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文化思想中“文化”概念的原理性溯源
2024-11-11亓光张萌
〔摘要〕习近平文化思想原创性贡献的基础是其原理性贡献,而原理性贡献的前提是其对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原理性创新。马克思主义从主体性、文明性和知识论维度构建了文化概念的新架构,为党的理论创新奠定了哲学视界和创新方向。在党的理论创新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坚持理论联系实际,不断巩固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本质透析、丰富社会主义文明的鲜活实践、凝练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规律,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创造性提升。新时代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过程中实现了对社会主义文化的新探索,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概念的提炼、生产和创新提供了全方位准备。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的高度,文化主体性、文化生命体、“两个结合”等原创性概念和理论在主体性规定、文明性内涵和知识论架构等维度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原创性贡献。
〔关键词〕习近平文化思想;文化概念;文化主体性;文化生命体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24)06-0001-10
一、当前文献分析与“原理性溯源”的提出
2023年10月,全国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会议正式提出“习近平文化思想”。习近平文化思想立足实践,涵盖多方内容,以文化自信为核心,具有严密的逻辑体系和深远意义。它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为文化强国建设指明了方向。习近平文化思想是行动指南,对推动文化强国建设、实现民族复兴具有重大意义。当前,习近平文化思想的理论阐释和学理分析如星星之火般迅速形成燎原之势,成为研究的热点领域。在生成依据、主要内容、体系结构、深远意义和实践路径等方面,大量研究成果①不断涌现。在这些成果中,有的从大历史观视域论述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形成逻辑,有的聚焦传统文化角度讨论习近平文化思想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和发展,有的则充分结合中国式现代化讨论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文明特征,还有许多研究集中探讨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原创性贡献。客观而言,在较短时间内,大量的学理阐释形成了明显的研究高潮,为进一步理解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内容完整性与逻辑严密性奠定了理论基础,同时也凸显了加强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基础理论研究的重要性。
概念是理论的核心,概念解释是理论建构的根基和学术研究的起点。只有科学阐释基本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才能建构理论体系并持续丰富其内容。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在多次重要会议和讲话中先后提出了文化自信、文明新形态、文化主体性、文化生命体、“两个结合”等新概念新思想,这些基本概念也成为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有机构成和重要内容。因此,为了全面理解习近平文化思想,就必须对习近平文化思想中的核心概念进行科学阐释。就此而言,既有研究大多倾向于宏观把握习近平文化思想的理论体系和概念架构,文化概念的深入诠释相对薄弱。从概念的运用看,有的从文明层面将文化视为人类在文明发展进程中凝结而成的深层次的精神存在②,有的从人的实践活动结果角度将文化理解为“人类在改造客观世界、协调群体关系、调节自身情感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思想观念、精神(实践)生活和制度体制”。③此外,还有具体的文化类型的概念界定,如制度文化、政党文化等。通过相关概念解析不难发现,习近平文化思想中的核心概念具有丰富的概念相关性,体现出了文化与人、文明、意识形态等相关概念的复杂关系,因而具有概念运用的包容性和概念解释的复杂性。
当然,文化概念本身具有复杂性与概念界定的多元性,这是其概念重要性的表征,但也易导致概念严肃性与概念使用含混性的矛盾。理解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原创性贡献,必须植根于其原理性创新,而准确把握原理性创新,就必须首先弄清这一思想的核心概念的原理性溯源,以此为进一步呈现习近平文化概念的图式架构提供有效的概念框架,而“原理性溯源”就需要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源头寻求概念形成的原初条件和基本样态。因此,我们应从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核心概念出发,溯源习近平文化思想中“文化主体性”“文化生命体”等核心概念的马克思主义基础,并基于唯物史观,多维度阐发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与习近平文化概念的图式架构,充分挖掘习近平文化概念对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原创性贡献。
二、文化概念的溯源与发展
文化现象是人类社会的永恒存在,关于文化的哲思长久绵延。规范性的文化研究虽较为晚近,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揭示了文化发展中人之主体性的实践维度,为理解文化概念的科学内涵奠定了基础。
(一)文化概念的历史溯源
在词源学上,现代意义上的“文化”一词源自拉丁文cultura,本义为土地耕耘、植物栽培出来的东西,即“人造自然物”,与“自然存在物”相对立。随着时间的推移,英语、法语在保留cultura语义的基础上进一步演化为culture及以culture为后缀的单词,如农业(agriculture)、园艺(horticulture)等。在哲学上,西塞罗将文化一词中耕耘、栽培出来的“有形物”语义引申为心灵耕种的“无形物”,即耕耘智慧(culture mentis),人的精神产品由此归于文化范畴。①自此,西方思想家大多将文化与人的理性发展和知识增长相联系,将文化看作对人的肉体、心灵和精神能力的培育成果,包括科学和艺术领域中的全部成就。伏尔泰、杜尔哥等人提出,文化历史过程的内容就是人类理性的发展。在此基础上,康德将文化纳入精神自由领域,认为“在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里面,产生一种达到任何自行抉择的目的的能力,从而也就是产生一种使一个存在者自由地抉择其目的之能力的就是文化。”②直到19世纪中叶,文化被认为是一种精神产品,从精神领域寻找文化产生和发展的动力,并将全部人类文化和历史的意义归结为理性自由的实现。及至文化学出场,文化才成为一门新兴学科的核心研究对象,文化术语具有了概念分析的必要性和内涵的新质变。
文化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在《原始文化》中对文化概念的界定,大多被认为是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文化概念定义。泰勒指出,所谓文化或者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③相较于过去的定义,泰勒提供了一种总体性的概念诠释,为文化概念提供了一种超越一定范围、阶级、地域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解方式。此后,诸多文化概念定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在文化概念的海量定义中,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它们都试图从文化的范围和来源(社会)中抽象出一般性因素。但由于他们将社会理解为一个抽象概念,因而文化的实践物质性、社会历史性就变得越发模糊。
概念诠释的决定性因素是能否真正揭示概念所应表达的必然本质,而对必然本质的把握必须依靠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因此,克服抽象的文化概念解释继而将模糊的文化本质属性真正还原,需要一种文化概念的新阐释。在这里,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出场了。
(二)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形成与发展
早在马克思主义诞生前,关于文化本质的认识就存在多种观点。文艺复兴确立了文化发展中人的主体地位,科学主义以自然科学为基础,将自然视为文化的主体和客体,启蒙运动再塑人文主义,重新凸显了文化发展中人之主体地位。与之不同,马克思主义建构了全新的唯物史观,科学阐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向度,合理分析了文化发展中人之主体性的实践基础。
早在博士论文撰写时期,马克思就提出了基于实践的文化哲学范式雏形。与青年黑格尔派过分强调自我意识的必然性不同,马克思肯定伊壁鸠鲁超越德谟克利特之处就是其扬弃了西方理性主义哲学的思维定式,提出了以偶然性为核心范畴,使自我意识、人的精神返回现实世界。马克思指出,“人心的最大的迷乱起源于人们把天体当作是有福祉的和不可毁灭的”④,“因为天体的永恒性会扰乱自我意识的心灵的宁静,一个必然的、不可避免的结论就是,它们并不是永恒的”。⑤由此,必然性让位于偶然性,自我意识得以确证。之后,马克思探讨了感性世界的内在矛盾,探究了个体和整体、精神和物质、形式和质料的矛盾,指出这些矛盾使人的精神活动和自由的实现呈现为一种自我否定的活动,而这种否定生成了“一个本身自由的理论精神变成实践的力量”。⑥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历史地考察了“实践”在人的精神活动即在文化创造和形成中的作用。“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⑦在他看来,人创造世界或者说人创造文化本质上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对象化活动。人之所以与众不同,就在于其“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⑧,这便使人具有改变自身生命和外部自然界的能动性,具备“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⑨的文化创造本能。由此,将文化视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活动,强调作为主体的人及其创造性对象化活动必须根植于现实世界,并在其中产生、变化和发展,使文化不再是静态的结果,而是动态的过程。
随着对市民社会“现实的人”及其感性实践活动的深入剖析,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指出“实践”这一唯物史观的基本定位,将文化“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①;并将文化放在社会整体结构中,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结构中把握文化的本质和作用。马克思指出,“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②可见,即便作为一种精神产品,文化的生成发展也离不开现实的、有生命的人的生产活动,即“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③文化作为上层建筑的组成部分与人类社会的经济基础和生产实践密切相关,同时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④相较于生产关系,作为上层建筑的文化并非完全处于被动从属地位,通过变革调整后的文化上层建筑在社会有机系统中同样发挥着自主能动的反作用。
总之,马克思恩格斯以唯物史观作为文化概念的哲学基础,从人的实践本质理解文化,将文化视为主体人的内在精神活动和外在现实活动及其成果的总和,既看到了文化作为人类活动方式的作用及其规律,也看到了文化所标示的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总体进程及其结果。由此,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概念理解架构便基本成型。在这里,文化概念不仅需要一种总体性理解方式,还需要从各个维度把握作为观念的上层建筑的文化的具体形态。总体的即广义的文化概念是一种总括性的理解,是主体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和精神活动的全体。不仅如此,文化还标示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总体进程及其结果,是文明意义上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成果。在此基础上,不同社会形态的文明成果隐含着特定的意识形态属性,使文化异化为意识形态上层建筑的组成部分。此外,文化概念具有明显的知识论意义,即通过差异化的实证性文化资源,凝练不同群体的惯性行动模式,继而总结不同民族和地域的多元文化形态和发展规律。总之,主体特性、文明意蕴与知识论意义是理解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基本维度。
三、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总体意蕴
在构建理论体系的过程中,核心概念的义界往往并不确定,因此要“发现其重要的和连贯的意义,只有借助对观察对象的逐步分析”。⑤马克思恩格斯将文化置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广阔背景下,立足于劳动实践即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的复杂现象,深刻阐发文化的总体意蕴。
(一)文化概念的主体特性:作为人的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的总和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以“现实的人”为起点理解文化,强调文化与人的自由自觉活动、人的实践本质紧密相连。这种主体性思维方式基于人类群体在社会中的共性生存方式和生活过程来阐释文化。“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是文化产生的基础,文化与社会历史过程中“人的活动”不可分割。通过实践活动,人与自然达到统一,创造文化。在这里,文化应被视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活动,根植于现实世界,体现为理性的创造活动和价值的创造活动。
“现实的人”即处于现实、经验可观察、在一定条件下发展的人。他们的实践活动是文化产生的基础。文化与社会历史过程中“人的活动”是不可分割的,因此,作为社会中的人,我们应在文化上意识到自己是社会存在物,是社会主体和客体互动的统一体。换句话说,通过实践活动,人与自然达到统一,这是人在自由自觉活动中创造文化的过程。正如马克思所言,“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⑥从主体向客体转化的实践活动看,自然界作为人的生活和活动的一部分,为人类的实践活动提供了材料,成为文化力量的体现。同时,作为文化艺术的对象,自然界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①,需要经过加工才能成为人的精神食粮,实现客体向主体的转化并成为人的意识。由此,文化应被视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活动,强调作为主体的人及其创造性对象化活动必须根植于现实世界。这产生了人类文化活动的两个方面:理性的创造活动和价值的创造活动。理性的创造活动主要是指人创造物质生产方式的活动,如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这些都是生产的特殊方式,受生产的普遍规律支配,体现了文化现象的物质基础。然而,单纯的物质生产活动虽然创造使用价值,但并不能创造财富或文化。生产实践对个体和群体的影响不仅在物质层面,也在意识层面。意识通过语言、文字凝聚的过程反映了人类创造生命意义的活动,即价值的创造活动。简而言之,人类在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必然产生精神文化的内在需求,并推动有意识的精神财富生产。
总之,文化作为人的存在的本质属性,是实践的产物,它体现了人类独特的生存方式和社会存在样式,从主体性维度揭示了文化作为人的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总和的本质内涵。
(二)文化概念的文明意蕴:作为人类历史文明进程及其阶段性结果
文化与文明是密切相关但有所区别的概念,理解二者之间的关系是揭示文化内涵的关键。马克思恩格斯特别关注资本主义文明的双重性质,揭示了其复杂属性。他们将文明放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认为文明不仅是对人类社会历史的描述性概念,而且阐明了文化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现实功能。文化与文明的关系是动态的、相互作用的,文化在文明的进程中不断演变。
在讨论“文明”时,马克思恩格斯特别关注资本主义文明的双重性质。他们从理性和价值两个维度出发,揭示了资本主义文明的复杂性,既有积极的进步性,也伴随着消极的影响。资本主义文明在推动世界文明进步方面具有革命性,创造了巨大的价值,这一点不容忽视。然而,它也带来了现代性的挑战,特别是通过交通的便利和商品的低价,将所有民族,包括最野蛮的民族,卷入了文明之中。资本主义文明迫使所有民族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推行所谓的文明,实际就是资产者的文明。这种外在的技术与经济理性的表达,伴随着殖民主义的全球化,其消极性逐渐消解了积极性,甚至走向了文明性的反面,带来了贪欲、不平等、贫穷和罪恶等结构性问题,给世界带来了不可逆转的灾难。马克思恩格斯意识到,要深入理解文明社会内部的现代性危机,文化作为批判的武器,不仅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概念,而且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武器”。他们将文明放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进行定位,认为文明不仅是对人类社会历史的描述性概念,而且从实践性角度阐明了文化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现实功能。质言之,当文明作为人类社会的整体性跃升时,文化是其有机组成部分;而当文化作为人类社会的特殊典范和具体进步时,其便成为文明进阶发展的基础。
简而言之,文化概念的文明意蕴在于,它不仅是人类历史文明进程的活动成果,也是文明发展的基础。文化与文明的关系是动态的、相互作用的,文化在文明的进程中不断演变,而文明的发展又依赖于文化的创新和进步。通过这种视角,我们可以更深刻地理解文化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核心作用,以及它作为文明进程阶段性结果的重要性。
(三)文化概念的知识意蕴:对人类文化模式的规律性把握
马克思恩格斯在《人类学笔记》《民族学笔记》等文献中展现了文化人类学的知识性特征。通过借鉴文化人类学的理论见解和分析方法,马克思恩格斯以文化作为分析视角,展开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道路的观察和审视,从而丰富了唯物史观对人类社会历史演进方式的理论视野。
首先,社会形态演变中的多元文化发展模式。马克思恩格斯认识到,文化并非孤立行为和观念的简单组合,而是具有整合性。基于对古代社会“家庭”“氏族”等文化现象的理解,他们深化了对文化发展多元模式及其与社会形态演变关系的认识。在唯物史观中,文化的本质和作用根植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中。经济基础作为文化生成的物质源泉,决定了文化在不同社会形态中的基本特性和发展方向。在亚细亚生产方式、古希腊罗马生产方式、封建生产方式、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所代表的社会经济形态中,文化上层建筑虽然表现出不同的阶段特征,但根本上仍受经济基础的制约。同时,各民族的传统差异巨大,文化形态的选择必然受自然环境、历史进展和主体对象性占有能力②等因素的影响。文化发展模式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①的。历史证明,文化发展无法脱离社会经济结构,文化总是在特定传统基础上创造的,并反过来影响历史和传统。
其次,社会形态演进中的文化进步规律。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出发,文化发展模式的多元化并不意味着文化样态的相互隔离,而是共同存在于“依次进化的各个阶段”。②唯物史观将民族文化的发展变革与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紧密结合。历史发展中的社会转型不是社会制度层面的同时转变,而是不同文明模式之间多领域、多线性、多维度的“相对优势”转换,具有相对优势的文化样态具有变革性意义,能够代表文化革新的基本方向。只有在社会形态演进的背景下,才能准确理解文化之间不分优劣、互补短长的内在逻辑,充分认识到先进文化对社会发展和历史进步的引领作用,才能理解“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③
最后,跨文化交流与世界文化的多元发展趋势。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过去的地方和民族自给自足与闭关自守状态已被各民族的互相往来和依赖所取代,这不仅适用于物质生产,也适用于精神生产。④世界市场的开辟使物质和精神生产突破了地域与民族限制,文化的交流传播成为全球范围内的社会历史问题。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为公共财产,形成一种世界的文学。历史上,“欧洲中心论”“文化进化论”和“传播论”试图实现世界文化的一元化,其实质是资本主义文化模式的全球化,最终成为一种文化霸权。在全球化浪潮中,不同民族和地域文化的交融支撑了世界文化,各种独具特色的文化形态的共同发展和平等沟通融汇成世界文化的多元发展趋势。唯有如此,文化才能满足人类的生存发展需要,文化的传播、交流和包容才具有世界历史意义,世界民族文化之林才能在世界文化的多元发展中持久繁荣。
四、党的理论创新中“文化”概念的创造性提升
中国共产党是理论联系实际的典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繁荣发展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创新实践。在这里,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由科学的观念创造性转化为科学的实践,在文化的普遍特征与中国特色的有机统一中实现了创造性提升。
(一)巩固了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本质透析
中国共产党继承了马克思主义以主体性为核心的文化理解方式,从人的实践本质的存在方式和社会整体运行的高度理解文化的本质内涵,并在社会主义中国的文化建设实践中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创新发展。
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从主体性维度把握文化与人的关系。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强调社会主义文化必须体现无产阶级的意志,认为人的问题是根本的、原则的问题。⑤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加强文化建设,明确提出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养国家建设人才以及肃清封建的、买办的、法西斯主义的思想和发展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为主要任务⑥,并将人民物质文化需要的满足程度作为社会主要矛盾的重要考量。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文化建设进入快速发展的新阶段,人们对物质和精神文化需要的追求不断丰富和平衡。新时代以来,文化建设的重要性不断凸显,只有以人为本才能全面反映人民对高质量、丰富的文化产品的合理诉求。历史证明,中国共产党科学回答了社会主义文化由谁创造、为谁发展的根本问题,始终坚持人民作为文化创造、文化发展的主体地位,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在为人民服务中满足需求,创新内容,丰富形式,繁荣发展。
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从社会总体的关系维度透析“观念形态的文化”。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毛泽东将社会生活分为经济、政治、文化三个相互渗透和影响的领域,指出“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⑦自那时起,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坚持从唯物史观所揭示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矛盾运动出发,从社会整体结构中把握文化上层建筑的地位和作用,强调“一定形态的文化又才给予影响和作用于一定形态的政治和经济”①,积极发挥文化对经济政治的独特支撑作用。历史表明,中国共产党反对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简单化、单向化、表象化,特别重视上层建筑尤其是文化的相对独立性及其能动作用,在文化建设的实践中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道路,在经济社会发展和文化思想发展的有机统一中开辟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
(二)丰富了社会主义文明的鲜活实践
中国共产党植根于唯物史观把握文化与文明的关系,揭示社会主义文明是“高度的文化”,是高度协同、富有生机的,在推动理论与实践的双向互动中丰富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文明创造。
首先,社会主义文明体现为“高度的文化”。毛泽东曾强调,要将中国从旧文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建设一个新文化引领的文明先进国家。②从历史演进角度,他强调文化是文明的表现形式,文明是文化的价值追求。作为一个具有高度文化自觉的无产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遵循唯物史观,推动社会主义新文化取代旧文化,加快建设一个繁荣进步的社会主义新文明。历史证明,中国人民已摆脱不文明的旧形象,正以一个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姿态走向了世界。
其次,社会主义文明是高度协同的。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文明要素之间的整体性、协调性和全面性,正确处理文明诸要素的关系,实现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的有机统一。邓小平强调精神文明的重要性,党的十六大和十七大分别提出促进社会主义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协调发展③,以及生态文明的概念④,强调生态文明与社会文明的协调发展。事实证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是一个协同发展的整体,是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五位一体”的文明体系。
最后,社会主义文明是富有生机的。在党的领导下,社会主义文明的协调发展格局逐渐形成。一方面,推动生产力的极大解放,以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为社会主义文明提供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发展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确保人民当家作主。与此同时,建设面向人的全面发展的精神文明,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繁荣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此外,构建公正和谐的社会文明,营造一个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的和谐社会,并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和治理,推动可持续发展。
(三)凝练了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规律
中国共产党始终植根于唯物史观对文化发展规律的认识,领导社会主义中国文化建设,深化对马克思主义文化发展规律的反思性与超越性探索。党全面加强对文化建设的领导权,充分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并始终坚持平等交流,积极促进文明互鉴。
其一,全面加强党对文化建设的领导权。当今世界,国家和地区间关系愈加紧密,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数智时代的技术变革彻底改变了人类的沟通方式。然而,资本主义国家致力于将西方价值观念包装成代表全人类的所谓“普世价值”,以文化为媒介,力求通过思想观念、意识形态主导国际秩序。为了应对这一局面,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必须强化领导力量的先进性。中国共产党掌握文化领导权,既是文化建设的需要,也是社会主义文化先进性的必然。为了始终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党必须在思想上始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强化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发展。
其二,充分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⑤,文化的发展绝不能超出一定社会的经济结构和历史传统。在党的创建初期,毛泽东等人就明确主张对待中国的传统文化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采取“古为今用”的科学态度。改革开放以来,世界上各种思想文化逐步传入中国,党领导人民深化了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创新性探索。“我们的文化建设不能割断历史。对民族传统文化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并结合时代的特点加以发展,推陈出新,使它不断发扬光大。”①时至今日,珍视和扎根传统文化意味着应在明辨思想精髓中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继而以此支撑先进文化并作为提升民族自信心的重要条件。
其三,始终坚持平等交流,积极促进文明互鉴。在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各种思想文化交流交锋频繁,文化问题也被放在更大的历史和现实视域中加以思考。面对全球化历史进程不断加快的共同背景,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在尊重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实现不同文化的相互理解和借鉴,提出了“洋为中用”的基本方针。随着开放的范围和程度不断扩大、深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在不断增强自身吸引力和感召力的同时,立足文化发展的复杂实际,积极参与世界文化交流,在汲取中展示,在借鉴中推广。当今世界,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遭遇“逆流涌动”的风险挑战,文化多样性更加显示出“融通汇聚”的积极价值。历史证明,“只有相互尊重,相互促进,保持经济发展模式、文化和价值观念的多样性,世界文明才能生机盎然地发展。”②
五、习近平文化思想: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原理性创新
新时代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过程中实现了对社会主义文化的新探索,总结新的实践经验,提出了文化自信、文化使命、文明新形态、文化主体性、文化生命体等新概念新思想,创新了文化概念的主体性规定、文明性内涵和知识论意蕴,“能凝聚中国文化话语权建设的人民力量,夯实文化话语权建设的思想基础,展现中国文化话语独特的风貌形态”③,以学理化阐释彰显习近平文化概念对马克思主义文化概念的原理性创新。
(一)创新文化概念的主体性规定
如果马克思主义开辟了从主体人的实践活动层面理解文化概念的实践文化哲学范式,那么中国共产党人便是沿着这一哲学视域深化了对文化与人的关系的理解。及至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提出,文化自信、文化主体性等原创性概念使得文化概念的主体性规定获得了更加清晰的概念呈现和更具创新性的概念阐释。
其一,创新性阐明了文化主体性生成的内在逻辑。所谓主体性,即是人在实践活动中主体与客体的双向互动、物质与意识的辩证统一中所表现出来的属性。这一从主体性、能动性方面体现自身规定性的重要理念,表现在文化方面即为文化主体性。事实上,文化方面的主体性呈现为文化自觉、文化自信到文化主体性的内在逻辑发展过程。所谓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④,即人们能够清晰形成对其所在的民族或地域文化的来源、发展过程、基本特征及未来发展的主体意识和理性认知;文化自信,即是在文化自觉基础上形成的对本民族文化的主动适应、高度认同和价值信念,且能够客观认识和尊重其他文化与本民族文化的异同;而在此基础上,文化主体性更加强调主体之于客体的能动反应和现实作用,即主体人对文化发展责任和使命的勇敢担当。换言之,文化主体性以文化自觉、文化自信为基础,深刻的文化自觉与坚定的文化自信更是源自于文化主体性的进一步巩固。正如习近平指出的,“有了文化主体性,就有了文化意义上坚定的自我,文化自信就有了根本依托”。⑤
其二,创造性提出了建立和巩固文化主体性的主体力量与重要机制。尽管主体性以现实的主体存在为根本前提,但并非任一主体都能自发产生并具有主体性,文化主体性亦然。这种基于文化上的主动、自觉和自为产生的对社会发展与文明进步的影响力及塑造力,需要广泛而深厚的主体。上述力量是具有高度责任感和使命感的领导者在遵循文化主体性形成和发展的一般规律的基础上才能实现。习近平指出,社会主义中国的文化主体性“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在中国大地上建立起来的”。①作为建立文化主体性的主体力量,亿万中国人民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过程中形成了产生文化主体性的群众基础和精神动力;而作为中国工人阶级、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党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担负起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成为推进和巩固文化主体性的领导力量。习近平指出,我们的文化主体性“是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承革命文化,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基础上,借鉴吸收人类一切优秀文明成果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②,深刻表明中华文化主体性既植根于中华五千多年文明,来源于党和人民在伟大斗争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更共生于人类社会多元文明,创造性总结了党和人民在继承中发展、在守正中创新、在互鉴中进步这一文化主体性形成发展的重要机制。
其三,创造性彰显了文化主体性的价值意蕴。习近平指出,“任何文化要立得住、行得远,要有引领力、凝聚力、塑造力、辐射力,就必须有自己的主体性”。③以“四力”描绘文化生命体的价值意义,即文化主体性是塑造文化自我、引领时代发展、凝聚国家认同、深化文明互鉴的精神伟力。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精神基石,中华文化主体性是确立文化自信、推动文化转型、建立文化强国、实现文化使命的根本支撑和精神力量。习近平强调,“有了文化主体性……中国共产党就有了引领时代的强大文化力量,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就有了国家认同的坚实文化基础,中华文明就有了和世界其他文明交流互鉴的鲜明文化特性。”④
(二)创新文化概念的文明性内涵
习近平文化思想以“文化生命体”这一标识性概念描绘“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不仅原创性阐明了文化生命体的科学内涵及其生成发展的内在逻辑,还在世界历史意义上创造性揭示了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伟大意义。
其一,创造性阐释了文化生命体的科学内涵与鲜明特征。所谓“生命体”即有生命的存在物。作为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文化具有人类“活”的“生命”特征。如初生婴儿,文化也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既能吸收融合各种合理有益的文化元素,也能以民族、地区或国家形态的文明为人类社会不断注入发展动力。在此意义上,我们说中华文明具有“自我发展、回应挑战、开创新局的文化主体性与旺盛生命力。”⑤以“文化生命体”标识“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突出了中华文明持续生成、自我更新的发展状态与独特丰富的文化形象和文化价值;而以“有机统一”描绘“文化生命体”的基本特征,更是强调各种文明要素有机协调、均衡共生的系统性和整体性,直接体现了文化生命体的发展程度和实现效能。⑥
其二,创新性阐明了文化生命体生成发展的必然性与可能性。文化生命体的生成发展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也是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习近平指出,“‘结合’不是‘拼盘’,不是简单的‘物理反应’,而是深刻的‘化学反应’,造就了一个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⑦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生成发展是一个长期的积累过程,内生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生成,因而机械拼凑必定无法持久,必须由内而外地推陈出新,这是一种历史必然。一方面,此种“必然性”内生于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契合。尽管二者在历史方位、理论渊源、思想内容等方面有很大不同,但在理想信念、治政思想、思维方式、精神观念等方面存在契合性,因而在“结合”时才能相得益彰。另一方面,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发展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必然。作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开启了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中华文明新篇章,赋予中华文明以现代力量,使得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明表达。
第三,创造性揭示了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世界历史意义。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推进,各种文化相互激荡,中国式现代化在推动传统转型与现代融合的过程中,彰显着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世界历史意义。习近平指出,“对历史最好的继承就是创造新的历史,对人类文明最大的礼敬就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①作为一种新的文明形态,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扬弃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资本逻辑”的类型局限,开拓了基于“人本逻辑”的现代文明新形态,在赓续古老文明、更新现代文明的基础上重焕文明新荣光。
(三)创新文化概念的知识论意蕴
习近平指出,“在五千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必由之路。这是我们在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得出的规律性认识。”②“两个结合”不仅是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发展规律的科学概括,也是习近平文化思想极为重要的原创性理论成果,创造性阐明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和发展的方法论要求。特别是在如何正确理解和处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上,“第二个结合”实现了又一次思想解放,深刻阐明了坚守马克思主义“魂脉”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之间有机统一的内在要求和根本方式。
其一,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作为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马克思主义始终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用来观察与解决中国问题的工具。马克思主义缔造了社会主义的科学属性,捍卫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需要不断巩固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正因如此,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指导地位,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不能离开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指导。守正,守的是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③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特别是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根本指导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两创”以及中华民族文化复兴是一个整体。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只有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才能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去芜存菁,而马克思主义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滋养下才能更显中国特色。④
其二,持续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双创”回答了新时代如何更好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问题。习近平强调,“我们的社会主义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能够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关键就在于中国特色。”⑤“中国特色”离不开波澜壮阔的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离不开博大精深的优秀传统文化。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简单地将传统文化视为过时的糟粕而机械地切割和抛弃,导致文化发展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断裂。真正做到“两个结合”就要求我们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⑥,把握传统文化的前世今生,立足时代、与时俱进,使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发展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真正将跨越时空、超越国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⑦
其三,不断拓展和深化中国式现代化实践探索。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当代中国有机结合在根本上是为了解决当代中国在现代化道路探索中所面对的文化现实问题。百余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开辟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以其独特文明特质培育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这是其扎根中华文明优秀土壤、践行“两个结合”的积极成果。面向未来,只有不断推进“两个结合”,才能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实践支撑和动力来源,更好地立足中国实际、引领时代潮流,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推进之路上持续发展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责任编辑: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