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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青年》的“一年零四个月”

2024-11-21马翔刘杰

今古文创 2024年43期

【摘要】以两个具有重大文学史意义的时间点为始末对《新青年》作微观考察,可以发现在这“一年零四个月”中,早期白话诗的创作尝试不仅促使了诗体大解放,也证明了白话文可以用于一切文学形式之上。先行先试的勇气与不断成熟的理论构想,使得文学革命的首役之功当属胡适。胡适、陈独秀与鲁迅在文学革命中所表现出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分野,代表了新文学的两条不同的发展路径—— “为了革命而文学”与“为了文学而革命”。

【关键词】《新青年》;文学革命;白话诗;胡适;鲁迅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3-006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3.017

基金项目:本文系邵阳市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2023年度课题阶段性研究成果(课题编号:SYGH23114)。

《新青年》是中国古代向现代转型之际文化基因突变的产物,其精神力量烙印在中华民族的灵魂深处,成为现代文明转型与再造的指路明灯。以往对《新青年》的研究重在宏观把握、系统梳理,缺乏具体细节性的考察,因而容易先入为主或一概而论,从而导致学界对许多问题的偏颇理解,诸如:过于注重白话小说的成就而轻视早期白话诗的历史价值、普遍肯定鲁迅是新文学真正的倡导者而对胡适的贡献避而不谈等等。

鉴于此,对《新青年》作微观细致的局部考察,以横断面的形式深入研究就很有必要。1917年1月1日,胡适发表的《文学改良刍议》(载《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1918年5月15日,鲁迅发表的《狂人日记》(载《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这是两个具有重大文学史意义的时间点为始末。前者标志着中国的文学革命拉开了序幕而后者则标志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的出现。文章由这两个关键的时间点所构成的时间段作为考察对象,回到历史语境来看《新青年》还能为我们还原出怎样有历史价值的信息。

一、“一年零四个月”里的独特文学成就

《新青年》前两卷对于小说、戏剧的翻译、创作,文字上逐步显示出通俗口语化的趋向,如苏曼殊的《碎簪记》就属于文白夹杂,为陈腐古旧的文坛吹来了一股新的气息,但诗歌的创作却裹足不前。谢无量的一首佶屈聱牙的旧体诗《寄会稽山人八十四韵》,还被陈独秀赞为“稀世之音”。尽管早期有了对于诗歌的讨论,如梁启超的“诗界革命”与黄遵宪“我手写我口”的理论尝试,但那也只是鲁迅笔下“新品装旧酒”的“恶声”。诗歌的革新难度最大,不仅因为诗歌是一种形式上墨守成规了几千年的文体,更是因为作为文学正统的诗歌,一直是文化保守派人士难以割舍的心头肉。诗歌从来都是士大夫阶级与知识分子们的专属,从来不会通俗到成为下层普通百姓的必需,而对旧体诗的“伤筋动骨”无疑是对保守知识分子优越感的公然挑衅。因而,人们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反对之声四起。任鸿隽就曾对胡适直言:“白话自有白话用处(如作小说、演说等),然不能用之于诗!”[1]这种抱残守缺的心态显露无遗。

尽管如此,随着1917年“文学革命”口号的提出,新式知识分子们逐步意识到了语言文字在形式上解放的重要意义,就像胡适后来总结道:“形式上的束缚使精神不能自由发展,使得良好的内容不能充分表现。”[2]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文言文旧体诗不仅不适应新的时代,更不适于深切地表达新时代人的思想感情,人们迫切需要新的诗体来尽可能消除诗与文在形式上的区别,同时在文学内在意义上重新开掘与规划。为体现这一要求,果不其然在《新青年》上就有了早期白话诗的尝试。

从第二卷六号起,胡适率先扛起“大旗”,发表了《白话诗八首》[3]。此后便不断有人尝试作白话诗,从而使得早期白话诗成了文学革命土壤上开出来的一朵朵艳丽的奇葩。胡适从黄蝴蝶、明月、青藤、寒江、江楼、日落、雨、雾等自然意象入手,表达乐观闲适的生活态度与怡然达观的生活情趣以及对家乡与祖国的思念,直白的表达固然有利于诗人直抒胸臆,但是诗意的营构与情感的丰富明显不足,引来诸多批评声音。随后,在三卷四号,胡适再一次牛刀小试,以《白话诗四首》进行创作实践。这几首诗歌在意象的选择上有了更多的新意,较之之前的《白话诗八首》看得出作者为了含蓄表达情感的别出心裁,如骑虹、屠龙、冻雪、春冰、乌衣、蓝帽等意象赋予了更为生动的形象,主题上也突破了对自身日常生活的关照,深化了对乐观超然的心境、敢于尝试新事物的勇气以及自由的认识。

在胡适先行先试的鼓舞下,其他作家纷纷提笔,开始尝试“我手写我口”,但此时新诗创作大多仍然是和胡适共创,离不开胡适的提携辅助。《新青年》四卷一号就发表了署名为胡适、沈尹默、刘半农三人的《白话诗九首》,作为新文学阵营里的中坚力量,鼓吹文学革命和白话文的同人群体的创作,不仅起到了声援新诗创作的作用,也引领了新诗创作的风潮。《白话诗九首》在主题上不断创新,表现对新事物的赞美,反抗压迫,追求自由、纯真,批判富人的奢靡生活,揭露穷人的落泊境地,兼具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而在接下来的四卷二号,三人笔耕不辍,乐此不疲地进行新诗创作“试验”,陆续创作了具有反抗强权的斗争精神、感叹今世疾苦、斗争的艰辛与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新诗,自此,新诗真正走上了一条有“章”可循的道路。随后,陈独秀、林损、唐俟、俞平伯相继加入了《新青年》新诗创作的大潮中,在接下来的四卷三号、四卷四号、四卷五号都有这些作家创作新诗的笔墨。虽不是浓墨重彩,却也开辟了新诗创作的新天地。这些诗歌在寻求形式创新、语言革新和主题拓展上不断用力,意象的选择更加朦胧含蓄,情绪的表达更加具有层次,诗歌的韵味更浓,运用白话的手法技巧更加娴熟。长夜孤灯、满地干戈、烛酒香花、寒星、中天明月、荒草新坟、斜阳、重山叠嶂、大海波浪、雪地冰天、残羹败絮……管中窥豹,仅从这一组意象就可以感受出,作家们乐此不疲地探寻“诗味”,以建构无我之境的努力,以“古岂能拘牵”的雄心,在开掘新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此时的白话诗,不仅形式上有了新的美学意蕴,在内容主题上,无论是对童真童趣的留念、对点滴生活的记录、对民生的焦虑与现实的不满,抑或是对真理的追求、对爱情的自由与洒脱、反映黑暗现实和抒发思乡之情,都对后来的抒情诗、象征主义诗歌、新月派诗歌以及郭沫若的革命浪漫主义诗歌产生深远的影响。

虽然参与新诗创作尝试的作家不多且较固定,但他们在没有前辈的创作以资借鉴之时,逐步去试验用白话入韵文,仍旧为新诗的数量与质量做出了突破。总的来看,这一时期的白话诗突出的艺术价值和特点在于:形式上不拘一格,既有隔句押韵又有全诗换韵,既有行数不一又有字数不定,文字的通俗口语化使得诗歌的语言更为流畅活泼,体现出表达的自由无束;从内容上看,诗人擅长用象征性手法写现实生活题材,并尽可能地摄取丰富生动的意象创造浪漫主义的意境。他们惯常采用“寓言”体的构思,通过描写一个简短而完整的“寓言”故事或“寓言”场面,富于情感地表达自己的生活体悟与政治见解,主题以反映黑暗现实、追求个性的自由解放为主,上面所涉及的《月夜》《车毯》等篇大抵都是如此。这些作品实际上是在象征主义的外衣中裹着现实主义的思想内容,情感表达往往朴实、真挚但浅露有余而浪漫不足。以沈尹默的《鸽子》一诗为例,全篇共四节,第一节总括全诗,将鸽子“在天空中”“在笼子里”“在人手里”的三种生存状态和盘托出,第二、三、四节分别评述鸽子的三种命运,借用“鸽子”这种动物意象寓意人的身不由己以及命运的变化无常,折射出现实社会的黑暗境况,诗人以此感叹今世疾苦而蕴含着悲剧意味。这首诗形式上打破限制,每节行数与字数不一,用“i”押韵,通俗易懂,但不够精练而显得粗糙啰唆,体现着过渡时代的缺点。在这段时间之后,早期白话诗得到了人们的纷纷响应,除了以上尝试新诗的主力外,还出现了康白情、刘大白等一批杰出诗人。此时便不再是“两只黄蝴蝶”了,而是“一片五彩斑斓的花蝴蝶”飞舞在新诗的殿堂里。

我们可以发现,早期白话诗无疑做出了重要贡献,这种实践代表了真正意义上白话文的胜利。可以说,没有胡适等人对新诗的尝试,没有《新青年》这“一年零四个月”对新诗创作的倡导,白话文便不会那么快深入人心。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式的实践,进一步说明了新文学不是从小说始而是从诗歌始。就文学内部规律而言,诗歌作为白话文所要攻破的最后堡垒,它的成功与否事关所谓的“活文字”(白话文)作为一种工具能否用在一切文学形式之上。早期白话诗的创作,展示了白话新诗CixvZksTlPtTv5onGfWSlw==从传统中蜕变和新生的艰难历程。无疑打破诗文的界限,说明传统的文学体裁也能革故鼎新,达到作诗如作文。暂且不比较新诗与白话小说的艺术水准高低与否,但就早期白话诗出现的多重历史意义而言,也是不容轻视的。

二、“但开风气不为师”与“提倡有心创造无力”

文学客观规律告诉我们,文学史经历的是立体动态的发展过程,绝不是围绕某个个体来建构的,但只要我们稍稍梳理一下胡适的思想谱系与创作活动,哪怕仅仅是《新青年》上的这“一年零四个月”的理论演变及其创作尝试,我们就能发现胡适本身也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从而给予他客观的理性定位。

粗略统计,在这“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里,胡适共发表文章24篇,并形成了一个《藏晖室札记》系列游记、杂记构成的专栏,成为《新青年》的撰稿主力。这些文章可分为三类:理论建构与经验介绍类、文学创作与翻译类、游记杂记类。其中,属于理论建构与经验介绍类的文章有《文学改良刍议》《历史的文学观念论》《论小说及白话韵文》《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论短篇小说》;属于文学创作与翻译类的文章依次出现的篇目为《白话诗八首》《二渔夫》《梅吕哀》《白话词》 (四首)、《白话诗》 (四首)、《白话诗》 (一首)、《白话诗》 (一首)、《白话诗》 (一首)、《老洛伯》 《白话诗》 (一首);游记杂记类文章主要由8篇《藏晖室札记》,外加1篇《归国杂感》、1篇《旅京杂记》组成。

从这一时期胡适发表的理论文章上看,虽然数量不多但分量十足。1917年的发难之篇《文学改良刍议》全面精炼地提出了八项改革内容。接着三卷三号的《历史的文学观念论》,从历史进化的角度探讨文学发展的规律,直陈旧文学拟古之风的弊病所在,体现出话语方式的转型与思想观念的更新。四卷四号继续发表了《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解决的是文学与国语的关系问题。胡适否定国内盛行的“先要定标准才有国语”[3]的说法,强调运用白话的文学来召唤属于民族的国语,并构想了一套作白话文学的方法,可谓有“破”亦有“立”。而《论小说及白话韵文》与《论短篇小说》两篇文章则是具体探讨新诗与白话小说的写法问题。胡适的理论建构不是空穴来风与口说无凭,而是在把握历史规律的前提下做层层深入细致的分析与考证,这五篇文章就以清晰的论述与丰富的论据摧枯拉朽地判处文言以“死刑”。

胡适这一时期的理论发展与思想流变,体现了以下三个方面的突出特点。首先,他的理论具有时代气息,遵循了文学新陈代谢的规律。文艺史上,批评家们都曾把语言作为重要研究对象,语言作为“能指”与“所指”的结合,赋予了人类思想与情感的表达权利,当语言的“能指”被形式所禁锢,便造成了“所指”的逼仄与负累。胡适选择以文学的工具与媒介来改革文学,就是顺应文学发展的规律,从形式上解放语言。他以进化论的眼光树立白话文的正宗地位,主张明白清楚地自由表达,回应了新时代的召唤;其次,理论精神充斥着强烈的反封建战斗意义。在西方先进思想下,胡适对中国文化进行了一次科学性的审视,在启蒙主义的立场下把旧文学与黑暗的社会现实联系在一起,其革命性的效果远远超出了文学领域而蔓延到其他社会范畴;最后,早期理论具有进步性与超前性。在思维方法上,他受到杜威实验主义的影响,贯彻了杜威的“实验—探索”的方法,以“效用”为核心采取“科学方法论”的流程,体现出一定的进步意义。同时,胡适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勇气与自信,在《新青年》这个争夺话语权的阵地上先声夺人,占领理论的高地,因而使“理论先行”也具有了积极意义。

从创作实践上看,胡适发表文学作品多以白话诗为主,且数量上较为可观,说明了他对这一文体的大胆尝试:《朋友》首尝新诗写法,语言清晰晓畅,全诗仅以一节四行几十个字便将现实与理想冲突下的孤独感表现得生动真切;《月》《江上》等新诗重视意象的传递,用浅显的象征表达生活感受抒发个人志趣,格式上不拘一格;《人力车夫》以口语化的叙事、散文化的描写,印证了他所提倡的“以文入诗”“作诗如作文”的创作主张,反映出现实的黑暗、民生的艰难,打破了意义的朦胧性……这些创作可谓是别有用心,多次象征手法的运用赋予“黄蝴蝶”“老鸦”等意象以深厚的寓意,音节也颇为自然,用韵自由。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胡适进行新诗实验所经历的心路历程: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单与彷徨(《朋友》《孔丘》),到“葫芦里有些微物与君猜”的自信与无畏(《沁园春·生日自寿》),最后到“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的坚定与决绝(《老鸦》)。

遗憾的是,胡适早期的新诗由于在“俗”的道路上走得太远而失掉了部分美的意蕴。他的新诗多是即事感兴、即景生情之作,说理性强,缺乏诗情和想象力,诗味尤其不足,文学性和艺术审美性上大打折扣,充分表现出了他“提倡有心创造无力”的特点。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正是这种“不要面子”地提倡新文学创作,创作实践逐步跟上理论倡导的步伐,引起了文学上的各种变革特别是创作的进步与繁荣,证明了对于巩固新文学运动的胜利果实,文学创作的实践远比理论上的宏大构想、概念上的逻辑推演来得更为重要与迫切。胡适不惧环境的险恶、斗争的艰辛,为恢复写作的自由将文学从理论拉入实验,赢得了文学革命的第一场胜利。

综上所述,从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都能发现胡适在《新青年》的这“一年零四个月”乃至整个新文学发展史上所具有的开创性意义。

三、“为了革命而文学”与“为了文学而革命”:

胡适与鲁迅的分野

在“一年零四个月”里,胡适、陈独秀等知识分子们积极地为新文学勾画蓝图,忙着给各种文学名词下定义,而以几篇新诗登上文学舞台的鲁迅,其代表作《狂人日记》一经发表便标志着白话小说的成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实践上的差异呢?当我们把胡适、陈独秀与鲁迅放在《新青年》的同一历史语境下比较,就会发现这种差异背后实际上是他们在文学革命中所表现出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分野,而这种分野代表了新文学的两条不同道路:“为了革命而文学”与“为了文学而革命”。

以胡适、陈独秀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们所进行的是工具理性引导下的文学革命。陈独秀倡导“文学革命”,革新者实在“道”,即“理想之内容”。同样,对胡适而言,作为一个经历过正规系统的教育、熏染过国外先进文化的精英知识分子,他所要求的文学革命事实上是一场文化的工具革命,即语言文学革命,语言是文学的载体,文学又恰是文化的重要载体。他坚持以理论的构想理性地变革语言工具这一载体,始终想要借白话文学将“科学”与“民主”有机地融入国民血液中,实用地培养健全而自由发展的公民。这种美式的实用主义因为目的性太强,挥之不去的是“技术-工具”理性的魅影,因而缺少鲁迅那种感性之下深入人心的精神共鸣。作为自由的知识分子,胡适更偏重文学的工具价值而忽略文学内在的精神品性。写实或实用,在胡适、陈独秀的观念中具有同一性,亦即其文学革命的思想与伦理革命的理想同一,在于以符合其科学世界观的社会写实主义替代古典的理想主义,亦即以求真务实的社会理想主义取代别尊卑、明贵贱的道德理想主义。正如他在《逼上梁山》里对文学史的定位:“一部中国文学史只是一部文字形式(工具)新陈代谢的历史,只能是‘活文学’随时起来替代了‘死文学’的历史。”[4]这种对新文学的价值理解与道路选择,也使得他缺少鲁迅那种对下层人民、市井百姓、乡间平民的体悟,从而难以在创作实践中获得丰富的来源于生活的艺术灵感与自由洒脱的文学情怀。

胡适的文学创作成就不佳,反而是理论走在了前面,这与整个《新青年》风格是一致的。《新青年》的文学革命自始至终受到工具理性的影响,这在主撰陈独秀那里体现得更为明显。除了煽动性的文字外,《新青年》的栏目体例被大量非文学性文章所占据,充分表现出陈独秀只是一个“革命家”而非“文学家”。他把形式上解放了的文学看作传播新思想、新政治与新伦理的工具,而不是诉诸国民心灵的审美理想与精神力量。陈独秀努力将文学革命里的“文学”与“革命”相结合,这种工具理性极大弱化了文学对精神世界的意义性,在文学革命走向革命文学的转型中,《新青年》逐步疏离了新文学的潮流。因此他们走了一条“为了革命而文学”之路。

对于鲁迅而言,与胡适、陈独秀他们选择的那种“语言是文学的工具而文学是革命的工具”道路不同,他是唯一以文学的方式——小说创作,在价值理性的引导下来进行文学革命的,目的是从人的精神层面批判与再造国民性,走的是“为了文学而革命”之路,真正体现了非工具、形而上的文学价值。我们很难在《新青年》上找到他的长篇大论,反而是几部短篇小说字字珠玑,具有日久弥深的影响力而无法超越。鲁迅的登场可以说真正创造了新文学的典范,他追求的是文学内在的价值理性——观照民族精神与建构个体人格,从而将人们的观念彻底转变,凭借登峰造极的艺术水准开拓了新文学的现实主义道路。在鲁迅以后,新文学的火种才真正拥有燎原之势,燃烧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相比之下可以发现,同样和胡适都喝过“洋墨水”,鲁迅带回来的却是典型东方式精神层面的“悲天悯人与济世救人”,而非西式学理层面的“功利与实用”。和陈独秀等很多同时代的人一样,鲁迅也并不否认要借鉴西方的先进观念与文化,只是所引进的是否还是“西用”,如何彻底变革“中体”才是问题的关键。鲁迅意识到这一点并且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他通过“接地气”的方式真正深入国民性,从人性灵魂和社会精神的深层结构去探求独立人格的构建,充分的自我表达不仅为了完成大众的文学革命,也是试图完成自己的文学革命,复归文学的本质。

总而言之,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引导下新文学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学院派的思索与民间派的体悟也迎来了不同的文学命运:陈独秀的“文学革命”为政治所累并不长久;徘徊于学理层面的胡适对文学的贡献远不及他在学术研究上的成就,他一生为自由而奋斗,可是他在文学上实在没有享受到他应有的“自由”;而鲁迅却用他天才般的艺术创造力彰显了文学的价值,高度契合了新文学的发展潮流:除了输入学理之后更重要的是如何再造文明,写出真正属于民族的“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

参考文献:

[1]唐德刚.胡适口述自传[M].北京:华文出版社,1989:164.

[2]胡适.胡适文存一集(卷一)[M].上海:东亚图书馆,1919:233.

[3]陈独秀等.新青年(第二卷五号至第四卷五号)[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8.

[4]胡适.胡适全集(第十八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108.

作者简介:

马翔,男,湖南邵阳人,湘中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刘杰,男,湖南邵阳人,湘中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理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