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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数字教育,须跨越实然与应然的鸿沟

2024-11-20周丽杭晨昕

教育家 2024年45期

教育的未来,向“数字”而来。在经历了长期的信息化建设后,2022年,教育部正式提出实施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开启了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大幕。为探索转型升级路径,各地各校积极试点、实践,引进各类辅助教学、管理的数字技术和平台,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转型往往伴随着“阵痛”,存在实然与应然的断裂。走好转型之路,须直面困顿,对当下的实践进行反思与路径重构。

让教育技术再飞一会儿

“体验下来意义不大,却给孩子和家长增加了很多麻烦。”“为了数字化而数字化,有必要吗?”2024年5月,有报道称上海某区试行的智慧笔引发部分家长“吐槽”和质疑。

“智慧笔”是带有红外摄像头的点阵笔,可以采集师生的作业作答和批改等数据,并实时传输至后台,反馈学生的知识掌握、作业完成等情况。

家长口中的“麻烦”主要包括:一是智慧笔需要使用配套的教材和练习册,增加了孩子书包负重;二是使用该笔时需要打开特定App,通过蓝牙与笔配对,无暇辅导的家长需要给孩子配备手机或平板;三是功能不稳定,常出现行为无法识别、数据上传失败等故障。

一位受访家长称,用智慧笔写作业时无法使用橡皮擦、修正带等工具,如果遇到智慧笔识别故障,作业很可能无法上传到智能平台,或者有修改痕迹的作业会以混乱的数据上传。为了让线上数据和实际数据相一致,孩子需要反复誊抄,从而造成了更重的课业负担。

不仅家长“怨声载道”,一些教师的使用感受也欠佳。“我们用的智慧笔不够智能,只能打‘√’和‘×’,语文学科只有客观题才有绝对的对错,主观题要看点给分,不能只打‘×’,所以我们要另外用红笔圈画错别字,旁批扣分原因。一本练习册,主观题和客观题往往交错出现,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一会儿要用普通笔,一会儿要用智慧笔。”江西南昌的一位小学语文教师说道。还有教师提到,当网络不稳定、设备出故障时,依靠智慧笔进行课堂互动的教学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除了智慧笔,一线教师使用其他数字化产品时同样存在不少问题。来自成都的教师慕雪(化名)表示,其所在学校是区人工智能规模化应用试点校,开设了人工智能课程,在软硬件上配备了区里统一配置的科普机器人、无人驾驶车、水墨平板和人工智能教学平台等,但在开展数字化教学的过程中常会遇到硬件设备不兼容、软件平台操作复杂、软硬件资源难整合等问题。例如,一些智能教学平台虽然具备个性化教学功能,但选项繁多,教师在给学生设置个性化学习路径时,难以快速定位到最适配的教学资源。同时,部分设备软件更新后,与学校现有的操作系统不兼容,使得设备软件无法正常启动或运行。“这些兼容性问题不仅增加了教师的操作难度,也提高了学校的维护成本。”

从诸如此类的“槽点”不难看出,当前很多数字化教育产品尚不成熟。

为了解供给侧是否能够支持教育数字化转型,2023年,北京大学国家智能社会治理(教育)特色实验基地主任汪琼率团队历时半年调研了国内的30家教育企业,形成了一份翔实的报告——《实然与应然:教育数字化转型供给侧生态发展现状》。

为什么买了那么多产品,教师却不喜欢用?调研中,汪琼得到的一个印象是,当前教育厂商所提供的数字化产品大多只是在做数据的数字化,比如,将试卷扫描数字化后建设成校本题库再打印出来使用,将学生作业扫描后由计算机“自动批改”,这看似减轻了教师的工作量,但也削弱了教师批改作业时对学情的切身感受,从某种意义上还会强化学生的机械练习。正是因为教育产品不能带给教师传统教学场景无法实现的成效,教师们也就缺乏理由和动力去使用,这说明“这种供给是有问题的”。

汪琼还指出,教育数据化转型实际上是希望从应用层面来解决痛点问题,其实现需要各系统平台的数据联通,以此辅助教育教学决策。但当前很多地方和学校仍秉持着信息化建设的思路,强调基础设施建设和数字化产品的配备,其结果是造成了“信息孤岛”、业务系统“烟囱”。此外,很少有智慧教育产品能在一所学校长期稳定使用,这又造成了数据的间断和浪费。

一位校长对此深有感触:“现在教育数字化建设最大的问题就是数据不可共享。”一个例子或可说明——实行新高考后,对学生的等级赋分进行分析预测需要参照大的样本,由于当地没有统考,各学校自己组织联考时,就出现了因使用的成绩录入平台不同、数据不可共享的情况。

曾担任甘肃某地级市教育局信息中心主任、有过教育科技公司创办经历的朱常琦指出,身处互联网变革教育的时代,1400多万中小学教育工作者不再是传统教育体制下的“受管理者”,而是“互联网用户”。解决不好用户体验的问题,满足不了用户核心需求,仅以传统教育体制机制的管理去推动教育数字化,不太符合互联网变革一个行业的基本逻辑。

针对近年来大数据、人工智能、AIGC、ChatGPT、大模型等新技术新概念不断涌现,各类企业、资本纷纷涌入等现象,朱常琦认为,我们应该牢记过去二三十年教育信息化建设付出昂贵学费的教训,让所谓的高精尖教育技术再飞一会儿,等行业专家们研究透了,等一线师生真正取得突破、不再交昂贵学费了,再去规模化推广。

转变观念、思维是关键

继去年的供给侧调研,今年上半年,汪琼和团队又从需求侧访谈了全国各地30位中小学校长。汪琼坦言,从访谈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一方面,部分校长仍将数字化转型理解为信息化建设,观念没有完全转过来;另一方面,不少校长深受来自外界的成绩和排名压力的“胁迫”,将数字化作为提升学校业绩的“锦上添花”之物,而供应端的“不给力”,又使得他们在推动学校数字化转型时感到“力不从心”。

汪琼表示,教育数字化转型并不是以先进的技术、完善的信息化系统为基础的,而更多取决于人的数字化意识,可以从一个个小点入手,逐步深入地去做。例如,教师可以针对教学过程中的某个需求、痛点,使用一些低代码编程和无代码编程工具,自主开发设计小程序,用数字化的思维来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又如,当前人工智能新技术、新应用层出不穷,教师可尝试利用AI创新教育教学。汪琼举例,北京汇文中学的彭薇老师在教授《天上的街市》一课时,为让学生体会这首诗的表现手法、美感和想象力,将学生分为三个组,让他们运用生成式AI工具分别生成一篇200字的诗歌评论、一组表现诗歌意境的图片和一首可用于诗朗诵的配乐。在此过程中,每组学生都进行了四轮提示词的优化修改,让人工智能的生成更加符合他们的要求和所需的效果。汪琼认为,通过“教计算机”和利用AI的“不完美”来让学生的学习发生,是一种可以在多学科采用的AI环境下的教学策略,对于教学理念和方法的变革颇具价值和意义。

“关键还是要转变观念。”广州中学校长李强表示,所谓观念的转变是指教师要深入思考和探索教育技术的运用方式,使技术与教育教学深度融合、相互渗透。“有些老师可能觉得不需要使用这么多复杂的技术也能解决问题,但只有不断深入地研究,我们才会发现技术到底能给教育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乌鲁木齐市第四中学党总支书记付传姝同样认为,教育数字化并非教育装备竞赛。采访时,她刚参加完全市的数字赋能教育推进大会,在对话框里敲下了自己的参会感受:“数字+教育,是‘渔’,是思维方式的变革,而不是‘鱼’,不是数字装备的使用。‘数字赋能教育’画出的圆有多大,取决于半径的长短,而这个半径有多长,取决于思维变革有多深刻。”在付传姝看来,不论是新课改、新高考还是教育数字化转型,都是从学生的视角来重新架构学校的管理、课堂和课程,其本质是让不同的孩子找到不同的赛道,真正实现全纳教育和因材施教。

观念、思维的转变之外,汪琼认为,教育数字化转型,具有显著的场景性、特殊性、个性化等特征,各地各校应根据经济状况和实际需求,找到不同的抓手,做出不同的亮点,而不是按照同一种模式来。

这一方面,广州中学做出了表率。广州中学是广东省中小学智慧教育应用标杆校,信息化条件在广州中小学里数一数二。李强介绍,学校的教师管理系统、排课系统、选课系统、成绩分析系统、学生心理档案系统、大数据中心等都是请教育技术公司定制开发的。开发过程中,学校会不断跟合作方深入沟通交流,以更好地满足学校的需求。

走好教育数字化之路,需要破解的问题还有很多。汪琼指出,教育数字化转型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涉及需求侧、供给侧和各级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各方要从问题出发,共同努力,提供系统性解决方案,才能助推良好数字教育生态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