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笔的传承与创新：从“青春心印——关山月美术馆青年工笔画展”谈起

“青春心印——关山月美术馆青年工笔画展”每年向全国征集45周岁以下的青年艺术家的工笔画作品，因此前几年展览的主力军是70后、80后群体，近几年则以80后至00后艺术家为主。该项目采用名家特邀、学科专家提名、投稿等多种展览形式，从第六届起采取“主题展+空间项目”展览形式，“主题展”力争多元呈现新时期青年工笔画群体的创作成果，“空间项目”则是更有针对性地呈现个体艺术家的完整创作风貌。展览项目十年以来在一定程度上呈现了青年工笔画群体的发展和趋势，艺术家从多角度重新审视和探讨工笔画，如题材内容、色彩运用、材料选择、媒介形式等。

此外，随着我国科技事业的蓬勃发展，许多技术的突破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更改变着艺术家的观看方式和创作方式。艺术家用传统的笔墨语言描绘了科技成果、航空宇宙，科学技术也成为艺术家创作过程中高效便捷的辅助工具。工笔画结合现代技术，既传承传统又勇于创新，为未来的发展拓宽道路，展现其独特艺术魅力。

新工笔之“新”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东西方文化和思想的融合促进了经济和科技的迅猛发展。在这种背景下，1990年代正式提出了“新工笔”概念。Y世代，即1980至1995年出生的人群，成长于计算机和互联网普及的时代。他们对物质的追求减少，更注重自我表达和生活品质。[1]紧接着，Z世代，也就是1995至2010年以后出生的群体，他们是“数字技术的原住民”，对他们而言互联网和数码产品已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相对于Y世代，Z世代更加独立自我，关注人生的体验感。[2]这两代人的成长背景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变迁，这一变迁对艺术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促使新工笔等艺术形式应运而生。

“青春心印”展览展示了70后至00后工笔画家的作品，凸显了新工笔的演变历程，呈现了青年工笔画家对传统和现代的完美结合。这些青年画家秉持包容、开放和多元的心态，不仅继承传统工笔画精髓，更勇于摆脱程式化方式，以线为基础，对精神内涵和形式语言进行创新。新工笔不仅是时代变迁的见证，更是艺术家们捕捉时代脉搏、展现自我思考的重要方式之一。他们的努力使新工笔成为充满创造力和开拓精神的绘画流派之一。

在创作题材的选择上，当下的年轻人更强调从观念出发，作品具有时代性和艺术个性，因此除了传统的花鸟、人物、山水题材，涌现了许多贴近当下生活现状的主题，如都市、公园、动物园、景点、车站。受到当前社会和科学技术发展的影响，作品还涌现宇宙、太空类等多元内容。此外，年轻一代群体在游戏和动漫的陪伴下成长，卡通和二次元也是新工笔的主题之一（图1）。艺术家希望通过对题材的选择，表达年轻一代群体的审美情趣和精神追求。

关于色彩，“新工笔”画家也有着与传统相异的理解。在中国的绘画历史长河中，南朝谢赫在“六法论”中提出的“随类赋彩”与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的“以色貌色”理念，构筑了传统国画的基本色彩观。这种观念注重以线条为根基，选取物象本身固有的颜色进行描绘，相对地，它对环境色和环境光的考量较少。自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随着西方绘画艺术的传入，西方的色彩观念也开始在中国绘画界产生深远影响。发展至今，年轻一代在深入学习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广泛接触和接纳了众多西方艺术理念。他们在色彩运用的观念和实践上进行了诸多创新尝试，通过色彩表达艺术家的个人情感与心境。[3]据笔者观察，近十年来的工笔画作品在色彩运用上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有的作品倾向于清新淡雅的色调，艺术家巧妙地把握色彩，将作品精心控制在一个和谐的灰色调中。另一类作品则大胆运用各种色彩，利用矿物质、水彩、丙烯、沥粉等材料的独特性，突破传统国画在色彩运用上的常规，展现出浓烈奔放的艺术风格，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浓厚的装饰意味（图2）。这些新颖的色彩运用方式，不仅丰富了国画的表现力，而且为中国传统绘画注入了新的活力。

在材料的使用上，常规传统工笔画的材料以纸、绢、水色颜料、矿物质颜料为主，辅以金箔、银箔等材料。近几年的“青春心印”展览上，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综合材料作品。青年工笔画家开始不断尝试各式材料，希望通过对材料的选择和运用进行观念的表达，材料种类繁多，如砂石、玻璃、镜子、电路板、电线等。徐娜和皮理文创作的《一花一世界·No.2》（图3）将工笔画和干花相结合，上下叠加的方式将两个元素同置在一个画框里，若隐若现，作品层次丰富，有强烈的个人风格。高远的《桃花源》选用日常现成品打印机、字典等，再运用水墨这一媒介，表达艺术家对观看和惯常认知的思考。在新工笔创作中，不同材料的运用不仅丰富了作品的肌理质感，更增加了作品的立体感。许多艺术家巧妙地利用日常生活周边和回收材料，创作出既环保又充满艺术韵味的作品。这种创作方式不仅展示了艺术家的巧思，而且为当代艺术带来了全新的表达方式。

当下的艺术家不再局限于平面的画布，而是将工笔画与雕塑、影像、装置等多种艺术媒介相结合，打破了架上绘画平面化的限制。其中，杨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选取废弃的电路板和电线作为材料，“描绘”出《折枝》系列作品（图4），通过拼贴、嫁接、镶嵌等工艺展现出独特的艺术效果。空间项目艺术家毛嘉则将自己的绘画主题与雕塑相结合，创造出平面与空间相融合的艺术作品。这种创新的表现方式不仅打破了观众对二维平面绘画的固有认知，而且更加强调和突出了艺术家的创作观念。同样值得一提的还有空间项目“历象星辰”的艺术家涂少辉。他作为一名天文爱好者，将天文学元素引入自己的工笔画作品中。部分作品局部内嵌显示器，播放与画作相关联的太空影像视频，为观众带来全新的视觉和心灵体验。此外，他还将天文望远镜拍摄录制月球表面和火星运动轨迹，以影像的形式呈现在展览现场，使观众能够更强烈地感受到艺术和科学的魅力。总之，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不仅丰富了艺术的形式和内涵，而且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艺术享受。

新工笔与新科技

青年工笔画家在探索艺术的新领域时，不仅在绘画的主题、风格和技巧上有所突破，而且在绘画过程中使用的辅助工具上展现出了革新性的变化。以笔者这个出生于Y世代的人为例，我们在美术学院学习的时候，深受西方素描和色彩体系的影响，也研习宋元明清等古代经典绘画。我们的创作常常是从阅读大量的书籍和画册开始，再结合个人的写生稿，在纸上多次构想和修改，然后才落笔成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科技的进步逐渐在我们的艺术创作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几年前，我还使用外接电脑的数位板绘制概念草图，借助Photoshop这样的专业图像编辑软件进行细化和调整。而现在，我更加青睐于使用平板电脑和Procreate这样的专业绘图软件，直接在电子屏幕上进行小稿创作。这样的小稿不仅具有更高的完整度，而且在我回到传统的纸本或绢本进行绘画时，提供了更加准确的参考。回顾我自2007年步入美术学院至今的创作历程，不难发现，我们的创作辅助材料已经从简单的纸和铅笔转变为现代的手绘板和平板电脑。而这一切的变化，都与科技的快速发展密不可分。特别是在近几年，随着人工智能和编程软件的飞速发展，我相信Z世代艺术家在学习传统工笔画技巧的同时，也一定在接触和学习前沿或者当下热门的电脑软件和应用技术。

在科技与艺术的交融中，数码绘画软件如同一座桥梁，连接了传统与现代，赋予了绘画全新的生命力。软件的便利性、高效性和多功能性，不仅提升了创作的灵活度，而且为艺术创作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修改、编辑，甚至是在不影响原始绘画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这一切都变得触手可及。叠加效果、滤镜和不同的笔触，拓宽传统绘画语言和视觉经验的边界，为艺术家提供了更多创作的灵感。

数码绘画软件不仅是技术的堆砌，它还能辅助艺术家的构思。以艺术家辛宇为例，他在2021年硕士毕业创作的初期阶段，利用电脑手绘制作思维导图，从而确立作品的主题和内容。此外，他还用电脑手绘制作作品的展陈构思，明确画框样式、展陈布局方式、灯光搭配等。这样的方式不仅高效且直观，使得艺术家能够在创作初期就明确作品的整体方向，避免走弯路。[4]

而当我们谈到多媒介创作时，数码绘画软件更是展现出其独特的优势。在数位板、电脑软件和数码画笔的协助下，艺术家们可以轻松创作出精美细腻的艺术作品。这些作品不仅可以以多种文件格式导出，如PNG、JPEG、PSD等，还可以通过其他软件进行后期处理，转化成动画、视频等不同艺术形式。这种跨界创作，无疑为艺术家们提供了更广阔的艺术舞台，也为观众带来了更加丰富多样的艺术体验。更重要的是，现代技术还为工笔画等传统艺术形式提供了便捷的传播和推广方式。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数字技术与传统绘画的交织，为青年艺术家带来了无数的挑战和机遇。艺术家既有对传统的坚守，也有对创新的渴望。一些艺术家选择将数字技术与传统工笔画相结合，寻求两者的完美融合。他们首先将数字小稿等比例喷绘在纸或绢上，然后在此基础上运用传统的勾染技法，让数字与手绘交织出独特的魅力。然而，这并非易事。在数字与手绘的结合中，有的艺术家能够达到和谐统一的效果，使数字技术为作品增添色彩；而有的则可能显得突兀，衔接不当，让作品失去了应有的和谐与平衡。当我们看到那些似乎缺少画意或过于像插画的工笔画作品时，有可能是数字技术与传统绘画融合不足导致的。

新工笔与时代

科学技术的进步对每一个行业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或冲击。科技的进步对艺术的影响是深远的。回望过去，当摄影和电影出现时，艺术家开始重新审视绘画的本质，探索与摄影不同的绘画特征，从而诞生了许多新的艺术流派。[5]还有一部分艺术家则是在摄影的辅助之下进行观念创作，打破艺术媒介的边界。艺术家并没有因为摄影的出现而放弃艺术创作，反而是探索出不一样的艺术语言形式。同样，今天的计算机技术、人工智能等科技也在为艺术领域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在这样的变化进程中，青年艺术家需要更加深入地思考和实践，探索数字技术与传统绘画的完美结合路径。他们需要不断大胆地尝试，让数字技术在传统绘画中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为艺术领域带来更多的惊喜和创新。

现代科技与国画相结合，能够拓展国画的表现形式，更有助于传统文化的传播和推广。新媒体艺术家已开始创作具有中国画、工笔画内核的新媒体作品，例如曹雨西的新媒体作品《人工智能山水画》，将静态的山水画通过人工智能模型演绎出动态的山水，用科技桥接传统和现代的美学。2023届中央美术学院王晨皓的毕业创作交互装置作品《合奏》，在一个六联屏交互体验装置中，工笔画风的仕女面对各种危机，然而她们不为所动，协力弹奏每一首东方乐曲。作品整体幽默风趣，而不失传统意味。相信在未来几年的发展中，会有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借助科技的力量创作出不同形式的作品。

然而随着科技的普及，艺术和技术、生活的边界逐渐模糊。将来，艺术解读将不再局限于某一门类，而是更注重作品内涵，是否具有工笔画“工”的内核，将成为“新工笔”之所以成为“工笔”、之所以“新”的重要依据。技术与艺术完美结合，才能为艺术创作提供更广阔的空间和可能。

中国工笔画学会会长陈孟昕曾提出：“‘尽精微而致广大’的文化追求及‘意象性’的审美要求是工笔画最为珍贵的精神品质，也是中华文化的哲学性物化。精致刻画、入微描写虽是工笔画的本体特征，但取精用宏、意象大格局、抒发大情怀亦是中国艺术的文化品格。‘士志于道’‘匠志于工’，工笔画之工不是工匠之‘工’，它是一种‘道’，一种规矩，一种方法，一种相对于写意画的创作态度，是母体文化精神的高度凝聚。”[6]近年来，工笔画基于我国的文化内涵和时代特色，在发展中不断被注入新的绘画语言，形成具有个人风格和独特审美意趣的当代工笔画。借助科技的力量，丰富了画面的视觉语言，为艺术家提供了全新的创作思路和方法。在数字技术的辅助下，工笔画能在更广泛的平台上进行展示和传播，吸引更多的观众，实现其应有的艺术价值。“青春心印——关山月美术馆青年工笔画展”不只是呈现过去十年新工笔的多元面貌，对未来工笔画的发展也将产生深远的影响。在科技与艺术的交汇点，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加绚烂多彩的艺术世界正在缓缓展开。

注释

[1]郭莲，《中国公众近年价值观的变化——由“物质主义价值”向“后物质主义价值”转变》，《学习论坛》，2010年第10期。

[2]高一兰、黄晓野，《Z世代的新质生产力特质与评价研究——基于“能力—意愿”的代际比较》，《工业技术经济》，2024年第5期。

[3]刘瑶，《从传统到现代：谈中国画色彩观的建立》，《美术观察》，2019年第7期。

[4]辛宇，《“新工笔”材料与展陈方式研究》，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第66—68页。

[5]瓦尔特·本雅明，《摄影小史》，许绮玲、林志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

[6]陈孟昕，《“工”尽精微 固本开新——由“第十一届全国工笔画作品展”说开去》，《美术》，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