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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故乡

2024-11-28刘河山

安徽文学 2024年11期

一颗菜籽,展开一片村落。

一把菜籽,攥住一个故园。

一袋菜籽,密集一片乡愁。

菜籽不经意间悸动着我们脆弱而焦躁的心。

新疆木垒,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偏远之地,在拐弯抹角的僻静山沟,存活着一个旧村子,当地人叫“菜籽沟”。

菜籽沟在有意无意之间盘活了一种叫“乡愁”的意念。

小麦种子、油菜籽、红花籽,决定了菜籽沟丘陵地带的格局。绿,遍布四野;黄,四溢翻卷;红,高低铺张。这三种主色调,纵横交汇,分头出击,抢夺了菜籽沟植物的色彩份额。

这一切在高低起伏中流泻呈现。

菜籽沟,在绽放一个家园的向心力色彩。

山南海北的人三三两两曾经在菜籽沟落脚。

更多的天南地北人从菜籽沟绕道而行。

菜籽沟,是南来北往的过客忽略的地方,它在山沟沟里沉默蹲点。它是丝绸之路北道曲里拐弯的旮旯,外人难得进入。

年年月月,四季悠长。菜籽,是穷苦的菜籽;菜籽沟,是穷苦的菜籽沟;菜籽沟人,是穷苦的菜籽沟人。

菜籽沟仅仅依靠几种菜籽,无法种出美好生活。村里人纷纷倾巢而出,弃屋远走他方。

忧郁的菜籽沟终究空空落落稀稀拉拉。草木一秋,任其发落。

正因为是偏僻之地,杂草锁路,密树封径,菜籽沟保持了一份村落的本色。沟沟壑壑菜籽作物自如铺陈,广种薄收,有条不紊和大自然背景融为一体。杂树枝丫发,野草闲花生,山泉飞鸟鸣,成为现代人足以羡慕的风景地带。

外地人好像一夜之间发现了菜籽沟,突然之间找到了原始故乡,遇见久违的故交。

走来走去,绕来绕去,遇见菜籽沟,犹如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这是一种寻找和发现,一种回望和重构,一种锁定和释放。

看,在菜籽沟,那种原本的村落样子,在散漫流放中保留着。它,旧着,老着,闲放着,简单着。在外人的视野之外孤单寂寞。

打麦场高低起落,在一个个平坦之处,空出一个农事的集结地。脱粒、扬场、晾晒,收成顺其自然,完事就走人。人影在打麦场往往也是形单影只。野草野花在打麦场钻空子飘摇。石碾子闲置一角。

写《一个人的村庄》的刘亮程,一个冬天从西天山游荡到东天山,遇见菜籽沟一见钟情。他自此着力复苏菜籽沟。

沉寂的菜籽沟这几年增加了闯入者。很多人来这里扎帐露营,有摄影师来这里拍摄,有作家在这里开办木垒书院,有艺术家在这里成立绘画工作室,有企业在这里开发旅游。

“丝绸之路·木垒菜籽沟乡村文学艺术奖”静悄悄在这里落户。在西安的贾平凹第一个在羊年秋天千里迢迢来菜籽沟收获这一民间文学奖项。“平凹书屋”在菜籽沟一隅陡然落脚。贾平凹在菜籽沟如是说:“因为有了‘乡村’两个字,让我一下子有了角色感和位置感。”

一个像菜籽沟这样的地方,显然有定位一种乡村和文学之关系的意蕴。

凹凸不平的菜籽沟,这时候凹成一个故乡模型,凸成一个乡愁符号。

一些人回头一看,怦然心动,想维持一个村庄的原貌,情愿定格一个回家的路,缠绕家乡,能够连接到乡音的尽头处,哪怕在梦里若隐若现。

菜籽沟恰好有一种现实的土里土气。在泥土中认命。天造地设,难得喧嚣。

很多人从城市倒退到这个菜籽沟。

很多人从倒车镜窥见这个原生态的菜籽沟。

很多人在菜籽沟咀嚼菜籽的味道。

很多人在菜籽沟的菜籽里提炼故乡的精粹。

菜籽沟在复原一种家乡氛围。在现代世界有厌烦感的人,内心深处要归顺一个地老天荒的村落,静下心来,无事在此静坐,沉默晒太阳。

看见菜籽沟的过程,就是认定旧村落、认领新村庄的过程。这村落翻新了记忆。

你心里有一个类似的村庄影子吗?

这样怀想吧,菜籽滑落在沟沟坎坎里,在大地春回的好时光,菜籽在生长。人们在期待。

一片静。

一地阳光。

一地月光。

菜籽沟一地亮色。让朝朝暮暮混混沌沌的人们眼前一亮,哦,这个远天远地的小小菜籽沟啊。

收割豌豆的村妇潘大妈,看见外地人来来去去探头探脑,随口冒出一句话:“陡坡深洼的,有啥看头?苦呀!……”她弯腰继续挥镰。豌豆秧一堆堆隆起在坡地上。

一把锁挂在郭家的院门上。院子里杂草丛生。一家人都到城里定居去了。一家人气抽空了,家底子宛然还在。

对面院子走出来沈大娘,看见外地人对着门外的一棵斑驳老榆树拍照,笑着搭话:“画画的,都看上这棵树了。来,到屋子里坐。”老人家说起客气话。

大树丰茂。

大地扎实。

菜籽将大地和人类的秘密存档,它们会证明完好如初的形象。像一个个完美的许诺,在结果的时刻兑现。它们在岁月长河里淘洗。美丽的果实在太阳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切切实实。

人们这时候踏实了,在大地上安然走着。生命充实,大家感到明亮。

菜籽既小又大。菜籽生发出数不胜数的美好生命、奇异旅程。

我不知不觉拐入菜籽沟,爬上一个山头,极目所及,排列组合的农作物在坡地上下左右扭转乾坤五颜六色。我深呼吸,身心舒畅。想微笑,高唱,沉醉。

我一个人漫步在菜籽沟,来回游动。

在天空下,在这个菜籽沟,我挂念每一颗菜籽。菜籽,一个个菜籽,你们好吗?

菜籽安好,大地就安好。

我们愿意在菜籽里安放故乡。

菜籽沟竟然安抚了我狂乱的心灵风暴。

我们总得有一个安心的土地。

在菜籽沟游荡,我们得知,菜籽沟得益于很多山泉水。天山雪水源源不断,不多不少,节制有数一般,自上而下,在山沟流转,在地槽渗透,滋养地气,滋润灵气,滋生人气。外地人来到这里满心欢喜这些汩汩涌流的山泉水。

这里仿佛深藏不露一个舀水的勺子,外地人希望在这勺子的倒影中,还原故乡的碎银。

只有岁月真金在。

菜籽沟,出色完成着一种乡愁记忆的复习课。

菜籽沟,勾连故乡。远在天边的人,都想到这里来一趟,权当一个近邻。哪怕只看一眼,就一眼。

责任编辑 夏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