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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尘土中开出金蔷薇

2024-11-07阿慧

牡丹 2024年21期

这个标题,也敲开了我隐秘已久的深深的期许。也许是我爱好写作的缘故吧,也许这跟我出生的那块黄土地有关。我出生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乡村,第一片儿记忆里就飞扬着无序的尘土,把那噎人的尘土一天天吸进肚子里,细品,很有味道。在这片土地上不断生发的故事,我借助家人、族人、村人、不相干人的伶俐的口,还有在风中窃窃私语的老寺、老钟、老井、老槐树,我一天天耐心地听进去了。并像卧在柳树下的那只小山羊一样,安静地反刍。

直到有一天,我把这些颇具营养、令人振奋的味道,变换成一个个有味道的文字。于是,就有了第一篇散文《榆钱》,那是1993年,我28岁。

三十余年间,我陆陆续续发表了二三百万字的散文作品,出了两本散文集《羊来羊去》《月光淋湿回家的路》,一部非虚构长篇散文《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曾荣获获得了冰心散文奖,《民族文学》奖、杜甫文学奖、《回族文学》、新月文学奖等多个奖项。

从多彩的生活中筛选闪光的素材

14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农村,在这个由回汉两个民族构成的乡村里,多元的民族文化,给了我厚重的精神给养。家乡的土地,母族的根脉,童年的生活,足以丰沛我的创作素材。但是,并非所有的生活经历、人生情感,都可拿来用作散文的素材,这需要写作者在积累的密库里认真地筛选,犹如淘金者筛金粒儿,庄稼人选种子。

比如,我写散文《羊来羊去》。小时候喂养过不少羊,羊跟回族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把我养过的羊们归拢起来,几乎能站一院子,如果把它们一一写出来,似乎能写半辈子,可是《羊来羊去》这篇散文,完稿后不足四千字。我只从众多的羊中间,精心遴选出有代表性的四只:一只是见证我出生,后又被我亲自卖掉的“老母羊”;一只是我见证它恋爱,又目睹它难产的“小母羊”;一只是我亲自喂养它长大,又亲自吃掉它的“小山羊”;还有一只替补小山羊的空缺,刚满月的“小羊”。四只羊的性情,四只羊的经历,四只羊的命运,浓缩了羊的宿命,也是对人生的隐喻。同时用宗教的眼光,彰显悲悯情怀。这篇散文首发在《回族文学》2009年第4期,后被《散文选刊》等七家报刊转发,荣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

我写《大地的云朵》。这是一篇两万字的纪实散文,刊发在《民族文学》2017年第3期。

此文真实记录了我从河南周口远去新疆昌吉新湖农场九连的一群拾棉工的生存实况,写出了这一长期被忽视的弱势群体在当下社会经济格局中的艰难生活与动人梦想,每一个拾棉工的故事都是一副鲜明深刻的浮世绘。

文中记述的柳枝儿、莫鲜灵、莫多多、付二妮、赵月清、杨大秘、白路根,六女一男,七个拾棉工,似开在新疆棉田的七朵棉花,也似散落在大地上的七团云朵。他们是我在六万余字的访谈记录中,精挑细选出的七个不同背景,不同身份,不同性别,不同性格,不同经历的拾棉工。可是,他们却共同拥有人生梦想,生活愿望,还有那滋滋作响的强盛生命力。

《大地的云朵》获得了2017年《民族文学》年度奖,这不仅是题材的与众不同,出彩出新,更重要的是别样选材的成功。

2020年10月,长篇非虚构散文《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2024年入围第十三届少数民族骏马奖。

从平凡的语言中寻觅灵感的意外

我曾私自把散文的语言,不恰当的比作一把闪着月光的宝剑,划开郁结已久的肝肠,伴着真实的疼痛,捧出鲜活的真心。让这颗心,连上读者的心音,一起有节奏地欢跳,一起抵达和共振。

我想,这需要真实的文字功力,还有坚持不懈的经久磨砺。不经意间,我学会了积累,尽管没写出几篇像样的文章,但却抄录了几十本好玩的读书笔记。清楚地记得,第一本笔记是我母亲的教案本,我把她用过的几页小心地撕掉,再小心地抄上我喜欢的文字,这本子就真正地属于我了。偶遇一段心颤的文字,心颤着抄录下来,再读,再心颤。忍不住在这精妙的词语上画圈,篱笆似的一圈圈套牢,生怕这黑色的小精灵会悄悄跑掉。

再后来,我学会了自我训练,就学会了文字的比较。暗暗地拿自己的语句和名家们去比,而后去品,去回味。汗颜自己的笨拙,惊叹大家的高妙。有时,在桌前傻坐一两个小时,只为一个动词的精准。那种愚钝的执着,想想自个也感到可笑。有时,一篇文章已经写完,但写完了仍不算完,我还会在走路时寻思,吃饭时品咂。待到熄灯睡倒,一个从不相识的词语,意外地在暗夜里惊现,我一把抓住,迅速爬起,把它摁在它该待的地方,看它在行间里凛凛放光,而后我笑眯眯走开。但那个淘气的词,却被我实实地留住了。我若不嫌弃,它永远都在那,远远超出我深爱的男人的忠诚。

在一天天的比对、寻觅和训练中,我多了对文字的敏感度,捕捉到了文字的神秘气息,分辨出文字的迷人色彩。渐渐地,有了自己的语言风格。

《羊来羊去》里是这样描写小羊滚滚:“我喜欢看小羊滚滚在草地上撒欢,它跳过一个土坎又要蹦过一条小沟,四只小蹄子踏得草屑翻飞,花瓣纷落,它雪白的身影跃出满野的灵动。有一次我把红领巾摘下包在它头上,它兴奋得把一对鸽子追得失魂落魄。”《微笑的驴》中写:“驴和人在落日的余晖里游走,大爷爷牵驴的双手背在身后,驴踩着他的脚印在走,不忘伸长嘴巴把路边的小花拧掉。我跟在驴的背后,看它的尾巴甩出一串儿音符。村里的炊烟牵扯着我们,人和驴都感到了温暖。”

《大地的云朵》描写拾棉工在田里吃饭:“有人从包里掏出大碗开始自己盛饭,一勺又一勺,冒尖一大碗。又去竹筐里拿馍馍,一看是炸油饼,黄哒哒香喷喷,刚出油锅的模样,下手就更猛。手指烫得一缩,却又立马伸出,拎一个饼在半空,一口咬个小月牙,两口一个大月牙,三口下去就剩半个了。”

读好文字犹如吃刚出锅的油饼,那香,那热,那劲道,好吃得让你停不下来。

细想,我的散文是浅薄的,粗拙的,但它是自然的,是活的,真实的,是我自己的。

从珍贵的尘土中打造金色的蔷薇

谈起我的散文创作,无论怎样都绕不开那篇《珍贵的尘土》。十年来我不知读过多少遍,也不知读了几个版本,但每读一遍却都是新的,新的感觉,新的惊喜,新的体悟,新的存在。由此我对它的作者,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散文抒情大师”帕乌斯托夫斯基,有着一种无可言状的热爱,还有无可言说的感激。

是的,作家在这篇名著里写到爱,但又不仅仅只是爱情。 主人公夏米年轻时是一个士兵,他在带着团长的八岁女儿苏珊娜回巴黎的路上,给女孩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只要得到一朵金色的蔷薇花,就能得到幸福,连摸到金蔷薇的人也都跟着沾光。许多年后,老清洁工夏米为了满足失恋的苏珊娜的愿望,决定送给她一朵金蔷薇。他每天从首饰作坊背回打扫出来的尘土,整夜筛取尘土里遗留的点点金粉。日积月累终于铸成一块金锭,打造成一朵极为精致的蔷薇花。然而苏珊娜却去了美国不再回来。

正如一个作家所说:“这是一个默默祝福和牺牲自我的爱的故事。”我往往沉浸这个故事不能自拔。那个干瘪丑陋的老人夏米,夜以继日地扫土、背土,灰暗的小屋里不遗余力地筛土,他满面灰尘却目光灼人。因为有爱在,因为有祝福,因为有信念,所以去寻觅,去积攒,去筛检,去打造。他终于从珍贵的尘土中打造一朵永不凋谢的金蔷薇。

每当我,一次次走街串巷寻访老人时;一次次下乡走访从新疆返乡的拾棉工时;一个人在暗夜里孤独写作时;我都会想起那些珍贵的尘土,那个有爱的老兵,那朵闪光的金花。

我愿意,用我那微弱的文字,书写对大地的深爱,对民众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