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着父亲的足迹
2024-11-06郭昊杰冯啸宁博麟
巡逻路上,我走过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儿时的一幕一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父亲名叫郭伯林,曾在新疆军区某部服役20年。儿时,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他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就像一个“神秘人”,一个穿梭于家和未知地域的“旅行者”。直到我8岁那年,父亲的形象才慢慢具象化。
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刚放暑假,母亲便带上我从四川成都出发,登上了去部队探亲的火车。当时,去往父亲驻地的火车要走上三天两夜。起初,我感觉新奇,一直看着窗外不停变化的风景。
但慢慢地,我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不停地问母亲:“快到了吗?爸爸会来接咱们吗?”母亲总是回答“快了,快了”。也记不清中途母亲到底“敷衍”地回答了我多少次,只记得最后我“瘫坐”在车窗边,看火车逐渐慢了下来——总算到站了。
下了火车,离着老远看到人群中有“迷彩绿”,我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手,大喊着“爸爸”飞奔过去,可跑到近前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母亲过来。
身着迷彩服的叔叔问我们,是不是郭伯林的家属,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后,我们这才得知,父亲原本是要来接我们的,但因临时有巡逻任务,只能委托战友来。赶了那么远的路,父亲却不来接,我觉得十分委屈。
父亲在边防连当连长,连队距离火车站还有130多公里的车程。刚坐上前往连队的车,我就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可没过多久,又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晃醒。我扭头看向窗外,只见漫天的黄沙在车后追赶,而另一侧看不到底的悬崖,让我心里一阵阵害怕。我哭闹起来,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快到了,快到了”。但我也能感觉到,母亲的手心里全是汗。
复杂的路况加上晕车的痛苦,我和母亲一路昏昏沉沉的,等到连队时天已经黑了。但我们还是没见到父亲,母亲说:“你先睡吧,等你睡醒了,你爸就回来了。”哪知,当我真正见到父亲,已是我们到达6天后了。
那天,一身疲惫的父亲回到连队,刚卸下装具,就冲进宿舍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还用胡子扎我的脸,一个劲地逗我开心。我根本就顾不上埋怨父亲怎么才回来,只记得他的胡子扎人很疼。
晚上,父亲给我讲巡逻途中的新奇事。我听得入迷,就问他:“下次巡逻,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吧。”父亲回答。
母亲也在一旁帮腔:“你爸去巡逻不是坐火车也不是乘汽车,是骑马,来回要好多天呢。你都还没小马驹高,更别说骑马了,难道要和你爸骑一匹马,把马累坏吗?”
父亲在一旁笑,我则是一脸委屈。
2010年暑假,母亲再次带9岁的我去部队探亲。这一次,我又向父亲提起和他一起巡逻的事,可他告诉我:“想走巡逻路,身体素质必须过硬,马也要骑得好。”
当时,我觉得父亲行,我也行,就和他打赌,说自己肯定能驯服一匹马,也会有过硬的身体素质。要是我练好了,他就必须带我骑马去巡逻,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我申请和连队的叔叔们一起训练。
“那你得先把作业做完才行。”
“一言为定!拉勾!”
在那之后,我每天都会用一上午的时间把当天的作业完成好,然后穿上鞋子就往屋外冲,顾不上母亲在背后喊:“你倒是带上水啊,记得回来吃饭。”
到了训练场,看着连队的叔叔们骑着战马,或挥舞着马刀飞驰,或端着钢枪练习马上瞄准,我一脸的羡慕。可当我去找父亲申请一匹战马时,得到的却是一个长条板凳。板凳一68531e17aab71495124135f883def0442331d62a1229935822f7d834c20f4896端,父亲还“细心”地用两捆稻草扎了个假“马头”,让我又气又笑。
父亲让我骑坐在板凳上,说:“练习骑马之前,你得先经过第一道考验,那就是找平衡感。”说罢,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手拽着我的裤腰,一手扶着板凳摇来晃去。刚开始我很害怕,两手抱住板凳不敢动。父亲讲解骑马的动作要领:“摇晃时你得伏下身,腿要夹紧,保证视线的同时,把重心压低……”我一边听父亲讲解,一边调整自己在“马背”上的姿势。渐渐地,我掌握了动作要领,任父亲再怎么摇晃,都可以轻松应对。
“好,过关!”父亲说。
“就这?”我一脸不屑。
“儿子,走,带你认识一下‘新朋友’。”
父亲带我来到马厩,一匹匹骏马让我看得满心欢喜。平时远远地看着叔叔们骑马训练觉得似乎并不太难,真正走到马跟前,我才发现母亲说对了,我还真是没有马腿高。
父亲一手抱着一捆干草料,一手紧紧拉着我,走向马厩东南角的马槽。
“‘平安’,过来!”父亲一招呼,一匹棕黑色的马慢慢走了过来。父亲递给我一把草料,说:“它叫‘平安’,来,你喂喂它。”
我小心翼翼地举起稻草,“平安”一口就扯了过去。父亲说:“想要骑好马,得先和马交朋友,它们是战友,也是家人。”
我真是太想骑马了,可马实在是太高了!我举起手才能摸到“平安”的鼻子,只有它低头吃草时,我才能勉强摸到它的额头和那缕飘逸的“刘海”。每次想要骑马,我都只能拿出“独门绝技”,拖着长音,高喊一声“爸——”。
“来了,小声点!”一旁喂马的父亲就会小跑着过来,一把将我“抡”上马背。
最开始,父亲牵着“平安”,我双手紧紧抓着马鞍,慢悠悠地在马厩里转圈;慢慢地,父亲牵着缰绳,“平安”驮着我,我们一起走出马棚;再后来,父亲松开缰绳,让“平安”驮着我在训练场小跑。但每次上马前,仍离不开父亲的大手一“抡”。
直到暑假结束,和父亲一起骑马巡边的梦想也没能实现。
离开那天,父亲送我们到火车站。临上火车前,父亲叮嘱我:“回去要多吃饭,多锻炼,长得高高的,争取下次来自己就能爬到马背上。”我和父亲拉勾约定,下次来他一定带我骑马去巡逻。
2012年暑假,母亲又一次带我到部队探亲,而父亲却调离了边防连,离开了那群骏马。我的骑马愿望随之落空。
2013年12月,父亲退役返乡。和他一起骑马巡逻,就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梦。
父亲退役后,时常和我念叨在部队、在边防骑马巡逻的事。每次说起这个,我都会拉起“苦瓜脸”,扭头搭话。父亲只能尴尬笑笑,不再说话。
2023年7月,我大学毕业后报名参军,填报的第一个志愿就是到艰苦边远地区去。父亲得知我要去西藏,将以前在边防的事更是唠叨个不停。母亲却满心担忧,父亲安慰她:“儿子长大了,是时候自己闯闯了。”
9月,我来到西藏军区边防某部。我所在的部队,巡逻已不再骑马,而是乘汽车出动。新兵下连不久,我随队进行第一次巡逻。到了难行的地方,我们全员下车,攀悬崖、蹚河水,上坡下坎,还不时提防着周围的蚊虫。路上,我一直在想,当年父亲和战友们,是凭着怎样的毅力,一遍遍走过巡逻路的呢?
巡逻归来,我给父亲打去视频电话。见我满头满脸被蚊虫叮咬的包,还有满身的泥土,父亲并未多说,只是不断叮嘱我要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之后,父亲发来一张当年我在连队骑马的照片,并附来一句话:务必注意安全,儿子,加油!
(作者单位:西藏军区某部)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