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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方向 [组章]

2024-12-06文可心

诗潮 2024年11期

每日晨于小区或广场走圈,见人,见物,见己,见天地。

荡 漾

一圈圈涟漪自天边推开,一弯细月便荡在波心了。边走边饮这一碗幽蓝,胸中渐起波澜。

早餐店老板娘:“豆腐脑有点碎,送你一个烧饼。”

波澜更起,一路荡漾归。

多余的我

广场内静悄悄的,鸟未来,风亦不在,所有树一言不发——世界如此安详,只有我,是多余的。

天上见

天上空荡荡的,只有一颗星亿万年地亮着,像一直在悲悯地提醒人们:都早起走圈吧,总有一天,想走也走不了了,因为要与它,天上见了。

无穷的世界

月挂西天,它走,我也走。

这不是情歌,而是一个动词里的世界:万物不居,各自蜿蜒,无穷动,无穷期。

永远向前

一只氢气球挂在了树枝上,向上的路被彻底拦截。

几个健身男从旁跑过,送豆腐的小三轮驶出小区,公交车的灯从远处一直亮过来……

我庆幸我们都不必向上,只需向前,向前……

瓜 分

走至小公园,太阳尚未升起,晨光熹微,四野寂寂,松与桦,亭亭并肩,薄月映沃雪,皎皎兮,皓皓兮。

这小小世界,这一刻良辰,竟只有跑道上一男一狗与我瓜分。

也好也好,他一份,我一份,它一份,剩下的,有来处,自有去处。

不是鸟

又遇一走路三人组,他们一直是边走边聊,前天聊涮羊肉,昨天聊安宫丸,今天聊瓷砖,他们用语言填充着时间。

旁边的小树林中,几只喜鹊来回穿梭,一句没聊。

语言不是它们交谈的工具,飞翔才是。

免费看戏

所有树都在装死,它们年复一年地表演这一戏法,乐此不疲。我便也年复一年地观赏这一戏法,乐此不疲,不花一分钱。

笔直的谎言

道路笔直,树木笔直,笔直的事物真是赏心悦目。

就连谎言也力求笔直,比如,一些会场里举起的手臂。

雪上供词

又在小区的甬路上看见了一摊呕吐物,那多半来自一场酒醉。这些被咀嚼发酵的七情六欲的残渣,摊在雪上,像白纸上的供词,披肝沥胆,一地鸡毛。

不般配

刚转过弯,陡见几棵树站在了一柱光中,如得加冕。

回头寻去,太阳正走在两栋楼间。

我打消了去往那几棵树的念头,因为啊,有一些美与眷顾,与人类并不般配。

装满想象

忽见一个小木屋挂在了一棵树上,这显然是为鸟儿准备的。

如果它能成为一个家,当然很好。

如果不能,也很好,它会装满,一种想象。

要光作什么

天亮得越来越早,如果出门晚些,一切就都纤毫毕现了。这真让人怀念那些混沌未明的清晨。那些模糊的昏暗的事物,别具深意。

要光作什么?它损害了神秘,便阻止了探索。

重大消息

一直向南飘的烟,今日竟陡转向北。

它们一定不知道,它们那么轻,却报告着一个重大消息:春天来了。

不确定的伏笔

一中年男拖着一个行李箱从单元门出,走了几步后,回头,向高处挥了挥手。我抬头望去,一白发老妪正站在阳台窗口,也挥着手。

一场离别,我记下它,但我并不确定它一定会是幸福的伏笔。

大于语言

昨天大雪下至后半夜,但清晨时分却见林中小路上的雪已被扫净。

问环卫工:“几点起来扫啊?”

“4点。”

以雪为令,听命于雪,他,必须小于雪。但他也因此成为一种复杂的抒情,在语言中,但远远大于语言。

为什么不会是这样呢

小树林里,一大妈往垃圾箱盖上铺了一层煮熟切碎的大米粒、黄瓜片、玉米面发糕粒。

诧异一问:“喂鸟的?它们不是吃生米吗?”“这林子里喜鹊多,它们爱吃这个……”

竟是这样?但为什么不会是这样呢?不是所有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就像,从来就没有完全正确的生活。

空有意义

今天的太阳又大又亮,让人不能直视,那是一场终将无我的燃烧与熄灭。

小区门口涌出一群学生,这些“八九点钟的太阳”,每一个都背着沉重的书包。

天上的在奉献,地上的在牺牲,这天地间啊,竟只有意义……

现代汉语

一遛狗男给狗解开了狗绳,狗立刻仰卧于地,左右翻滚,四蹄飞舞,那兴奋劲儿不过是源于突获的自由。

被豢养故被剥夺,正义也;非豢养然被剥夺,邪恶也——这不只是文言文,还是现代汉语。

驾驭它,交给它

天上空荡荡的,只悬停着一只鸟,通体乌黑,庄严矜持,像这儿的王。细看,却是个风筝。环顾四周,细寻半天才见树后静静站一老人,握着线盘,望着黑鸟。

他眼里的笑意让我确信,他驾驭了它,又把自己交给了它。

一人乎

木板桥的轻霜上有一串脚印,我避开了它们,后来者会因此看到,世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

什么才是春天

有几棵柳树的枝条开始泛出黄绿色,难道……春天的消息总是让人怀疑。我只好用跑道上多出的人、敞着怀的中学生、小卖店门口已开化出水的冻梨……来鉴定。但这些都远远不如一个嫩芽更让人心情明媚——

只有无中生有,才堪称春天。

光滑的礼物

早餐店,一男对老板说:“今天这包子馅儿有点儿咸。”

“哎哟,真对不起,给你换个别的馅儿的!”

“没事儿,不用,可能是你家盐质量太好了!哈哈。”

他送出了一个多么光滑的理由,是礼物,又是礼节。

柔软一些

广场前的树林里,一男挥一镐,在一棵颇粗壮的榆树下刨坑,旁边有一黑塑料袋。

他要埋什么?骨灰?小动物的尸体?

我真希望那一小块还覆有残雪的土地能柔软一些,让活着的与死去的都不必多耗力气,就能让离开成为抵达,结束成为开始。

美 德

一些树长出了芽苞,但还需等上一个多月它们才会爆裂,没有一个春天是速成的。

草坪中的雪慢慢退守,但背阴处仍是厚厚的白,没有一个冬天是速朽的。

这是时间的,也是命运的美德。

在 山

路过记录抗日史的石碑,“绥化解放日”几个字已斑驳零落。被占领、杀戮、奴役的历史,如果被淡忘,有时是因其久远,有时是因其一直在重演,历史即现实……

已在山,焉谈山。

虚无地告别

小路旁有一个烟花壳,它结束自己前一定“砰”地大喊了一声。

草坪中与林下的雪,则一声不吭地消失着。

无论是雷霆,还是沉默,它们都以虚无告别了虚无……

各有方向

向南走,与另外三个方向的人相遇在林间一十字路口,擦肩而过,各自向前。

几只喜鹊扑棱棱地向上飞起,一只小老鼠嗖地钻入枯草中的洞口。

我们各有方向。

一背着书包的男娃边走边抹眼泪,旁边的妈妈小声命令:“憋回去!哭什么哭!”

噫,连悲伤也是要有方向的。

太心急

猛然间看到一株树爆出了芽苞,一粒粒白,怯生生地站在枝条上。它真是心急呀,春天还没起好标题,它就写出了第一句。

苍茫与芬芳

昨日降下不薄不厚的雪,路上的脚印、雪上“AWM”几个字母的涂鸦,显影了许多印记,人的、小动物的、爱的(那几个字母不代表爱又会是什么呢)。

它们是白色的,也是多彩的;是新的,也是旧的;是三月的,也是四季的;是片刻的,也是一生的,苍茫,与芬芳。

雪为师

梅花不开,桃花不开,杏花不开,丁香花更不开。

唉,它们一定是忘了怎么开。

雪花只好一朵接一朵地开,温柔地,耐心地,为它们做着示范,打着草稿。

慈悲与残忍

即将清明,小卖店门口堆满了祭祀用品,它们黄澄澄、金灿灿、亮闪闪地等着远赴另一个“社会”与“制度”。

这一场虚构,有多慈悲,就有多残忍……

学习知识

一男在跑道上跑得好好的,突然转身跑向草坪,站在了一棵树前。原来,他是去看这棵树的铭牌。

那是一棵北方并不多见的银杏,许多人并不知道。

此刻,我与他分享了一点非常有用,又非常无用的知识。

向春天妥协

每天都来人工湖看水,但水仍结着冰,真让人心急。但这不是水的问题,是春天的问题。而春天是让人妥协的,不是反抗的。

足够了

没有草,没有叶,更没有花,光秃秃的北方清明,只有一点点苏醒、越来越柔软的大地——

其实,这就足够了,无论是追远,还是向前。

看水是水

又来人工湖看水,见俩老头儿伏在栏杆上也在看水,一言不发。他们看的一定不是水,应是复杂的漫长的一言难尽的人生。

“现在就一层薄冰,白天就化了,快能钓鱼了。”

“我今年得换个竿。”

噫,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谜语,即使有,看水是水就是最好的答案。

多了一种美

人工湖里,波光潋滟,一直抱紧自己的湖水,终于松弛了下来,与光抱在了一起。

人间啊,又多了一种美,属于时间,也属于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