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
2024-12-07谢大立
夫人来电话时,老刘刚从梦中惊醒。午睡前,看《黄帝内经》。书上说,心脏如皇宫,护着心脏的组织是紫禁城。病入膏肓,指的是病魔已攻陷了紫禁城,危及心脏……恍然中,看到有妖魔鬼怪在他的体内攻城略地。
这可是大白天啊!这梦……
所以夫人一说,他嗐一声道:“那就让他来吧!”
前两次,都没答应他来。原因有二:一是老李这时候来看他,与黄鼠狼给鸡拜年无二;二是主管部门只是通知他,让老李回来,一句征求他意见的话都没有,他有气。
老李是他的老搭档,一山不容二虎,被他拱走了。老李走后不久,他就身体不支住进了医院,半年里,出院入院十多次,连副手们请示工作都来医院里。
这个梦让他觉得,这事自己还是顺坡下驴的好。机械厂的产值是市里GDP的晴雨表,由于自己的任性影响到了市里的政绩,事就闹大了。在自己和老李的去留问题上,市里给足了自己面子,老李五十二岁,小自己三岁,完全可以让他老刘走人或退二线……
老李来了。大胡子老李两手一摊说:“不怪我空手来吧?空手看病号是你的教诲,为的是不让病人太娇气,让病人觉得自己的病算不了什么……”
老李这是服软?他打着哈哈欠欠身想坐起来,老李赶忙按住他,说:“你还是卧着的好。”随后接着上面的话说:“我还记着你的经典说辞,人就如一台精密设备,所谓的病不过是设备运转得太辛苦,有的部件钝了,磨损了,锈一除去,润滑油一加上就好了……”
是的,老李的服软应该是冲着改善关系,自己不能无动于衷。他接过老李的话说:“这次病,让我觉得我过去的那些说法是有问题的,也理解了有些人对我的话不买账是有科学依据的,疾病是向人体发出的需要维修的信号,这个信号谁也不愿意接收,可一旦接收到了,谁都该以最积极的行动去面对它……”
老李一怔,明显的接不上茬。老李嘴笨心不笨,属于茶壶里煮饺子的类型,虽然说不过他老刘,可是从来没对他服气过。他却总是觉得他的话应该让老李服气。这也是他们俩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原因之一。
老李无语,老刘又像过去一样习惯性地叨叨叨,像给学生上课一样地说:“病人在想着病的时候,心灵对外界和自身的敏感点迫使理性暂时让位于感觉,生命以外的价值面对疾病突然在心灵里失去意义。人暂时放弃对生命之外的名声、地位和金钱的追求,开始关注生命自身……”
老李的眼皮也就像过去听他叨叨时一样,一眨一眨。老李的这个习惯,厂里人皆知,他老刘知道得更是深刻,事后到上级部门告状的那些话,他认为都是那一眨一眨眨出来的。他现在的“眨”里是不是在说:就让你说个够吧,虽然你在场面上搞赢了,可你在生理上输给了我,你能不能从这个医院里走出去都成问题……老刘也就提高警惕,说:“病人喜欢说病……”话没说完,老李的眼皮子不再眨动,两手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咋啦?”老刘一愣。
老李重重地吁出口气,喘着说:“你的话触着了我的痛处……”
“难道你的心脏也出了毛病?”老刘有点欣喜。
老李点头,说:“不然我怎么会一直没到新单位履职?开始上面以为我是闹情绪,直到我把医院的报告单交给他们……”
老刘的欣喜变成了关心:“严重吗?”
老李说:“介于严重与不严重之间,不然,你刚才说病的话,怎么会让我心里产生共鸣……”老刘打断他的话说:“你得病的事我确实是一点也不知道。病是病人的一种需要,疾病改变了人体原有的状态,机体失衡,人的心理也发生倾斜,病的敏感点转移到心,心只要想着病,疼痛和不适感就不断出现,扰乱心……”
老李说:“你住院都住成医生了。”
老刘说:“没事就看书,别的书看不进,就看医书,厚厚的一本《黄帝内经》都让我看得快背下来了……”老李也说,不光别的书看不进,生命以外的价值面对疾病突然在心灵里失去意义,名声、地位、金钱真的成了过眼云烟,许多平时视而不见的东西,以及自己生命的状态,突然清晰了。
老刘英雄所见略同地说:“看来病既是坏东西,也是好东西,可以让在岔道上奔跑的人停下来调整一下方向,否则,由于惯性的作用,会在岔道上越跑越远。”
老李说:“这正是我没去新单位履职的主要原因。小时候写作文总喜欢说一个词——年过半百。年龄和身体摆在这儿,蹦跶不了几天了,再到一个新单位去与新搭档磨合,还不如回来给你赔个不是,从头开始。所以,我找到局里谈了我的想法……”
老刘有些激动了,抓住老李的手说:“是你找的局里!佛教讲究棒喝,采取的是强令唤醒法。过去我们的情绪和思想可以说有时候就是一团乱麻,纠缠得心灵总是迷失方向,我们现在都被疾病这个当头一棒喝醒了,真的是可喜可贺……”
老李用劲握住老刘的手,回应老刘。
选自《金山》
202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