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能源合作视角下俄罗斯现代化政策的转变与影响

摘要：能源资源是俄罗斯的“立国之本”，对外能源合作则是俄罗斯的“发展之基”。从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爆发，到2022年实施“特别军事行动”，俄罗斯现代化政策中的“安全—发展”逻辑发生转变，呈现出一切以“安全为纲”的特点。欧洲与俄罗斯相邻，欧盟不仅是俄罗斯现代化的“范本”参照，而且还是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的第一大伙伴，为俄罗斯实现现代化提供发展累积。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欧盟瞄准俄罗斯对其市场和技术设备双重依赖的弱点，对俄罗斯实施能源“脱钩”，并加大出口管制和科技封锁，意图打击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命脉。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被迫由之前的强调优先发展欧盟等西方发达国家，向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国家转变；同时，尽管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面临极大挑战，但仍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俄罗斯现代化政策优先应用于能源领域的偏好。

关键词：乌克兰危机；现代化；安全—发展；对外能源合作

中图分类号：F426.2;F4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4）05-0047-07

自彼得大帝开启俄罗斯现代化改革进程以来，“学习欧洲”就是俄罗斯现代化实践的目标。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承袭苏联与欧洲既有的经济联系，加上地理上的邻近优势，欧盟长期占据俄罗斯能源出口第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自“克里米亚事件”①（以下简称“事件”）爆发至“特别军事行动”②（以下简称“行动”）实施，俄罗斯外部国际安全环境趋紧，反向促使俄罗斯内部传统性物质、体制、文化等方面的资源性整合。俄罗斯拥有丰富的能源资源，能源出口为俄罗斯现代化发展提供必要的资金、人才和技术等条件。“事件”后，欧盟以能源市场、融资渠道等为“大棒”，限制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危及俄罗斯经济发展命脉。“行动”实施后，欧盟与美国深度捆绑，对俄罗斯实施能源“脱钩”，俄罗斯现代化与对外能源合作走向新的“十字路口”。

现代化通常理解为“传统—现代”的转变过程，寻找不同区域/国别的现代化的驱动力因素往往被置于现代化研究的首位。“事件”爆发后，俄罗斯出台了多个涉及现代化的战略性文件。本文以“事件”爆发为起点，以“行动”实施后的两年为终点，即选取2014—2024年作为时间跨度；以《国家安全战略》《经济发展战略》等涵盖政治、经济、外交、能源等领域的国家级战略文件为分析文本，通过领会官方战略性文件的原则和目标，把握俄罗斯现代化的发展脉络；由俄欧能源合作过程及存在的问题，论证在特定背景下对外能源合作对俄罗斯现代化发展的影响，分析俄罗斯在国内经济发展及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关系中面临的主要挑战和难题；从而尝试回答“俄罗斯现代化发展将向何处去”这一问题。

一、俄罗斯现代化发展特点及其“安全—发展”逻辑

俄罗斯的能源安全与现代化发展之间存在内在一致性，安全是现代化发展的基础和保障，现代化发展是安全的目标和途径。能源是俄罗斯国民经济发展的关键性资源，是俄罗斯现代化发展的基础保障。1999—2001年，俄罗斯约90%的GDP增长得益于能源出口的拉动，多年来，能源出口一直占俄罗斯GDP的20%以上和外汇收入的50%～60%。［1］

（一）“以安全为纲”的现代化发展特点

从“事件”爆发后俄罗斯现代化发展的实际情况来看，“安全”的概念和内涵都远大于“发展”，安全类战略指导发展类政策。

在政策类型上，安全类战略具有保障和指导双向职能。2018年11月，俄罗斯新版《能源安全学说》［2］经联邦政府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审议、俄罗斯总统普京签字后生效，主要涵盖4个方面的内容，即资源充足性、经济可承受性、环境可接受性和技术可靠性，旨在减轻或消除可能出现的安全威胁，同时提高能源供应系统的安全性和可靠性，降低其面对各种威胁和挑战的脆弱性和敏感性。2020年6月，俄罗斯发布《至2035年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开篇指明“遵从2019年5月13日俄罗斯联邦总统令批准的216号‘关于批准俄罗斯联邦能源安全学说’等文件原则”［3］。

2021年，俄罗斯出台新版《国家安全战略》③（以下简称《战略》），定位是“确定国家利益和战略优先事项的基础性战略规划文件”，即从“小安全”的专门性文件，上升为“大安全”的纲领性战略，维护包括能源在内各领域的安全，成为俄罗斯国家层面主导改革的核心，显现出“一切（发展）以安全为纲”的特点。［4］

俄罗斯知名学者、卡耐基莫斯科中心主任德·特列宁认为，《战略》是让俄罗斯适应“联系与分裂并存的不团结的世界”，俄罗斯的决策层认识到，“新的战线”与其说是在国家之间，不如说是在国内，俄罗斯需要在“墙内”赢得胜利，才能在“墙外”应对挑战。［5］然而，重视国内问题并不代表可以解决问题。在《战略》中“现代化”主要体现为3个方面：一是在定位上强调“国家安全与国家社会经济发展不可分割的关系和相互依存性”；二是重点突出“生产性基础设施改造”“工业、建筑、通信、能源、农业、采矿等领域的高新技术应用”“海关、边境等专业部门管理”“军工综合体转型和生产设备升级”等现代化建设；三是不刻意区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至关重要的分配问题没有解决。安全与发展存在一定的矛盾性，即如何合理有效地分配有限资源（资金、人才、技术等）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俄罗斯学界对《至2035年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的争议也主要聚焦于分配问题。例如，能源-燃料生产综合体与所在地区经济社会发展需求之间的差异；缺乏投资，现有资源矿床逐渐枯竭，偏远能源富集区开采成本高昂；能源-燃料生产综合体主要生产设备磨损率较高，国内缺乏相应技术，国外进口渠道可靠性不足；劳动力资源短缺，尤其缺少地质勘探等方面的高素质人才。［6］

（二）现代化政策中“安全—发展”的逻辑演进

从文件出台的时间上看，安全类战略早于发展类政策。2017年5月，普京签署《2030年前俄罗斯联邦经济安全战略》，指出俄罗斯面临着来自“外部军事政治类挑战向经济安全威胁扩展的趋势”，主要包括西方发达国家的施压和封锁、获取外部资金和高新技术的难度加大、全球能源转型与俄罗斯财政对油气原材料出口行业的依赖性等12个方面的威胁，并提出将在国家宏观战略、保障实体经济可持续增长、发展和引进高新技术等方面提出具体的任务和目标。［7］2017年5月，普京签署《关于俄罗斯联邦至2024年国家目标和战略发展任务的总统令》，明确了人口自然增长的可持续性、人均预期寿命提升、居民实际收入增加等9个国家目标，在人口经济、医疗卫生、科学教育、居住环境、生态安全、基础设施、劳动就业、技术研发、数字经济、文化建设、企业经营和拓展国际经济合作12个领域，配套26万亿卢布的战略项目资金和具体指标。［8］

从政策的执行效能上看，现代化政策主要为国内“安全—发展”服务，而非对外竞争。以能源政策为例，俄罗斯科学院能源系统研究所副所长谢·森杰洛夫认为，2018年《能源安全学说》的革新之处在于国家（政府）对能源安全的分析方法和评价原则出现了变化。这一点也获得俄罗斯能源界的广泛共识。部分学者则认为，这是一份“不完美但比没有好的文件”。《至2035年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指明的威胁并非全部源于外部压力，也有俄罗斯国内能源行业自身的问题。例如，《至2035年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计划将俄罗斯电力行业的能源-燃料综合体发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至2024年），通过减少交叉补贴、更换定价模式的方法改善电力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第二阶段（至2035年），电力生产者升级发电新技术并改换新一代可再生能源发电。第一阶段对俄罗斯电力生产者至关重要，如果没有足够的电价，就不可能积累足够的资金去完成第二阶段的任务。2018年8月，普京总统曾对俄罗斯国内电价做过明确指示，即电价增长不能超过国内通货膨胀水平（3%）。［9］俄罗斯超过65%的电力是火力发电，而这些火电厂大多存在严重老旧问题。俄罗斯政府曾计划从西方国家引进40GW的发电装置以替代现有2GW的燃气轮机，但随着西方制裁的加剧，该方案被迫搁浅，辅之有效的替代方案又不足以保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至2035年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能否得到有效执行存在一定变数。［10］

二、俄罗斯的现代化政策的转变与能源合作实践

在外部安全压力增大和内部社会凝聚力亟待提升的情况下，国家的组织性高于社会组织性，现代化发展需要国家操纵政治杠杆加速经济增长、维护社会团结。“行动”是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重要转折点，俄罗斯阶段性放弃对西方国家开展合作的幻想，转向捍卫自身国家安全利益和发展权益，构建由俄罗斯作为重要参与方的国际和地区政治经济新秩序。

（一）现代化政策转变对外交总路线的影响

俄罗斯有制定《对外政策构想》（以下简称《构想》）的传统，《构想》能够反映出一个时期内俄罗斯外交总路线的基本特点。俄罗斯官方通讯社塔斯社（ТАСС）对比分析了自独立以来出台的6部《对外构想》。［11］1993年《构想》提出，俄罗斯外交政策不应基于“意识形态”，而要立足“国家利益”，要优先发展与“邻国、西方国家和新工业国家”的关系，外交政策的重点是“实现对美关系的可持续发展”。2000年《构想》提出，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体系正在崩塌，俄罗斯致力于国际格局多极化，构建一个稳定、公正、民主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为此，俄罗斯愿同美方共同克服俄美关系中的困难。2008年《构想》提出的“多元主义”是俄罗斯对外政策的显著变化，俄罗斯对外政策目标是“为国家现代化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认为“西方资本主义逐步失去全球化的垄断地位”，西方的“遏制和挤压”被视为俄罗斯实现现代化的主要外部挑战，俄罗斯的主要任务是“保持经济的可持续增长、加速政治转型，通过科技创新改善以原材料为主的出口导向型经济现状”。2013年《构想》认为，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领导权正在从西方向东方转移，传统的军事政治联盟已不适用于处理当下的国际问题，全球及地区治理方式应以多方参与、形式多样的多边主义取代，寻求应对共同问题的解决方案；认为绕开联合国安理会框架、实施单方面制裁、通过其他方式施压的行径严重威胁国际战略稳定。2016年《构想》提出，“加强俄罗斯的世界大国地位”和“提升俄罗斯在全球信息空间的影响力”是俄罗斯外交的两大新任务，美国、北约和欧盟的地缘政治扩张导致俄罗斯与西方国家间的关系发生严重危机；同时，除不承认美国在国际法框架外干涉他国内政、单方面对另一国施压外，俄罗斯对同美国开展建设性合作仍抱有兴趣；俄罗斯也愿同国际社会合力，以政治和外交方式处理乌克兰危机。2023年《构想》提出，俄罗斯是多极世界中的一极，当今国际安全的主要风险源自美国的对外政策及其盟友意在强加于人的“统治雏形”；鉴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开展的“不友好行动”，俄罗斯将以“一切可用手段”捍卫自身的发展权；俄罗斯的兴趣是世界和平而非与西方国家合作，俄罗斯将根据他国的对外政策调整与之关系，俄罗斯做好击退一切来犯之敌的准备。

（二）俄欧能源合作实践及政策转变

欧盟长期以来是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的主要对象，俄罗斯通过与欧盟的能源合作积累现代化发展的必要资金和先进技术。如表1所示，“事件”后，尽管欧盟对俄罗斯发动制裁，但俄欧能源关系属“量与价”的变化而非结构和对象的调整，欧盟仍是俄罗斯能源出口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而“行动”实施后，欧盟成为对俄“极限制裁”的“急先锋”，极力实现对俄能源“脱钩”；俄罗斯被迫另辟蹊径，在恶劣的外部环境下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事件”后，西方学术界对俄罗斯与欧盟的能源合作进行了大量研究，其中，较具影响力的是2021年美国乔治城大学政治学教授古斯塔夫森撰写的《桥》和2022年美国东北大学政治学教授克罗斯组织编纂的《动荡时代欧洲-俄罗斯的权力关系》两本学术著作。［12］《桥》中观点认为，能源贸易在俄欧关系中发挥“稳定器”作用，俄欧能源合作的基石来自（欧盟）国有企业、正确的外交政策和俄罗斯政治精英的有效执行，自20世纪90年代至2014年，由于地理位置的接近、相对完备的能源运输管线和低廉的生产成本，俄罗斯成为欧盟极具竞争力的能源供应商。然而，“事件”后随着俄欧之间地缘政治博弈的加剧和全球范围内环保主义的兴起，俄欧能源合作如同一座“遥远的桥”：双方对能源的“合作—依存—依赖”保持警惕，双方都在寻找“替代者”。在《动荡时代欧洲-俄罗斯的权力关系》中，作者认为，俄欧能源关系的恶化在于俄罗斯愈发明显的“不安全感”和欧盟被迫让步、适应（俄罗斯）改变地区安全现状之间的矛盾；俄欧能源合作令欧盟成为一个“被动方”，欧盟需要寻找、也必须寻找新的可靠伙伴；“事件”后，欧盟对俄发起的经济制裁等措施表明欧盟不再对俄一味妥协，即便在特朗普时期美欧关系趋冷、反复，也不影响欧盟对俄的反制行为。

与西方学者的研究思路不同，俄罗斯学界则着重于应用研究，强调俄罗斯应如何“适应”制裁、在制裁背景下如何发展自我。2023年，俄罗斯国家级高端智库“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对外发布重磅研究报告《制裁政策：目标、战略、工具》，集合俄罗斯知名专家学者，由俄罗斯事务委员会项目部主任伊·季莫菲耶夫领衔主编，着重就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制裁效力、应用领域、制裁对俄罗斯及其他相关国家造成的负面影响、应对举措进行分析和梳理。按照季氏的观点，该报告着重于现实“信息披露”，而非对某一理论范式的验证和应用。［13］

“事件”发生后，欧盟随即对俄罗斯发起制裁。2014年3月，欧盟冻结21名俄罗斯官员的个人资产，并禁止他们获取旅游签证。［14］马航MH17客机在乌克兰东部地区坠毁后，欧盟加码对俄制裁，限制俄罗斯国有金融机构进入欧盟金融市场；限制俄罗斯企业获取欧盟敏感技术，尤其是能源技术；要求欧盟成员国的投资银行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终止在俄罗斯境内开展新融资业务；暂停欧盟—俄罗斯跨境合作与公民社会项目外的所有双边和地区合作项目。［15］2014年能源产品在俄罗斯对外出口占比超过66%，由于欧盟发动的对俄制裁，2014—2016年，俄罗斯能源产品出口发生较大变化，欧盟虽为俄罗斯能源出口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但双方均开始落实能源多元化方针。［16］面对欧盟的制裁，俄罗斯积极处理横亘于俄欧能源合作中的阻碍问题。例如，2017年2月，普京在访问匈牙利时积极寻求同欧盟共建“土耳其溪”和“北溪-2”两条天然气管道项目的合作，对此前欧盟个别成员国的违约行为表示理解。［17］2017年，俄罗斯在国际油价低位徘徊之际，仍斥巨资推动“北溪-2”和“土耳其溪”天然气管道项目。［18］

三、“行动”实施后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的困境

“行动”实施后，美国和欧盟等西方国家联手设计出一套集金融封锁、贸易管制、交通阻断的制裁方案，其目的是通过经济制裁迫使普京政权崩溃。

欧盟瞄准俄罗斯对其市场和技术设备双重依赖的弱点，加大出口管制和科技封锁，欧盟禁止向俄罗斯出口半导体、电子产品、关键零部件等，相关限制商品占俄罗斯高新技术产品进口的50%。［19］ “行动”实施仅半年，俄罗斯境内多家欧盟企业或暂停在俄业务，或直接注销，引发俄罗斯产业链和供应链紧张。2022年9月，欧盟对俄罗斯实施能源禁运，起初是禁止对俄进口煤炭等固体燃料，而后逐步扩大至油气类能源产品。［20］2023年2月，欧盟对俄罗斯石油出口设置每桶不超过45美元的价格上限，力图通过限制人员、资金和货物流通来削弱俄罗斯经济造血和输血能力，迫使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妥协。［21］2023年，欧盟自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由2021年的40%降至不足10%。［22］而乌克兰危机爆发至今，俄罗斯并没如西方学者所说，把能源作为武器要挟欧盟，反倒是希望与欧盟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供应安全对俄欧双方同样重要。

（一）美国是掣肘俄欧能源合作的主要外部因素

欧盟亦重视对俄能源合作，但双方的战略互信始终是其能源合作的重要障碍，且欧盟对外能源合作缺乏独立性，受制于美国。2015年3月，欧盟出台《能源联盟：欧盟能源政策协调与整合的新动力》，强调加强欧盟内部能源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发展可再生能源、加强对外能源合作、提高能源危机0uW9oWksY4Cp1essRobeUhLRPNaszC3cTvuoKJaE+Xo=应对能力、加强气候外交6方面任务。［23］由此看出，欧盟寄希望于通过内部资源整合和发展新能源，逐步摆脱对俄能源依赖。

“美国因素”是影响俄欧能源合作的关键变量。2018年特朗普上任后，同年7月，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美俄两国首脑进行了4小时的单独会见，美俄关系因两国领导人关系的改善逐渐“正常化”，带动俄欧关系“回暖”。2018年8月，普京会见德国总理默克尔；2019年，俄欧能源合作取得重要进展。“土耳其溪”进展顺利，2019年12月开始向土耳其供气，2020年1月向南欧国家供气；2020年10月，“北溪-2”获得所有过境国家许可并完成项目融资，管道铺设已达80%。此外，俄欧还就贸易结算中扩大卢布和欧元的使用率问题达成框架性协议。

2015年美国“页岩革命”取得突破性进展，美国以“保障欧盟能源供应安全”的名义逐步扩大对欧盟的液化天然气出口。2022年“行动”实施后，美国跃居为欧盟最大的能源贸易伙伴。根据欧盟委员会的统计，欧盟进口美国的液化天然气量占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总量的37%，占欧盟液化天然气进口总量的44%，同时，巴斯夫等欧盟能源巨头与美国签署长期协议。［24］相较而言，2022年欧盟对俄罗斯实施能源“脱钩”政策，导致欧盟能源供应仅为2021年同期的一半，巨大的能源缺口只能通过进口美国的高价液化天然气来填补。据欧盟方面估算，在“行动”实施后，欧盟天然气价格增长了10倍，煤炭等化石燃料增幅超过2.5倍，能源价格陡增加剧欧盟通胀，在发起对俄制裁仅半年后，欧盟通胀高达10%，能源和食品类价格增幅在40%以上。［25］欧盟高级官员表示，欧盟对美国的天然气依赖未来将延续数十年，“脱钩”政策将令欧盟为美国的对外政策“买单”。［26］

（二）俄欧能源合作受阻仍无法改变俄罗斯发展的“能源依赖”

俄罗斯对能源产业的依赖短期内难以改变甚至往往压过国际油价波动、西方国家制裁等外部因素，这也是俄罗斯2018年《能源安全学说》和《至2035年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呈现“重内轻外”特点的主要原因。2015年国际油价持续走低，俄罗斯乌拉尔原油均价在53美元/桶，相较于2014年同期103美元/桶下降了51%，俄罗斯对欧盟的天然气出口年均价在238美元/千立方米，较2014年同期349美元/千立方米下降32%，俄罗斯通过增量弥补巨额的价格差，俄罗斯全年对欧盟能源输送同比增长16%。［27］2021年全球能源市场回暖，国际油价一路飙升，布伦特原油价格突破85美元/桶，天然气价格达到1 200美元/千立方米。全球能源消费市场的旺盛需求刺激俄罗斯国有资本加大对能源产业的投入。例如，俄罗斯石油公司耗资10万亿卢布启动65亿吨的“东方石油”项目；诺瓦泰克公司斥资213亿美元加速推进年产能1 980万吨的“LNG-2”项目。⑤2023年乌拉尔油价超过64美元/桶，仅比布伦特油价低10美元左右，事实上突破了欧盟等西方国家设置的能源价格上限。俄罗斯主管能源的副总理亚历山大·诺瓦克指出，2023年以来，欧盟在俄罗斯能源出口中的份额已从过去的40%～45%下降到4%～5%左右。［28］俄罗斯通过欧亚经济联盟及其他友好国家，“迂回”获得工业制成品、技术、设备等亟需的生产资料；通过对外粮食、能源合作，拉近同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金砖机制参与国以及西亚、非洲等部分国家间关系。2023年10月，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达成天然气供应协议，俄罗斯将通过“中央-中亚”管线反向对中亚地区输送天然气。［29］欧盟发起的制裁措施，对俄罗斯发展能源产业的内生动力影响有限，反而“倒逼”俄罗斯开辟新的能源市场和销售渠道。“行动”实施后，亚洲地区逐渐超过欧洲，成为俄罗斯对外能源出口最多的地区。

四、结语

从“事件”的爆发到“行动”的实施，俄罗斯外部环境骤变，对外能源合作受到负面影响，现存的大量油气管线设施、经贸合作联系以及技术设备难题，导致俄罗斯由原先的“向西看”逐步变为“东西兼顾”。欧盟、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反俄=政治正确”的意识形态，成为俄罗斯与欧盟难以开展务实有效合作的“中梗阻”难题。然而，即便对外能源合作对象“换位”，也没有改变俄罗斯对能源发展的依赖。2014年12月，普京总统在答记者问时说：“当外国资本迫于全球经济形势参与俄罗斯的能源投资时，政府通过参股或是税收为国家现代化发展或是为其他领域的生产力提高创造条件，但这些对政府来说执行起来是十分困难的，没人会绕开获利丰厚的能源投资。”［30］2017年5月，普京签署《关于俄罗斯联邦至2024年国家目标和战略发展任务的总统令》，提出“进口替代”等现代化政策，包括农业在内多个非能源类经济产业异军突起，成为俄罗斯稳定国内经济、抗衡外来制裁的战略砝码。2015年后，俄罗斯农业生产企业所获利润均呈双位数增长，2023年达到20%以上，不亚于能源产业的获利。［31］尽管如此，2024年2月，普京总统在履新后的首场演说中，仍将能源行业视为俄罗斯现代化发展的优先领域。［32］乌克兰危机延宕至今，俄罗斯将对外能源合作视为现代化发展的重要积累方式，这也决定了其现代化发展政策必将优先应用于能源领域。

注释：

① 克里米亚事件指2014年3月乌克兰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并入俄罗斯联邦，自2014年3月18日后，俄罗斯事实上接管了该领土，建立了克里米亚联邦管区。

② 2022年爆发的俄乌冲突，是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俄罗斯称为“特别军事行动”。

③ 具体内容可参考“俄罗斯总统”官网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全文，http：//www.kremlin.ru/acts/bank/47046。

④ 统计俄罗斯的能源出口通常引用俄罗斯海关的官方数据，而“行动”实施后，俄罗斯联邦政府为保护关键数据，几经关停俄罗斯海关的官方网站，为保证信息的权威性和可论证性，本文引用麻省理工大学开发的“经济复杂观察”数据库（OEC），2019年英国“脱欧”后，其数据不列入统计。https：//oec.world/en/profile/country/rus？yearSelector1=2015。

⑤ 相关项目可参见：ОткрытиеВосток Ойл，https：//ngv.ru/articles/otkrytie-vostok-oyl/；Арктик СПГ-2，https：//arcticspg.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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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U Adopts Package of Sanctions in Response to Russian Recognition of the Non-government Controlled Areas of the Donetsk and Luhansk Oblasts of Ukraine and Sending of Troops into theRegion［EB/OL］.（2022-02-23）［2024-06-10］.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press/press-releases/2022/02/23/russian-recognition-of-the-non-government-controlled-areas-of-the-donetsk-and-luhansk-oblasts-of-ukraine-as-independent-entities-eu-adopts-package-of-sanctions/.

［21］ EU Adopts Its Latest Package of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over the Illegal Annexation of UkrainesDonetsk，Luhansk，Zaporizhzhia and Kherson Regions［EB/OL］.（2022-06-10）［2024-06-10］.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press/press-releases/2022/10/06/eu-adopts-its-latest-package-of-sanctions-against-russia-over-the-illegal-annexation-of-ukraine-s-donetsk-luhansk-zaporizhzhia-and-kherson-regions/.

［22］ EU Agrees on Level of Price Caps for Russian Petroleum Products［EB/OL］.（2023-02-04）［2024-06-10］.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press/press-releases/2023/02/04/eu-agrees-on-level-of-price-caps-for-russian-petroleum-products/.

［23］ Where Does the EUs Gas Come from？［EB/OL］.（2024-03-21）［2024-06-10］.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infographics/eu-gas-supply/.

［24］ Energy Union：New Impetus for Coordination and Integration of Energy Policies in the EU［EB/OL］.（2015-03-05）［2024-06-10］.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BRIE/2015/551310/EPRS_BRI（2015）551310_EN.pdf.

［25］ EU-US LNG Trade：US Liquefied Natural Gas （LNG） Has the Potential to Help Match EU GacGzJYNcLVzyR9F3v8p8q0WX+tPT9BIKGhMosgig5NYM=s Needs［EB/OL］.（2022-02-02）［2024-06-10］.https：//energy.ec.europa.eu/system/files/2022-02/EU-US_LNG_2022_2.pdf.

［26］ Geoeconomic Fragmentation： Whats at Stake for the EU［EB/OL］.（2023-11-30）［2024-06-10］.https：//www.elibrary.imf.org/view/journals/001/2023/245/article-A001-en.xml.

［27］ Top EU Energy Official Says US Gas Will Be Needed for Decades［EB/OL］.（2023-09-25）［2024-06-10］.https：//www.ft.com/content/7e94bc82-c358-4a8c-b539-781d62dbc3c9.

［28］ Natural Gas Weekly Update［EB/OL］.（2016-07-13）［2024-06-10］.https：//www.eia.gov/naturalgas/weekly/archivenew_ngwu/2016/07_14/index.php.

［29］ Russian Urals Oil Price Falls to $62.99 Per Barrel in 2023，Hovering above Price Cap［EB/OL］.（2024-01-09）［2024-06-10］.https：//www.thehindu.com/incoming/russian-urals-oil-price-falls-to-6299-per-barrel-in-2023-hovering-above-price-cap/article67722967.ece.

［30］ Большая Пресс-конференция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EB/OL］.（2014-12-28）［2024-06-10］.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47250.

［31］ Впервые за Последние 10 лет Рентабельность Сельх-озпроизводителей с учетом Господдержки Достигла 22%［EB/OL］.（2016-04-29）［2024-06-10］.https：//молодёжьсела.рф/news/otraslevaya-informatsiya/vpervye-za-poslednie-10-let-rentabelnost-selkhozproizvoditeley-s-uchetom-gospodderzhki-dostigla-22/.

［32］ По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Федеральному Собранию［EB/OL］.（2024-02-29）［2024-06-10］.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73585.

责任编辑：曹春华

The Transformation and Impact of Russias Modernization Poli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reign Energy Cooperation

GAO Hanxun

（Institute of Russian， Eastern European and Central Asian Studie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7， China）

Abstract：Energy resources are the foundation of Russias statehood whereas foreign energy cooperation is the basis of Russias development.Since the outbreak of the Crimea Incident in 2014 and the implementation of"the Special Military Operation"in 2022，the logic of"security-development"in Russias modernization policy has changed，giving priority to security.As Europe is adjacent to Russia， the European Union is not only a "model" for Russias modernization，but also its first partner in foreign energy cooperation，providing Russia with cumulative development opportunities for modernization. After the full escalation of the Ukrainian crisis，the European Union has targeted at the weakness of Russias dual dependence on its market and technical equipment and imposed energy"decoupling"on Russia by increasing export control and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blockade with the intention of hitting the lifeblood of Russias economic development.As a result， Russias foreign energy cooperation has been forced to shift from prioritizing development of the European Union and other developed Western countries to China，India and other emerging countries.At the same time， it is not likely for Russia to change its preference to prioritizing the energy sector in its modernization policy in the short term，despite the great challenges facing its foreign energy cooperation in the wake of the Ukrainian crisis.

Key words： Ukrainian crisis; modernization; security-development; foreign energy cooperation

英文编校：韩淑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