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具体普遍性视域下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四维审视

2024-11-08牛婷婷刘昕

理论月刊 2024年10期

[摘 要] “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是习近平文化思想的重大创新,是“第二个结合”的具体运用,彰显着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对马克思主义的守正创新,以及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弘扬。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为阐释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内涵实质、历史底蕴、实践基础、价值意蕴提供了哲学视野与思维方式。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既有契合性又有差异性,二者的交织耦合构成了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前提。新的文化生命体既体现着中华文明历史穿透力的纵向延伸,又揭示出其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横向拓展;既融合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又揭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向现代化转型的价值转换;彰显了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创造了兼有“中国特色”和“世界共性”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关键词] 习近平文化思想;“第二个结合”;新的文化生命体;具体普遍性;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10.011

[中图分类号] D6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4)10-0086-08

基金项目:重庆市博士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马克思对黑格尔普遍性与特殊性关系思想的改造”(CYB23139);教育部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研究专项课题“新疆南疆高校思政课本土教学资源开发与利用研究”(20JDSZK049)。

作者简介:牛婷婷(1996—),女,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刘昕(1968—),女,重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6月2日召开的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了“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标识性概念,指出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的结果是互相成就。‘结合’不是‘拼盘’,不是简单的‘物理反应’,而是深刻的‘化学反应’,造就了一个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1。生命体作为不同因素的有机统一体,是十分复杂的系统,每一生命体都能够根据自身同其他生命体和世界的互动,演化出不同的可能性,朝着不同方向发展。而由不同文化要素和文化符号所构建的文化体系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也被打上了人的烙印,具有一种接近于自然生命体的特性,可以被视为一种文化生命体。具体性是一切生命体的原则,是包含着丰富的特殊性的普遍性。准确来说,这种具体性是一种具体普遍性。不少思想家都把握到了这一点,比如黑格尔就将具体普遍性当作其辩证法的核心,以此来搭建自己的理论大厦。但是由于受到唯心主义的影响,黑格尔错误地将思想具体等同于现实具体,陷入了头足颠倒的境地。而马克思在吸收黑格尔思想内核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了历史唯物主义改造,认为“具体总体作为思想总体、作为思想具体,事实上是思维的、理解的产物……是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这一过程的产物”1。在此基础上,他指出了具体普遍性的理论内涵:“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2

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结果,并非二者之间的简单抽象和归纳。它既有一般的、原生的文化生命体的共性,又具备了超越以往文化生命体的特性。它突破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原本的文化形态,在构成要素、内容特性、形式表现等方面实现了深层次的文化再造。新的文化生命体是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成果的概念化表达,具有鲜明的社会现实性和历史性。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表征和文化形态,新的文化生命体虽具有丰富的中国元素,却并未背离人类历史发展中的普遍主义向度。它旨在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从根本上彰显全人类的共同价值,由此使文化生命体中的特殊性和普遍性紧密交织在一起,生动彰显着具体普遍性的原则。

当前学界主要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第二个结合”、文化与文明的关系、世界历史等视角对新的文化生命体予以探究,并在一定程度上触及新的文化生命体和具体普遍性的内在关系。如吴晓明在探讨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时代使命时指出,“文化的结合”应摆脱抽象普遍性的教条,而坚持“从抽象到具体”的具体普遍性。魏华在“第二个结合”所蕴含的科学思维方法层面上指出,“第二个结合”发展和深化所造就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正确处理了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关系问题。刘文嘉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诉求层面指出,在民族国家实现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文化是最能够鲜明体现“特殊的普遍性”逻辑的领域和维度3。因此,以具体普遍性思想为理论视野来解读“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不仅能从整体上把握其生成,也能更好彰显其中国价值和世界效应,从而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提供启示。

一、从“第二个结合”把握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理论架构

“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的提出具有重大意义,只有准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契合和有机统一关系,才能正确把握其理论内涵,从而恰当处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之间的关系。

首先,契合既指不同事物间在本性、特征或内容等层面的相通性,也指不同事物因“合得来”而具备相同的生长方向,进而具有互补和互融的潜能。造就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前提是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存在高度契合性,这为二者间的通达提供了纽带。高度契合性指二者具有内在的本质关联。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的契合不仅是历史的必然性要求,而且具有现实的可能性基础。尽管作为农耕文明产物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作为工业文明产物的马克思主义之间存在一定的文明形态差异,但中华文明本身就蕴含着超越民族性、区域性的普遍要素和价值,正是这些要素和价值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极具世界性的马克思主义之间产生交织耦合。比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的“民为邦本”“知行合一”“革故鼎新”等文化元素同马克思主义高度契合,从源头上对二者的结合何以可能作出了解答。交织耦合的过程表明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的结合不是一种外在反思的强加,也不是一种外部文化形态的嵌入,而是二者本身固有价值属性之间所发生的深度嵌合。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种高度契合性并不是无差别的抽象同质化,而是以事物之间的相互差异为前提和基础,“承认差异、认识差异,经过差异之间的认识,产生一种新的力量、新的意识,将差异融化在这种新的意识之中,这种融化并不是把差异消失掉”1。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间的结合以差异为基础:正是二者在时代背景、思想体系、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差异,才使得它们具有各自的思想文化特性,而这一差异性恰好为彼此之间的互补和融合提供了可能性空间。马克思主义是在一定的文化土壤中孕育的,它本身是人类文明发展成果的一部分,需要结合一定的民族历史条件和文化以实现本土化。作为西方文明产物的马克思主义“在各个历史时期与不同民族国家相照面的过程中,之所以获得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与实践力,正是由于实现了自身与他者的不断‘互化’”2。新的文化生命体之所以具有蓬勃的生命力和超出国界的号召力,正是由于其蕴含着文明的交融。在交融过程中,两种异质文化发生了全局性的融通,催生出兼具两种文化内核的新文化形态。“抽象普遍性的文化逻辑必须要在自身差别化的活动中实现分殊,以特定民族的文化表达来实现这种普遍一般性。”3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文明的产物之所以能与中华文明相互交融,是因为其自身有强大的生命力、创造力与对话能力;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极大的潜能,亟待更新和转型,且仅靠内在力量短期无法实现自我更新。马克思主义为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思想动力,在保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化基因和宝贵元素的同时实现了内在层面的本土化转换。

其次,在彼此契合基础上展开的结合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发生了时代交融和理论互释,通过对不同文化形态合理因素的吸收、消化和再创造,造就了新的文化生命体。“结合”一词在《辞海》中被解释为“凝结在一起”4,引申为人或事物间发生密切联系,事物双方形成同向驱动的主动联结。这就是说,二者的结合不是机械的嫁接,不是话语概念的简单拼凑,而是“双向奔赴”,是内嵌着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主脉和中华民族精神命脉的化学反应,是具有民族特性、本土特质、时代属性与现代高度的结合。这一结合不是教条意义上的死搬硬套,否则就会沦为抽象叠加,从而造成方凿圆枘的后果;也不是一种数学意义上的排列组合,如此就会使二者形似神异。相反,它们是内在统一、相互成就、相得益彰的关系。结合的双方是既对立又统一的矛盾体,二者在辩证融合中既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又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最终在互相成就的基础上孕育出新的文化形态。“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概念兼具马克思主义“魂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具有时代赋予的新特征和生命力,指引了中华文明的演进方向。

最后,从具体普遍性的视角来看,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普遍性,在由资本逻辑开创的世界历史展开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就已经具备了朴素的社会主义元素,体现了“前资本主义”属性;而马克思主义作为对资本逻辑开创的现代文明的批判,其所主张的“自由人联合体”具有丰富的社会主义因素。这正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契合之处。另一方面,二者又具有差异性和特殊性,马克思主义指向的是建立在资本逻辑批判基础上的现代文明,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产生背景是建立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传统文明。具有“前资本主义”属性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它只有联结现代文明才能持续存在和发展。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具体普遍性的有机体,将相互区别的环节和众多特殊性容纳在自身之内,是一个以自身为中介,不断扬弃自身矛盾,从而实现自身发展的有机系统。因此,要想把握“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概念,就不能抽象地将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机械拼凑,而是必须深入具体的历史情景和当下实践,由此实现二者的相互构造。

以具体普遍性来界定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内涵实质,能够使其区别于以普遍主义和特殊主义的思维方式将传统与现代二元对立的文明观,冲破西方现代文明抽象化、形式化、先验化的虚假表达。由结合造就的新的文化生命体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特殊性和现代化的普遍性有机融合,形成了一个具体普遍的有机体。任何生命有机体都表现为完整的统一体,新的文化生命体同样如此。尽管各个文化生命体之间不能相互交换、彼此替代,但各个文化生命体之间能够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从而形成一种符合整个人类文明的文明形态1。新的文化生命体背后的价值体系不同于西方文明所宣扬的“普世价值”,因为新的文化生命体既顺从现代化世界历史的普遍性规律,又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它并不否定文明的多样性,且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超越自身的个体性,将普遍规律同自身的特殊性相结合,从而为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提供普遍性的规律和指引。同时,其现代化的普遍性维度也并不会消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特殊性,这就使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在同世界其他文明的交流互鉴中呈现出鲜明的文化特性。

二、从社会历史探赜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历史底蕴

任何生命体都是在具体的时空情景之中生成的具体普遍性的有机体,具有历史性维度,文化生命体也不例外。新的文化生命体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鲜明的历史逻辑,其生成和实现总体上呈现为一个历史性的过程。因此,只有把新的文化生命体放进历史脉络中,才能更为清晰地洞察其全貌。厚植于五千多年文明历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所以具有强大生命力和活力,一方面在于中华文明本身所具有的历史穿透力的纵向延伸,另一方面在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横向拓展,应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部结构与外部要素的交融作用中来把握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历史逻辑。历史是现实的源头,任何现实的变革无不是历史演进的结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方面实现自我发展,另一方面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实现具有现代性的发展,二者构成了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历史逻辑2。作为文化生命体,中华传统文化具有自我革命性、自我创新性、自我批判性等主体性特征,将差异性、批判性、否定性作为自身发展的内在环节。由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统一的文化实体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将自身主体化,最终呈现为一个具有内在差别的、将普遍性与特殊性融为一体的有机统一体。这就为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奠定了坚实基础。

首先,中华文明具有纵向延伸的历史穿透力。文明具有时间性和历史性,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中,新的文化生命体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绵延传承与赓续发展中诞生的。因此,需要从历史出发深入探究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纵览中华文明的历史长河,它能够在长期的交流互鉴中尊重各个民族的差异性,将各个民族的特殊性作为内在环节纳入自身之中。在资本逻辑主导的西方现代化兴起前,中华文明作为文化生命体经历了数千年的独立发展道路,呈现出完整独立、富有生机的形态,这一形态的具象化特征表现为突出的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从时间向度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各个王朝的赓续承继为主体,体现出文明的连续性特征。文化生命体作为具体普遍的有机体,其形成体现为具体历史过程的展开,而“支撑我们这个古老民族走到今天的,支撑5000多年中华文明延绵至今的,是植根于中华民族血脉深处的文化基因”3,这种具有深厚历史性意蕴的文化基因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华文明作为文化生命体充分展现了中华民族的主体性和生命力。它守正不守旧,勇于面对新的事物和力量,具有强大的自我革新的力量。从空间向度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多元一体的文化地理区域为主体,体现出文明的统一性特征。追求大一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共识,在中华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各民族形成了一种多元一体、团结内聚的统一体,各民族的文化也逐渐相互融合。中华文明作为文化生命体所形成的统一性并不是一种要求取消各民族特殊性的抽象普遍性,不是一种没有差异的同一性。这种统一性所要追求的是:在文化认同的基础上超越民族界限、血缘关系、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价值观念等,在立体多元的文化场域中实现文化融合。在这个文化生命体内,各个民族在追求本民族发展的同时,也将国家的整体利益考虑在内;国家在实现整体发展的同时,也将各民族的特殊性作为内在环节加以保留。因此,中华文明是在特殊性基础上形成的具体普遍性的文明实体。

其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可以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实现横向拓展。中华传统文明曾一度占据世界文明的高地,被赋予普遍性意义,成为一种高阶的文明形态。然而,在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交错中,西方列强依托坚船利炮的优势,以暴力手段打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影响和支撑中华文明几千年延续发展的传统文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这迫使中国放弃以“中央之国”自居的既有立场,转而关注西方的现代工业文明,逐步探索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从洋务运动到五四运动,有志之士依次从器物、制度、思想等层面效仿西方,然而他们对传统文化走向现代化发展的探求没有任何前途,都以失败而告终1。无论是洋务派、维新派、文化复古派还是“全盘西化”派,其关于传统文化走向现代化的方案都与中国的历史现状水土不服。原因在于,他们不加反思地将西方文明的现代化模式从外部直接移植套用到具有独特复杂国情的中国大地上,这一局限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将传统文化引向现代化的正确方向。历史实践证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若想走向并最终实现现代化发展,必须依赖马克思主义的激活和指引。

具有先进性、科学性的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一个极佳的更新机遇。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中华传统文化才真正开始挣脱封建主义桎梏,开启了自身的现代化转型。这意味着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在中国大地上的接榫和交融。在此过程中,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不能仅以理论的形态停留在文化生命体的外部,而是要将自身充分转化为其内在有机组成,成为“具体的马克思主义”,深度嵌入文化生命体。“所谓具体的马克思主义,就是通过民族形式的马克思主义。”2这一民族形式实质上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形式。新的文化生命体实质上将马克思主义深嵌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向度之中,由此更深层次、更高维度地丰富拓展了文化形态论,超越了西方单一性、抽象性、思辨性的文化静态论。在这一过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华文明的复兴不再等同于简单的、原封不动的“文化复古”或“文明回归”,而是意味着破除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二元对立的思维偏见,充分激活中华文明的积极因素,使中华文明与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变化、新要求相匹配,实现普遍性和特殊性的有机统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并非二元对立的分裂状态,只有在二者的历史性统一中,才能使中华文明朝着符合现代文明的方向不断延伸,进而成为代表人类文明发展方向的新文明形态。

三、从中国式现代化探索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构建进程

新的文化生命体是相对于原有的文化生命体而言的,二者关系转变的关键节点和重要因素就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实践。因此,它具有丰富的实践意蕴。新的文化生命体是在人民群众长期实践过程的基础上产生的,是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化基因和内在价值同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相结合的产物。从本质上看,文明形态由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所决定,文明演进的方向与生产方式的变迁相一致,推进中华文明发展的现代力量应当在中国式现代化中去寻找。

现代化过程虽发端于资本主义,但随着人类社会进入世界历史阶段而逐步展开,对于世界各民族实现社会转型而言具有可通约的普遍性意义。现代化的过程其实也是各文化生命体更新自身具体普遍性的过程,“人类现代化的实践表明,世界各个民族在走向现代社会的历史进程中,既要遵循现代化的一般性规律,又要顾及该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特殊性境遇),并在二者之间达成张力性平衡”1。现代化是人类实现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历时性跨越的必然选择,中华民族被迫卷入世界历史的发展之中,由此开启了从自在的现代化向自觉的现代化的发展转变。而这一转变的重要根源是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和发展道路的特殊性理论的深刻把握和具体实践。“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不仅与我们面临的现代化任务本质相关,而且与中国革命所处的历史环境(特别是俄国十月革命)本质相关;正是这种相关性的具体化行程,使我们历史地选择了马克思主义。”2中国式现代化破解了西欧文明虚假的、超历史的抽象普遍性,旨在彰显发展规律的特殊性和境域性,促进多元的现代化发展格局的形成。

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发生的“化学反应”正是在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中实现的,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提供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自我更新和自我发展的土壤。“从马克思理论的整体逻辑来看,在对普遍与特殊之间关系的把握上,它始终坚持一种实践的、现实的观点。”3中国式现代化内在蕴含的“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创造精神,赋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现代性的力量和无比广阔的创新空间,推动了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生成。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探索确立了对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科学态度。如何对待传统文化是任何民族和国家在现代化的展开中都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可以说,现代化理论只有从各个民族和国家内部的传统文化本身出发,只有加强对传统文化的挖掘,才能够成为现实并付诸实践。“现代化作为社会变化的一个进程,不可避免地同传统文化发生互动。”4只有不断回访“传统”,才能更好辨明“现代”。中国式现代化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超越了长期以来有关传统与现代的“古今中西之争”,破除了将中与西、体与用相互割裂、彼此对立的二元论思维。将传统文化理解为基于古代中国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生产关系组织方式的观念上层建筑,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既客观承认传统文化的历史作用和当代价值,又深刻认识其时代局限,以中华文明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另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找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之路。将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用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来激活富有生命力的文化基因并赋予其时代内涵,推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向。由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调整了原有结构,增添了诸多新的科学元素,在横向和纵向上实现了深化发展与变革。

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孕育发展,必然伴随着自我与他者、传统与现代等因素的相互交织,而这些要素都有机统一于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中。“第二个结合”阐释了中国式现代化所推动的新的文化形态的根本特性——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根脉”、马克思主义为“魂脉”、中国式现代化为实践基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意味着不将其当作一成不变、不可改变的思想文化,而是使优秀文化的内核在同人类最为先进的思想文化成果相结合的过程中、在经受中国式现代化洗礼的过程中实现凤凰涅槃式的转化。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以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展开为基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构成中国式现代化实践的文化底色,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体性规定。只有以作为“魂脉”的马克思主义来指导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才能够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优秀基因,才能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进而使作为“根脉”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备强大的生命更新力。

四、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诠释新的文化生命体的价值意蕴

立足文化生命体的历史维度和实践维度来审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关系,就会发现它们并不是两个截然二分、互不相干的文化生命体,而是同一文化生命体在不同历史情景和实践场景下的不同发展阶段。中国式现代化厚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文明形态能够规避西方文明面临的困境,同时汲取西方现代文明带来的积极成果,形成全人类共享的文明形态,彰显全人类的共同价值。

西方现代化所开创的现代文明基于资本逻辑,其最高目标是实现资本最大限度的增殖。它一方面造成了现实的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的分裂,另一方面使得西方文明对其他文明展开掠夺和剥削。资本逻辑的抽象性使由此产生的西方工业文明也具有一种抽象普遍性,这样的抽象普遍性体现在它倡导的是一种单向度模式,并主张“东方从属于西方”,将西方现代化道路固化为唯一的、普适性的现代化道路。这逐渐衍生出具有“西方中心主义”色彩的价值迷思——“现代化=西方化”。这种扭曲的文明观将文明演进视为单向的、线性的历史过程,意图将西方现代化的单一模式强行嵌套在不同文明上。“现代化=西方化”既否定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差异性、多样性,也忽视了各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特殊性、复杂性。西方现代化国家为保证其在世界格局中的文明优势,试图以所谓的“普世价值”遮蔽人类文明的多样性,在世界范围内推销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由此甚至衍生出以西方为中心的“文明优越论”。

而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性出场展现出一种有别于西方现代化的具体普遍性,“打破了‘现代化=西方化’的迷思,展现了现代化的另一幅图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路径选择,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国方案”1。人类社会是由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要素构成的有机整体,各个要素间相互关联、相互作用,共同推动着现代化的进程,由现代化缔造的现代文明必然是一种多维的复合型文明。“在这个整体里,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因素都保持着一种非常美好的平衡关系。”2不同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决定了不同的人类文明样态,中国式现代化所呈现出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既融合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又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中国式现代化是赓续古老文明的现代化,是通过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而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带有鲜明的中华文化特质与文明基因,使中华文明在现代化进程中焕发出新的生机活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承载着一个民族的价值观念、文明基因和精神追求,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深厚的文化滋养。中国式现代化正是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基之上的实践创造。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所蕴含的创造性的又一重要体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社会主义文明的当代中国形态,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后的现实样态。

“对历史最好的继承就是创造新的历史,对人类文明最大的礼敬就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3以中华传统优秀文化为“根脉”的新的文化生命体解答了文化“从何来、去何方”的特殊性问题,同时以总体性面貌回答了新的文明形态“是什么”的普遍性问题,为其他文化生命体的拓展和创新提供了方法指引。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承载着中国特色的民族个性和世界历史的文明共性。就中国而言,它是中华文明的当代形态;就世界而言,它是人类文明新形态。新的文化生命体始终没有背离人类历史发展中的普遍主义向度,它在自身特定的历史时空中承担着人类解放的任务和使命,反映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和趋势,即走向共产主义的文明发展趋势。这一文明趋势使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能够凭借其中所蕴含的普遍因素、积极历史因素,为人类文明发展进步作出来自21世纪中国的历史性贡献”①。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分析已经超出了其特殊性界限,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置于更为广阔的世界历史和人类发展视野之中。在立足于当代中国社会的同时,新的文化生命体指向的是普遍的人类文明价值,“从中国式现代化发展中内生出对全人类发展具有普遍借鉴意义、普遍规律意蕴的发展新方式和文明新形态”②。然而,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概念并不是一种抽象普遍性的哲学范式,它具有深厚的中国历史底蕴和实践基础,不能将其作为唯一的发展模式无条件地运用到其他民族和国家的发展之中。新的文化生命体的价值意蕴在于:一方面,要遵循现代化和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性规律;另一方面,要将其与各国的特殊性相结合,形成多元的文化生命体。人类文明并不是以单一的文明形态而出现的,而是体现为诸多文明轴心共同存在、一道前进。不同于西方所虚构的以自身为中心的文明叙事,世界文明的发展史在现实中正是以多元化的、差异性与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出来的。

新的文化生命体以人的逻辑为旨归,彰显了全人类共同价值。人的发展基于现实的物质生产方式:物质生产活动一方面不断地促进人的社会关系的丰富化和社会性的生成,另一方面又将人的个体性发展作为具体内容,实现个体性和社会性的内在的具体统一。然而,资本逻辑下的西方现代化文明却导致人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分裂。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人民性始终是其本质属性和根本价值导向。它以人的逻辑来制约以资本为中心的物的逻辑,旨在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由此将国家的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完美统一起来,在价值层面超越了资本主义文明,凸显着全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

五、结语

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造就的文化形态具有具体普遍性向度,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和“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之间存在着深层的内在关系。马克思的具体普遍性思想能够对“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进行多维阐释,对正确处理古与今、中与西的辩证关系具有重要意义。由此而来的启示是:一方面,要加强各个文化生命体之间的交流互鉴,形成具有普遍性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为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文明发展提供有益参照;另一方面,也要尊重各个文化生命体的传统及差异,以美美与共的态度对待各个文化生命体的特殊性,同各文化生命体一道描绘色彩斑斓的现代文明图景。

责任编辑 罗雨泽

1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页。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页。

3参见吴晓明:《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时代使命》,《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23年第11期;魏华:《深刻理解“第二个结合”的哲学意蕴》,《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2期;刘文嘉:《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诉求》,《哲学动态》2022年第12期。

1成中英:《寻求保留差异的中西马哲学会通之路》,《社会科学战线》2012年第2期。

2刘同舫:《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唯物史观阐释》,《社会科学战线》2023年第12期。

3张彦、杨思远:《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原创性贡献及其逻辑展开》,《内蒙古社会科学》2023年第6期。

4夏征农、陈志立:《辞海》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第1920页。

1参见张志强:《深刻理解“第二个结合”的首创性意义》,《哲学研究》2023年第8期。

2参见康震:《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历史逻辑、实践路径与价值导向》,《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8期。

3习近平:《携手建设更加美好的世界——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的主旨讲话》,《当代世界》2017年第12期。

1参见郗戈、舒雅婷:《马克思现代性批判视域下的中国式现代化》,《江海学刊》2023年第5期。

2《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5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651页。

1邹广文:《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化解析》《求索》2022年第1期。

2吴晓明:《中国式现代化与独立自主的文化精神》,《光明日报》2023年9月4日,第15版。

3刘文嘉:《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诉求》,《哲学动态》2022年第12期。

4西里尔·E.布莱克:《比较现代化》,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第5页。

1《习近平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 正确理解和大力推进中国式现代化》,2023年2月7日,http://m.news.cn/2023-02/07/c_1129345744.htm,2024年8月19日。

2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下册,曹未风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463页。

3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

①项久雨:《伟大复兴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理论与改革》2023年第5期。

②韩庆祥:《中国式现代化的哲学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