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大洼
2024-12-19李绍全
大洼,在东河畔,在金山上,一个山环水绕的村庄,一个写满恐龙化石故事的红土地,紧紧地勾住我的灵魂。
三十年前,禄丰县城很小,像一本古书。书为坐标,四围香稻,星宿古桥,文笔白塔,金山古寺,大井老街,富足中弥漫着书香气,不远处,便是大洼村。因大洼村有恐龙化石,有龙则名,家乡被誉为“恐龙之乡,化石之仓”。
我有一个不醒的梦,总以为恐龙还活着,就在那浓香的稻浪里一遍遍一年年地寻找,幻想着谁在田间地头放牧恐龙。我看见飘飞在天空中的白云一群一群的,它们是我梦乡里的恐龙,腾飞的恐龙,不灭的龙魂。在禄丰博物馆里,我有幸看到了恐龙化石,以及生动的恐龙画像。那时,博物馆有专职讲解员,禄丰恐龙在大洼,大洼有恐龙化石,许氏禄丰龙是中国第一龙,大洼有恐龙化石出土自然形态保护馆,动听的声音至今萦绕在我的耳畔。后来,我乘坐马车,专程去大洼看恐龙化石。其时,恰逢大雨,乘客们坐在马车里躲雨。马是一匹紫红色的马,毛色油亮,头戴一朵红布大红花,脖系一串清脆响亮的铜铃,喜庆洋洋的样子。马车像轿子,禄丰人优雅地叫它“马的士”,由红布加塑料布双层封顶,四面垂着红布花幔,四边有活动的帘子,后面两排座位,前加一个副驾位,共拉着8个人。“马的士”沿东河边逆水而上,道路平坦,拉车的骏马似乎一点也不吃力。车夫向每位乘客收费五角钱,老人则免费。收费不算高也不算低,马夫很知足,一路上笑容可掬。他怕我们在雨中无聊,小心地拉好雨帘,就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天早上,他拉着四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去大洼恐龙山,恰巧遇到一个老汉在找毛驴,一边走一边叫:“我的毛驴,我的毛驴”,外国人不知道他在找毛驴,以为是跟他们打招呼,就礼貌地对他说:“古得摸尼,古得摸尼”。有个外国人会说汉语,竖起大母指说,好样的,好样的,还会讲英语。我们听了,一车人笑得前俯后仰,十分开心。雨停了,我下车,看见东河里洪水汹涌,像一条巨龙在大洼翻腾嬉戏。东边是大横山,不知在哪个时代,发生过怎样巨大的山体滑坡,斧砍刀削似的,摇摇欲坠。但事实上,它十分牢固,禄罗公路,高高挂在山腰。西面是三台坡的余脉,把脚一直伸到了县城金山寺。一号恐龙馆距路边几十米,再往上爬几十米,有杨钟健教授的塑像。这一次的大洼之行,我收获了人生的真谛:我出生在高山,成长于云下,习惯于俯视事物,形成了耿直、高傲的性格。然而,那汹涌的东河水,那伤痕累累的大横山,那解不开的恐龙之谜,让我耿直、高傲的个性瞬间变成一粒微尘,落在草上。我仰望着那山那水那天那地,前所未有的空灵感占据了全身,河水的声音洗净了我的灵魂,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从此陪伴我一路前行。
秋冬时节,大洼的庄稼归了仓,土地裸露出原本的特征,农田尽显个性,长方形的、三角形的、棱形的,从山脚到山头,从这山到那山,密密麻麻,是找寻恐龙化石的极好时机。我从山脚到山顶,又从山顶到山脚,从这块地到那块地,探寻化石,也捡拾时光,仔仔细细,反反复复。许多年,我都沉迷在自己的执着而无际的梦想之中,幸福的汗珠播撒下去,快乐的花朵在脚印里绽放。回望陈旧的时光,记忆犹新,我在犁铧翻开的泥土中看见疑似恐龙化石的石头,就捡一两块在手里,过几把考古的瘾。见的多了,也就不以为然,弯腰捡起来,欣赏一番,掂量几下,然后又随手放回原地,让它回归泥土。在某个阳光毒辣的中午,我去一户人家里讨水喝,屋旁桃花正艳,大叔像春天一样热情,给我泡一杯菊花茶,给我讲了一些恐龙化石的故事。他说,以前,大洼的土地里遍地都是化石,家家户户都有恐龙化石,我聆听着他泥土一样真实的声音,思绪又飞到了田野里,钻进了那些或旧或新的足印里。
我很想知道龙骨灯,有缘之人总是心有灵犀,他说,过去没有电灯,大洼人就点龙骨灯,就是用恐龙化石做灯,用香油作燃料。
答案终于解开了,但我在大洼的脚步始终停不下来,每每烦恼的时候,每每压抑的时候,我总是去大洼的田地里走一走,我喜欢像小草一样被世人忽略的感觉,我喜欢安静地阅读大洼的土地,喜欢读土地的命运之歌。人们的脚印深深浅线,层层叠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行行,一页页,一章章,被岁月写成一部悲壮的命运之歌。关于恐龙争霸,关于恐龙化石,关于恐龙的灭绝,距离我们两亿年,我只能用来一声叹息。
大洼的春天,缺少一点矜持,像恐龙一样霸气,冬霜还在东河边的草坪上沉睡,梦幻着远古的生命在竞赛,它便乘着暖暖的微风悄然走来,不透露一点消息,在苦刺花的枝头,把人间的夜晚点亮,一枝枝,一丛丛,一片片,洁白明亮。接着,梨树换上雪白的衬衣,桃树穿上粉红的裙子,约着那些早醒的野花,身姿婀娜,向人间走来。当我再次到大洼时,大洼已成花海,金黄色的油菜花,在一丘丘一片片的土地上漫溢开来,从一坡坡一村村的人间流淌开来,流动着花朵的荷尔蒙,蜜蜂为它忙碌,阳光为它疯狂。从这山望到那山,从那山望到这山,再不见农家人的脚印,我也将生命赛场上的是是非非抛之于脑后,饮一杯岁月的佳酿,陶醉在漫山舞动的春色里。
责任编辑:李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