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支流(组诗)
2024-12-10桑子
范蠡祠前
植物是潮湿的火焰
火焰凿开一条
我们永不能到达的路
无论在哪儿
种子都将在土地里
获得重生的乐趣
农人捧着火焰
光如灵蛇在
有水的地方吐焰
我们在人世如螟蛉
看着一场大火
每个人都来自未来
我们冲动且愚蠢
在幽暗的林间小道
谈论风的方向
并很快迷路
那一年 清溪白石
雪长声唳鸣
落在今夜浅滩的卵石上
育蚌记
据说我们的祖先
在种子发芽和豆子结荚时
能通晓未来
眼泪在分毫不差的时间里
为村庄祈福
一切变化和变化中的一切
从自身分离出来成为他者
众人在体内生长
成为外部的自己
无一例外
一部分自己吞没了自己
川流不息中多么清晰的隐藏
许多世纪过去
太阳仍深陷蔚蓝
花斑鸟仍在啄食
这是寂静的一部分
那个过时的你可能是无数个你
以终结某一刻而永存
整个世界无数人的命运
一切精准的发生与命名
我们太老又太年轻 既悲伤又喜悦
红月亮
月光似白色新袍 阴影处
有血的污渍
蛙声如大雨如金戈铁马
此地是大海 亦是战场
鼓鼙擂响
从河滩、矮灌木和云中传来
大海开辟出一条黑色甬道
漩涡盘根错节 怒涛如大火
夜吐出千万条白色的舌头
世间所有的不安悬挂在每个人头顶
昨晚一只鹪鹩来造访
它陷在自己身体古老的漩涡里
在新鲜的沟壑边
一群年轻人喝着血红的月亮
他们锋利的铁锹曾抵达墓室
切断了自然主义死者长出的根须
溪流奔袭
无论阳光来自哪个方向
影子都像不安的火藏在我们身后
世界在变形 看不见是因为看见
一处梦境一个象征 或一面镜子
一些比蜥蜴更可怕的生物
横穿山道去晒正午的太阳
蕨类已学会了思考
伸出了探究的触角
离心力沿着圆弧光芒四射
大地依靠摩擦力稳住自己
红松举起火铜色的松针
要警惕它们变成灰烬
它们有蜜蜂一样的尾螯
一个老好人自觉又警醒地帮助节制者
一盎司一盎司结出果实 精准而稳健
我们在大地的空旷处
如混沌之凝聚 如溪流之奔袭
无限的和音全部的梦和色彩的总和
那首羞怯的诗至今没有写出来
风声或鸟鸣
我们的生活出现了裂缝
鸟的长喙
已啄出太阳埋在那里的宝物
夜赋予每个人独特的眼睛
用以观察内心
路过的人来自风声或鸟鸣
血液和骨头是岩浆和草木
致密的云回到一滴水
花朵重回种子的内部
利器刻下铭文 大地曾背负秘密
藏匿在生命温暖的内部
我们观看世界如在宇宙边缘凝视
无数隐匿者成为他者
无数枯竭者 厌倦者从消逝之物上看到自己
成为重力引力和一场将下未下志在大海的雨
闪电从大地上滚过如陨石擂击
时间从大地裂缝处涌出
众人复制着自己
现在暗蓝的天空布满着
出膛炮火的闪光
你们习惯称之为繁星
沧海月明
他们在谈论诗歌 谈论庄稼
在地里疯长
无数旧事在蚌体中孕育
从过去漫延而来包裹了我们
如分别时长久的拥抱
三十年了 暖风和一箱书
还有范姓的老师你的母亲
已在绵延的青山之上长眠
如异物植入体内
旧时光在伤口处艰涩地
改变着我们 多么幽深
激流和涡漩破坏着安宁
蚌壳坚硬
反对手持利刃的人 反对暴力
反对被观赏被屠杀被待价而沽
是什么在我们体内追逐与杀戮
尖利的金属物切断了
我们对旧时光的偏执
上一次死去是分别
这一次死去是在蚌体中取出珍珠
动作必须轻柔
如月光拂在身上
引颈就戮的一生
如珍珠在无限中孕育
以死亡相威胁
以虚空来和解
月亮不圆 星星硕大
湖水闪烁的光亮严肃而愉悦
仿佛要找到每一天的意义
直到密集的雨声如急促的鼓点
直到我们在叹息声中认出自己
永远的激流
现在发生的一切属于另一时光
江河带着锚的重量和光的轻盈
阳光切割着山体
水滴是最小的神
从阴影处爆发而成为太阳的支流
没必要与仓促的人交谈
所有的问题都微不足道
仁慈的黑夜锋利的时间
城市布满裂缝
响雷曾深入这些迷宫
黎明这块鱼肚白颜色的披风
移动速度惊人
高涨的流水承受群山的重量
如刀尖抵入我们呼吸
来自上游的梦覆盖了我们
永远的激流 发源于未来
它在体内汹涌
众人借助浮力从灰暗的底部上升
光不假思索的每一步
都蜇伏在令人信服的时间里
据此 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可以说现在 说将来
那持续的炽烈与不朽的生命
杜鹃之血
离心的冲动调和着万物秩序
我和我不被世界认可的部分
没有一棵树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它们囚禁于时间的刻度
如天空限制在心脏的跳动中
我们是群山的阴影
永远的谜和线索
雪水滴落在悬崖
杜鹃开在自身外
历史的时间与未来的时间
有形的果实和无形的存在
如一条时隐时现的大河
永恒像无处可寻的上一场雨
溪水已将白石打磨成了星星
大山上已经绝迹的动物啊
你们啃啮过的蕨类
正披着光的长袍四处招摇
望山
采石场中几块石头成了墓碑
有了新的年龄
书页间有暗影
我们正在失去原初的视觉
保守主义的想象力日渐衰退
没人过来安慰
许多地方许多古老的习俗
山峦有峡谷
干枯的早春像世袭的君王
又一次点燃
光总满足于自身
直到触碰了黑暗
它们的争辩从来没有停止过
知更鸟像忧郁的紧张症患者
一旦疑心就飞往高处
好像分离是一种弥合
目击者
黎明是水落石出的结果
善变的蜥蜴不会告诉你
森林里的树木都在生长
荒野正向四面八方展开
速度超过了任何移动的物体
太阳砍斫了我们
在我们身后留下了发黑的印迹
鼎盛时期 空气干燥
热力潜入并不存在的心房
除此之外
全部意义就是炫耀阳光嗡嗡的声线
无一例外 一部分自己吞没了自己
川流不息中多么清晰的隐藏
应该被鸟的长喙衔着
或者爆裂——发出伟大的元音
迎着光 在万物敞开处成为目击者
窥视一个法则 一种声音
一切的不确定
无穷的遗忘和未曾到来的纪念
另一种交谈
大风如不可能之物奔赴而来
无休无止的寒冷中雪消失了
如语言消失在意义之中
光亮 唯一确定的事物
它在与一切交谈
从自身分离出来成为它者
毁灭或者生长
两种事物同时存在
我们叙述的事太多
必须不停砍斫
对自由的赞美泄露了我们的处境
降下的雪可以解释白昼
我们的一瞬间向命运掷出的骰子
天空小小的注脚 大地溢出之物
谁在驱策万物 我们一无所见
我们行走 向裸露的太阳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