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博物馆
2024-11-08刘炯
林林总总的博物馆中有的是属于所有人的,有的是需要靠自己去发现,并最终成为自我的一部分。随着去过的博物馆越来越多,我开始热衷于发掘那些和自己的喜好相通或者是因为一些小小线索邂逅的小众博物馆,找到它们会有一种误入桃花源的美好,惊喜而满足。我愿意把这些小众且沾染个人特色的博物馆称之为自我的博物馆。
博物馆真的很热,现在国内的博物馆都是门庭若市的感觉,塞满了来观展打卡的人,这真是一件好事。博物馆既是浓缩一个城市一个国家历史和个性的琥珀,也是一个人爱好和兴趣的指南针。
我总是喜欢以博物馆的多寡来衡量一座城市文化积淀的厚薄程度,越是那种值得反复前往,值得不断回味的城市,越会有无数值得挖掘和发现的博物馆。从这个角度来说,博物馆与其说是陈列,更多的是一种延伸,通过它可以更好地去贴近城市历史,也可以更深入地去了解自己曾经关注和热爱过历史和事物。
除了卢浮宫、大英博物馆这样耳熟能详的,还有同样汗牛充栋的奥赛、普拉多等的艺术圣殿。徜徉其间都会有一种被人类文明淹没的幸福感,那些在印刷品上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油画,那些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艺术品,就这样突然被推诸眼前,让人沉醉之余也难免有一种饕餮后的空虚……
欧洲摄影博物馆
收集照片便是收集世界
喜欢摄影很多年,自然会关注所有欧洲的摄影大师,在巴黎马莱河和塞纳河畔间发现这座博物馆的时候会有一种去走亲戚的感觉,MEP(欧洲摄影博物馆)就安安静静地坐落于巴黎市中心的一座历史悠久的豪宅中,像极了一个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的低调摄影师。
1839年,摄影术诞生于法国。从那时起,多少代的法国摄影师就在塞纳河畔开始创作,从最早用影像留下老巴黎景色的尤金·阿特,到后来创建马格南图片社的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再到毕生拍摄浪漫巴黎的罗贝尔·杜瓦诺,还有中国人民的老朋友马克·吕布,巴黎真是摄影师的圣地。
我满怀朝圣的心情走进这座小楼,整个博物馆分为五层,从展览到办公空间再到画廊书店,还有偶然在一间摄影工作棚里看到的中国品牌摄影灯,都让我有满满的回家亲切感。
在小楼的第一层就赫然写着著名摄影师安塞尔·亚当斯说过的一句话,“摄影师不是拍照,而是在创作”。摄影不仅仅是在记录,更是一种表达方式和语言。如果说这句话对很多摄影人来说是醍醐灌顶,那么二三楼的那些摄影展更是令人大开眼界。那些先锋和前卫的摄影作品完全打破了我来看老照片的预期,据说从1996年成立以来,欧洲摄影博物馆就不仅仅将摄影作为唯一关注的艺术形式,而是将摄影与美术、电影,到时尚、音乐、文学和表演等多种表现形式的相互作用和关联作为关注对象去挖掘摄影的可能性。
摄影馆关注的不仅是多样的实践方式,同时关怀摄影与人的关系,包括性别、种族、地理、信仰、理念等。这确实很符合欧洲的价值取向,也很大程度地打开了我自己对于摄影的视野和眼界,摄影不是固步自封的艺术形式,它也不断在与世界与其他艺术形式交融。
就这样,我整个下午就徜徉在这栋小楼中,看一个个的摄影展览,流连于那些丰富的画册之间,也看着那些充满巴黎左岸艺术气质的观众,整个场域都让人不愿意离去。如果去一个综合性博物馆是一场囫囵吞枣的盛宴,那我更喜欢在这里遇见那些除了语言不通外,处处相通的灵魂。
古斯塔夫·莫罗博物馆
爱、死亡和机器人
前几年有一部动画片《爱、死亡和机器人》令不少观众惊为天人,让一众观者领略了从古典绘画中汲取养分的动画作品原来还可以这般惊艳。尤其其中一部描写南美殖民故事的《吉巴罗》短剧更是一集“封神”,其中隐藏了非常多的绘画艺术细节,不少艺术爱好者细细分析后发现,作品多有参照和致敬法国象征主义画家古斯塔夫·莫罗。
正是这一发现让我走进了这座法国象征主义绘画的宝库,那扇普普通通的大门让人非常容易错失这份惊艳。然而一旦走进古斯塔夫·莫罗博物馆,你就会被它整体性的美所震撼,这种美不仅来自于它展示的大量莫罗画作,也源自于这座建筑本身的设计和构造之美。
这座建筑曾经是法国象征主义画家古斯塔夫·莫罗的居所,1895年,他在楼上建立了两个由螺旋形楼梯连接的玻璃挑高作坊,于是这里既成为了他的画室兼居所,更是他的展厅和想象宇宙。直到晚年,他才将整栋房子改造成一个博物馆,随后遗赠给了国家。在这个莫罗的世界里,包括他的画室以及850幅油画,350幅水彩画和超过14000幅素描。莫罗最著名的作品《雅歌一景》《幽灵》《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朱庇特与塞墨勒》等,如今都珍藏在这座博物馆中。他的画作题材大多为神话或圣经故事,独树一帜又异常精美奇瑰。在这些巨幅的画作之中,大部分都是以神话人物为主角,辅以文学作品的加成,使他的画作如梦境一般虚幻和超越想象。
莫罗是象征主义的一代宗师,所谓象征主义就是浪漫主义一个分支,偏向于对“神秘”的细致描摹,往往不会直接描绘现实世界,而是使用虚构的神话和梦境图像,具有非常强烈的个人色彩。
这座画家悉心经营的艺术宝库处处令人惊艳,一楼的公寓布置得像一个小型的古典巴黎博物馆,满布细节和收藏品的起居室和生活空间,值得驻足细看良久。二楼和三楼是原样保留的大型玻璃工作室,一架宏伟的螺旋楼梯连接在当中,四壁挂满了莫罗的巨幅作品。这里的参观者不多,大家安安静静地坐在巨幅作品前,沉浸在神秘主义和异国情调之中,偶尔从面前经过的观众居然穿着十九世纪的服装,令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管理员见我惊喜的目光,特意引我来到高高落地窗前,这里不起眼的窗帘背后还藏着可折叠展开的展示柜,里面满满当当地藏着海量的莫罗手稿、练习稿。这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未完成的草图之中还藏着多少的值得玩味的想象力,也许一炮而红的《吉巴罗》女妖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灵感吧。
就算参观者对神秘主义提不起兴趣,这里还有一个能令绘画门外汉也迷醉的精巧建筑构建,这架旋转楼梯如此精美,让整座建筑的美貌又上了一个台阶。我太喜欢这种需要寻觅才会发现的自我博物馆了,它们不张扬,但是有着惊人和持久的魅力。
浪漫生活博物馆
和浪漫邂逅
浪漫生活博物馆是十四座巴黎城市博物馆之一,当然,巴黎的博物馆多如牛毛,真能全部一一探访的人算是凤毛麟角。
我在巴黎九区蒙马特山下漫步,迷失在棋盘格子一般的街道之中,忽然被一棵巨大的树木吸引了目光,在奥斯曼男爵改造的巴黎市区,很难遇到这样姿态婀娜的树木。它站在一个小巷口,探出身来,多少有点特立独行。走近一看,这里原来是浪漫生活博物馆的入口,想来这个地标就是屋主——荷兰裔画家阿里·谢弗——当年亲手种下的吧。画家从1830年移居巴黎后,便相中这座刚建成不久的复式建筑,整栋小楼拥有一个精致的花园,葱茏的树木花草簇拥着这栋绿色调的秀美建筑物,从里到外确实都当得起浪漫的名号。
从浪漫主义画家的故居到1987年更名为“浪漫生活博物馆”。这里不仅洋溢着法式的浪漫情调,也收藏有三大浪漫主义历史人物阿里·谢弗、乔治·桑和欧内斯特·雷南的作品。
在博物馆的一楼,有三个房间专门用于展览乔治·桑的相关物品,这里再现了她居所的样貌,展示了她的画作、肖像、家具和珠宝等。我望着柜子里她的手模怔怔发呆,它属于乔治·桑这位公认的受人尊敬的艺术家,这双手写出过非常多的跨时代作品,她所希望的是一个更公正、更平等的社会,在那个女性为实现梦想而必须努力奋斗的时代,乔治·桑无疑是勇气的典范,她的理念领先了同代人好几百年。
如果说大多数博物馆展出的是藏品,那这里更多呈现给观众的是一种氛围。我逛完了整栋小楼,要了一杯咖啡坐进楼下的花园,身边是鸽子振动双翅的声音,而眼前则是一对法国恋人卿卿我我地絮语,配上园内品种繁多盛放不已的植物,蔷薇花、玫瑰、蕨类植物、绣球花、藜芦以及百年枫树,活脱脱复刻了19世纪艺术家们的浪漫生活。
或许,博物馆给予人的不仅仅应该是展品的琳琅满目,更应该是那份跨越时代美的传递。
国际足联博物馆
去看真正的大力神杯
瑞士的风光太过不真实,山清水秀得有点近乎清心寡欲,必须辅以一些人文景观来中和。幸好这里不仅有奥林匹克博物馆,还有一座国际足联博物馆,作为看着踢了几十年球而郁郁不得志的中国球迷来说这里还是唯一可以近距离亲近大力神杯的不二法门。
这个FIFA博物馆收集、展出和保存了国际足球协会及国际足联提供的重要手工艺品、文件和照片。除了档案价值之外还给孩子们亲近足球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场所,更重要的是,这里可以亲眼看到世界杯奖杯的“真身”。
据说当年巴西在1970年第三次赢得雷米特杯后,获许永久保留奖杯。因此,1974年的世界杯需要一座新奖杯。53家公司提交了新的国际足联世界杯奖杯草图,国际足联最终选择了米兰Studio Bertoni公司西尔维奥·加扎尼加的设计。根据他的草图设计的奖杯高36.8厘米,重6142克,其中包含5092克18K的黄金。整个奖杯展示了两个正在庆祝胜利时刻的球员,奖杯底部的层层圆环由半宝石矿物质孔雀石制成,它们代表着足球场的绿色,而且各大洲都能找到这种矿物质,是团结的象征。
随着这座新奖杯而来的是新规则,即它是属于国际足联的永久财产。每次决赛颁奖礼冠军球队捧杯后,奖杯会被归还给国际足联,而获胜国家收到并可保留的是国际足联世界杯奖杯的复制品。自2016年起,国际足联博物馆把奖杯安放在了玻璃陈列柜中最显著的位置,就摆在观众面前,这座中国球迷求而不得的荣誉近在咫尺,细细端详,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满足。
金沙遗址博物馆
神秘的金面具
满世界去看别人家的博物馆,但近在身边的博物馆才是给我最多收获的地方。我很喜欢去成都的金沙遗址博物馆。这座博物馆基于金沙遗址而建,整个遗址发现于2001年2月,分布范围约5平方千米,位置处于如今成都市区以西。它是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7世纪(距今约3200年—2700年)古蜀王国的都邑所在。这里涵盖了新石器时代的宝墩文化遗存,商周时期的三星堆文化、十二桥文化和新一村文化遗存。整个博物馆有大片的公园,每个展厅都有别具匠心的展陈布置,每每置身其间,都有一种穿越历史迷雾,重返古蜀之感。
虽然三星堆与金沙的秘密至今还没能全部揭开,但是从金沙遗址出土的文物的精美程度已经足够令人惊叹。我最喜欢盘桓在那一张金面具前细细观察,它的做工和造型充分展现了商周时期成都地区古蜀文明的特色,教人对历史深处那些未尽之谜展开无限的遐想。
这张面具就放在一张玻璃展柜中,灯光下熠熠生辉,我每次都会被不由自主地吸引,环绕它细细端详拍摄。有一次,我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拍摄视角,可以将玻璃展柜的反光与参观者的面庞相互映射叠合拍摄在一起,仿佛将金面具历经千年之后重新戴在蜀人后裔面庞之上。这张偶得的照片一经发布就得到大量的传播,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到这个展品跟前模仿和打卡,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今人仿佛也完成了精神上与先人的沟通。
那些行走于博物馆的细碎点滴,将属于大众的博物馆,还有那些历史的印迹,一点点、一样样变成了参观者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了文化的积淀和知识的累积,也明白了我们从哪里来,又该经由此时此地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