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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现代化对中华传统文化之传承与创新

2024-11-12石超王景然

摘要:任何一个国家的现代化都是一个具体的、历史的进程,中国式现代化同样离不开中华传统文化所赋予的独特根基。中国共产党通过抽象继承传统文化中的合理要素,发掘传统要素的隐含意义,并赋予其新的时代价值,最终形成了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道路的五大特征。具体讲,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对“广土巨族”的“大一统”治国理念的扬弃;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对“以民为本”“重民富民”的民本思想的扬弃;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对“廪实知礼”“惟勤尚雅”的重德理念的扬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对“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和谐理念的扬弃;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是对“和而不同”“天下大同”的大同思想的扬弃。总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形成与确立过程,同时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华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过程。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文化底蕴;传统文化;广土巨族;民本;天人合一;和而不同

中图分类号:G122;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4)05-0097-10

2023年10月召开的全国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会议首次提出习近平文化思想,并将文化建设置于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全局性位置。习近平指出:“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1]5习近平文化思想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化选择,其中明确强调了中华传统文化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形成中的文化支撑作用。党的二十大报告对中国式现代化的中国特色进行了明确阐述,即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2]22-23中国式现代化之所以具有这些鲜明特色,归根结底在于“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2]22,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走出了一条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沃土的“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2]22的道路。从文明发展的规律来看,“民族文化对一个民族发展道路的选择具有重大影响”[3]7,“中国式”的特色之一,便在于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底蕴。中华传统文化突出的独创性与包容性赋予了其强大的韧性与适应性,使其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不仅保留了自身内部的核心内容,而且还能使这些内容以符合社会生产需要的方式重新呈现出来。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坚持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深入挖掘传统文化中丰厚的思想资源,筛选出符合新的时代发展要求的精华,并将其转化为推动现代化发展的养分,从而赋予中国式现代化独特的价值内涵与文化特色。换言之,中华传统文化作为一种先在的力量,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蓬勃发展提供了充足的文化沃土与独一无二的文化软实力,构成了中国式现代化五大特征传承与创新的理论源泉,同时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亦是中国共产党“坚定历史自信、文化自信”[2]18,推动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集中体现。

一、“人口规模巨大”对“广土巨族”的“大一统”理念之传承与创新

“中华文明长期的大一统传统,形成了多元一体、团结集中的统一性。”[1]6在中国历史中,“大一统”理念自发轫之初便与治国理政之道相互交织,“大一统”既是古代追求国家疆域统一的愿望之反映,又是维护民族团结的重要精神力量。“九州共贯、多元一体的大一统传统”[4]为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提供了重要的人文思想和政治理念,特别是其中注重国家整体存续与发展的理念,为塑造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重要文化资源。新的历史时期,中国十四亿多人口规模的整体现代化,必然需要强大的组织能力与动员能力的支撑,而中国共产党恰恰具有能够凝聚人民整体力量的强大而独特的组织优势,在党的全面领导下,“大一统”理念在经过去粗取精的沉淀后,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

(一)对“广土巨族”的“大一统”理念之传承

自古以来,独特的地理环境与以农业为主的生产方式,使得中国成为人口众多的多民族国家。面对广袤辽阔的国土空间与复杂多元的乡土社会,如何维系国家整体的存续与发展成为古代中国必须面对的问题,“大一统”观念也就应运而生。在“广土巨族”背景下,“大一统”观念不仅涵括疆域“大一统”,也涵括多民族“大一统”。具体讲,“广土”的“大一统”观念突出强调疆域一统,且其中政治意味明显。其在《诗经·小雅》中就已初见端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5]643此句展现出周天子对国土的占有权,同时也蕴含着诸侯国听命于周天子的政治一统思想。《春秋公羊传》首次正式提出“大一统”概念:“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6]12重点强调尊王,从天子权力的行使范围来界定“大一统”,政治一统观念已贯穿其中。此外,“巨族”的“大一统”观念在先秦时期也已出现,生活在“广土”上的百姓被称为“五方之民”,对“五方之民”的政治统一和思想教化,构成了“巨族大一统”的主要内容。《礼记·王制》曰:“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7]176统治者在管理不同族群时,虽然承认其间存在文化差异性,但明确强调要以天子所在之地为参照,在“齐其政”的前提下“修其教”,进而实现“巨族大一统”。总之,“广土大一统”的国家观与“巨族大一统”的民族观一起,奠定了中国“广土巨族”文明型国家的基础。

不仅如此,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广土巨族”的“大一统”观念还与“生众”的繁育观、“保民”的民本观相交织,共同构成了古代中国的政治传统。由于古代中国以农耕文明为主,劳动力的规模决定了劳动产出的数量,所以“生众”成为主流观念,于是众多人口构成的多民族国家的治理问题便表现得尤为突出,单纯依靠“大一统”的理念很难长久维护社会稳定,因此便很自然地催生出以民为本的政治理念,民本思想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为君主顺利实现并延续“大一统”提供了社会保障。早在西周时期,统治者便意识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8]406,“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8]412,只有经过民意检验的有德者才可承受天命,由此“敬德保民”的民本思想逐步诞生,为实现多民族“大一统”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政治理念。至春秋战国时期,面对礼坏乐崩的社会现实,人们对天下秩序一统、政治一统的渴求更加强烈,孔子提出以仁政“一匡天下”[9]151,老子强调“圣人抱一,为天下式”[10]56,法家推崇“以法为教”“以吏为师”[11],实现国家统一。一言以蔽之,“大一统”既是思想更是实践,作为思想的“大一统”贯穿于“华夷一体”的文化认同,作为实践的“大一统”缔造了多民族的国家疆域,且与民本思想一同构成了古代国家治理的政治底蕴,推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12]21随着秦汉帝制的建立,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学者,在以儒家思想为主吸收各派思想的理论建构过程中,对“大一统”观念进行了明确的阐发。此后各朝各代继续沿用并不断丰富“大一统”的理念,使其成为一种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政治传统,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13]139

(二)对“广土巨族”的“大一统”理念之创新

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的最突出表征,就是“我国十四亿多人口整体迈进现代化社会,规模超过现有发达国家人口的总和”[2]22,规模巨大的人口源于“广土巨族”的地理要素与历史积淀,是中华民族从古代国家向现代国家整体转型进程中的延续。同时,“广土巨族”的形成与发展,又离不开“大一统”理念在缔造多民族国家疆域、塑造中华民族共同体中所起到的强大支撑作用。所以说“大一统”理念涵盖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多种要素,但无论是“广土大一统”还是“巨族大一统”,均体现出在其理念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政治内容是最为突出的部分,并且相较于其他要素,其政治内容并没有被历史彻底淘汰,而是在中国“从古代‘大一统’帝国过渡到现代的主权国家”[14]34的进程中得到了创造性转化,故而可以说“政治是大一统的核心内容”[15]91。实现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艰巨性和复杂性前所未有,发展途径和推进方式也必然具有自己的特点”[2]22,面对纷繁复杂的局面,如何以中国特色推进如此巨大规模的现代化,肇始于“广土巨族”文明的“大一统”政治传统已经给出了答案——坚强统一有力的领导力量。“中国最大的国情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什么是中国特色?这就是中国特色。”[16]5“大一统”的政治传统中所蕴含的国土完整与民族团结,是中国式现代化应有的历史规定性,为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奠定了文化基础。而且“大一统”的政治传统之核心在于用高度耦合的政治制度体系支撑多民族共同体,中国共产党以社会革命创建社会主义国家的过程实现了对政治“大一统”的创造性转化,中国共产党以其先进性与以人为本、执政为民的理念得到了广大人民的拥护,重建了政治中央集权,成为坚强的领导核心。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把党的领导落实到党和国家事业领域各方面各环节”[2]26。人口规模庞大既是优势,亦是挑战,只有依靠强有力的集中统一领导,将规模巨大的人口最大程度上组织成一个整体,形成强大的政治凝聚力,才能真正实现十四亿多人口的整体现代化。因此,对外坚持国家独立,维护领土完整和主权权益,对内处理好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实现上层部署与下层实践的动态统一[17]27,并且将巨大的人口规模转化为人力资源,是“大一统”政治传统展现出的宝贵经验。

“大一统”的实现离不开最高政治力量对各种政治机构的管理与协调,从唯物史观的角度来说,并非任意一种政治力量都能够承担起延续“大一统”的重任,落后的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政治力量必然无法带领国家前进。所以,中国式现代化中人口规模巨大的特征不是对“大一统”的政治传统的简单复制,而是同时对传统与现代的反思,其中蕴含着众多的时代创新。特别是对中央集权组织框架进行扬弃,摒弃个人专制,强调以中国共产党为领导核心,贯彻民主集中制原则,将多民族共同体凝聚为人民这一具有高度内聚性的整体概念,真正赋予人民政治权利,为“民本”思想构建了完整的制度保障,“实现了创造性转化的政治大一统,既是现代的政治大一统又是人民民主的政治大一统”[15]88。同时,“大一统”政治传统中蕴含的整体理念也表明,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上要做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一个不能掉队”[18]13。但人口规模巨大的国情,决定了现代化的进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想问题、作决策、办事情,既不好高骛远,也不因循守旧,保持历史耐心,坚持稳中求进、循序渐进、持续推进”[2]22。由此可见,“大一统”政治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内生于中国共产党以社会革命构建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进程之中,这种转化既渗透着中华传统文化中以民为本的民本观,更体现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历史观。

二、“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对“以民为本”“重民富民”理念之传承与创新

“中国式现代化赋予中华文明以现代力量,中华文明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深厚底蕴。”[1]8中华文化塑造了中华民族独特的共富基因,共富基因中所展现的“重民富民”的民本理念,为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是“以人民为中心”的治国理念的重要理论来源。但传统的“重民富民”的民本思想,不可避免地受限于小农经济基础和封建等级制度,难以在传统社会得到真正践行。而近代西方国家现代化进程中,暴露出其资本主义文明中难以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不仅导致“共同富裕”愿景无法实现,并且会进一步加剧贫富分化。所以,中国式现代化以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为特征,彰显了以马克思主义推动传统“重民富民”理念创新转化的实践要旨,亦是对“中西文化共富观”[19]29的历史超越。

(一)对“以民为本”“重民富民”理念之传承

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共富基因十分明显,无论是“富为民始”的治国之道,还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均衡理念,都体现着中华民族的共富诉求。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2]22,其精髓在于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与自古以来“重民富民”的民本基因一脉相承,真正的民本思想滥觞于商周时期,随着天命观的核心由“神灵崇拜”转向“以德配天”,“统治阶层关注的重心开始从神权转向现实世界”[20]159,所以“敬德保民”的民本政治主张开始出现并发展,而“重民富民”则是其主要内涵。民心向背关乎国家存亡,“重民”是国家兴盛的关键所在,《尚书》中记载“民惟邦本,本固邦宁”[8]264“德惟善政,政在养民”[8]126,孔子主张“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9]4,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21]328“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21]171,荀子强调“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22]180,都将民众看作是国之根本,强调“君王善政的关键在于滋养人民”[19]25,认为只有获得民众支持,治理国家的行为才具有合法性,进而才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而要想获得民众的支持,统治者便得从民众视角思考民众需要什么,《诗经·大雅》载“民亦劳止,汔可小康”[5]837,展现出民众为生存而辛苦劳作的图景,《周礼》载“以富邦国,以养万民,以生百物”[23]34,体现出治国之道,在于富民。所以,民本思想最主要的内容不只是重民,更要真正了解民众需求,落实在富民上。《管子》提出:“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24]924孔子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9]127均体现出富民是国家稳定和社会治理的基础。

古代先哲还对如何富民作出了更为深入的思考,主要集中于如何创造财富与如何分配财富两个方面。从如何创造财富的方面来看,主张勤劳致富。古代先哲强调在生产中秉持天道酬勤的总原理,通过努力奋斗来实现富裕生活,《尚书》载“功崇惟志,业广惟勤”[8]709,《周易》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25]3,《左传》载“民生在勤,勤则不匮”[26]731,均强调了鼓励百姓勤劳致富这一创富途径。从如何分配财富的方面来看,提倡均平共富。如果仅仅将问题的焦点局限于财富的创造,而不考虑财富分配不均所可能导致的社会动荡的话,也是难以实现富民之要求的。对此,古代先贤提出了“均平共富”的主张。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9]172,认为财富少并不足以忧患,真正值得担忧的是财富分配均平失当;老子提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10]186,从财富分配的角度解释,便是要统治者顺应天道,将剩余财富补给不足的人;墨子主张“听狱不敢不中,分财不敢不均,居处不敢怠慢”[27]87,晏子则说“其取财也,权有无,均贫富,不以养嗜欲”[28]148,直接体现出“均平共富”的理念。可见,诸子政论虽有分歧,但在“均平”理念上却意外达成共识。

(二)对“以民为本”“重民富民”理念之创新

文化基因的延续必须依赖合理科学的土壤,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共富基因虽丰富且悠久,但其以“重民富民”为核心的民本思想诞生于封建制度和小农经济之中,无论是“重民”意识还是“富民”方案,都难以掩盖其内在的剥削实质,古代统治阶级难以“真正将人的全面发展作为中心环节,实现共同富裕”[29]13,人民始终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其用勤劳创造财富的出发点在于维持生计,而非自主选择的结果,这意味aIa8pIxCTXgYTP8fDmOOnw==着“均平共富”理念在古代社会必然会沦为可欲而不可求的乌托邦空想。并且出于维护封建统治的根本需要,“有恒产者有恒心”[21]117的追求安定的思想被统治阶级推崇为社会主流,所以在技术层面的革新往往会被压制,经济活力亦无法得到释放,社会生产动力明显不足,自然无法为“均平”提供更为充足的物质基础,社会财富也就无法合理分配至人民手中,均平共富的朴素愿望也就根本无从实现。

因此,传统文化中的共富蓝图由于其内在的封建制度与落后的经济基础根本无法实现,而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共富理想真正构建了一条科学社会主义道路。习近平强调:“‘第二个结合’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让经由‘结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1]8中国共产党自觉承担起了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历史重任,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对传统共富基因中的合理内核进行继承和发展,并将其转化为满足人民需求、推动经济发展的有益成分,有效发挥文化动力作用,推动新时代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要义在于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人民至上的核心价值理念[30]1-2,以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为特征的中国式现代化,并非是对传统“重民富民”的民本思想的一味固守,而是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和“立足实践”的现实导向,“坚持把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现代化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2]22。经过中国共产党人的不懈努力,共富愿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中已取得了实质性进展,特别是实现了对勤劳奋斗这一传统文化主调的创新性发展,“让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观念蔚然成风,让全体人民进一步焕发劳动热情、释放创造潜能,通过劳动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31]5。人民群众真正成为物质财富的创造者与拥有者,而非仅仅是阶级统治秩序之下的被剥削的对象。习近平强调:“人民是历史进步的真正动力,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人民利益是我们党一切工作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32]1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将人民置于首要位置,以人民的利益和人民的向往为基本遵循。所以,追求共同富裕的中国式现代化既不是传统文化中“均平共富”的乌托邦,也不是“建立在资本剥削和宰治基础上的,致使后发现代化国家遭受贫穷、奴役与压迫,并被剥夺发展权利的现代化”[33]262,而是在反思古今中外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经过实践检验而构建出的“合乎历史规律并且契合人类整体价值”[19]30的现实性生成。

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对“廪实知礼”“惟勤尚雅”理念

之传承与创新

“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理念植根于中华传统文化“廪实知礼”“惟勤尚雅”的财富观和道德观之中。一方面,物质文明建设与传统文化中“富民”理念一脉相承;另一方面,对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视与传统文化推崇“君子安雅”[22]72-73的“重德”理念遥相契合。基于独特的文化血脉,中国式现代化区别于西方文化中的心物二元对立,不是物欲膨胀而道德失落的现代化[14]35,而是在马克思主义人民观的指导下,扬弃传统文化中“重德轻技”“重义轻利”等思想的基础上形成的、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价值指向的现代化。治国之道在于富民,但非仅仅停留在丰富物质财富层面,假如百姓生活富足却缺少道德的教化,便会滋生贪欲邪念,危害社会稳定,而“廪实知礼”的思想正是有鉴于此的应对之道,即在“仓廪实”的基础上要“知礼节”[24]2,在物质富足的基础上更要追求“化成天下”[25]81的境界。

(一)对“廪实知礼”“惟勤尚雅”理念之传承

在中华传统文化之中,关于物质与精神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如何处理物质利益与道德价值的关系”这一命题上。一是就个人而言,对“物我”关系展开思考。自西周以来,中华传统文化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围绕“德”而展开讨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8]662思想的诞生,决定了中华传统文化必然将重德敬德的德性修养放在个人生存发展中的较高位置。同时,先哲亦不反对人的正常欲望和物质需求,并支持以正当方式获利,提出要以“惟勤”[8]709的态度来创造物质财富,但反对在这一过程中滑向身为物役,崇尚修身养性、内圣外王的“重德”取向,例如,《周易》讲“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25]13;《大学》讲“富润屋,德润身”[7]897;荀子则明确以“君子安雅”作为个人的道德价值取向,认为追求高尚道德才合乎君子的行为准则,正如“越人安越,楚人安楚”[22]72那样,“君子”只有安于“正而有美德”[22]73之“雅”,才能使天性舒展得宜。二是就社会而言,主要围绕“富”与“教”的关系进行思考,认为在追求国家兴盛、百姓富足的基础上,须注重对百姓的道德礼仪教化,如此一来,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安稳、富足、文明的生活。如管仲提出“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24]2,孔子则在“庶”民的基础上进而追求“富之”与“教之”[9]137,均提出物质丰富虽是国家治理的基础,但教之以“礼节”“荣辱”则是更高的要求。当然,这并不代表先哲认为文明教化在国家治理中是最重要的[34]7,而是强调礼仪教化是更高层次的国家治理,是比“富民”更难做到的层面。由此看来,物质财富的积累与道德境界的提升均是稳定社会秩序的重要手段。最终,古人在“廪实知礼”与“惟勤尚雅”中探索出了一条“始于勤,立于雅”的平衡物质与精神的路径。

“廪实知礼”与“惟勤尚雅”的传统思想观念,蕴含着物我协调、以德立身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贯穿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流变之中,已成为中华民族的基本精神之一。在新时代,这一思想传统为实现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的现代化积累了重要的道德修养资源与行动范式。

(二)对“廪实知礼”“惟勤尚雅”理念之创新

无论是“廪实知礼”还是“惟勤尚雅”,均体现出传统文化中“重德”的倾向,但在古代中国,“重德”理念往往被落后的统治集团所利用,并被改造为合乎统治阶级需要的洗脑策略,其中对“物与我”关系的处理和对“富与教”关系的思考,常常是出于维护封建统治的需要,而并不是为了使个体得到解放与全面发展。统治阶级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在社会中营造追求和谐安定的价值取向,提倡将成德成善作为成人的首要标准,这也就造成了忽视或压抑“技”的发展的结果。科学技术甚至被看作是违反“尚俭”精神的“奇技淫巧”。例如,《礼记·檀弓》载鲁班设计“机封”,但在提出用“机封”下葬季康子之母时,却受到辱骂和打压。[7]138老子提出“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10]149,将过分、过度的智巧视为社会祸乱的原因。《庄子》中的“圃者拒机”一则寓言亦容易被人解读为是对“机巧”的轻视,主张费力低效也拒绝接受“机械”的利好,认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35]344。《礼记·月令》亦载:“陈祭器,案度程,毋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7]228所以,基于封建政治和小农经济的社会结构,很难充分发挥“技”的作用,进而也就难以释放更大的经济活力,最终导致中国古代在进入封建时代以来物质文明长期停滞不前,多次错过了文明等级跃迁的历史机遇。

所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不仅区别于西方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人与物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同时也是对传统文化中片面“重德”的价值取向的扬弃。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为特征的中国式现代化,是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为实践旨归的现代化,强调“不断厚植现代化的物质基础”与“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并举[2]23,在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物质生活需要的同时,重视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物质富足、精神富有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质贫困不是社会主义,精神贫乏也不是社会主义。”[2]22-23传统文化虽注重人的精神与思想塑造,但其中的精神底蕴已明显不适应新时代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的需要,习近平指出:“当高楼大厦在mGqK8umyolYX2YryXfl0ym1+AX1bKBhXWgoWX0D5XM0=中国大地上遍地林立时,中华民族精神的大厦也应该巍然耸立。我们将不断提高人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水平,做到家家仓廪实衣食足,又让人人知礼节明荣辱。”[36]

因此,中国共产党在继承中华传统文化中“廪实知礼”与“惟勤尚雅”理念的基础上,以马克思主义激活其中富有生命力的核心因子,并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不仅延续了中华民族的精神传统,亦构建出新时代具有更广泛认同度的价值导向。质言之,中国式现代化继往开来,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丰富人民精神世界为主线,不断丰富物质文明层次、创造物质基础,这不仅实现了物质文明成果与精神文明成果由全民共享,更体现了物的全面丰富与人的全面发展的有机统一。

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对“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理念之传承与创新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内在要求。”[2]49-50大自然是人类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基础,人类的首创精神亦对自然界有着深刻影响,但人与自然之间并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而是在实践中形成的相互依存、和谐共生的“共同体”。正PcdccfpgOKT0sDxBOnVilwHcTOFZEGhGne0i4wWyrGg=如习近平所指出的那样,“中华民族向来尊重自然、热爱自然,绵延5 000多年的中华文明孕育着丰富的生态文化”[37]6。中国古代提出了“天人合一”与“道法自然”的理念,这种理念形成于中华民族对“天”“人”关系的探索过程当中,其衍生出的“仁民爱物”“万物一体”“取用有度”等生态伦理观,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在新的历史时期,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特征的中国式现代化,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高度,对中华传统“天人合一”与“道法自然”的合理内核进行了升华,既实现了对传统的时代超越,也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摒弃了西方被资本异化了的自然观,实现了对资本现代性的超越。

(一)对“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理念之传承

“天人合一”思想起源于原始的自然崇拜,其所蕴含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是在传统天道观中慢慢分化出来的。自然崇拜是中国思想史上极为重要的文化现象,突出表现为对与农业相关的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的崇拜,赋予自然万物以人格和神性。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源在于中华传统文化诞生于农耕文明,在漫长的农耕劳作中,人们深刻意识到自然现象对农业生产的重要影响,基于农业生产与自然现象间的紧密联系,人们产生了对天地自然的依赖。最初的天道观突出天的宗教性,对自然之天的关注较少,殷商时期,自然崇拜表现为“尊神”。随着殷商的覆灭,人们开始意识到天命靡常,君王有德则受命,所以自然崇拜的表现开始由“尊神”向“敬天”转变,此时天道仍然保持着天命的神秘主宰地位。直至西周末期君王暴政失德,“天命”与“德”的关系模式严重与社会现实脱节,人们对“天”的怀疑才令“天”的宗教色彩急遽下降。[38]156到春秋战国时期,传统天道观出现分化,关于理论形态下的自然天道开始发展,成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观念形成的基础。

先秦诸子对人与自然天道之关系的思考,既有顺应自然说,亦有征服自然说,但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天人协调思想。[39]58该思想认为人是组成自然、天地这个有机整体的一部分,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系统之演化具有重要影响。[14]35儒家将天人关系的和谐上升到“仁”的高度,“仁”不仅是处理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准则,也蕴含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孔子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9]62,将“仁”融入自然山水之中,令自然之美的本性转化为品德之美的人性。孟子认为勤于劳作的同时也要遵循自然法则,不破坏自然万物的生长规律,是人们提高生活水平的重要途径,亦是王道政治的基础,所以提出“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21]5。道家认为人与天相通,人乃宇宙自然之子,追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0]64,将天地万物归于一个息息相关的生命共同体之中。《庄子》载“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35]160,将人与万物视为一体,平等对待。墨家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态度上,主张知足崇俭的生态消费观,在人的衣食方面,提出“冬服绀緅之衣,轻且暖;夏服絺绤之衣,轻且凊,则止”[27]166,“足以充虚继气,强股肱,耳目聪明,则止”[27]165。除丰富的理论表述之外,古代也以设官职、定律令的方式来保护自然环境。《尚书·虞书·舜典》中记载舜设“虞”这一官职,掌管山林禁令[8]104,西周将官职进一步细化为“山虞”“林衡”“川衡”“泽虞”[23]243-246,依据律令掌管看护山、泽、川、林。

(二)对“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理念之创新

中华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宇宙观及围绕其开展的实践活动,使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有章可循,为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了致思理路与实践指引。但由于中华传统文化诞生于农耕文明,人们的生产生活都十分依赖自然条件,所以自然崇拜的理念在传统文化中十分凸显。古人对“天”的认识,是从“主宰之天”逐渐转向“自然之天”的,但“天”的宗教色彩依旧强烈,这也就造成“天人合一”概念在传统文化中多是表述“天人和合”的修养境界,突出强调人对“天道”的敬畏,缺少对自然的理性认识以及能动的实践探索。

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则以人民为中心、以绿色发展为导向,在继承“天人合一”与“道法自然”理念合理要素的基础上,对二者进行了创造性转化。特别是摒弃了二者逻辑中的唯心主义,将“天”明确为“自然之天”,从“和谐共生”的角度阐释“合一”,廓清了“天人合一”概念的模糊性[40]53,并且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概念中挖掘出了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隐含意蕴,科学阐明了人与自然的内在联系,使之与绿色发展理念相契合。同时,不同于西方基于“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而形成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所导致的以牺牲自然为代价的经济发展模式[17]30,中华传统文化中蕴含的“天人合一”与“道法自然”的理念,为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了合理视角与思想资源,是坚持新发展理念的文化遵循。发展的问题要在发展中解决,进入机器化大生产以来,工业文明的蓬勃发展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但这种发展也给生态环境带来了难以弥补的伤害。习近平强调“发展是解决我国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发展必须是科学发展,必须坚定不移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41],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便是“发展的问题在发展中解决”这一深刻思想的重要体现,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坚定不移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2]23。因此,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关切人类自身前途命运的现代化,其既摒弃了中华传统文化中充满“泛灵论”“有神论”的自然观,在积极能动地开发自然资源的同时,着眼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和全球的可持续发展;也拒绝走西方现代化进程中人与自然长期对立的道路,深知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构建绿色高质量可持续的发展模式,使得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有中国的本土性,又有对西方国家现代化的超越性[42],塑造中国式现代化的中国特色。

五、“走和平发展道路”对“和而不同”“天下大同”理念

之传承与创新

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和平性。和平、和睦、和谐是中华文明五千多年来一直传承的理念,主张以道德秩序构造一个群己合一的世界,在人己关系中以他人为重。”[1]6中华传统文化中大量具有独创性与思辨性的“和”“同”思想,为中华文明的和平性描绘了基本的精神底色。“和同之辩”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古人在对“和同之辩”的探讨与思考中,衍生出了一系列政治外交理念,为当今中国选择走和平发展道路提供了一脉相承的文化基因,特别是“和同”与“大同”的理念,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处理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核心价值取向。中国有着其他大国难以比拟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基于对历史经验教训的深刻反思和对时代特征的根本把握,中国选择走和平发展的道路,并且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过程中,突出强调中国的国家利益与人类整体利益的同一性,赋予了“大同之道”以新的时代内涵。

(一)对“和而不同”“天下大同”理念之传承

“和而不同”作为贯穿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理念,体现出对如何平衡自身、他人、社会、自然四者关系的思考,其投射在外交领域,便是既“和而不同”又“天下大同”的外交理念。《国语》载:“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43]470其中“和”是包含差别的相对统一,而“同”则是无差别的绝对同一。“在绝对同一的形态下,事物往往难以发生和延续;惟有通过不同规定的交互作用,事物的存在才成为可能。”[44]43所以从事物发展的角度来看,“和”无疑比“同”有更高层次的意蕴。春秋时期,晏婴进一步以“和羹”“和声”为例,揭示了“和同之辩”的内涵,提出不同要素和谐地互补与共存才是达到味美、声美的途径,也是在国家治理中实现“政平”的手段。《庄子》中,大公调在回答少知提出的“何谓丘里之言”时,提出“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35]737,对事物的“同异关系”作出思考,认为不同和差异的东西统合起来便成为“共同”,将共同的东西分散开便是“差异”,文中以土层与丘山、支流与江河等事物为例,强调差异性和多样性是造就整体性和共同性的力量[45]148。由此看来,“同”是去掉差异化趋向一致,因而也就没有了互补性,限制了事物的继续发展,而“和”则强调一种差异化的对立统一,能促使事物的生成、丰富和发展,因而世界应是“和”的世界,而不应是“同”的世界。即通过“不同”间的切磋与竞争,在“同”上达成共识,提升和发展原有的认识,实现“和同”,而非“随声附和或凭借自己的权势强使别人服从自己的意见”[46]26所形成的排斥不同观点的“专同”,所以,世界存在的状态本就应是“和而不同”。

由于中华文化起源于内陆农耕文明,天然具有防御性、内敛性与包容性,所以,不求“小同”而尚“大同”的交往理念[47]23,突出表现为以“和而不同”的视角去看待差异性,以群而不党和并育不害的态度来化解冲突,并且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这些交往理念与行为方式已经融入华夏儿女的精神血脉,成为中华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价值观和文化观。《礼记·礼运》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7]287,“大道”便是在“和而不同”的前提下形成的宇宙运行的法则与人类社会运行的规律[48]3,包含但不停留于“和而不同”,其最终目标则是实现天下之“大同”。因此,“大同”特指在“和”的基础上所实现的理想社会,而不是简单同质化的低层次的“同”,亦不是抹杀差异性而定于一尊的“同”,而是尊重差异性又并育不害,对差异性给予更高追求的正向引导,取消众说纷纭的内耗性的“不同之同”,亦即在“和而不同”的前提下追求“天下大同”。“大同”不仅涵盖中华传统文化中“百姓昭明,协和万邦”[8]37的和平观、“亲仁、善邻,国之宝也”[26]50的睦邻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9]123的交往观,而且实现了以上诸观的相互融通。总之,“大同之道”已嵌入中华文化的千年流变之中,成为华夏儿女重要的价值共识,在未来也必将成为世界人民深入交往与融合的前提。

(二)对“和而不同”“天下大同”理念之创新

在“和同之辩”的影响下,中华民族文化基因中的侵略性与称霸倾向早已逐渐削弱,和睦相处、和平发展与携手共进成为中华民族的价值遵循,所以“和而不同”与“天下大同”理念为走和平发展道路的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处理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关系的重要准则。但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传统“和而不同”与“天下大同”的天下观,是建立在封建统治与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其中王权与民本、中央与地方、本邦文化与外邦文化的矛盾相互交织,不可避免地造成“天下”与“人民”相分离的事实和虚幻的文化中心主义倾向。同时,传统文化中过分强调从“大同”视角看待问题,亦模糊了民族国家的界限,“缺乏近代国家之观念”[49]14。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坚定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文明进步的一边,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在坚定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中谋求自身发展,又以自身发展更好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2]23从辩证法的角度来看,“人类认识过程中的‘和同’是动态的、发展的,永无止境的”[46]26,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是对“和而不同”这一基本文化价值观念的一脉相承,更是在新的时代条件下,从不同道路、意识形vLnQLqVAVp9QIVhJPs43/g==态的矛盾斗争中,形成的新的“和同”形式,是“建立在真正的世界历史基础之上”[50]104的现代化,其目的在于谋求更高层次的“大同”。“为世界谋大同”[51]的中国式现代化,在摒弃传统地域式的利益格局和狭隘的文化中心主义的同时,也超越了传统的大国崛起模式,“既不是挑战现存霸权,也不是恢复‘朝贡体系’”[52]15,而是站在谋求共同发展的高度,担当大国责任,“在国际社会中,中国反对以邻为壑、零和博弈,主张和践行合作、共赢,强调人类应该和衷共济、和合共生”[53]122。“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25]261的理论奥义,揭示出“尽管思考的方式和所选择的途径不同,人们终归要走到一起”[54]16的“大同”理念。“中华文明的和平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始终是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1]6进入新的历史发展时期,走和平发展道路的中国式现代化历史性地将中国的命运与世界各国的命运紧密相连,所以,在百年变局背景下,“中国始终坚持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的外交政策宗旨,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60。“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实现了对走和平发展道路之原则的升华,这一理念既是基于“和而不同”的文化基因而提出的普适于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也是传统文化“天下为公,大同之道”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自由人联合体”观念高度契合的体现[55]74,其既强调尊重所有民族的主体性和差异性,又以共同的生存前提与更好的世界图景为导向,防止差异性可能带来的对立冲突。因此,走和平发展道路的意义在于求“大同”,其超越了“不同”带来的局限和偏见,是中国的国家利益和世界的共同利益的结合体,亦是全人类的共同福祉,经得起时代的淬炼和实践的检验。

六、结语

总而言之,现代化是人类不断追求自我、超越自我的产物,也是在已有的产物中寻构符合新社会发展道路要素的过程。所以任何社会、任何民族的发展都无法彻底与传统割裂。[56]19中国能够在全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进程中后来居上并且取得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离不开顺应时代潮流、符合中国国情、具有民族特色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引领。“中国式”这一表述的意义集中体现在其所传承与转化了的“广土巨族”的“大一统”、“以民为本”“重民富民”“廪实知礼”“惟勤尚雅”“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和而不同”“天下大同”等传统文化底蕴之上,中国式现代化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基因具有“很强的文化弹性与普遍适用性”[57]97,其中蕴含的丰富智慧、共同价值与理想信念,只有在新的时代条件下,经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才能达到文明的推陈出新的高度,而在“双创”过程中,必须“增强‘以马化中’的文化自觉”[58]30,以马克思主义反思批判地变革中华传统文化,才能真正令其焕发活力,为构建实现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提供独特的文化支撑。质言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中国共产党对中华传统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集中体现,同时也是对西方现代化模式的反思与超越。但由于篇幅限制,本文尚未对蕴含传统文化基因的五个现代化特征之间的相互联系进行深入的探讨,这一问题将是未来继续深化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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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代海燕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by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SHI Chao, WANG Jingran

(School of Marxism, China University of Petroleum(East China), Qingdao 266580, Shandong, China)

Abstract:Modernization is a concrete and historical process for any country, and it is no exception for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which is deeply rooted in the unique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has ultimately formulated the five main features for the path to socialist modernization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by abstract inheritance of reasonable element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exploration of implied connot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omponents, and empowerment of the new time value. Specifically,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population is based on governance concept of "Great Unification" featuring vast territory and huge populad11659ee0ba37d7e36f885fcf32f19f2tion; that of sha4ab2215271ef406e3c50bd3cde6f273bred prosperity is originated from people-centered thought of "people-orientation and people-enrichment"; that of the balance between material and spiritual civilization is the promotion of the morality outlook of "full granary for observance of etiquette" and "diligence and elegance"; that of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man and nature is developed from "unity between man and heaven" and "the law of nature"; 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peaceful development is the deepening of the Confucian Datong concept of "harmony in diversity" and "the universal harmony of the world". In summary, Chinas path to modernization is developed by integration of Marxist theory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Key words: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cultural connotation; traditional culture; vast territory and large population; people-orientation; unity of man and heaven; harmony in d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