娅和卡苏朋,另一对是罗莎蒙德和利德盖特。

小说的叙事中心集中在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两人身上,描述了他们不顺利的婚姻生活和主人公多萝西娅个人理想走向破灭的过程。小说发表后广受好评,在女性教育未普及的19世纪,乔治·艾略特的这部作品展现了她领先于时代的个人才华与社会洞察力。然而,尽管乔治·艾略特的创作倾向和生平经历都展示出了反传统倾向,她仍然未超出所处的时代,通过分析《米德尔马契》中人物的婚姻关系和生活历程,能够大致推测出乔治·艾略特意图对抗时代又深受其影响的过程。

一、从《米德尔马契》中的婚姻看乔治·艾略特的婚姻观

《米德尔马契》中共描写了五段婚姻关系,其中女主角多萝西娅有过两次婚姻经历。多萝茜娅是一个美丽、聪明、热情的女人,她不甘传统而平庸的生活,一心想投身社会、创造伟大的成就。当她得知教区长卡苏朋在编纂《世界神话大全索引》时,心生敬仰之情,认为卡苏朋的博学可以指引她未来的生活,于是她不顾两人年龄的悬殊以及周遭人的质疑与卡苏朋结为夫妻。然而,婚后的生活令多萝茜娅倍感失望,卡苏朋不仅在学术上毫无建树、畏畏缩缩,在家庭中还将妻子视为自己百依百顺的奴仆和忠实的吹捧者,多萝西娅辅佐丈夫完成一部伟大著作的梦想破灭,在与卡苏朋的婚姻中,她备受煎熬。卡苏朋去世后还留下遗嘱,企图阻止多萝西娅与自己年轻英俊的表弟威尔结婚,但多萝西娅并未屈从于这种控制,她没有遵从卡苏朋的遗嘱,拒绝继承他留下的财产,嫁给了卡苏朋的侄子威尔。在与威尔的婚姻中,她放弃了自己“为教区的穷人们做点什么”的理想,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

另一位主人公利德盖特来自伦敦,怀有与多萝西娅相似的理想,来到米德尔马契就是为了帮助穷人,但他在医疗方面的改革举措却没有得到当地人的理解和认同,这使他的实践进展缓慢。利德盖特想要找一位能够支持自己事业的优秀女性做伴侣,因此他选择了看上去温柔贤淑的罗莎蒙特。但罗莎蒙特实际上是一个自私、冷漠而毫无修养的女性,婚后不仅对利德盖特的事业毫无兴趣,而且还肆意挥霍利德盖特的积蓄,将其用在购买家具、衣饰和社交上。利德盖特的积蓄很快就被耗尽,他不满妻子的行为并试图与她沟通,但并未取得任何结果。他因妻子的行为欠下了巨额债务,甚至被牵连进一宗谋杀案。最后,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雄心壮志,为生存而在富人面前阿谀奉承,五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两名理想主义者的婚姻悲剧并未为小说蒙上悲观主义的阴影,较为圆满的婚姻都集中在次要角色身上,这两对过上幸福生活的夫妇分别是西莉亚与彻泰姆爵士、弗莱德·文西与玛丽·高思。这四个人物在小说中都处于次要地位,尽管作者对他们的性格并未做过多着墨,他们的婚恋经历却是非常清晰的。西莉亚是多萝西娅的妹妹,对待婚姻的态度更加现实,她的丈夫彻泰姆爵士在追求多萝西娅未果后才向西莉亚示好,而西莉亚欣然接受了。两人之间显然没有情感基础,双方的动机基本都符合维多利亚时期传统的婚恋观念:男人需要一个温顺体面的妻子,女人需要一种安稳富裕的生活。艾略特对这两人的结合几乎没有做出评述,他们过上了安稳日子。与此形成反差的则是另一位著名女作家简·奥斯汀的名作《傲慢与偏见》中对金钱婚姻的辛辣讽刺。由于艾略特对金钱婚姻的沉默(后世往往将其解读为宽容),艾略特曾饱受女权主义者的抨击。

另一对夫妇弗莱德·文西和玛丽·高思似乎更能为艾略特的传统婚姻倾向提供佐证。这对夫妇是作者在《米德尔马契》中最偏爱的一对,夫妻二人不但有感情基础,在婚姻中还做到了各司其职,获得了建立在理解基础上的幸福生活。玛丽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 她善良、勤劳又通情达理,尽管玛丽知道相比她的另一个追求者费厄布拉泽来说,弗莱德的条件较差, 但她还是决定忠于自己的情感。玛丽和弗莱德青梅竹马,在婚姻中,她甚至比弗莱德更了解他自己,尽管她知道,如果弗莱德从事教士的职业,她就可以得到一种更舒适的生活,但她却坚决反对,因为她知道弗莱德的性格不适合从事那样的工作。尽管玛丽和弗莱德婚后的生活比较清苦,但他们过得非常幸福。

研究者往往认为,多萝西娅是乔治·艾略特的自我投射,一个确凿的证据是乔治·艾略特本人的婚姻经历。与多萝西娅一样,乔治·艾略特有两段大胆的婚姻,其叛逆色彩比起多萝西娅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19世纪初期的英国不仅只有很少一部分女性能受教育,能从事有偿工作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乔治·艾略特从翻译工作开始接触文学,开始创作之后为避免作品被视为轻飘的、无用的幻想之作,一直使用男性的名字作为化名(作家的本名为玛丽·安·埃文斯),第一部作品问世时,她已经与文学评论家乔治·亨利·刘易斯同居了数年。刘易斯和妻子的关系已经破裂,但他与妻子的婚姻关系仍未解除,与艾略特发展婚姻关系是不合法的。尽管如此,刘易斯与艾略特仍不顾社会舆论的反对在伦敦建立了家庭,这导致艾略特的哥哥与她断绝了关系。她们同居了25年,即便在艾略特的创作生涯晚期,她已经成为当时公认的最伟大的小说家,她与刘易斯的同居关系仍遭到诟病。刘易斯去世后,艾略特又与从事传记写作的克罗斯结婚。这位新对象小她二十岁,结婚后四个月艾略特就去世了。

多萝西娅与乔治·艾略特的婚姻经历高度相似:都是在理想的驱使下,违背当时的社会规范,与年长有声望的男性结婚,并在该男性去世后与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男性发展第二段情感关系。但需要注意的是,《米德尔马契》写作时(1872年)刘易斯还在世,距离乔治·艾略特的第二段婚姻(1880年2月)尚有一段时间,因此,若认为乔治·艾略特是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决定了多萝西娅的婚姻生涯或许有失偏颇。但反过来说,多萝西娅的婚姻生涯可以部分体现乔治·艾略特的婚姻观。多萝西娅第二次结婚的对象是卡苏朋的侄子、年轻英俊的威尔,为了和威尔结婚,她放弃了卡苏朋的遗产,在家庭中重新寻找自己的地位,并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在刻画多萝西娅的第二段婚姻生活时,作者也写到了这段婚姻在乡镇中遭到的非议,但从这段婚姻的结果上看,艾略特并不认为年长女子与年轻男人、舅母与侄子之间的婚姻会招致个人灾祸。这体现出乔治·艾略特的婚姻观很大程度上领先于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盛行的金钱婚姻,并对女子超脱世俗规范、自行择偶的行为持开放态度。

显然,即使在第二段婚姻中,多萝西娅也并未获得个人真正的幸福。摆脱卡苏朋的控制后,她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自身的才华消失在日复一日的庸碌生活中,最终连葬在哪里都无人知晓。但第二次婚姻也是理想破灭后多萝西娅自我实现的结果,与威尔结婚后,多萝西娅比独身时更幸福。

多萝西娅的第二段婚姻在她的人生历程中具备了两种意义,既是承载她后半段人生的安身之地,又是标志理想彻底破灭的葬身之所。在拥有极高的个人才华和一定的社会地位之后,乔治·艾略特对女性婚姻同样进行了反思,多萝西娅结局的矛盾与择偶时的叛逆显然是艾略特探索的结果,同时也体现了艾略特对婚姻的矛盾感情。她既不认同女子可以仅仅依靠婚姻就获得幸福,也用人物的经历和自身经历证明自己不认同女子有完全脱离婚姻和家庭、寻求个人精神理想的能力,获得精神世界幸福的是如玛丽·高思一般运用智慧选择正确伴侣的女性。可以说,艾略特尽管脱离了维多利亚时代对女性的普遍要求,但并未脱离维多利亚时代女作家在婚姻观上共同的局限性。

二、从《米德尔马契》中的女角色看乔治·艾略特的宗教观

如前文所述,学界普遍承认乔治·艾略特在多萝西娅身上进行了部分自我投射,另一个例证就是艾略特借多萝西娅反思了宗教和女子学校教育。艾略特曾表示,多萝西娅是她塑造的一个德蕾莎式的女性。德蕾莎是17世纪的西班牙修女,终身未嫁,从小就立志为上帝而奉献一生。她因整顿了加尔默罗的修女会“圣衣会”的秩序而名垂青史。1870年,德雷莎被追封为天主教的权威神学家,成为获此殊荣的两位女性之一。这件事在知识界掀起波澜,知识分子开始以新的眼光审视女性的理想与地位。这一事件成了艾略特创作的动机。

多萝西娅来到平庸的小镇米德尔马契后,她的女性身份和她对接触知识、参与社会生活的渴望使她融入不了小镇。而多萝西娅也错误地认为只要依靠看似渊博的卡苏朋,她的理想就能实现,这一行为的荒诞就连她的妹妹西莉亚也清楚地认识到了。最终多萝西娅的理想落空,“忠诚地度过一生, 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与在世时就声名显赫的艾略特本人的经历显然大相径庭。多萝西娅悲剧的决定因素并不是她不遵从社会约束,选择了不合适的结婚对象,而是她的个人能力与环境不足以支持她做出理性的选择。

艾略特处于女性尚未全面受教育、没有财产权但女权运动已出现萌芽的社会环境中,她受男性友人和伴侣的引领踏上写作之路,但规避了后世女权主义运动中提出的种种可能对女性造成精神麻痹的要素,首先实现了个人创作的成功。艾略特有良好的教育背景,熟练掌握多种语言,对天文、地质、数学、昆虫领域均有涉猎,第一部长篇小说《亚当·彼得》出版后一年内再版八次,备受文学界和评论界瞩目。多萝西娅这一人物尽管与她部分经历相似,但显然多萝西娅缺乏足够的社会经验,对知识的追求囿于空想,艾略特创作这一人物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否定离经叛道的婚姻生活并做传统的卫道士,而是意图说明过度理想化的女性即便有一定的知识背景,在不公平的社会中也达不到理想的出路。这一初衷在小说的前言中已经被艾略特提及:“许多德蕾莎降生到了人间,但没有找到自己的史诗,无法把心头的抱负不断转化为引起深远共鸣的行动,她们得到的也许只是……谬误的生活,……格格不入的后果,或者……失败的悲剧,……她们的热情只得在朦胧的理想和女性的一般憧憬之间反复摇摆。”

乔治·艾略特的宗教观念较她的婚姻观念而言更为鲜明,在成为作家前就发生过一次剧变。她起初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其后受亨利·菲尔丁、约翰·查普曼、约翰·斯图尔特·密尔等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的影响,开始否定宗教,不再去教堂。在写作生涯开始之前(1841年),她就已公开宣布不再信教,其后与无神论思想家布雷、亨内尔维持交往,并浏览欧洲各国的宗教批判书籍。她翻译过大卫·施特劳斯的《耶稣的一生:批判性研究》,书中称《圣经·新约》中的“奇迹”是神话和虚构的谎言,这一译本曾被攻击为“从地狱的大嘴中呕吐出的有史以来最有毒的书籍”。1854年,她翻译了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在其中,费尔巴哈宣称上帝是人类想象的产物,比起思考上帝,更希望人去思考“物种存在”,思考人类如何在广泛的社会结构中看待问题。乔治·艾略特的宗教观念受德国哲学家的影响最大,曾声称“德国哲学界产生的智慧比它能使用的和提供的更多”。在告别旧的宗教思想后,她始终在小说中探索宗教环境下脱离教义、教会生活的可能性,《米德尔马契》中另一名女性角色的思想就投射了乔治·艾略特反对圣女式的理想主义和自我牺牲,着眼于现实生活智慧的立场。

小说中的次要角色玛丽·高思容貌平平,但秉性正直且富有智慧,对环境和他人有卓越的评估能力。作者形容她“精明机灵,对一切总带有一些冷嘲热讽的意味……”“伦勃朗看到她,一定乐于替她画像,使她那粗犷的相貌从画布上发出智慧和正直的光芒,因为正直是玛丽最重要的优点”。与小说的两名主要角色多萝西娅和罗莎蒙特形成对比的是,玛丽“既不想制造错觉,取悦别人,也从不想入非非,自我陶醉。每逢心情舒畅的时候,她还不惜拿自己来打趣”。玛丽身上这种超然的、具有实用性的智慧,是作者为了与其他两名女主角对比而设置的,其中与她的个人经历也不无相似之处。艾略特曾在传记中提到,她的相貌并不出众,甚至经常受到嘲笑,她对自己的外貌颇为介怀。而智慧则隐藏在平庸外表之下,为玛丽和艾略特两人所共有。此外,纵观玛丽这一角色的成长史,也可以找到与艾略特的成长史相吻合的不少细节。艾略特本名为玛丽·安·埃文斯,与玛丽·高思的名字相同;小说角色和作家本人都有多领域的特长,都深受家庭教育(尤其是父亲)的影响;都有对知识深切的渴望和丰富的生活经验。玛丽清晰地认识到,利德盖特只会爱上罗莎蒙特那样娇滴滴的女人,青梅竹马的弗雷德才是她感情的归宿,因此她也并不因在利德盖特处受到的冷遇而过多地自怜自艾。此外,玛丽和弗雷德结婚后两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家庭地位和人生道路,经济状况得到改善,先后有著作问世,这与现实生活中艾略特与刘易斯婚后的生活轨迹是相似的。

宗教对多萝西娅和玛丽影响的深度反映出作者思想发展的轨迹。多萝西娅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她在宗教的影响下成长,理想是圣女式的“为教区的穷人做点什么”,把自己的婚姻幸福与宗教追求关联,她的行为始终贯彻着宗教的虔诚。由于作者已然将这种不切实际的理想抛在脑后,所以她不认同多萝西娅的精神世界,为其安排了复杂的结局。

玛丽·高思的生活轨迹则围绕着现实中的人来进行,虽然她在女子学校接受教育,但她的生活并不缺乏劳动和实践,她在照顾自己脾气古怪的老姑父的过程中锻炼了自己的才识,在与弗雷德的交往中巧妙地遏制了其赌博和大手大脚的恶习。作者并未详述他们的婚后生活,但对两人婚后的未来,作者显然持积极态度。这两位女角色的思想历程和婚姻经历反差体现出艾略特已基本摆脱了传统基督教的影响。

三、从《米德尔马契》中的个人奋斗看乔治·艾略特的社会革命观

小说的背景是1823年经历议会制改革后的英国,辉格党和托利党、保守派和革新派的争斗在米德尔马契不断地进行着,党争的过程在利德盖特的奋斗历程中有所体现。利德盖特与米德尔马契的银行家布尔斯特罗德先生一起创立新的医院,促进医疗体制改革,同时与守旧派势力斡旋,保全自己作为医生的利益。但由于妻子罗莎蒙德的不良习惯,利德盖特将精力全都用在赚更多钱上,最后甚至开始赌博和到处借钱。击溃他的一个重要事件是他向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借钱,而后者动机不纯,企图借金钱隐瞒杀人的事实,事件一经败露,利德盖特就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声誉遭受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最终在“头发变白”之前就死了。

小说对两党间的直接对抗着墨不多,但对利德盖特的人生悲剧却有详尽的描写。无论他的理想如何崇高、才智如何出众,个人在政治斗争之下都有因微小的因素而失败的可能。在立场上,乔治·艾略特并未明显偏向哪一个党派,革新的布尔斯特罗德先生有其卑劣之处,保守的彻泰姆爵士也并未受到艾略特的严厉批评,或许艾略特的目光本身并未投向宏观的政治权力归属等问题,而是如费尔巴哈所说,更关心个人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像利德盖特这样梦想破灭的悲剧在当时是常常发生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她对改革过程中普通人命运的关怀。

基于这种关怀,艾略特指出,即使具有一定学识和资产的男性在自我追求和社会革命的历程中也会受生活中平凡因素的困扰,如拖垮利德盖特的直接原因就是和罗莎蒙德的婚姻关系。新派的布尔斯特罗德尽管是小镇的新生力量,本质上却是借侵吞寡妇财产致富、不惮于毒杀政敌的恶毒之辈,但利德盖特的力量又无法与之抗衡,在经济上时常依赖这位富有的银行家。利德盖特的结局比多萝西娅更悲惨:多萝西娅与威尔曾有一段彼此钟情的时光,婚后生活也平安幸福;利德盖特则负担着债务与家庭不和的压力,甚至因愁苦英年早逝,他也是小说的主要角色中结局最不圆满的。但乔治·艾略特并非想借利德盖特的例子说明从事革命的不幸后果:她的社交圈中不乏革命家和社会活动家,在写作《米德尔马契》前(1866年),她曾为鼓动通过第二次改革法案创作三卷小说《菲利克斯·霍尔特》,小说同样是从女主人公的婚姻和男主人公的奋斗中探索社会进步的必要性。《菲利克斯》中女主人公埃斯特即便放弃本该继承的遗产,也选择了曾经入狱却具有进步精神的主人公菲利克斯,描写出身于“新牧师家庭”的埃斯特与菲利克斯的幸福婚姻,侧面反映出作者对革命者并不持否定态度。《米德尔马契》中也常以“热情”“激情”等正面词汇对利德盖特的理想进行肯定。利德盖特的悲剧与多萝西娅有同源之处,他们都错误地评估了个人能力、缺乏实践梦想的基础,但多萝西娅最终从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利德盖特却无法摆脱理想化带来的种种后果。除了对个人苦难表示同情以外,乔治·艾略特对社会革命带来的个人困境同样没有给出明确的解决办法。

相较于同时代女作家(如勃朗特三姐妹、盖斯凯尔夫人),乔治·艾略特的写作展现出不同的风貌。著名英国评论家利维斯将乔治·艾略特视为“最伟大的英国作家”之一;伍尔芙称艾略特是“走出房间的天使”“女性中的骄傲和典范”,并表达了对乔治·艾略特小说严肃、理性风格的钟爱。乔治·艾略特在世时也曾写作《女作家的蠢故事》,批评同时代淑女作家过于庸俗、幻想的创作,但在辛辣的讽刺之余,她也对女性写作寄予关怀,在写给法国沙龙明星萨布莱夫人的评述中,她曾鲜明地表示自己的女性立场:“我们不得不承认,(目前)英国女性的地位只能达到法国早期的女性水平,这一事实以及它的原因不仅仅是一个历史问题:直到现在,它仍旧极大地影响着当代英国的女性文学……我们希望将更多的妇女从织布绣花和打扫房间中解救出来,我们希望所有领域的大门都向妇女打开。”而乔治·艾略特的“走出房间”和成名因其一生坚持不懈地对社会道德、宗教思想的探索和理性思辨。《米德尔马契》反映了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真实的乡镇生活之外,率先描写了人物在面对道德斗争和宗教选择时复杂的心理活动,而这与女作家本人的精神探索历程是息息相关的。

四、结语

“米德尔马契”的原文为“Middle-march”,意思是一种“中立的行进”。小说以理想崇高的女性多萝西娅和锐意改革的男子利德盖特为中心人物,小镇本身就是一个处在变革之中、发生着冲突并寻求调和方式的地域环境。乔治·艾略特的婚姻观、宗教及对社会革命的态度在19世纪的英国女性中尽管已经属先锋,但从《米德尔马契》中仍能看出她并未彻底与传统决裂,但她并不避讳展示自己的立场,也展现了处在转变中的、复杂的英国社会,还侧面展现出作家本人经历数次剧变的精神世界。

对这种中庸和摇摆,后世的说法不一,事实上,乔治·艾略特的立场的确处于不断变化之中:意识到家庭会对人造成束缚,但她仍未完全脱离人需要婚姻的思维;发现了宗教对女性思想的禁锢,却仍相信上帝之爱;认识到革命可以带来进步、做好了迎接革命的准备,事实上却并不相信普通人有能力参与到复杂的政治斗争之中。尽管难以超脱时代,她对《米德尔马契》中这些无可奈何的人物还是倾注了足够的心血和同情,赋予了他们高尚的品质和在时代的洪流中不得不牺牲一切的命运,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女作家在观照复杂变化的社会时,意图投身其中又感到迷茫无奈的心态。但这种心态并未掩饰乔治·艾略特的进步性,相反还更本质地展现了社会变革时期自下而上广泛存在的困惑。尽管难以超出维多利亚时代的局限,对这种困惑的描写却较明确地触及了时代问题的症结所在,为身处“中立”且缺乏改变能力、不得不沉默的群体提供了精神上的寄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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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陈聪聪.简析乔治·爱略特作品特点及其在《米德尔马契》中的表现[J].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S1).

[6] 爱略特.米德尔马契[M].相星耀,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李清扬,沈阳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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