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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故乡,拥有故乡(创作谈)

2024-12-03阿娜尔•孜努尔别克

伊犁河 2024年5期

离开故乡

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当一个人离开故乡,他才开始拥有了故乡。这句话放到我身上——一个普通的写作者,它的作用具体表现为创作诸多关于故乡的作品。比如,过去那些可能极不成熟、感情表露过分直白的文字,到现在或许有那么些许进步的表达,它们的主题以及内容无一离不开故乡,离不开我离开故乡开始远行后的一系列经历。就拿散文集《走过六百公里》来讲,姑且不提及它不那么凝练的语言,我在整部散文集中努力表达故乡,努力塑造一个在离开故乡远行的人身上诸多涉及身份、环境、情绪和价值等等的变化,当然我的努力是浅尝辄止,停留在表面,也许是我在挖掘自身写作土壤时所用的铁锹不大给力,我的表达水平和文字水平也有待提高,犹如一块外形还算可以的蛋糕,人品尝过后有种没有达到预期的失望,或在味道上感到意犹未尽。所以,一段时间以来,我羞愧于当时的表达,在能够发表作品的高兴与文字还不够好的焦虑中矛盾,时而清醒,时而迷茫,但体内某种力量或惯性督促我不要停止阅读和书写。虽然我没有那么复杂的经历,但我在阅读中经历他人的经历,体验他人的情绪,然后凭借逐渐堆砌的精神世界,一次次把目光投向故乡,一次次唤醒只为某种功能而诞生的感官,于是诞生新的表达,至少是经过一段时间酝酿的表达。我有时甚至在梦中书写文字,虽然醒来已忘却大部分。但至少这是我能找到的笨拙的实践,这样的实践最直观的表现效果是,我可以一次次修改从前的文字,成为自己的老师。譬如,散文《记忆巩乃斯》完成于一年多以前,当时写出后我十分激动也十分自信。我试过投稿,但没有得到期待的回音,直到最近再次打开它,静静地阅读和审视,几乎是将它重写了一遍,对一万字的散文进行颠覆修改。定稿的那一刻,我恍然发觉,一年前的那些生硬也略显啰嗦的文字背后,藏着我巨大的潜力,以及我面对故乡更为深沉的情感。举这个例子,一是在试着说明阅读和练习给予我写作上的进步,二是试图说明故乡在每一时期。这里的每一时期指的是年龄和时间所呈现的形态。于是一次次回望,在回望中产生新的感想、情怀,作为写作者才会产生新的视角和新的表达。

贾平凹说,你生在哪里,你的一半就埋在哪里。乌鲁木齐和伊犁两地之间,我是一个忙忙碌碌往返的故乡人,也是努力修复记忆、锻炼本领、学会书写和表达的写作者。或许在不断地往返与修复、书写和表达中,我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从此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拥有故乡

我无法具体说出我的写作为何基于故乡,可能我的写作也只能基于故乡。人在故乡出生,对世界的认知在故乡一点点形成,我们的双脚也第一次在故乡的土壤上站稳,从此感知太阳和大地,这些是成为人的初体验和一生苦于寻找并依赖的安全感。我十岁时在故乡第一次知道人会衰老和死亡,当时的触动和惧怕后来也随着我一同离开故乡,一同远行。我也在故乡第一次拥有一座需要花一定时间才能从这头跑到那头的大院落,伴着杏花和玫瑰的香,在那片土地上与植物、动物一同向着太阳生长。而现在,若想要再次得到那样的院子,可能需要我掏空腰包,甚至掏空腰包也不一定能实现。也是在故乡,我第一次骑上马,伴着耳畔的风声驰骋草原。少年的我勇敢无畏,在蓝天与绿草地之间感受无尽的自由。而现在的我已经忘记如何骑马,在四个轱辘拼凑的铁皮当中,让拥堵的焦虑蔓延。或许有人会说,失去一部分必然会得到一部分,这是进步的体现。多年前在故乡的少年一定无法想象她的未来,我这样讲并不是悲观。我感激过去,感激故乡,是那些远去的经历以及过去的文字一步步把我带到现在,形成现在的我和现在的我写出的文字。

我写过伊犁的草原和我的出生地巩乃斯,也写过果子沟和果子沟大桥、浪漫的薰衣草和杏花沟,还有轻柔的伊犁的雨,和在丰富的水资源下烧制的伊犁奶茶。关于故乡伊犁,这些表达当然是远远不够的。《民族文学》杂志的安殿荣老师在给《走过六百公里》写书评时十分真诚地说:“《走过六百公里》只展现了作者丰富内心世界的‘冰山一角’,她在散文集中提及的人物和事件才展开一个小小切口,相信今后的创作中,她还会呈现更多动人的讲述。”我珍藏着这段话,将它作为一种鼓励,抑或是指引。这也说明,至少故乡这一主题对于我而言可以有更多表达,需要我深入挖掘。找回我在故乡的一半,也要连带找回时空和距离中忙忙碌碌奔走时不小心丢失的情感,它们一定是真诚炽热的。这样一来,我的写作才会更富有力量。我通过写作呈现的作品,那块蛋糕才能被完整品尝,包括它曾被搁置的一部分。这样一来,我也能以最完整的模样拥有故乡,我也在一次次书写、还原、挖掘、提炼、丰富和繁衍中,给故乡赋予时代的生命力。然后,我的故乡便成为了千千万万人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