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2024-12-07陈婷婷
第一次,我碰上那个衣着褴褛的老头。
如同往日与无数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今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天,走动的时针时刻提醒我与全勤奖的距离。
直到,他拉住我。
我压抑着脾气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个硬币,便想着继续往前,没想到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小伙子,你今天有血光之灾啊。”我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讨饭还不知道说点好听的?我多用了几分力气,那个老头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讹人?”我这样想着,拔腿就跑,甚至没敢再回头看一眼。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时钟刚好过九点,我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哪有什么血光之灾?窗外,秋日的阳光一片明媚,唯独晒不到我这张四四方方的办公桌上。往窗外望去全是高楼大厦,曾经亲切的群山如今淡得像一幅水墨画的背景。
下班后我刚走进小区,保安告诉我最近小区里有个疯子在游荡,让我注意着些。天已经黑沉,小区里却是灯火通明,保安还在紧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个老乞丐,或许他也只是个疯子吧?
我还在回想的时候,路边传来一阵哭声。一群小孩子围在一块,中间有个小孩坐在地上哭。我本想过去看看,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们手上拿着的小刀。那句“血光之灾”又浮上心头,我略一犹豫,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掉转了方向。
我抄了近道,离家只有几步路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响,像是某个角落刮起了一阵高速运转的风。走夜路不能回头的,我这样想着。啤酒瓶的碎片一半嵌在我的血肉里,一半散落在我脚下。风声化作雨声,一串黏稠的猩红滴在地上,我只觉得世界都是一片腥味。
第二次,我又在地铁站碰上那个老头。
我才出院没多久,头上还包着纱布,手里捧着花。我本想去质问他一顿,又怕招来新的诅咒。这世上的巧合,是不讲道理的。上次小区里那疯子砸的地方可还疼呢!说来也是凑巧,那疯子喝多了酒,刚好游荡到我家门口,也不知为什么就给了我一下,得亏我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没法找那个疯子赔偿——跟疯子怎么讲理呢?
没有想到,那个老头好像就是专门在等我一样穿过拥挤的人流径直走向我,我没躲成,又让他抓了个正着。“你近来有桃花劫。”果然,这老头开口就没好事,我再一次推开了他,没有走开,而是蹲了下来。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试试?看到没,我这个头就是跟人打架打的,什么灾啊劫啊的,不一定落我头上,但你一定没好果子吃!”我下意识地模仿着记忆里的那个混混头子,尽管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他曾经的威胁却依旧清晰。
这番话并没有产生该有的威慑效果,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里面倒映出一张狰狞的脸,面对一个六旬有余的老头。我觉得没劲,捡起地上的花就走开了,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句“不是”。
算老头看走了眼,我不但没有桃花劫,还走了桃花运。因为住院,我认识了一位温柔体贴的护士,收到花的时候,她一张可爱的圆脸在同事的打趣声中越来越红,我心想那一酒瓶子或许就是我要为此刻的幸福付出的代价。我就这样开始了和她的交往,每次约会都精心布置,准备好鲜花和礼物。直到她未婚夫找上门不由分说地打了我一顿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成了插足的第三者。
这天,我再见到这个老头的时候,已经丢了工作。我一时分不清,我究竟是被这个老头诅咒了,还是这个老头准确地预知了我的未来。我只觉得恐惧,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我坐在小溪边,顶着青肿的一张脸,告诉父亲我不想上学了,父亲说:“那你就和我一样,一辈子在山里种田。”
父亲的声音再次追了过来,如同年少时每一次在噩梦中醒来,我的背上冷汗涔涔。可这一次,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没能打碎这场无休止的噩梦。我想躲开,老头却一直追过来,直到我们都气喘吁吁地坐在天桥边,如同两败俱伤的两条老狗。他不知道从哪儿偷来一个沙漏,硬塞给我,还煞有介事地说这就是我的死期。
这是最后的一个预言。
冬天就这样来临了,此时父亲应该也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抽一支劣质的烟,回忆他如一条野狗般在山头撒欢的儿子。我苦思不得厄运是从哪一刻找上门来的,因为缺少睡眠,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是蜿蜒的溪流盘踞,倒映出缓慢流下的流沙,一如我流逝的生命。
我什么也没带,除了那个沙漏,走出小区门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群孩子,阳光下我才发现他们手上拿着的是玩具刀,我忽然回忆起老头的那句“不是”——原来他在说我头上的伤口。
我回到了重新清晰的群山之间,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沙流池中的细沙所剩无几。身后,传来了陌生的汽笛声。
我回过头,只感觉到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