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佐的诗

想起当年用竹篮打过的水

黄昏时分。西海湾这天然泳池

从平坦、辽阔渐次过渡到

四下茫然之境

结束海浴。从水中抽身、抬头

隐约看见海堤上

有人提着竹篮路过

让我第一次想起童年

用竹篮打过的水

几十年后

就这样一一流到我们身边

雨夜涠洲岛

仅凭一记雷声就完成了合围

千万年来这涠洲岛

从未撤退，也无从撤退

海菠萝、仙人掌，还有相思林

这故地的草木和事物

仅凭一道闪电

我就像在白天一样认出它们的姓名

此刻，夜比水深

而思念比雨声密集

遂记起白天路过山巅上

遇见摩天灯塔——

这大海之眼，一定也在失眠

但它闪烁的航路

仍不及一次守候那样遥远

一条河缓慢推动大海

从入海口或马达声中溯流而上

一定会抵达深山的咽喉

和森林的阴影

就像探索到透明生命的源头

无须论证溪涧是否早于江河诞生

雨滴早于云朵或晚于草尖

如同无从查实

欢乐是否先于苦痛

而对先于错，或爱先于恨

先人鱼贯般涉过忘川

世事仓皇、散乱

如黄昏阵雨

唯有时光镇定如磨盘

转眼日暮。波涛早已息怒

白鹭淡出青山以外

剩下的一条河背负月光

缓慢地推动大海

过海堤步道

风声静默。薄雾像摊开疑团

海湾晃动灯影像在抚慰

小岛密林，传来三重犬吠

仿佛为人间清醒打更

潮水停摆而被红树林簇拥

老屋、渔船，各自悬挂

一盏灯火，仿佛替代自己失眠

夜行者像沉默的动词

月光和月下所有影子

一如他行经更多更沉默的名词

吃水线微微晃动

停泊时，船身上的白色横线刻度

显然无法抚平潮水的心绪

船只在丈量自己动荡的一生

此时，海面多平坦

仿佛航道处处

却从未留下任何擦痕或形迹

海浪絮叨或暴怒，而大小岛礁

一直隐忍，并非与谁对峙

航灯标白天假寐，黄昏后清醒

就像遥相呼应的惊叹号

如果浅蓝只是敷衍

而深蓝才具备吃水的深度

每一阵涟漪都好比皇恩浩荡

西湾连通海上潭蓬古运河

回响着汉唐的斧锤之声

在暖冬，微波颔首微笑

不知道哪一道抬头纹

会接近终老

却因为江河注入更显年轻

谁能拴住浪花打开的结

海平面隆起弧线

像要弹奏月下悠长的琴弦

冬日来近，鸥鹭晾开翅膀

仿佛预备一场冬眠

偏安一隅，却比春风温暖

西湾隐者如长者般慈祥

此日黄昏明显缓慢于以往

一年里风调雨顺

每一阵涟漪都好比皇恩浩荡

【作者简介】韦佐，壮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广西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委员，广西防城港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文学作品集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