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右对立”到“三足鼎立”:法国政党格局演进及动因
2024-11-28彭姝祎
【内容提要】自2017年总统和立法选举以来,法国政党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在左右翼两支民粹主义力量和中间派挤压下,两大传统政党社会党与共和党轮流执政的两极格局逐步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左翼联盟、中间派和极右翼“三足鼎立”的新格局,法国政党政治呈现日益碎片化和极化的发展态势。各政党针对不断涌现的新议题和选民日益多元化的利益诉求采取不同应对策略,而选民基于现实利益、价值判断、身份认同等不同因素进行投票,未能得到选民认可的传统大党走衰,非传统政党则借机崛起。2024年法国国民议会选举后,没有一支政治力量获得绝对多数席位,法国政坛面临史无前例的联合组阁困境。未来中间派和左翼联盟将面临严峻的执政挑战,极右翼则有望从中“受益”,借机壮大自身力量。
【关键词】法国政党 国民联盟 国民议会 极右翼
2024年6月,法国总统马克龙领导的中间派在欧洲议会选举中以巨大差距不敌极右政党国民联盟,马克龙旋即宣布解散国民议会,提前进行立法选举(即国民议会选举)。选举结束后,法国政坛呈现出以“不屈法国”为核心的左翼联盟、以复兴党为核心的中间派和以国民联盟为核心的极右翼“三足鼎立”的格局,没有任何一派获得绝对多数议席,而各派内部也并不团结,多数是出于选举利益联合,这就导致进入议会的党派众多、力量胶着、党争严重,碎片化和极化现象突出。曾轮流主政法国的两大传统政党中左翼社会党和中右翼共和党出于选举政治目的,价值观标签和身份特征日渐模糊,不能与时俱进,无法有效应对新时代背景下的新问题,最终走向衰落。中间派和左右两支极端力量趁机崛起,最终颠覆了法国政党旧格局,形成如今带有碎片化和极化色彩的“三足鼎立”格局。
法国政党格局持续演变
2017年是法国政治史上的分水岭,当年的总统和立法选举为法国开启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政党解构与重组进程,在此后的2022年总统和立法选举、2024年立法选举中,这一进程更为明显,导致法国政党格局发生重大变化,表现出如下特征。
第一,从“两极对立”走向“三足鼎立”。2017年以前,法国政坛由左翼社会党和右翼共和党交替主政,是典型的两极格局。2017年之后,两极格局宣告结束,中间派、极右翼和左翼联盟“三足鼎立”的格局逐步形成。
自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社会党与共和党是法国的核心政治力量,几十年来交替执政。1981—1995年和2012—2017年由社会党主政,其余时间则由共和党掌权。其中有过三次“左右共治”(两次社会党总统搭配共和党总理,一次共和党总统搭配社会党总理)。但在2017年之后,社会党与共和党失去执政地位,在选举中的得票率也大幅下降。如图1所示,在2017年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法国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均实行两轮投票制,第一轮投票能更真实地反映民意),社会党与共和党双双败给马克龙领导的复兴党和勒庞领导的国民联盟,史无前例地未进入第二轮投票。到2022年,社会党与共和党的得票率相加甚至低到勉强超过5%,跌破历史纪录。复兴党、国民联盟和“不屈法国”得票率稳步攀升,在两次总统选举中均由分别来自复兴党、国民联盟的候选人马克龙和勒庞对决第二轮,而“不屈法国”候选人梅朗雄则分别以微弱劣势位居第四和第三。
在国民议会的议席分配上,自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到2017年之前,社会党与共和党一直在国民议会占据压倒性优势,两党的议席数相加,占据议席总数的80%。如图2所示,从2017年起,社会党与共和党开始走下坡路,在2017年的立法选举中,社会党断崖式衰退,仅获29席,共和党则获得113席;与之相对,由马克龙领导的复兴党则获得308席。到2022年立法选举时,法国议会初现“三足鼎立”态势,中间派、左翼联盟和极右翼分获245席、131席和89席;社会党作为左翼联盟成员获得31席,共和党独立参选仅获得61席。在2024年议会选举中,这种“三足鼎立”格局虽进一步巩固,但也出现了变化:左翼联盟大幅提升至182席,中间派大幅下降至168席,极右翼则提升至143席,三大派别之间的力量对比显著缩小,逐渐形成势均力敌。这就意味着,无论哪一派都无法单独执政,势必要与其他派别联合组阁,这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史上尚属首次。[1]
第二,政治极化现象突出,在左右两翼都有体现。在右翼方面,一是中右翼共和党持续右转。从萨科齐执政时期开始,共和党为与极右翼争夺选票,在移民及相关议题上逐步极右化,在选战中提出限制移民数量、收紧家庭团聚类移民、维护以警察为代表的国家暴力机关的权威、加强对移民青少年犯罪的打击力度等通常只有极右翼才提出的主张。在2024年的立法选举中,时任共和党党魁西奥蒂呼吁与极右翼国民联盟联合参选,但遭到党内一致反对,西奥蒂也因此被罢免并被开除出党,此后成为勒庞的盟友。二是从2017开始,无论是在总统选举还是立法选举中,极右翼国民联盟的支持率都稳步提升,并且在2024年立法选举中成为获得议席数最多的单个政党。在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也显示出同样的趋势,国民联盟以31.4%的得票率把复兴党(得票率为14.6%)甩在身后。在左翼方面,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的支持率自2017年以来持续上升,从单个政党的角度来看已是法国第三大党,并且从2022年起取代社会党成为左翼新领袖,包括社会党在内的左翼各派在议会选举中两度与之结盟。
第三,政党格局碎片化特征显著。2017年以前,法国议会虽然派系众多,但社会党与共和党占据压倒性优势,其他党派力量微弱,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2017年后,法国政党格局逐步呈现出大党变小、小党变大,政治力量分散、互相制约、彼此胶着的状况,社会党与共和党在国家议会层面衰落为小党,新崛起的三极——中间派、极右翼和左翼联盟在力量上旗鼓相当,形成彼此制衡之势,目前法国政坛没有占支配地位的政治力量。这三派当中,尤以左翼的碎片化最为明显。社会党在2017年大选中遭受重创,党员数量急剧下降,在国家层面沦为边缘小党,左翼随之陷入四分五裂、群龙无首的状态。在2022年议会选举中,左翼四派(社会党、绿党、共产党和“不屈法国”)被迫联合参选,但选举结束后不久便因意识形态分歧而分道扬镳,左翼联盟名存实亡。2024年左翼再度联合参选,但彼此分歧未消,更多是出于选举利益联合,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饶勒斯基金会的民调显示,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左翼选民认为左翼联合是为争取选票的“权宜之计”,38%的选民认为左翼联盟四党很难在实质性问题上达成一致,46%的选民认为左翼联盟未来不会在国民议会中采取共同立场。[2]其直接体现是,选举结束后,左翼联盟旋即在总理人选上产生分歧。
法国传统政党衰落的原因
传统的左右翼政党分野主要体现在经济社会领域——左翼重公平,右翼重效率。此后围绕不断出现并发酵的新议题,政党之间形成了新分野、新对立。第一重分野(往往被称为文化分野)围绕移民及与之相关的身份认同、治安等问题。在该分野中,包括极左翼在内的全体左翼相对包容,支持多元文化,倡导善待移民,主张对打砸抢烧等轻罪犯罪分子进行以说服教育为主的软处理。包括极右翼在内的全体右翼则相对保守,主张收紧移民政策,维护并加强国家暴力机器,从重从严治理打砸抢烧行为。第二重分野围绕欧洲一体化问题,中左和中右翼持支持立场,极左和极右翼则持反对立场。影响法国政党格局演变的内在逻辑主要是上述分野,而法国传统政党的衰落则是由于在新议题上未能形成足够吸引选民的新主张和新叙事。
第一,意识形态转向和政治精英化导致社会党的传统选民流失。社会党最初扎根于工人阶级,但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面对竞争加剧、经济低迷、福利国家难以为继等问题,社会党逐步右倾,转向认同新自由主义理念,于20世纪末提出“不要市场社会、要市场经济”,并在2012年执政后付诸实践,进行了一系列旨在放松市场管制、削减社会福利、减轻企业负担的改革。社会党的经济自由主义转向以及支持移民和欧洲一体化的立场均损害了其传统选民——工人阶级的利益,如放松市场管制导致产业工人面临的竞争加剧,削减社会福利使他们享受的公共服务和福利下降,减轻企业负担则意味着薪资和福利待遇下降或者不再提升;而新冠疫情、乌克兰危机、粮食和能源危机接踵而至,使本就不堪重负的工人群体雪上加霜。此外,社会党优待移民的主张也被工人阶级嫌恶,他们认为移民在就业领域对自身构成了竞争。
同时,随着产业工人数量持续下降和社会结构日趋多元化,社会党出于选举考虑逐渐转向走“中间路线”,即广泛团结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社会各阶层而不是仅仅代表工人阶级,从“工人党”蜕变为“选民党”,精英色彩渐浓,被戏称为“鱼子酱社会党”,即自身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却宣扬社会平等的政党。
在上述因素影响下,社会党逐步被以产业工人为代表的社会中下层抛弃,支持者范围逐步缩小至以巴黎为代表的大城市的文化和行政精英阶层。正如左翼联盟成员弗朗索瓦·鲁芬指出:“尽管左翼联盟在‘高楼大厦的法国’(指大城市)有真正的拥趸,但与工人阶级的历史联系却被彻底削弱了。”[3]
社会党衰落的另一个原因是内部分裂。当社会党在经济社会议题上右倾时,该党内部出现了一批反对自由化改革、主张全面重返社会党基本教义、倡导全方位社会公平的激进派。随着梅朗雄离开,社会党挑起极左翼大旗,激进派及其选民便投奔了“左”得更加彻底的“不屈法国”。
乌克兰危机导致的能源危机、通货膨胀特别是食品和电力、燃气等价格上涨对民众生活造成巨大冲击,民生问题凸显。饶勒斯基金会2024年7月的民调显示,在2024年国民议会选举中,以购买力为代表的民生问题成为选民的首要关切和左右投票的关键因素,[4]左翼凭借稳定能源价格、废除延迟退休、提高最低工资以及从教育、住房、医疗等方面着手改善民生的政策纲领,夺回了部分民众支持,这是社会党在2024年立法选举中回潮的主要原因。
第二,右倾与分裂导致共和党衰落。作为传统右翼大党,共和党在经济社会议题上持自由主义立场,在和移民相关的问题上持保守主义立场,但是自萨科齐执政以来共和党在移民等问题上逐步右倾,且每次大选都用极右话术吸引选民,导致党内出现裂痕。到2017年大选前夕,共和党已分裂成支持多元文化、主张积极促进移民融入社会的温和派和在移民问题上持激进、强硬立场的保守派。在2017年大选中,温和派候选人在党内初选中被淘汰,由保守派代表共和党参选,致使温和派及选民投奔了马克龙(宣称非左非右的马克龙是经济上的“自由主义者”和文化上的“进步主义者”),与共和党温和派的立场正好吻合。此后,共和党持续右转,党魁沃基耶等人持疑欧立场,导致支持欧洲一体化的共和党选民转向支持力挺欧洲一体化的中间派,而部分持反移民和身份认同立场的共和党选民则转向支持立场更右的国民联盟。在两重因素f8f2a1bcf2632ea7dfd61b9a40752d02影响下,共和党的传统选民快速流失,直接反映就是共和党在接下来的选举中持续走低。
此外,2017年马克龙胜选后,推行了一系列带有强烈右翼色彩的政策,如取消巨富税、改革《劳动法》、裁撤公务员、改革退休制度,针对游行示威中的打砸抢烧行为出台《反暴力示威法》,针对宗教极端主义出台《加强政教分离法》等,十分贴近共和党的政策主张,尤其是《反暴力示威法》最早是由共和党提出并起草的。然而,动用警察等国家机器镇压游行示威容易激化社会矛盾,共和党顾虑重重,最终未付诸实施。在2022年总统大选中,该党候选人佩克雷丝的竞选纲领与马克龙如出一辙,本人又缺乏影响力和号召力,难以弥合党内各派分歧、形成选举合力,在第一轮投票中惨败,只获得3.44%的选票。到2024年立法选举时,共和党内部的裂痕仍未弥合,立场极右的西奥蒂被开除出党后,该党也在选举中惨败。
概言之,作为传统大党的中左翼社会党和中右翼共和党在长期轮流执政后,意识形态标签和身份特征日渐模糊,并且难以适应新形势,不能有效解决新问题。无论是执政理念还是政策主张,社会党与共和党都未能与时俱进,生存空间不断被趁势崛起的中间派和左右翼两支极端力量挤压,最终走向衰落。
法国非传统政党崛起的原因
随着中左和中右两大传统政党的衰落,位于政治光谱中间和两端的力量——中间派、极左翼与极右翼持续上升。在某种程度上,传统左右翼大党的衰退,和中间派与左右翼两支极端力量的上升互为因果。
第一,标榜“中间”实则偏右使中间派高开低走。2016年,马克龙创建“前进运动 ”,标志着中间派正式走上法国政治舞台,此后该党在赢得选举后改名为共和国前进党,又在2022年大选前改名为复兴党。中间派之所以能够在两次总统大选中获胜,主要原因在于另辟蹊径,走上了一条左右兼收并蓄的实用主义道路。在社会党与共和党轮流执政的过程中,为了吸引选民,二者不断吸纳对方的政治理念,逐渐打破了非左即右的机械对立,双方在某些议题上的政策主张日趋向中间靠拢。如共和党的一部分人在移民问题上持温和偏左立场,社会党在经济社会问题上持偏右立场,从而形成了所谓的“中间空间”。但无论是社会党或共和党都难以舍弃其传统选民,因此没有实质性地变成中间派,而是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中左和中右立场,这就为中间派登上历史舞台留出了空间。
当马克龙打破意识形态壁垒,扛起中间派大旗时,便得到了支持中左和中右的广泛民意支持:中左翼选民被其以提振经济为目标的务实政策主张和在移民与欧洲一体化议题上的开明立场吸引。与此同时,马克龙出身于社会党改革派,本身就拥有部分社会党选民支持。2017年上台执政后,马克龙推行的一系列与共和党主张类似的政策又得到了中右翼选民的拥护。因此,在泛中间派选民的支持下,马克龙得以在2022年大选中胜选连任。
然而,随着新冠疫情、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能源危机、粮食危机接踵而至,法国国内民生问题凸显,使本就捉襟见肘的法国财政雪上加霜。作为北约和欧盟的重要成员,法国既要与北约立场保持一致军援乌克兰,又要服从欧盟《绿色新政》节能减排以完成气候目标,以致用于民生的资金大幅减少。为了缓解财政压力,马克龙政府还进行颇具争议的“延迟退休”改革,招致民众的普遍不满。复兴党也因此在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和立法选举中被“用脚投票”的民众抛弃。
整体来看,马克龙的施政重点是提振法国经济,增强法国的竞争力和自主性,但中间派忽左忽右的政策手段和政治立场并不总能左右逢源,当其不能兼顾中下层民众诉求时,就会出现在两派选民中左支右绌的局面,从而导致中间派高开低走,支持率持续下降。
第二,移民及民生议题使极右翼影响力持续攀升。国民联盟历来持反移民立场,走身份政治路线,主张减少移民并加强对现有移民管控;反对经济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宣扬经济爱国主义和本国利益至上,近些年出于选举目的有意淡化了疑欧论调;抨击执政党应对民生问题不力,提出若干提振经济的主张。国民联盟的这些主张吸引了大量在全球化浪潮中处于竞争劣势的“失意者”、“失利者”和“阶层下降者”,如产业工人、偏远小镇居民、低学历群体等。这些群体因所在产业萎缩、居住地偏远、受教育程度低等难以在经济全球化中赢得竞争,又深受移民难民涌入导致社会福利下降之苦,同时将欧洲一体化视作“国门被推倒”“国民被暴露在残酷竞争下”的罪魁祸首,因而坚定支持被部分民众打上“仇外”“排外”标签的国民联盟。
特别是近年来,随着欧洲地缘政治环境恶化,加之多重危机冲击,法国民生问题进一步凸显,受到最直接影响的就是这些本就处于竞争劣势的群体。在危机感和不安全感不断加剧的情况下,他们自然而然转向主张给予本国人更多保护、恢复民族国家经济和文化主权的国民联盟。特别是国民联盟在2024年立法选举中提出的免除青年人所得税、废除延迟退休、给私营部门加薪、稳定能源价格、降低汽油税、取消“费钱”的节能减排改造等主张,在这些群体看来无疑就是“黑暗中的曙光”。
国民联盟影响力上升对应着社会党影响力下降,主要的变量就是工人阶级的支持。工人阶级原本是社会党的传统选民,但随着社会党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不断精英化且疏远工人阶级,工人阶级不得不“另寻出路”。与之相应,国民联盟的政策主张贴合工人阶级的诉求,赢得大量产业工人支持,工人选民对国民联盟的支持率也从1988年的17%升至2017年的36%,远高于其他政党。国民联盟主席勒庞因此宣称,国民联盟选民的工人阶级色彩最浓,是法国第一大工人党。[5]此外,国民联盟的政策主张对低学历群体也十分友好,而低学历群体对国民联盟的支持也出现了同样的趋势:1988—2021年,低学历群体对国民联盟的支持率从16%升至33%。[6]
第三,强调平等与民生为极左翼赢得跨阶级支持。在极右翼上升的同时,极左翼也呈现上升之势。所谓极左翼,即把左翼对社会公平和公正的追求推到极致。极左翼的政治主张可大致概括如下:要求废除总统制,认为总统权力过大,重新施行议会制;反对精英阶层,要求保护劳工利益,向富人课以重税;反对一切形式的不平等,倡导包括性别、种族、民族、家庭出身等在内的全方位平等;反对种族主义,要求给予移民“有尊严”的待遇;反对向欧盟让渡权利,甚至要求收回部分权利;关注民生与生态,要求从公共服务、住房、教育、卫生等方面着手全面保障民生并兼顾绿色发展;关照青年、女性、外来移民、少数族裔等弱势群体。抛开极左翼的出发点不谈,其政治纲领中的均贫富、绝对平均和绝对平等主张带有非理性色彩,在法国财政赤字居高不下的背景下,经济上不具可行性。[7]
“不屈法国”是极左翼政党,主要吸引了三大群体:一是以大学生为代表的进步派青年知识精英,他们关心人类命运和可持续发展,追求社会公平与正义,具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和激进的革命理想,从年轻时曾经活跃在学生运动舞台上的梅朗雄身上找到了共鸣;二是以穆斯林移民为代表的城市边缘群体,其作为“二等公民”渴望种族平等和社会公正;三是没有排外情结的本土白人失业者、无业者、无家可归者等边缘人群。整体上,极左翼选民具有跨种族和跨阶级的特点。
左右翼两支民粹主义力量的政治纲领既有高度相似之处,又有显著不同,主要区别在于如何对待移民以及与此相关的问题,左翼从人道主义出发主张关照移民的立场与对移民持保守立场的工人阶级形成对立,这是左翼在中下层选民中不敌极右翼的主要原因。左右翼两支民粹主义力量都比其他党派更加吸引年轻人,不同点在于这些年轻人受教育程度存在差异,整体上受教育程度越低,对极右翼的认同度越高,以穆斯林为主的移民青年除外。
结语
自2017年以来,法国的政党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在接踵而至的社会、经济、安全危机面前,主流政党无法提供积极有效的应对方案,最终导致更能抓住选民心理、所提主张更符合选民诉求的非传统力量崛起。2017—2024年,党派之间经过几轮博弈,力量此消彼长,最终形成了中间派、极右翼和左翼联盟在议会中“三足鼎立”格局。由于党派林立、党争严重,法国面临史无前例的联合组阁难题。未来法国政治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不确定、不稳定和难预测时期:中间派遭重创,未来难有作为,能否止住下跌势头,取决于2027年谁将取代马克龙领导中间力量以及推出怎样的政治纲领。左翼联盟面临悖论,继续以极左翼为核心,则整个左翼阵营都将被极左翼的非理性色彩绑架;与极左翼分手,则会给本就脆弱的左翼团结雪上加霜。遭集体抵制的国民联盟则有望“因祸得福”,在未来获得进一步发展。有专家指出:鉴于国民联盟在未来三年内不用被迫努力执政,进而不用对法国未来几年所发生的一切承担任何责任,有可能在下届总统选举中获胜。[8]2024年7月有关2027年总统大选预测的民调也表明,勒庞将毫无悬念地进入大选决胜局,得票率接近32%,基本盘稳定。[9]在民生和安全问题面前,欧洲政治的集体右转也有利于国民联盟的进一步发展。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依据和现实路径研究”(项目批准号:23BZZ005)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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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中有关得票率和议席数的数据均出自法国内政部网站:https://www.resultats-elections.interieur.gouv.fr/legislatives2024/。
[2] Jean-Daniel Lévy,“Retour sur le vote nouveau front populaire aux élections législatives,” Fondation Jean Jaurès, juillet 25, 2024, https://www.jean-jaures.org/publication/retour-sur-le-vote-nouveau-front-populaire-aux-elections-legislatives/?post_id=58513&export_pdf=1.
[3] Mathieu Fulla, “Le NFP se trouve dans une configuration inédite,” Le Monde, juillet 16, 2024, https://www.lemonde.fr/idees/article/2024/07/15/mathieu-fulla-historien-le-nfp-se-trouve-dans-une-configuration-inedite-dans-l-histoire-des-victoires-electorales-de-la-gauche_6250086_3232.html.
[4] 同[2]。
[5] Martial Foucault, “Les transformations de la sociologie du vote,” Vie publique, juin 25, 2018, https://www.vie-publique.fr/parole-dexpert/268514-les-transformations-de-la-sociologie-du-vote.
[6] 同[5]。
[7] “Le programme du NFP est ‘inapplicable’ et ‘infinançable’: ‘Ce serait l’implosion en vol immédiate’ analyse un économiste,” Ladépeche, juiilet 16, 2024, https://www.ladepeche.fr/2024/07/16/legislatives-2024-le-programme-du-nfp-est-inapplicable-car-il-est-infinancable-ce-serait-limplosion-en-vol-immediate-selon-leconomiste-christian-saint-12083572.php.
[8] Alice Tidey, “L’extrême droite perd les élections législatives, mais vise déjà l’élection présidentielle de 2027,” Euronews, juillet 8, 2024, https://fr.euronews.com/my-europe/2024/07/08/lextreme-droite-perd-les-elections-legislatives-mais-vise-deja-lelection-presidentielle-de.
[9] John Timsit, “Présidentielle 2027: que dit le premier sondage réalisé après le second tour des législatives?” Le Figaro, juillet 8, 2024,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legislatives/presidentielle-2027-que-dit-le-premier-sondage-realise-apres-le-second-tour-des-legislatives-2024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