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红楼梦》中的暗示性预叙探析

2024-12-31马芳芷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关键词:红楼梦

[摘" 要] 《红楼梦》涵盖的暗示性预叙形式多样,不仅继承了以往古典小说中出现的预叙形式,还发展出新的形式。《红楼梦》的暗示性预叙具有隐喻性与多义性特点,丰富小说层次内涵的同时也勾画了生动的人物形象。暗示性预叙常与小说环境关联,在“喜”中渲染“悲”,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于行文间自然相融,凸显小说的复杂与悲凉、诗意与朦胧。

[关键词] 《红楼梦》" 暗示性预叙" 小说结构" 叙事功能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003-05

预叙作为叙事的一大类型,是指对未来事件的暗示或预期。杨义定义:“所谓预言叙事,便是在时间和事件发展状态的错位中,暗示某种预兆和机缘。”[1]西方叙事传统中预叙十分罕见,中国古典小说中,预叙则更易凸显叙事文本情节上的悬念,其分支下的暗示性预叙是增添悬念的极佳手段。《红楼梦》以梦境、诗词曲、谜语及酒令的形式来实现暗示性预叙的功能,暗示性预叙隐喻性、多义性的特点使作品的叙事结构层次分明,情节推进顺乎情理。此外,暗示性预叙手法采用的语言含蓄,叙事层次由浅到深,字里行间蕴含着儒释道经典传统思想,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文化习俗,对作品主题有深化作用。

一、现实与象征交织的文本呈现形式

吴建勤总结了中国古典小说中出现的五种预叙形式[2],《红楼梦》作为古典小说的代表,五种形式在书中皆有体现。其中暗示性预叙的形式有三种,分别为梦境、诗词曲、谜语酒令,以此隐晦预示不同人事物的命运和结局。

1.以梦境映射现实

中国古代文人普遍认为梦境是现实世界发生过的事件的暗示,“以梦隐喻”逐渐成为古代叙事作品中结撰篇章、编织情节的技法,六朝志怪至元明清戏曲小说中的梦境故事皆有体现。

《红楼梦》对于梦境的描述较为详尽,作者将梦境隐含内容作为贯穿全篇的线索。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与梦境相关的篇幅多而详尽,以宝玉在梦境中的经历暗示书中众多角色未来的发展。以梦境透视命运的手法使《红楼梦》全书有一个严密谨慎的暗示性预叙体系,同时将梦境作为情节的开关,以此提高叙事结构的有机性、完整性,极具诗意与哲理性的审美张力。从叙事结构的角度来看,此段梦境预叙亦是贯穿全书的重大线索,随着情节推进把控全篇剧情走向,让红楼众角色皆笼罩于由暗示性预叙影响而形成的宿命感及悲剧氛围之下。

《红楼梦》描写的大多是写实性较强的梦境,梦境中所出现的人是小说中客观存在的角色,且能够通过所梦事件较直接地预判牵涉角色的最终结局。第八十二回写到,黛玉偶然听见下人的对话,意识到自身现状,随即又梦到自己被配给亲戚做续弦。黛玉向贾母等人寻求帮助未果,又与宝玉起了冲突,在梦境结尾被紫鹃唤醒。黛玉的梦境充斥着荒诞、焦虑,隐含多重信息。一是宝黛二人“木石前盟”无果,二是贾府众人对黛玉态度的转变,三是宝玉对二人关系的无力,这一情节亦是对宝黛二人爱情悲剧的暗示。

此外,作者通过梦境预叙营造了悲剧氛围,再让角色经历暗示性的命运,让读者更好地思考体悟小说主题。《红楼梦》中一共出现两次贾府由盛转衰的梦境预叙,一处为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王熙凤,另一处为第八十六回元妃托梦贾母,元妃提醒贾母:“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3]两处梦境前后跨越数十回,兰因絮果、交错相缠,在时间上也呈现出不同含义。第十三回贾府的状态为大厦将倾,每个人都被浮华泡影蒙蔽,秦可卿的劝告似乎不合时宜。第八十六回,元妃托梦贾母时,贾府气数已尽,只有尽早抽身才可保家族命数留存,但贾府仍旧无人面对步步紧逼的现实。观此二处梦境,早在十三回便解释其因,在第八十六回变成无可避免的果,暗示性预叙与现实交汇,更好地表现了贾府繁荣不再、命运无可更改的悲剧性主题。

2.以诗词曲暗示现实

《西游记》《水浒传》等古典小说常以诗词曲作篇头或结尾,这种形式具有独特功能,不同位置的诗词曲能丰富小说的层次与结构。《红楼梦》吸取过往古典小说的经验而延伸了诗词曲的功能,大篇幅的诗词曲将暗示性预叙融入情节,在不同的时期利用诗词曲昭示人物的前世今生、未来走向,让读者更好地了解角色特性,对接下来的情节发展有合理预期。

小说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以宝玉误入幻境开头,其中所记“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的判词,与宝玉听到的红楼梦曲都预示了重要的情节线索。第五回全篇都以诗词曲的形式进行暗示性预叙,暗示了贾府的未来及书中人物的结局。十二钗判词中,黛玉、宝钗作为书中地位相当的角色,作者却设计二人同用一首判词,与其他人的判词相比,林黛玉、薛宝钗二人判词的暗示意味较淡薄,判词所言“可叹停机德”为感慨宝钗品行,“堪怜咏絮才”又怜惜黛玉才情,经典之处为后两句“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3]。观判词表层含义,此句双关,暗含林薛二人姓名,诗句中所述“林中玉带”“雪中金簪”两种意象暗示了林薛二人的悲剧命运,甲戌本脂批评后两句道:“寓意深远,皆生非其地之意”[4]。其他女性角色王熙凤、史湘云、妙玉、李纨、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等,其人物形象判词的暗示预叙则简单明了,读者很容易领会。此外,《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作为《红楼梦曲》中的经典,是对宝玉和黛玉爱情悲剧的预示,甲辰本脂批道:“此黛玉一生愁绪之意。”[4]

《红楼梦》的暗示性预叙比以往古典小说中出现的更为含蓄,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叙述增强悬念,同时与作者精心塑造的宿命感相呼应。从情节上看,《红楼梦曲》的预叙构思极巧,从内容上看,出现的判词不止有诗词曲,情景感极强,在读者眼前铺开红楼众人的命运画卷,生动地展示了红楼众角色的性情、相关命运及结局,意蕴幽深。

3.以谜语酒令喻指现实

《红楼梦》中的暗示性预叙除上述梦境、诗词曲形式外,还有谜语酒令的形式,作者将谜语酒令穿插于笔下人物的生活经历中,使其与故事叙述衔接,融为一体。《红楼梦》是较早使用大量谜语酒令形式的暗示性预叙穿插在情节中的中国古典小说。

谜语酒令在《红楼梦》中有两种叙述方式,一是谜语形式的暗示性预叙。书中第二十二回以元春送至贾府的灯谜开篇,贾环的灯谜作引,贾政的出场作过渡,接下来以众人猜谜语的内容为情节重点,描述谜语的同时也展现了不同人物对谜语的反应和神态动作,呈现了复杂但清晰的人物群像,也通过谜语内容和众人的解密方向隐晦暗示了人物的相关情节及命运发展。贾母“猴子身轻站树梢”与贾政的“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3]两条谜语具有总括性质。若结合贾母与贾政二人的谜语,便可以看出其中隐隐透露了贾府众人“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红楼梦》第五十回以李纨等人的谜语开头,随即引出史湘云的谜语《点绛唇》,谜底“耍的猴儿”可与二十二回中贾母所出谜语关联,亦是对贾府“树倒猢狲散”结局的重复暗示。紧接着宝钗、宝玉、黛玉三人各自的灯谜也起到暗示性预叙的作用。

宝钗的灯谜是:“镂檀锲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打一物。”众人还未猜到谜底,宝玉又念道:“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黛玉的灯谜则是:“騄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3]

宝钗的灯谜后两句“风雨过而梵不闻”预示“金玉良缘”为镜花水月;宝玉谜语的前两句比黛玉为“琅”,但预示了二人的结局是“天上人间两渺茫”;黛玉的谜语后两句则暗示了她历劫重回仙境的结局。宝、黛、钗三人的谜语皆无谜底,是为了加强这三则谜语的暗示性。

二是以酒令形式预叙,酒令式预叙在中国古典小说中运用较少,也属于暗示性预叙。《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酒席上蒋玉菡以女儿“悲、愁、喜、乐”的情感点出发作了《女儿悲》的酒令。酒令意象中的“灯花”乃吉兆,“双蕊”则有愿夫妻百年好合的美意,许多学者认为此二句暗示了后期蒋玉菡娶袭人一事。《女儿悲》还暗示了蒋玉菡婚姻美满,脂砚斋批语道:“灯花并头结双蕊”为“佳谶”一言[3]。而第六十二回,宝玉、宝琴生日宴上黛玉、湘云各作酒令,黛玉所作酒令中的“折足哀雁”意象凄凉,“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内容深意与全书人物的命运走向一致,暗示黛玉不幸的结局。湘云令中有“江河、波浪、铁索、孤舟”的萧索意象,尾句为“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3],寥寥数语已有不祥气氛,与其后期坎坷命运呼应。第六十三回中贾府众人抽签,签上语句亦与自身命运相合。

二、语义叠嶂的暗示性预叙特点

梦境、诗词曲、谜语酒令的重复使用,使《红楼梦》中的暗示性预叙具有两个重要特点,分别为隐喻性与多义性。隐喻性为通过含蓄的语言描写,使内容既有表层意义又具深层意义,往往深层含义便是作者未尽之言。多义性则是个体理解不同,书内角色对于同一人、事、物的看法也不尽相同,书外读者的理解亦有不同。

1.迂回婉曲的隐性表达

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常与天命、历史相关联,小说叙事的时空跨度长,鲜少刻画单一的主角,而以刻画群像为主,将故事角色置于庞大繁杂的社会关系中,以预言的形式对人物际遇进行时间上的透视。隐喻作为一种写作手法,借助迂回委婉的方式来说明深层隐蔽的内容,用象征、意象使作品产生双重审美意蕴。《红楼梦》中暗示性预叙的隐喻性特点主要体现在部分情节与语言上。

《红楼梦》开卷便以隐喻性的情节给予全篇暗喻。小说起始以大量笔墨叙写甄士隐经历的劫难,这看似与贾府毫无关联的书写,实际是以甄士隐的经历预示贾府的未来,由处于乡镇的甄士隐一家隐喻处于富贵之地的贾府。脂砚斋评:“不出荣国大族,先写乡宦小家,从小至大,是此书章法。”[4]甄士隐的遭遇隐喻了贾府的荣枯、人物命运以及故事走向,也为全书奠定了悲凉的氛围。

暗示性预叙的语言同样具有隐喻性。《红楼梦》以隐喻性的语言叙事,使小说文本愈发含蓄委婉,拓宽了文本意蕴,言不尽意而引发联想。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也是《红楼梦》的主要情节脉络的隐喻,关于红楼众人的诗词曲婉约含蓄、富有深意,宝玉所梦到的《枉凝眉》更是隐喻了宝、黛、钗三人之间纠葛的情感、命运及婚姻悲剧,后文中三人的剧情走向也与宝玉梦中所听、所视、所见的完全相符。

《红楼梦》中还有许多赏戏庆贺的情节,反映了明清时期戏剧已经逐渐成了社会风尚。小说中出现的戏文同样具有隐喻性。例如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时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脂砚斋评这四出戏隐喻了贾府结局,王希廉与脂砚斋所见相同,在《红楼梦回评》中评:“元妃点戏四出,末出《离魂》是谶兆,亦是伏笔。”[4]再如书中第二十九回,贾母带领红楼众人去清虚观打醮,看了《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三本戏,这三本戏都隐喻了贾府从起家到繁盛再到衰落的过程,也是书中贾府的其他相关暗喻的补充。

2.虚实错综的多义内涵

《红楼梦》中部分暗示性预叙、情节具有多义性,这是为了凸显人物的复杂性,不同的暗示性预叙塑造了迥然不同的人物特性,也为文本理解创造了更多的留白与可能性。以《红楼梦》有关太虚幻境的情节及描写为例,其中所叙种种情节充斥着多义性。宝玉在太虚幻境中虽有警幻仙姑指引,仍旧对幻境中的所见所闻不甚理解,所思所想皆有多重意蕴。而对于书外读者而言,在作者的含蓄笔法之下,太虚幻境中的诗词曲意象同样具有多重意蕴。

茵格尔顿认为:“在理论上,每一部文学作品,每一个表现的客体或方面,都包含着无数的未定之处。”[5]再看《红楼梦》第九十四回,亦符合情节多义的特点。怡红院中早枯的海棠竟于十一月开花,闻讯前来的众人对枯棠开花的现象予以多面解释。

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因为和暖,开花也是有的。”[3]宝玉看见贾母喜欢,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复荣,我们院内这些人自然都好。但是晴雯不能像花的死而复生了”,顿觉转喜为悲[3]。

看到枯棠开花之异景,前来赏花的众人心思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虑。王熙凤与李纨为迎合贾母,皆认定此现象预示宝玉有喜事,乃“此花先来报信”;黛玉因众人提到宝玉有喜,心中触动,因而附和李纨与王熙凤的说法;探春认为枯棠开花为不祥之兆,因而担忧家族命运;贾赦认为此乃花妖作祟;贾政则是不以为然;宝玉却因枯棠想起逝去的晴雯,又想海棠复荣或有喜事。众人对枯棠开花的反应不同,让一种特异现象有了多重意蕴,同时也更深层地刻画了贾府众人面对未来各怀心思的情状,此处不仅情节意象具有多义性,人物心理也具有多义性,展现了暗示性预叙多重意蕴的美学。

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文学的特殊性就在其文学性,小说想要吸引读者,便需要一波三折的情节。为了增添小说的复杂性,《红楼梦》运用了暗示性预叙的技巧建构情节与悬念,于开篇以《红楼梦曲》奠定悲凉基调,暗示了贾府众人的悲剧性结局。同时作者未急于揭示悬念,让《红楼梦》的剧情呈现曲折性,延宕情节发展,引起读者的好奇,自发探寻情节的多层含义,进一步理解《红楼梦》的深层主题。暗示性预叙隐喻的情节走向,不仅不会削弱小说叙事原本的悬念,反而增强了悬念,并有效地提高了读者对文本情节预期。

三、由浅入深的暗示性预叙功能

《红楼梦》以诗词曲、酒令谜语、梦境所作的暗示性预叙形式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具有独特的审美地位。书中一系列人物的相关暗示性预叙通过诗词曲、酒令谜语、梦境中的意象逐步展开,暗示性预叙提前告知读者角色的相关命运,便于读者理解出场人物的设定,让读者更易接受人物的描摹,也有利于展开小说的具体情节,使人物与情节走向逐步统一。

1.书写含蓄语词与建构留白情节

一方面,《红楼梦》对人物的展现主要依托于景,借景物传达人物的思想感情,以诗意的文本进行暗示性预叙,极具文学性。书中第二十七回中写黛玉夜里去怡红院寻宝玉,晴雯未开门,黛玉内心敏感产生误会,联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现况,引发后文的葬花事件。后文极为具体地描写了黛玉葬花的场景,哀婉缠绵。黛玉葬花的原因一是怜惜落花,二是由落花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黛玉葬花图”因双重含义而栩栩如生。“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 人亡两不知!”[3]黛玉在诗中以花代己,表面写花,实则写人。此时“落花”已然成为黛玉悲情的载体,将自己的命运与花的命运紧密相连,托物言事,通过落花寄予哀思,表达了她对自己的爱惜、对现实的无奈以及寄人篱下生活的悲苦,蕴涵深刻、融情于景,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所作《代别离·秋窗风雨夕》以秋梦、秋雨等一众与秋相关的凄婉意象来隐喻自身孤苦无依的哀愁心绪,让她清高孤苦的形象深入人心。

另一方面,《红楼梦》亦将暗示性预叙包含于日常情节描写之中,此种“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含蓄伏笔不落痕迹,更具文学的朦胧美。例如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中,王夫人对宝玉说晴雯个性刻薄,言其“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表面做出赶晴雯出贾府之举,实际暗示了自己对林黛玉不满。王夫人是贾府的权力掌控者之一,她将晴雯与黛玉相比,也意味贾府不会选择性情孤高的黛玉,凸显人物形象的同时也暗示了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情深缘浅的结局。这些暗示性预叙又有隐喻与多义性,因为语言本身的含蓄而使情节有了多处留白以引导读者思考。这些细节不仅在无形之中增强了小说的悬念,也让读者对剧情有了预期,从而达到暗示性预叙的目的。

2.凸显人物思想与深化主题内容

《红楼梦》汲取了中国经典传统文化,其中暗示性预叙的技巧不仅体现在表面的语词书写与情节建构上,亦有深入内里、升华主题的相关描写,主要体现在人物思想与民俗文化两个方面。

从上文所述的《红楼梦》多种暗示性预叙形式来看,相关主题受到道教、佛教思想的影响,这些思想以诗词曲、酒令谜语、梦境的形式出现,与小说情节交错,深化小说内涵的同时使小说展现了中国道释思想的浓厚韵味,具有独特的审美意义。《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宝玉听曲而悟禅机,后作一偈,又作《寄生草》,其中蕴含了“空”“苦”“缘”“果”的佛教思想,也隐喻了后续的小说情节及人物特性,使作品延伸出宗教意义与深刻的人生观,其中佛教思想中的“无常”“无我”等概念皆与书中人物命运走向遥相呼应,体现了人物的复杂与矛盾,足以看出作者对自然、人性、生命的深思。同时,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形象和情节亦有对自然和人性和谐共处的期盼,对自然生命力的重视,体现了道家思想主张的“天人合一”“自然之道”,也是道家追求心灵安宁与自由等理念的具体呈现。

《红楼梦》中的暗示性预叙亦有涉及礼仪、风俗和节令的内容,立足于真实的历史背景。《红楼梦》中穿插了许多宁、荣两府的生活场景,由点及面地呈现出当时清代社会的发展脉络与民俗风情。例如,书中有过元旦、中秋赏月吃茶的节庆及宴饮的场景描写;有猜灯谜、行酒令、放风筝等汉族文化娱乐活动,亦有满族娱乐活动的描写,类型较齐全。小说将岁时风俗中的节令活动融入不同人物的生活轨迹,对这些活动的详尽叙述体现了礼仪风俗与节令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与精神意蕴,使《红楼梦》成为了解时代环境与细节的重要资料,同时起到深化小说主题的作用。

四、结语

《红楼梦》对四大家族的兴衰撰写,突破传统的写人、叙事手法,人物性格独特,群像描写鲜活,作者立足于生活经验与实践,让《红楼梦》不仅具备文学审美价值,还有研究当时社会风俗与生活习惯的作用,其中的暗示性预叙作为预叙中较为独特的一种,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本文从暗示性预叙的形式、特点以及所具有的叙事功能三点出发,讨论了《红楼梦》中的不同类型的暗示性预叙,分析其作用,总结其规律,进而探究了《红楼梦》独特的叙事技巧。

参考文献

[1]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7.

[2] 吴建勤.中国古典小说的预叙叙事[J].江淮论坛,2004(6).

[3]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

[4] 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

[5] 姚斯.接受美学和接受理论[M].周宁,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6] 朱立元.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7] 陈国军.预叙:《红楼梦》的一种叙事技巧[J].红楼梦学刊,1993(4).

[8] 王建华.《红楼梦》:现实与虚幻交融中的佛道世界[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6).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马芳芷,宁夏大学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明清小说。

猜你喜欢

红楼梦
《红楼梦》处处都是慈悲
论《红楼梦》中的赌博之风
从《红楼梦》看养生
话中话:《红楼梦》直接引语中的元话语分析
《〈红楼梦〉写作之美》序
《红楼梦》(四大名著大字本)
论改琦《红楼梦图咏》的观看之道
茹志鹃与《红楼梦》
《红楼梦》中侠义抒写述论
《红楼梦》(纪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