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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后殖民女性主义视域下《多蒂》中主人公的身份建构

2024-12-31鲍晨晨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关键词:身份

[摘" 要]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籍坦桑尼亚裔作家古尔纳的小说《多蒂》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以女性为主人公的文学作品。小说以主人公多蒂的故事为主线,聚焦20世纪第三代黑人移民在英国的身份建构问题,探讨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如何在后殖民文化与父权体系的双重压迫下构建真实自我。本文拟从后殖民女性主义的角度对女主人公多蒂的身份探索历程进行分析,探讨她身份迷失的渊源及其身份构建之路。

[关键词] 古尔纳" 《多蒂》" 后殖民女性主义" 身份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064-04

一、引言

《多蒂》是古尔纳创作生涯中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是他唯一以女性主角视角来写作的一部,小说生动地讲述了一名底层的非裔英国女性,通过不断学习、思考和抗争,逐渐凭借自己极强的自主意识,主动构建个体身份并实现阶层跨越的故事。目前国内外学界对《多蒂》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互文性、成长小说、伦理批评、叙事学、流动性和意识形态批评等视角,揭示了作品的丰富内涵,但从后殖民女性主义角度对主人公身份的研究则较为不足。

自20世纪80年代起,后殖民女性主义学说作为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结合逐渐兴起,由于“在妇女与殖民地民族之间,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相似性,他(她)们都处于边缘的、从属的位置,都被白人男性看作是异己的‘他者’”[1],这种相似性促成了两种理论的交融。该理论通过着眼于第三世界的“臣属”妇女的压迫与声音而弥补了后殖民理论中性别视角的缺席[2]。斯皮瓦克指出,“臣属妇女处在父权制传统文化和父权制帝国文化的夹缝中,失去了言说的权力”[3]。出生在英国的黑人女性多蒂在白人社会中一度处于边缘位置,由于肤色不同,她深受英国人排斥,又因其对非洲文化的不了解而无法亲近黑人群体。作为女性,她还遭受了父权社会的压迫,一度被动地处于男性凝视视角之下,丧失了话语权。因此,本文拟从后殖民女性主义的视角,分析小说主人公多蒂的身份建构历程,从而揭示在殖民主义和男权主义的双重压迫下女性力量的复苏与崛起。

二、身份迷失的渊源

在殖民主义霸权和父权制压迫中,第三世界的女性已然沦为边缘中的边缘、他者中的他者,丧失了话语权。多蒂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不仅丧失了原有国族的集体记忆,受到西方多元文化的冲击,还承受着父权社会对女性或明或暗的压迫,如此处境使得多蒂的身份长期处于茫然失措的困境之中。

1. 文化冲突

多蒂作为一名出生在英国的黑人女性,却不了解非洲历史文化。多蒂的全名是多蒂·白都伦·法蒂玛·贝尔福,这个名字具有强烈的杂糅性。多蒂本应继承外祖父泰穆尔·可汗的姓氏,然而其母比尔吉苏为了彻底摆脱父亲对其人生的操纵,不惜将自己改名为莎伦·贝尔福,贝尔福则是与奉行穆斯林信仰的父亲背道而驰的英国外交大臣的姓。白都伦来自《一千零一夜》中美丽的中国白都伦公主,她与波斯卡马尔·扎曼王子相爱,这个名字寄托了母亲对自己和贾米尔爱情的美好向往,而法蒂玛可能来自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儿的名字。可见,多蒂的全名融合了多地的宗教和文化。名字是一个人原始身份的象征,但多蒂却无法直接从自己混杂的名字中追寻民族的历史,只能靠编造各种故事来填补记忆的空缺,“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种种细节,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依着她自己的意思变更过了的,她也弄不清楚”[4]。此外,多蒂与妹妹索菲以及弟弟哈得孙都是二战后出生在英国的新移民,三人同母异父,且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莎伦也不愿告诉女儿有关她的家庭和上一辈的故事,反而告诫她 “一定不能被过去的事情给奴役禁锢住了”[4]。然而正如斯图尔特·霍尔所言,文化身份既是“存在”又是“变化”的问题。它属于过去也同样属于未来[5]。因此,多蒂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份,离不开这些旧事。但由于无法充分认识传统和历史的价值,比尔吉苏“当时怕是不明白,待明白过来已太迟了”[4]。

不同于一般的流散个体,多蒂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作为一个与过去割裂的人,漂浮在一个不断变化的多元文化社会中,她的身份困境必然会加剧。因此,她不得不直面挑战,在新的环境中扎根生长:“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样的人。他们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他们的全部。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坚持下去,为自己腾出空间。”[4]由于无法找寻自己的历史足迹,多蒂最初试图获得英国白人的认可:“英格兰的至高无上之位,她做梦也不曾想过反对,英格兰的礼法规矩,她也未有一刻想过提出意见或是质疑。”[4]在多蒂与白人同事肯恋爱时,肯经常调侃她的名字,认为“外国人的名字就是比我们有意思得多”[4]。多蒂坚信自己是黑皮肤的英国人,并刻意隐去了带有外国风情的名字法蒂玛,然而英国白人对外邦人的偏见仍旧刺伤了多蒂的心。多蒂对融入白人文化体系的渴望最终被现实无情地击碎,在白人社会的排斥与敌意中,她深感无力与愤懑:“她为什么就不能跟大家一样呢?”[4]

多蒂其实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但她的自我认知却无法契合主流价值观对英国人的期许。20世纪上半叶,男性、白人、中产才是英国社会所接纳的“英国人”。弗朗兹·法农强调了身体在种族化过程和经验中的重要性,《黑皮肤,白面具》中,他通过创造词语“epidermalization”(表皮化),描述殖民主义者对黑色的建构 “像颜料一样写进了他的身体”,把他 “固定” 为与白人相对的他者[6]。因此,多蒂的身份是通过她的肤色建构起来的。她不得不面对英国社会或显或隐的种族歧视及英国人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这是谈论像她这样的人的方式,因为她知道牙买加的黑鬼可以毫不费力地延伸到包括她,好像他们是原始人和罪犯”[7]。

2. 父权压迫

凯特·米莉特在《性政治》中认为,父权制被视为赋予两种生物学性别的不平等角色和地位的等级体制,即男性统治女性,且这是男性生来就有的优先权[8]。20世纪50年代,英国社会中男性具有话语霸权,女性丧失了话语权。此时的多蒂,在男权主义与阶级歧视的压迫下,身份困境更被凸显。

可以说,作为一名底层黑人女性,多蒂一直处于被男人占有的危险之中。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都试图对她行使他们的权力,给这个被认为是次等的黑人女性留下深刻印象,最终占有她。首当其冲的便是来自塞浦路斯的房东安迪的恶意与欲念。随着母亲的离世,姐弟三人不得不分开,房东这个时候趁机催促多蒂搬走,他“瞟一眼多蒂瘦弱未发育的身体”[4],说“我知道你没什么能拿出来给我的”[4]。当听闻弟弟哈得孙也要回来重聚时,房东对索菲做出欲念大发的鬼脸,暗示姐妹俩如果需要帮忙,他可以安排。这种赤裸裸的性暗示映照了父权主义思想对女性身体的物化,女性已然沦为男性可以随意摆布的物品。而这就是多蒂母亲的命运,她为得到男人的爱和支持而做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最终在病痛中悲惨死去。这同样也是她的妹妹索菲可能将要踏上的道路。多蒂却不为所动,始终坚守自我,通过努力工作获得的微薄收入来支付房租。

面对工厂那些躁动不安的男人的邀约,多蒂内心清楚,这不过是他们轻贱女性以妄想达成企图的把戏罢了,“不过是给她喝上几杯伏特加橙汁,随后把她堵在暗黑的楼道间或肮脏的过道,猥亵乱摸一通”[4]。此外,在与肯的交往中,多蒂总怀疑肯对她是否是一种利用和玩弄,“她看到了他的眼神,与她从小看到的男人无情的眼神没什么两样”[4]。多蒂曾与肯在酒吧聊天时被一名醉汉言语侮辱,她表现得极为愤怒,上手掀翻了醉汉的椅子,然而肯却不以为意,甚至严厉地劝阻多蒂:“为了那种人生气,没有意义。你要把自己摆在高于他们的位置。只有这样,你在英格兰才能被人所接受。”[4]在肯咄咄逼人的说教中,多蒂感受到白人男性价值观的压力,最终不得不咕哝一句“对不起”来结束肯的指责。可见,白人男性所自恃的种族优越感充斥着对女性自我保护意识的贬斥,压制着多蒂作为黑人女性的话语权,试图让多蒂无意识地内化白人男性价值观给女性所设定的条条框框。

如果说白人男性对移民女性的敌意似乎源于一种自然化的优越感,那么黑人男性想要“占有”黑人女性的欲望则源于他们对生活的不满和个人的不安全感。正如安妮·麦克林托克所指出的,“黑人越来越被剥夺公民权,被排除在公共领域之外,在家里变得更加专制”[9]。黑人帕特森是索菲孩子父亲吉米的寄养兄弟,当吉米入狱服刑时,帕特森代替他来照顾索菲一家。他在对姐妹俩多加照拂的表面下带着明显的用意,其对索菲毫不掩饰的兴趣,不禁让多蒂深感讽刺,“大约这就是男性的传统,见到孤弱女子就会犯”[4]。然而,随着帕特森越来越深入姐妹俩的生活,这种帮助表现为一种剥削性与依附性的经济关系[10],以至于他与姐妹俩都发生了性关系。当多蒂拒绝继续与他发生关系时,他使用了暴力,试图用这种方式镇压多蒂的女性意识。多蒂对帕特森的掌控感深感忧虑,“他轻轻松松就教她知道,她们没有出路,处境堪忧”[4]。因此,多蒂的另一重身份困境则表现为男权主义对女性的压迫,这种压迫不仅来自白人肯,也来自黑人帕特森,双方在父权制下规训黑人女性。因此,从这个角度出发,多蒂开始了反抗男权压迫和实现个人独立的艰难努力。

三、身份建构的途径

对多蒂而言,她身份建构之路尤为艰辛:作为一名英国人,她看不到未来;作为一名黑人流散者,她找不到过去[10]。然而,这样一个年仅18岁的黑人女性凭借着自己极强的自我意识,实现了作为一名女性的社会价值,并最终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达成了和解,找到了血脉的归属,重构了自己的文化身份。

1.达成文化间的和解

对多蒂而言,她的过去是一个异邦,她的现在也是。多蒂在英国出生、长大,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但因为肤色,她不被认为是英国人,永远被视为异邦人和外来客。不同于索菲的享乐主义及哈得孙的空想主义,多蒂认为必须从自身出发完成自我身份的建构。为了找寻自己的身份,多蒂决定从名字入手。实际上,“姓名和命名在非洲文化中是一种仪式”,名字背后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11]。最终,通过母亲留下的残缺回忆和照片以及与迈克尔的交流,多蒂了解了自己名字的多重内涵,从姓名白都伦中感悟到了母亲对自己未来的美好希冀,“心里其实挺高兴”[4]。由此,多蒂追溯到家族的起源,学会了以混杂、多元的方式表达自我,从而大大减轻了作为黑人流散者的漂泊感。更重要的是,多蒂放弃了她融入白人文化体系的渴望,最终意识到一个人的身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单一维度,而是可定义的,更关键的是在与他人、过去和现在的融洽关系中得到认可:“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我知道还有其他重要的部分,但是,我现在过的就是这部分生活。”[4]最后一段,作者再次聚焦于多蒂本名多蒂·白都伦·法蒂玛·贝尔福的神秘性,以及他们可能来自的地方:中国、中东、非洲。当迈克尔力劝多蒂去卡迪夫彻底查清身世时,多蒂却摇摇头:“我用了这么多年,才开始发现自己,才开始知道要寻找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他们。”[4]可见,对多蒂而言,相比一味囿于种种过往,显然活在当下才更契合她的人生信条。

通过《多蒂》,古尔纳对固定起源和种族化身份的话语进行了批判。多蒂是一个清楚的例子,证实了一个人的身份并非单一的,而是多元的,是基于不同民族和文化的相遇和融合。正如霍尔所言,“与差异共存,并通过差异而不是无视差异来生存”[5]。多蒂最终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达成了和解,学会了重塑自我、创造自我,并得以重构了自己的文化身份。

2.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

“女性主体意识指女性作为主体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12]可见,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个体身份建构的关键。在认知层面,提升阅读水平是多蒂自主意识觉醒的第一步。通过阅读社工布伦达夫人所赠予的《大卫·科波菲尔》,多蒂第一次感悟到书籍的美妙与自己知识的匮乏。她决意突破自我,主动在图书馆办理了借书卡,从童书区开始逐渐积累阅读量,极大地提升了阅读水平。

此外,通过在图书馆与老黑人的短暂交往,多蒂也开始了解新闻时事,增长见闻。在白人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影响下,多蒂曾一度深感自卑,现在掌握了新知识后,多蒂内心更加坚定了自己作为女性的价值,这种意识“给了她更多的力量”[4]。与此同时,多蒂还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对内,“一家之主”帕特森享有在经济与精神上的统治权,并联合索菲对多蒂进行孤立,企图用这种方式让多蒂放弃自我、归顺家庭;对外,工厂恶劣的环境与微薄的收入让多蒂艰难喘息、渴望逃离。为了赢回主动权,多蒂视同为黑人女性的教师埃斯特拉为榜样,在埃斯特拉的鼓励与鞭策下,多蒂一方面通过积极学习夜校课程来丰富学识,另一方面勇于申请各种岗位,哪怕这些岗位早已默许成为白人精英的专属,多蒂也毫不畏怯,最终凭借自己的胆识赢得了新工作,“她感到一个新纪元即将开始,生活能够好起来”[4]。最后,帕特森企图通过性暴力镇压多蒂的叛离,不料多蒂猛烈反抗,“她没有呼唤求救,也没有像被吓坏的无辜受害者那样尖叫。她只是又抓又踢,与他扭打,咬他,他只得松开了她”[4]。这一刻的多蒂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打破了男性凝视视角下女性只能被动屈服的局面,象征着多蒂实现了对自己命运的主宰。

四、结语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对古尔纳的评价如下:“他对殖民主义的影响和身处不同文化、不同大陆之间鸿沟中的难民的命运,进行了毫不妥协和富有同情心的深刻洞察。”凭借多蒂这样一个黑人女性的视角,古尔纳使读者洞悉了从一战到20世纪60年代间的半个世纪里,三代黑人移民在英国无法扎根的飘零史。通过《多蒂》,古尔纳也跳脱一贯以白人为主角的英国成长小说的传统,重掌了黑人流散文学叙事的话语权。由此,多蒂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非裔英国女性的名字,而是代表着一种独特的女性力量,在异乡离散的大环境中,多蒂从一个被欲望占有的对象转变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并最终蜕变为一个追求自由、解放的独立女性。通过多蒂的个人成长,古尔纳为深受殖民霸权和父权制压迫的第三世界女性发声,提供了一个打破种族歧视及性别压迫,并最终建构自我的杰出榜样。

参考文献

[1] 罗钢,刘象愚.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99.

[2] 祁亚平.双重“他者”的压迫与颠覆——《舞动卢纳萨节》的后殖民女性主义解读[J].当代外国文学,2012(3).

[3] McGrath F C.Brian Friel's (Post) Colonial Drama:Language,Illusion,and Politics[M].New York:Syracuse UP,1999.

[4] 古尔纳.多蒂[M].魏立红,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3.

[5] 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M]//罗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北京:中国科学研究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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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顾红曦.凯特·米莉特的《性政治》与“女性形象”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1998(4).

[9] McClintock A.Dangerous Liaisons:Gender,Nations,and Postcolonial Perspectives[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7.

[10] 石天润,黄晖.论古尔纳小说《多蒂》中的身份危机与伦理选择[J].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2022(6).

[11] 朱振武,苏文雅.文本的改写与主体的重构——诺奖作家古尔纳小说《多蒂》创作论[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22(4).

[12] 李轻松.女性意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1.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鲍晨晨,西安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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