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面
2024-11-28罗光成
这是一座两进的老式房屋。以天井为界,前面是老丁家,后面是老王家。
房屋紧临破旧狭长的古巷。
一九八三年前,一切都相安无事。五十岁不到的老丁、老王,早上浇浇天井里几盆一点也不金贵的花,晚饭后摇着大芭蕉扇杀两盘,然后哼几句“刁德一”,睡觉。
一九八四年,老丁受大街上老张的启发,到百货公司批回十打火柴、十斤咸盐、八块肥皂、五包香烟、十个麻饼、一桶散装酒,还有针头线脑等几样小物件,把乌黑的吃饭桌半张门里半张门外往门槛上一卡,批来的货色往桌上一摆,“丁记”小店就从无到有地诞生了。
可哪怕一根针,古巷人还是习惯多跑几步路,到街上的百货公司去买。老丁开店就像没开店。这样老丁、老王生活规律也就一点也没打破。老丁浇花时每每自嘲“没事做,看人吃豆腐牙齿快”。老王则在走马将军时掩饰住满脸智慧,说,哈,吃一堑,长一智嘛。
问题是,“丁记”小店渐渐引起了古巷人的注意。这一注意,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早上浇花,壶刚对着那盆指甲花,“肥皂,肥皂”,老丁连忙丢下喷壶去接钱找零;“老丁,来包‘大前门’”,老丁只得放下手里的卒。等买卖好“大前门”再回到棋盘,半天也想不起着数,没趣,收棋。
老丁、老王之间出现了不一致。
再后来,老丁干脆花也不浇棋也不下了。货卖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终于有一天,整个前堂变成了门面,只留下一条窄窄的、仅可侧身而过的通道,供两家进出。
老丁、老王的生活规律也就彻底不一样了,生活也拉开了档次。
老丁为儿子在城南高档住宅区定购了小别墅。喝早茶、舞宝剑、数钞票成了老丁新的癖好。老王没有门面,下棋又没了对手,只剩下隔三岔五憋着怨气浇闷花。儿子谈个朋友带回家,看看这既不靠街又不着店的破房子,一句话也没有就含蓄地走了。儿子就开始和老王吵。被吵得烦不过的老王就红着脸去找老丁,商量在前堂给他放张小桌子也卖点小百货。老丁说,我做不了主,你问我儿子吧。老王就去问老丁的儿子。老丁儿子说,王伯,这前厅是我们家的,都市场经济了,能留条路给你进出还不算客气的呀。
这样又过了几年。同在一爿屋檐下,两家却越发不可比拟了。老丁、老王也完全适应了各自的生活状态,包括两人顶头相碰装作视而不见,也没了当初的那种尴尬了。
这天早晨,老王正在那盆久已不浇开始发蔫的花前发呆,从前厅进来几个拎桶提尺的小青年,用皮尺横一拉、竖一量,又用刷把蘸着红漆往墙上一抹,对老丁、老王说,根据城镇规划,这条巷子要拓宽,建成主街道,从前门到这天井,都在拆除红线之内,你们必须在半月内自行拆除,补偿按每平方米……
老丁脸白了,老王脸红了,老丁、老王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晚上,老王正架着大脚,哼着久违的“刁德一”,老丁来了,找老王下棋。找来找去,总缺几颗棋子,两人就用扣子代替。老丁下着下着就红着脸说,这一拆,你就成了大街上的门面了,嘿嘿,老哥,能不能辟块桌子大小的门面卖给我。老王把手里的炮慢慢地举起来,脸红红地说,我做不了主,你问我儿子吧。老王的儿子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跑出来,丁伯,我正嫌我家这门面太小了呢。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