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大凉山
2024-11-05胡正荣
一
一轮明月悄然爬上西边山峰,放射出皎洁的光芒,为妮姆昭觉这座大山深处的小县城镀上一层银灰色,与四周山腰升腾起的薄雾揉合在一起,迷惘朦胧,平添一抹神秘的色彩。
宿舍里,邓海滨疲惫地躺在床上,却处于兴奋状态,毫无睡意。脑袋隐隐作痛,呼吸急促,“嘣嘣”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频率持续在高位。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在来的路上,同行队友说那里的海拔接近3000米,氧气含量只有滨海地区的60%,稍稍运动就会心跳加速,气喘吁吁。当时,他没觉得什么,现在才感到低氧的难受。心中不免产生一缕惆怅,两年时间,将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工作,真担心能否适应?
“唉!”邓海滨叹息一声,从被窝里慢慢坐起来,披上外套,头靠在墙壁上,伸手拍了拍额头,抱起双肘,陷入深思:2020年底,大凉山妮姆昭觉县通过国家脱贫验收后,根据中央统筹东西部协作结对帮扶地点调整的考虑,由浙江省结对四川省助力巩固拓展脱贫成果,推进乡村振兴。
邓海滨下床,走到窗口,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道皎洁的月光从窗洞射进屋子,照在地上,房间里有了柔和的光亮。他中等个儿,今年刚好三十岁,肚腹微微隆起。一张棱角分明古铜色的国字脸庞刻满了倦意,脸颊上显出两道对称的月牙形细纹,隐隐有悒郁之色。
街道上很安静,没有行人,偶尔一辆车子开过,发出“唰唰”的声响。道路两旁孤单的路灯散发着桔红的光芒,和着月光,使整个县城充斥着神秘色彩。邓海滨双肘杵在窗台上,十指相扣,下巴放在手背上,呆呆地盯着窗外。
月光里总是夹杂着思念和乡愁的味道,照在邓海滨身上,聆听着他心灵的倾述。一阵寒风吹来,邓海滨不由颤抖一下,直起身子,抓了两把寸头,长吸一口气,伸伸腰,关上窗户,拉起窗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过了,该睡觉了。他缓步回到床边,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强迫入睡,可是脑子里仍旧昏昏噩噩,心境无法平静。
很快,邓海滨脑海里闪现出妻子俊美的面孔,耳边传来她清脆的笑声,身上透渗着淡然、恬静的气质。
邓海滨终于眯眯糊糊进入了睡梦,途中又多次醒来,或许浅睡眠将成为他今后的生活常态。
二
清晨,太阳从东边山凹间探出头来,撒下万道金光。空气中飘浮着泥土的芳香,带着索玛花浓郁的香甜味。宁静的小县城苏醒了,人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邓海滨睁开酸涩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昏昏沉沉,还有一丝胀痛。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坐起来,穿好衣服,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光线照在身上。他推开窗户,整个屋子充满了清晰的空气。简单洗漱一番后,下楼而去。
县城不大,街道比较狭窄,两旁的建筑物统一打造成具有彝式风情红黑黄三色的外表,店铺上挂汉、彝文两种文字的招牌,铁皮房门镂空着彝式独特的图案,那些图案抽象,充满想象力,找不到现实中的实物,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街道两边一盏盏如盛开的索玛花式华灯已熄灭,灯柱上悬挂的党旗、国旗闪耀着红色的光芒。
邓海滨来到县城广场。广场不大,每年7月,这里将举行火把节,当地群众身着盛装,载歌载舞欢度节日。火把节已经打造成了国内外知名民俗节日,美丽妮姆昭觉展示着无限的魅力。
很快,街道上行人多起来。街头巷尾,彝族同胞或三五成堆席地而坐,喝着DJiloNnnGVK6azMaJT1e/Q==啤酒悠然闲聊;或三三两两散漫从街道走过,身上披着或深蓝色或白色的查尔瓦给人留下神秘、静谧的感觉。他们脸膛、皮肤黝黑发亮,神情淡然,步履从容。
盛装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她们带着金银及玉石做成的耳坠、手镯、戒指、领排花等首饰,走起路来,全身上下叮叮当当作响。
妮姆昭觉历史悠久,新石器时代即有人类在此生息繁衍。“不到妮姆昭觉不算到凉山”是许多外地人的感慨。此话一点不为过,她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地,彝族人民古朴神秘、多姿多彩的民情风俗与人文景观在这里汇聚、展现。特殊的历史、文化使她自然成为“凉山之窗”。来自五湖四海的各民族兄弟在这里和睦共处,谱写着改革、发展、稳定的大业。
邓海滨找了一家小餐馆,吃完早饭,来到组织部,副部长曲比阿依带上邓海滨和宋其霖前往木岗镇走马上任。
宋其霖是四川本地人,大学毕业公招考入妮姆昭觉县,成为当地一名乡镇干部。工作两年时间,因能力出色借调到县委组织部工作。多岗位的历练,让这位不满二十多岁的小伙获得了较为丰富的工作经验。这次与邓海滨一道安排木岗镇任职。
汽车出了县城,沿盘山公路逆向而上。春风吹过,两边的原始森林泛起绿波,各种鸟鸣此起彼伏,卖弄着清脆的喉咙。坡上、路边的索玛花竞相绽放,芳香空气中多了索玛花的香甜味。邓海滨放下车窗,深深吸上一口,心旷神怡。
汽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到达木岗镇。镇子位于县城北部,曾经的“老、少、边、穷、病”的深度贫困乡镇。而今早已旧貌换新颜,低矮的平房全都拆掉,变成崭新的民居新村,集镇基础配套设施提档升级,市政设施日趋完善,服务功能不断提升。
汽车停在镇政府机关大院,众人下车,走进镇政府机关大院,四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直立在院子左侧,几乎占据了整个大院一半的面积。已经到了初夏,但白杨树仍然沉睡不醒,光秃秃的枝条没有芽苞。尽管艳阳高照,但刮过的风依旧寒冷刺骨。正对面是两栋并排的机关干部职工住房,一栋是单元式宿舍,另一栋是原来的旧办公室改造的单间寝室。左右两边是新建的四层办公楼。每层楼的外墙上悬挂着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宣传标语,十分醒目。
见面会开始,会议由镇长主持并致辞,曲比阿依宣布组织部任命文件,邓海滨和宋其霖作表态发言。见面会在简洁、明快的气氛中结束。邓海滨和宋其霖正式走马上任,成为木岗镇负责乡村振兴,建设美好家园的党委副书记。舞台已经搭建,就等他们登台亮相。
三
大凉山天空永远是蔚蓝的,一碧如洗。举目远眺,太阳闪烁着耀眼的光晕。远处绵绵起伏的山峦上牛羊成群,仿佛天上云朵掉落在坡上。
中午,邓海淀和宋其霖在机关食堂吃过午饭,各自回寝室。他们的房间是那栋旧办公楼改成的宿舍。邓海滨倒在上床,迷糊了一阵,便坐起来翻看手机。不一会儿,感觉肚子隐隐作痛,揣上手机,下楼,经过两栋住宿楼之间的通道,跑向单元式宿舍楼后面的厕所。
一番酣畅淋漓地排泄,邓海滨感到轻松多了,走出厕所,在寝室通道口迎面碰上宋其霖,俩人打过招呼后,宋其霖说:“海滨哥,你等一下,我们去镇上转转。”
邓海淀立马答应,拍了拍宋其霖的肩膀,走进院子,站在柏杨树下等候。
二人走上街头。街道不宽,铺着炒油路面,平整、光洁,车辆开过,发出“唰唰”声响。两边居民住房按照彝族人喜欢的黄泥土色统一整体外观,墙面由专业画师绘制上具有彝族特色的图画。黛墨的琉璃瓦盖房顶,整个房屋大气,充满浓郁的民族色彩。不久的将来,一座具有现代气息,又不失民族风情的彝区城镇将屹立在大凉山上,成为妮姆昭觉旅游线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和网红打卡地。
很快,一片白杨树林出现在前方,整个林子足足百余亩面积,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城镇的中心地带居然还有一片小森林。每棵树枝干挺拔、笔直,枝条光溜溜的,还没有发芽,已经初夏,很快就会枝繁叶茂,送给人们一片碧绿的白杨林。
“灵魂!整个镇子的灵魂啊!”邓海滨停下脚步,感慨道。脑子里闪现出学生时代学习过的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老师讲课时,他没有理会到先生笔下白杨树的伟岸正直、坚强不屈的品质,不知道为什么白杨树会象征北方的农民和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更不理解为什么会是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现在他懂了。这些白杨树就是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见证者和践行者,为了让所有人跟上时代步伐,许多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无私、默默地甘洒热血,甚至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而值得礼赞。
“海滨哥,想啥呢?别站着了,快走吧!”宋其霖的叫喊声将邓海滨惊醒,赶忙跟着他往前走去。阳光下的小镇闪耀五彩光环,充满神秘色彩。
新的一天开始了。清晨,太阳从东方露出头,跳出山峦,光线穿过如纱的云层。空气中飘浮着泥土和索玛花的芳香,吸一口,浸入心脾。
吃过早饭,邓一鸣和宋其霖收拾好行李,乘坐上穿梭于乡村间的小面包车前往雪达尔村,他们将在那里驻村一个月时间。半小时后,到达一座山的山顶。宋其霖兴奋地说:“海滨哥,你看前面山脚,那座彝家村寨漂亮不?村子叫梭梭拉达村,武警部队在帮扶,第一书记叫布哈,他是一名地道的彝族汉子。”
邓海滨来了兴趣:“有意思,彝族汉子帮扶彝族同胞,肯定有感人的故事。有机会见见他。”
宋其霖说:“到山下村口,我联系布哈,看他在不在村上。”
汽车转过一座山包,整个村寨尽收眼底,四面环山包围着寨子,形成一个闭合的园。园心是一个较大的广场,黄墙青瓦房屋围绕园心向四周成梯次散开,井然有序。
道路环绕山间向山脚延伸而去,带着橄榄绿元素的太阳能路灯柱排列在公路边。这种路灯白天自动熄灭,吸收太阳能,转变为电能蓄存起来,晚上又自动点亮灯管,照亮人们回家的路。房顶上飘荡起袅袅炊烟,随风传来饭菜的香气。村民们身着民族服饰走出屋子,或悠闲地行走在院子、公路上,或席地坐在公路路基上,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前方。四周山林里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和着寨子里鸡犬声,整个山寨充满了生机。
汽车停在村寨门口,宋其霖说:“海滨哥,到了。下车。”
邓海滨答应着下了车,站在山寨门前。所谓寨门其实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它更像一座高大的牌楼,矗立在广场之前。由四根钢筋混凝土柱子作为主柱,中间留下五米左右宽的通道,供行人和车辆通行。主柱两侧再各辅助两根钢管辅柱,共同支撑起具有彝族文化特色牌楼。牌楼上镌刻着梭梭拉达村五个鲜红大字。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条溪水从广场前流过,发出淙淙水声,一座石拱桥连通道路和广场。
邓海滨站在太阳底下,炽热的光线烘烤着身体,强烈的紫外线照在裸露的皮肤上,全身燥热。他走过石拱桥,站在牌楼下阴凉处。瞬间,那种炽热感没了,丝丝凉意。他脑子里开始绘制布哈的形象,想像了半天,却画不任何图像来,毕竟他对彝族同胞没有印象。
宋其霖握着手机走过来,摇着头,歉意地说:“不凑巧,布哈部队有事,今天没到村上。”
邓海滨叹息道:“唉!太可惜了。”
宋其霖嘿嘿笑着说:“没事,布哈听说你是从大海边过来的,十分高兴,邀请你有机会去部队作客。我先带你去看看梭梭拉达村的精准扶贫成果。”
邓海滨非常高兴,没有想到今生还能走进军营,感受军营的氛围,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邓海滨跟着宋其霖穿过寨门,走进文化广场,广场面积足足有一千多平方米。篮球场、羽毛球场、健身器材一应俱有。广场后面有一栋崭新的两层青瓦黄墙楼房,前面矗立着一块标牌,上面镌刻着汉彝两种文字“武警爱民幼儿园”。凡是村上的孩子全部免费入学,生活费、书本费、服装费,聘请老师的所有费用均由部队承担。幼儿园的隔壁是村上电子商务服务点,透过窗户玻璃可以清晰看见屋内货架上摆满了彝家的特色农产品。这些农产品通过这里走出大凉山,走向全国。房屋后小山包上树立着彝汉双文红色的大字“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它时时提醒着人们,只有不断奋斗才能得到幸福生活,天上不会掉馅饼。
参观完,邓海滨说:“其霖,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有机会再来。”
宋其霖点头答应。二人转身向公路边走去。沿着公路向雪达尔村步行而去。一小时后,到达雪达尔村,村委会是精准扶贫期间绵阳资助改建的两层办公楼,一楼为党员活动室和便民服务中心,二楼是办公室。楼顶安放着一块由党徽和用彝汉两文制作的雪达尔村支部活动室标牌。楼前建有一座旗台,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办公楼前面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后面是起伏的山峦。披着黑色绸缎的乌金猪悠闲地漫步,穿着洁白衣衫的羊群啃食着牧草,放牧姑娘、小伙们放开嗓子唱着他们心中的情歌。
村民们的住房在村委会左右和道路对面散开,房顶上一面面五星红旗在春风里猎猎作响,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邓海滨和宋其霖走进村委会院子。村支部书记吉克阿扎和村组干部们已在一楼党员活动室等候。他们看见二人立刻走出来。“孜莫格尼!”大家热情地招呼着。
吉克阿扎握住邓海滨的手,激动地说:“邓主任,欢迎到我们雪达尔村指导工作。”他是一位典型的彝族汉子,黢黑发亮的皮肤,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穿着黑色窄袖右斜襟上衣,多褶宽裤脚长裤,肩上披着白色的查尔瓦,散发着野性的荷尔蒙。
邓海滨动情地说:“阿扎书记,谢谢对我们的关心、支持!我们不是来指导,是来协助工作的。”
村干部们上前,热情地取下二人身上的行囊,他们的年龄似乎相仿,分不清谁大谁小,体型也相差不多。唯一区别是他们肩上披的查尔瓦有深蓝色、白色、黑色区别而已。众人簇拥着二人走进党员活动室。
吉克阿扎指着活动室里间的门,真切地说:“两位领导,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只能将党员活动室里面这间屋子权当作你们的宿舍。”
邓海滨微笑着说:“阿扎书记,不用客气,有地方住就够了,不用讲究。”
早已有村干部打开了那扇门,大家走进去,里面摆放着两张折叠式钢丝床,窗口摆放着一张书桌、一把电脑椅,桌上还有一台电脑,书桌旁边立着一个衣柜。脱贫后的雪达尔村早已今非昔比啊。
村干部们将邓海滨和宋其霖的行李包放在钢丝床上。吉克阿扎热情地介绍着室内设备的来源和办公楼改建时的情节。
二人听着,不时点头。介绍完,吉克阿扎领着大伙回到党员活动室,组织了一个简单的见面会。汉子们的名字如同他们的长相赋予了神奇含义,而这含义要用心去体会,去消化。因此,村干部的名字连同他们的长相一样,邓海滨没有记住。宋其霖待在彝区时间长了,他确实能够准确记住和区分。
邓海滨最后表态,自己驻村雪达尔,一定要做一个合格的雪达尔人,与大家一起建设美丽幸福的家园。
四
见面会结束,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草原上笼罩起碧绿的寂静,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勾勒出柔美、飘逸的线条。天边洁白的云朵变得火带一般鲜红,天地相连,浑然一体。草浪平息了,放归的牛羊群从天边走来,如同点缀在绿色绸缎上的黑白珍珠。四周房顶上升腾起的炊烟变成了金黄色,飘来浓烈的荞麦麦香和坨坨肉肉香,整个雪达尔村被包围在醇香的空气之中。
汉子们挥手告别,陆续离去。
吉克阿扎满脸笑容,真诚邀请:“两位领导,走!去我家吃晚饭。”
邓海滨赶忙摆手婉言回绝:“阿扎书记,谢谢,我们带有方便面,随便应付一下,不能给你添麻烦。”
吉克阿扎嘿嘿笑着,嗔怪地说:“什么叫添麻烦呢?我们彝汉一家,是兄弟!再说援彝指挥部给你们送来的生活物资还放在我家里,你们不打算要么?”
邓海滨拍拍额头,免为其难地点头答应,走出党员活动室,跟随吉克阿扎向他家里走去。
吉克阿扎的家在村子最西端。通往院子的道路两边站着长长一队穿着民族盛装的彝族妇女。领队的三名妇女站在路中央,她们双手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副红、黄、黑三色漆器酒具,一个酒壶,三杯盛满白酒的杯子。
邓海滨那见过这阵式呢。宋其霖告诉他,这是彝家最隆重的迎宾仪式。他们的规矩,只要女人敬酒,被敬者纵有万般理由,都不得拒绝。那三杯酒必须全部喝干。邓海滨心中恐慌,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还没走到她们面前,祝福的酒歌就唱了起来。她们用彝语唱的,旋律时而婉转悠扬,时而热烈高亢。随着歌声,托盘递到邓海滨面前。邓海滨端起托盘中的酒杯,一一干尽。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邓海滨将酒杯放进托盘里,三名彝家妇女让开路,请邓海滨前行。随后,堵在宋其霖面前,进行完同样的仪式后,二人并行走在前面,吉克阿扎跟随在身后。彝家妇女们簇拥着他们,边走边唱,热烈的气氛达到高潮。这种众星捧月的架势让邓海滨感到不舒坦。自己算什么呢?什么都算不上,却被当作贵客相待。多么朴实、纯洁的彝族人啊!
邓海滨来到院子大门口,看见一位披着黑色查尔瓦,黑衣、黑裤的老者站在门口迎接。邓海滨猜想,老者肯定就是吉克阿扎的父亲了。他几步走上前,右手抚胸,身子微微前倾,低首说:“吉克大叔,您好!孜莫格尼。”
“孜莫格尼!”老者热情地说着,尽管是听不懂的彝语,但无需翻译,那份真情早已写在老人家纯朴的笑容里,汉彝一家的亲情已经填满深深的皱纹。
众人跟随老者走进客房,在吉克阿扎的招呼下,围坐着在火塘边,熊熊的火塘映红了一张张满是皱纹、黝黑的脸。
吉克大叔捧上一碗酒献给邓海滨,真切地说着。吉克阿扎翻译道:“汉人贵在茶,彝人贵在酒,远方的贵客,请喝碗薄酒。”邓海滨双手接过,一口而干。吉克大叔和家人非常高兴。煮好的坨坨肉端了上来,飘浮着浓郁的香气。
忽然间,敬酒歌唱起来,一领众合。邓海滨和宋其霖按照彝族同胞的习俗喝下敬来的酒。
邓海滨一时来兴,回敬了一首《欢聚一堂》,声情并茂的歌声引得连连叫好。
吃过晚饭,美妙的音乐响起。院子中央,熊熊的篝火燃烧起来,村里的小伙姑娘们赶过来了,他们围着篝火尽情地唱起来,跳起来。他们就是天生的歌者,声音浑厚高亢,成为天地之间最美妙的音符。
他们更是自然的舞者。姑娘们姿态飘逸,体态轻捷,舞姿奔放,动作激情热烈。
小伙子们身体前倾,呈现双臂展翅的体态,动作像雄狮威武雄壮,更像翱翔俯冲的山鹰,极富有彝人彪形壮汉的气质。
邓海滨和宋其霖被热情的小伙姑娘们拉进了舞蹈的圈子。邓海滨的舞姿机械僵硬,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混进队伍里滥竽充数的主儿。宋其霖的动作刚毅飘逸,满满彝族汉子的味道,若是穿上彝族服饰难以区分出来。
这一夜激情四射,跳出家的亲情,舞出了彝汉兄弟姐妹的深情厚意。这一夜温情似水,蹈出大美柔情,跳出了民族团结一家亲的情深意长。
第二天一早,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声将邓海滨从睡梦中叫醒。他翻身坐起,伸了伸懒腰,穿好衣服,下床,推醒宋其霖。打开房门,走出院子。站在路边,长吸了一口这香甜的空气,顿感神清气爽。
吃过早饭,邓海滨和宋其霖从吉克阿扎家里拿上指挥部送过来的日常生活物品,步行回到村委会党员活动室,将物品扔在折叠钢丝床上,走出院子,来到院门口,只见吉克阿扎胯下骑着一匹乌黑发亮的大黑马,右手还牵着一匹火红的枣红马从草原深处飞驰而来,动作威武、洒脱。驰骋在阳光下,闪耀着火一样的光芒,融入天地之间,宛如一副活生生的水彩画。
吉克阿扎来到二人面前,“吁!”嘴中叫喊一声,两匹马猛然收住奔跑的四肢,停下来,打着响鼻,喘着粗气,前蹄刨着地面。吉克阿扎笑嘻嘻地说:“邓主任,知道你还不会骑马,你跟我骑一匹,宋主任没有问题,可以自己骑一匹。不过,邓主任,你得赶紧学会哦。下次,肯定不会带你骑了。”说罢,笑起来,还朝邓海滨挤了挤眼,那意思很明显,在草原上不会骑马就如在内地不会开车一样是要被人嗤笑的。
邓海滨拍着胸口说:“阿扎书记,你别小看人,只要有马,学会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吉克阿扎嘿嘿一笑,抓住邓海滨的手,借力一提,将他拉到自己身后马背上,叮嘱道:“邓主任,坐稳,我们出发了。最好搂住我的腰,不然,摔下马,概不负责哦。”说完,得意地笑起来。
邓海滨不以为然,双手死死地抓住马鞍。再说,一个大男人搂住另一个男人的腰也不合适吧。
“驾!”吉克阿扎大吼一声,双腿一夹,两手勒紧缰绳,那匹黑马立即撤开四蹄飞奔向前。宋其霖紧跟在后面。
邓海滨在马背上飞颠起来,冰冷的晨风呼呼地刮在脸上,似有刀子在割一般。他害怕了,心中开始发虚了,还真有被摔下马的可能呀!他颤颤惊惊地说:“阿扎书记,麻烦你骑慢点,太吓人了。”
吉克阿扎没有放慢速度,可能风声太大,没听见吧。邓海滨没办法,什么也不顾了,搂住他的腰,紧紧地勒住不放,两腿死死夹在马肚子上。闭上眼睛,心中祈祷着,千万别摔下马,要摔也要和吉克阿扎一起摔下去。不然,光自己摔下去,那可丢人了。
一阵狂奔之后,邓海滨感觉耳边的风小了,他睁开眼睛,仿佛到了草原的边沿,眼前一道缓坡,坡下不远处有一个山寨,人们在地里忙碌着。邓海滨松开手,拍了拍吉克阿扎的后背,说:“阿扎书记,这里干活的人还真不少,我和其霖过去跟他们聊聊,你回避一下吧。免得你这书记在现场,他们想说又不敢说。”说罢,呵呵笑了。
吉克阿扎笑着说:“也行,你自己走过去,还是我送你过去?”
邓海滨回答:“反正不远,自己走过去吧。”说着,抓住马鞍,准备下马。
“吁!”宋其霖飞快赶到,呼住马,问道:“阿扎书记怎么停下来了呢?”
吉克阿扎笑着回答:“邓主任让我回避,你们走过去。”
邓海滨在马背上折腾了半天,终于下到地面,站在地上竟然还有飞驰的感觉,阵阵天旋地转。扶着马肚,站了好一阵才说:“其霖,我们去了解村民的真实想法,所以就走过去。阿扎书记骑马技术超一流,只是太吓人了。我现在还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邓海滨挠着头,笑了。
吉克阿扎哈哈一笑,跳下马,松开缰绳,任由马儿啃食牧草,自己四仰八叉融入大地的怀抱,快乐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邓海滨和宋其霖顺着缓坡急步往下,身不由己跑起来。
很快,草地退去,眼前出现一片翠绿的荞麦和土豆苗,山风吹过,泛起层层绿浪。不知名的野花在田边地角随风舞动,四周连绵不断的山峦如卧龙憩息于高原之上。村民们在地里拔草、施肥劳作。
邓海滨和宋其霖走过去,“孜莫格尼”,热情地与他们招呼、交谈。然而,村民们听不懂汉语。他们说着彝语,邓海滨一句也没听明白。宋其霖能听懂一点点,却无法正常交流。他只能通过眼神、表情、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村民们反而更加糊涂。宋其霖无奈地朝邓海滨双手一摊,摇着头说:“海滨哥,怎么办?根本没法交流,只能大眼瞪小眼,干着急。”
“唉!看来,只能让阿扎书记过来,和我们一起开展工作了。”邓海滨不好意思笑了,拍拍额头,说,“其霖,你给阿扎书记打个电话,让他快来。”
宋其霖淡淡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吉克阿扎的电话。将事情原由告诉了他。吉克阿扎哈哈笑起来,答应马上就到。
村民们见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就不再理会,忙自己的活路去了。二人只得一屁股坐在地埂上,等待吉克阿扎到来。
吉克阿扎骑着黑马,牵着枣红马如同红黑两道闪电般从山坡上飞奔而来,眨眼间就到了两人面前。他坐在马背上,向地里的村民挥手大声叫喊两声后,跳下马,扔掉马缰绳,任由它们啃食牧草。
二人起身,微笑着向他打招呼,表达歉意。
村民们围过来,红黑的脸膛上挂着真诚的笑容,他们用彝语和吉克阿扎交谈着,时不时开怀大笑,时不时又一脸的严肃。说的什么,邓海滨没听懂一字半句,只得傻不拉几的看着他们。希望从他们的表情上猜想表达的内容,但一无所获。连宋其霖也是一脸茫然。
他们交谈了好一阵子,村民们离开。吉克阿扎满脸堆笑说:“两位领导,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全替你们问了。他们今年家里的收入与去年差不多,略有增长。荞麦土豆长势不错,肯定是丰收年。家里住房是精准扶贫时修建的,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村社干部能为他们办实事。两位还需要问啥、看啥,就到寨子里去吧。”
邓海滨看了吉克阿扎一眼,说:“谢谢阿扎书记,那我们就进寨子,看看你们的精准脱贫成果吧。”
“好!”吉克阿扎牵上两匹马,带着邓海滨和宋其霖向寨子走去。
五
春风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放牧着白云,太阳忠实地守护着它们,以免走失。不远处灰褐色的安置房点缀在绿茵如毯的草原上,房顶上那一面面鲜红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格外醒目。
吉克阿扎带着邓海滨和宋其霖沿着缓坡上的小路,边走边介绍这里的基本情况。来到寨子第一户院门口,他说这是村妇女主任的家,她叫孜莫阿依,去年从县城高中毕业的,有一定文化知识。回村后,选为妇女主任。
邓海滨听后,心中暗暗高兴,高中毕业算是有文化的人,至少会汉语,可以无障碍交流。
吉克阿扎站在院子门口,对着房门用彝语大声叫喊起来。
两声过后,屋内传出回应之声。
吉克阿扎告诉邓海滨,家里有人,让我们等一下,马上出来。然后解释他们彝族人串门忌敲门,一般是向主人家问“你家有狗没有?”或“你家狗拴好没有?”主人家听到有客人在门外招呼,便答应“狗已经拴好了,请你到家里来。”随即出门拦狗,或到门外来迎接客人。切忌直接闯进屋。这样主人家会马上变脸,认为这人没修养,受不到尊重。
邓海滨嘿嘿笑起来,小声报怨,怎么是这样的习俗呢,敲门都忌讳。
吉克阿扎呵呵一笑,没有解释。门打开了,一位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来人微微一笑,“孜莫格尼!”招呼一声,低下了头。
“你好,阿依,孜莫格尼!”吉克阿扎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你打算让我们站在家门口么?”
孜莫阿依腼腆地一笑,紧张的神情挂在紫红的脸颊上,有些结巴地说:“阿扎书记,你们请进!”说完,退到一边,低着头,理了理衣裙,机械地揉搓着手。
吉克阿扎微微一笑,带着歉意说:“两位领导,请进!阿依因初涉人世,加上性格比较内向,各方面素养还需进一步提升。希望你们多担待,今后多给予指导、帮助。”
邓海滨说:“正常,年轻人才参加工作,毕竟还有一个过程。有文化,就有培养的价值。”
宋其霖跟随说:“高中毕业,可塑性很强。阿扎书记,好好培养。”
吉克阿扎点点头,拉了拉二人手腕,带着他俩走进屋内。示意孜莫阿依让大伙坐下,但是她拘谨站在一旁,没有反应。吉克阿扎只得自己邀请邓海滨和宋其霖在火塘边坐下。
孜莫阿依反应过来,赶忙拿来茶碗,倒上茶水,递给大家。
众人接过茶碗,向孜莫阿依表达谢意。
孜莫阿依嫣然一笑,扫了邓海滨和宋其霖一眼,在他们对面坐下。
邓海滨热情地说:“阿依主任,我们来的目的,想了解一些你们家庭有关情况。听听你对村上一下步发展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吉克阿扎没等孜莫阿依开口,指着邓海滨和宋其霖给她介绍起来。
孜莫阿依听完介绍,满脸惊喜,激动地说:“你们就是邓主任和宋主任呀。”
邓海滨点点头,惊讶地问:“阿依主任,你认识我们?可是我们没有见面过呀!”
宋其霖看孜莫阿依一眼,微微一笑。
孜莫阿依笑着说:“不认识。早上,阿扎书记打电话说起过你们。”
邓海滨轻声“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脸上一丝失落。
孜莫阿依热情地说:“中午在这儿吃午饭吧,等会儿,我哥和我阿达阿嫫他们就回来了。”
“阿依主任谢谢,午饭就不用了。时间还早,我们还要去其他人家走访呢。”邓海滨婉言谢绝。端茶碗,抿了一小口,口感醇厚浓香,略带一丝苦味。他放下茶碗,顺着她的话询问家里情况。
“不行!阿扎书记早已安排。走访完,你们就回来。”孜莫阿依回绝了邓海滨刚才说的话,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吉克阿扎诚挚地说:“邓主任,就这么定了,又没有刻意准备,简单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总不至于又跑回去吧,这一来二去得花多少时间哦。”
宋其霖跟着劝说:“邓主任,听阿扎书记的安排吧,不然只能饿肚子。”说罢,呵呵笑了。
“好吧,服从安排。”邓海滨只得答应。时间确实不能浪费在路上。
孜莫阿依很高兴,这才将自己和家里的情况详细地说出来。她的家庭条件挺不错,光是好几百头乌金猪和半细毛羊就是一笔巨额的财富,更不要说哥哥孜莫尔布跑运输,一年的收入更是相当可观。他们家已经迈入小康之列,只需要进一步提高生活质量,巩固幸福指数。
邓海滨又询问了孜莫阿依一些其他情况后,感觉她也不是那么内向腼腆,只是刚从学校出来步入社会,还有些不适应罢了。于是,便推心置腹地告诉她如何作好一名村干部。性格要开朗,不论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充分展示川妹子那泼辣劲,敢说敢做;大胆工作,深入到群众中去,和他们打成一遍,不要害怕和顾虑,有各级组织支持;更重要的是要学习,熟悉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尤其是惠民政策熟记于心;还要有一颗公心,心系群众,公平、公正处理好每一件事情、对待每一个村民。
孜莫阿依认真地听着,点头认同。
告辞离开时,孜莫阿依主动参与,走在前面带路,挨家挨户与村民们对接。每到一户,她就主动上前叫喊,充当翻译。不时和村民低声聊着什么。有了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两个翻译,邓海滨感到方便多了,除了询问村民们家庭情况外,对寨子间水泥路是否通畅、下一步如何发展等问题有了真实的了解。还在二人的带领下查看了每户厕所是否改建,环境卫生状况保持是否良好……
不知不觉中,三个小时过去,邓海滨他们进村入户已经六家,了解到村民们的真实想法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下午一时,回到孜莫阿依家,她的父母、兄嫂已经将饭食准备好,乌金猪坨坨肉、荞麦馍馍、酸菜汤,摆放在火塘边的餐桌上。
孜莫尔布热情地将他们安排在火塘边坐下。捧着一碗酒来到邓海滨身边。邓海滨赶忙起身,接过酒碗,按照彝族同胞的习俗,硬着头皮将碗里的酒喝进肚子,好在荞麦酒的酒精度不是很高。不过,他也不敢多喝,以酒量有限,处于高原上等理由进行搪塞。彝族同胞善解人意,说清楚情况后,不再强行劝酒。
孜莫尔布在外开货车,见过世面,聊起天来,跟邓海滨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和相同的见解。在聊到雪达尔村下一步的发展时,提出不少好的建议。尤其在谈到将养殖的乌金猪、牛羊变成村民们实际收入时,他说必须加强对村民们教育,不能因好客做成坨坨肉吃了。
邓海滨十分赞同孜莫尔布的观点,只是刻在骨子里的观念,要改变确实不容易,只能加强教育,从小教育,通过一代代的努力,来实现。大伙聊得很开心,很投缘,也许这份情缘就是前生注定的吧。
六
吃过午饭,邓海滨和宋其霖在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的带领下,马不停蹄继续在寨子里挨家挨户进行走访。院坝间、过道中、屋檐后、田坝里,成了他们工作的场所。热情、包容的彝族人民敞开胸怀接纳了他们。
众人来到寨子最后一户人家,站在围墙大门口。孜莫阿依走进院子,用彝语大声叫喊了一阵。一个中年男子从窗户伸出头,嘴里说着彝语,挥手示意。二人交谈一阵后,孜莫阿依开心地来到门口对大伙说:“石铁木呷欢迎我们去作客。”
“好!阿依主任辛苦了。两位领导,我们走吧。”吉克阿扎真诚地说。邓海滨点头答应,跟在吉克阿扎身后走进石铁木呷家的院坝。
石铁木呷开门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问候。他们仨说着彝语。邓海滨和宋其霖只能一句“孜莫格尼”回应。众人走进石铁木呷的家,围着火塘而坐。
邓海滨微笑着询问石铁木呷家中情况,收入多少,有什么困难,下一步希望如何发展等等。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轮流给双方翻译。风趣的对话,让屋子充满欢快的笑声。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叫声。石铁木呷夫妇俩听到叫喊声,脸色大变,丢下屋子里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客房。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跟着跑了出去。邓海滨和宋其霖莫名其妙地相互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
来到院坝,只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述着,身边围着不少村民和一群小孩子。怀里的小男孩左手下垂,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石铁木呷手忙脚乱,声嘶力竭叫喊着,不知所措直跺双脚。他的妻子嚎啕大哭起来。
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惊慌措乱,不知如何处理。邓海滨赶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吉克阿扎心痛地回答:“今天周末,石铁木呷的小儿子和一帮小子们玩耍,打闹,不慎从一座陡峭的山包上摔下来,左手摔断了。”
“哦,是这样!”邓海滨自言道,又对吉克阿扎说,“阿扎书记,你告诉木呷夫妇,叫他们不要着急,让我看看,我也许能治。”
宋其霖担心地问:“海滨哥,行吗?还是想法赶紧送医院吧!”
邓海滨淡淡地说:“其霖,放心吧!我家毕竟是中医世家,我尽管只知皮毛,但看小男孩的情况估计是摔脱臼了,不复杂。现在送医院只能骑马,如果不小心,很可能对孩子造成二次伤害。”尽管嘴上这样说,但心中还是不踏实,担心孩子是否有内伤。
吉克阿扎听完,愁眉舒展,长出了一口气,带着笑容放心地朝石铁木呷走过去,向他们夫妇俩解说着。
石铁木呷夫妇听罢,立刻向邓海滨扑过来,嘴里叫喊着。邓海滨和宋其霖分别搀扶着俩人。
邓海滨吩咐道:“木呷,把孩子抱进房间,平躺在床上。左手放在外面。”
吉克阿扎立马过去,从那妇女怀里接过哭闹的小男孩,直接向屋子跑去。邓海滨松开石铁木呷,跟在吉克阿扎身后,小跑回到客房。其他人跟随而来,站满了房间。
吉克阿扎将小男孩平放在床上,着急的问:“海滨主任,现在该怎么办?”
邓海滨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阿扎书记,放心,我来治。等会儿,你让大家别把我围得太严实,影响我治疗。”说罢,挨着小男孩坐下。
吉克阿扎答应着,转身对围过来的人叫嚷了一阵,众人听话的后退到一边,嘴里用彝语议论着,眼睛盯着邓海滨的一举一动。
邓海滨轻轻抬起小男孩的左手,鼓励道:“小木呷,男子汉不哭啰,叔叔马上给你治疗。你要是再哭闹,就不给你治哦。对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如何?”邓海滨满脸笑容,可亲地说着,左手轻轻地按压小男孩的挠骨小头,右手缓慢地内外旋转上肢。
宋其霖立刻明白,邓海滨是在分散小男孩的注意力,减轻孩子的疼痛感,于是也笑着鼓励他。
小男孩停止了哭闹,催促邓海滨快讲故事。
邓海滨讲起小英雄雨来的故事,一边讲着,手上的力度慢慢加强,讲到精彩处,趁小男孩沉浸于故事,心境放松,注意力分散时,左手压住小男孩的挠骨小头,右手带力一拉,只听一声轻脆声响。邓海滨放心地松了口气,小男孩脱位的桡骨小头成功复位。
小男孩“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周围的人群紧张地叫嚷起来。
邓海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左手臂,轻松地说:“小子,怎么还哭啊!起来试试还痛不痛。左手臂旋转两下。”
小男孩坐起来,用左手擂着眼泪,还在不停地抽搐。
邓海滨起身,兴奋地对说:“没事了,大家放心吧,小木呷的手已经能够活动了。”
宋其霖惊喜地走到小男孩面前,食指刮着他的脸,嘴里嚷嚷着:“羞,羞,小木呷男子汉还在哭鼻子。”小木呷站起来,伸出左手就要来拍打宋其霖。
邓海滨赶忙拉住他,告诫道:“小木呷,你的手刚刚复位,不可乱动。要是再脱臼,叔叔可就无能为力了!”邓海滨带着恐吓的话立刻起了作用,小家伙赶忙停下来,听话地旋转好几下左手臂。
屋子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人们纷纷围上来,向邓海滨表达感谢,查看小木呷的伤情。石铁木呷夫妇更是泪流满面,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孜莫格尼”,最后硬是憋出“谢谢”两个汉字。
邓海滨抓住夫妇俩的手,对吉克阿扎叮嘱道:“阿扎书记,告诉夫妻俩,找块光滑的木板和布带之类的物品,我给小木呷固定一下。”
吉克阿扎将邓海滨的话翻译给他们夫妇俩,二人赶忙找来木板和一件旧衣裳。邓海滨接过木板,让孜莫阿依将旧衣服剪成带状。邓海滨拉过小木呷,蹲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脸蛋,用布带将木板和手绑定在一起,边捆绑边和声细语地告诫道:“小木呷,这两周可不能再调皮捣蛋了,要好好听话。如果你这手再摔断,叔叔治不了,医生也治不了,那样,小木呷的手就报废啰。小木呷没了手是不是太惨了。男子汉一定要答应叔叔,保证做到,行不?”
小木呷懂事地点点头。邓海滨希望带有恐吓成份的话语能对天性调皮的小男孩起到威摄作用,不然成习惯性脱臼对于不懂医学常识的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固定好小木呷的手。随后,邓海滨用通俗、直白的话语对现场的村民进行了一次安全知识教育,人身安全、交通安全、防火用火安全、草原森林安全,涉及安全事项统统讲了一遍。
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轮流翻译。邓海滨讲完,看着活蹦乱跳的小木呷,知道这小子除了手脱臼,已无其他伤情。
邓海滨小声告诉宋其霖趁大伙不备,我们赶紧走吧,免得被村民的热情堵住走不了。宋其霖微笑着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悄然离开,向寨子外走去。
二人还没有走出寨子,石铁木呷和村民们就骑马追上来,他们将二人团团围住,嘴里嚷嚷着彝语。
邓海滨嘿嘿笑着,反复说着“孜莫格尼”。
吉克阿扎跳下马,走到二人面前,将他们狠狠批评了一番,直问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是不是不把他们当真心朋友?是不是故意嫌弃他们?
二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无以回答,只得嘿嘿笑着,陪不是。
孜莫阿依看着两人尴尬的样子,直劝吉克阿扎别太较真,他们毕竟是领导。
吉克阿扎瞪了孜莫阿依一眼,仍然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最后,手一挥,用彝语吆喝了一声。石铁木呷几名强壮的彝族汉子跃身下马,扔掉马缰绳,上前驾起邓海滨和宋其霖的胳膊就往回走。二人被强行带回了石铁木呷家。
这一夜,二人醉卧在石铁木呷家里。民族情、兄弟情还有什么比这份真情更难能可贵呢?邓海滨真切地体会到了,我们的彝族同胞为什么家里会悬挂总书记的画像,为什么家里至今还保存着毛主席的照片。因为他们明白今天的生活是怎么得来的,吃水不忘挖井,幸福必定谢党恩啊!
七
第二天早上,邓海滨和宋其霖告别石铁木呷一家人,在吉克阿扎和孜莫阿依的带领下,继续走访,他们所到之处受到了村民热情接待,被视作自己的家人。
傍晚,众人骑马往回赶。到村委会时,天已黑下来,夜幕覆盖在天地之间,一轮银灰的月从云隙中挤出,散发出朦胧的光芒,月光弥漫在草原上,充满了神秘感。
吉克阿扎极力邀邓海滨和宋其霖去他家吃晚饭,但二人婉言谢绝了。热情、好客是彝族同胞的秉性,但必须尽可能不给他们增加麻烦。吉克阿扎尽管生气,却扭不过他俩,遂将村上前期为援彝干部修建的厨房、厕所告诉他们后,告别二人,跃身上马,飞快离去。
邓海滨和宋其霖走进党员活动室里间,赶紧收拾房间和床铺。拾掇好后,邓海滨烧了一壶水,泡上两桶方便面,凑合一顿了事。
二人吃完泡面,闲聊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邓海滨和宋其霖在吉克阿扎的带领下又开始了走访。倾听老百姓的心声,收集民生诉求。宣传政策法律、用电用火安全、食品药品安全及就业政策、环境卫生、控辍保学等规定和要求,及时将党和国家的声音传达到每一个老百姓中去,让五星红旗永远飘扬在村民的房顶和群众的心间。
邓海滨和宋其霖经过十来天的入户走访,与全村不少村民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收集了不少建议和诉求。周末了,能吃的东西消耗殆尽,只能回县城采购。下午,俩人搭上小面包车回到县城。
邓海滨打开宿舍房门,整个屋子阴寒、冷清。他走到沙发边,靠在靠背上,一动也懒得动。
第二天早上,邓海滨起床,洗漱完,走出小区。在街上找了一家小餐馆,吃过早饭,等上宋其霖后,前往超市购买必要的生活物资。又去农贸市场买了不少新鲜蔬菜。跑来跑去,一上午时间一晃而过。
中午时分,天空堆积起厚厚乌云,它们缓慢地向南边移动着。一群山鸦忽而飞进屋檐下,忽而朴棱棱低飞而过。空中蒙蒙胧胧飘起细雨,点点滴滴飘零下来。街上,忘记打伞的人们无需躲避,行色匆匆疾步赶路,或许他们早已习惯这种与天地交融对话的形式。
第二天一早,邓海滨和宋其霖收拾好生活日用品,乘上小面包车回木岗镇。很快,宋其霖的电话响起来,他掏出电话,接通,聊了一阵后,扣上,说:“海滨哥,布哈请我们去部队。”
“好呀!”邓海滨满口答应。汽车停靠在郊区公路边一座威严、肃穆的大门口,一道电闸门紧闭。
很快,电闸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名威武、严谨的军人,他们气质威严、神圣,迈着铿锵的步伐,整齐划一地摆动着臂膀,向他们走过来,瞬间让人生畏。
邓海淀看着两名军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宋其霖认识两人,表情镇定。
两名军人来到他们面前,“叭”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口里喊道:“其霖主任好!欢迎来自海滨发达地区的邓主任来这里帮助振兴工作。”
邓海淀赶忙学着他们的样子回礼。宋其霖将三人相互介绍认识。三人两两握手问好。邓海滨认识了眼前这两名军人,年龄稍长的是布哈,另一个叫邱鹏。
两名军人带着三人走进部队大院,威严的哨兵值守在门口。
走进军营,严肃、神圣的气氛迎面而来。营房是一座三层楼房,房顶树立着“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十二个鲜红的大字。
布哈带着邓海滨和宋其霖参观一番军营后,乘上小面包车向梭梭拉达村出发。梭梭拉达意思就是长满杉树的沟谷,属于典型彝族村寨。布哈作为第一书记,身为彝族人,让他开展工作如鱼得水。
汽车停在村寨门口,大家下车,跟随在布哈身边。他告诉大伙,精准扶贫前村寨穷困潦倒,眼前这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四间破败不甚的小青瓦平房作为村委会办公室和幼教点教室。一条泥泞小路与国道相连。办公室连房门都没有,里面全是凌乱的杂物,乱七八糟的木棍柴火、破旧衣裳和烂拖鞋,四周墙体被熏得漆黑,墙角残留着一大堆燃烧后的木碳灰,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村委会的办公室。
村民的住房全是摇摇欲坠土坯房,“土墙草顶垒空房,三块石头围火塘;门前粪泥没双脚,屋内同居猪和羊;家徒四壁没有窗,人气不比畜气旺。”出行的道路更是“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团糟。”——这就是当时大凉山彝族同胞生活的真实写照。
故乡,听起来麻痒痒的亲切感,是所有人永远绕不开的话题。而布哈对自己故乡却有着一种特别的乡愁与牵挂。很快,他拉开了扶贫帷幕,开启了精准扶贫的大动作。围绕党建、教育、医疗、智力、设施、产业、文化、暖心等八类工程展开扶贫。四年时间过去了,如今梭梭拉达村已经走上了富裕的小康之路,美丽乡村、幸福家园已经基本建成,形成了乡村振兴辐射点,以点带面,正启动着示范、带头作用。
布哈带着众人先参观电商平台、爱民幼儿园、村委会和入户水泥路等基础设施,接着到了村上乡村振兴产业基地——全兴水业、天府黑兔、凉乌一号乌金猪、中华蜂蜜、爱民大棚等种养殖场。去年底,全村五百余户村民,户平分红高达一万五千元,让其他村的村民羡慕不已,形成了良好的示范作用,必将带动其他村的发展。梭梭拉达村在美丽乡村建设道路上,乡村振兴的画卷已经展开,将建设得更加炫丽多彩。
八
参观完梭梭拉达村,邓海滨和宋其霖告别布哈,向雪达尔村走去。一路上,二人呼吸着从森林里弥漫而来的草木清香,欣赏着草原上碧绿的牧草和成群牛羊,聊着生活琐事趣事,甚是惬意!
邓海滨相信梭梭拉达村定会起到示范效应,在大凉山遍地开花,索玛花会开得更加鲜艳、亮丽。
回到村委会,已近黄昏,邓海滨和宋其霖吃过晚饭,坐在床沿上,闲聊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宋其霖邀请邓海滨去看望他以前的联系户藏穷旺堆。邓海滨答应了。宋其霖提上一个袋子,带着邓海滨快步向前走去。
行走一个多小时,远远看见一个中年汉子拉着一个十来岁大的男孩站在寨门口路边。宋其霖开心地说:“那里就是藏穷旺堆他们父子俩。”说罢,加快了步伐。
邓海滨跟在他的身后。宋其霖迎上去,久别相逢的热情涌上心头,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孜莫格尼”相互问候着。
邓海滨走过去,他不认识藏穷旺堆,因为还没有到这里入户。宋其霖将他们相互介绍认识。
众人沿着用水泥铺就的山间小路,来到藏穷旺堆家,家里干净整洁。门口一间房子里整齐放置着电器维修设备和工具。走进客房,围着火塘而坐后,女主人早已沏好了热腾腾的茶水。藏穷旺堆经过帮扶和自身“造血”早已脱贫。他学会了电器修理手艺,这得于宋其霖的鼎力帮扶,先后两次送藏穷旺堆去自己的家乡拜师学艺。现在人们只需一个电话,藏穷旺堆就骑马前去维修,收入还不错,已迈向幸福的小康路。
日子好似草原上的雾霭,散去又复往;又如同屋后溪流般川流不息。转眼间,一个月驻村时间即将结束。
早上,邓海滨起床,打开房门,天空阴沉,豆大的雨点清脆撞击地面之声响起,随后便是玉珠般破碎的声音。他望了一阵,回到房间,开启电脑,在电脑桌边坐下。
这段时间来,凡是在家的村民,邓海滨和宋其霖都有了近距离的接触,跟他们进行了亲密的交流。几年前,绵阳援彝干部来到妮姆昭觉村村寨寨,用真情,真扶贫、扶真贫帮扶这里的贫困彝族群众。经过不懈努力,他们摆脱了千年的贫困,一个不少地走上了脱贫之路,个别扶贫干部还永远留在了扶贫路上。现在浙江接过接力棒,带领他们建设幸福家园贡献浙江经验,困难更大。当前,彝族群众虽然实现了脱贫,但要走的路还很长,需要不断努力。如果断供支持,容易返贫,而且返贫率非常高。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事实。
睡在床上的宋其霖有了动静,邓海滨回过头,见他已开始穿衣裳,说:“其霖,不再睡会儿?外面下雨了。”
宋其霖嘿嘿笑着问:“海滨哥,时间不早了,今天继续入户吗?”
邓海滨想了想回答:“这么大的雨,入户就算了。我们干脆下午举行座谈会,将走访情况向雪达尔村党员干部作通报,把我们的想法跟他们进行一次交流沟通。同时,听听他们的意见和想法。”
宋其霖赞成说:“行!我马上联系阿扎书记,让他通知参会人员。”说完,便拿电话拨打起来。
宋其霖打完电话,二人来到厨房,将所有食物清理出来,按照剩下的天数分成份,按计划吃。
下午,雨停了。雪达尔村的党员干部陆续赶来,座谈会准时召开。邓海滨郑重地说:“彝族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员,一个伟大的民族。你们性格如火一般热烈,彝人耿直、自豪、有民族意识。对任何人、任何事以诚相待,爱自己文化,爱自己的家园,爱脚下每一寸土地。”
邓海滨激动地说着,将自己二十多天在雪达尔村所见所闻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又真诚地说:“下面,我谈谈自己的一些感想。既是我们这里的实际情况,更是整个彝区普遍的问题。我们这里以前的贫困,源于落后,文化的落后,观念的落后,行为习惯的落后,而且思想保守,故步自封。目前,尽管有了一定改变,但要彻底转变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样的贫困是有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首要是历史原因,有着一步跨千年的特定历史背景,因而,我们必须承认落后,正视落后,看到不足,认识不足,主动寻找出路是我们党员干部必须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讲到这里,邓海滨停了下,四周扫了一眼,在座的党员干部面脸表情平静、随和,没有什么变化,他们认可这个观点。
他继续讲:“其次贫困面广、程度深,属于高寒酷冷地区,自然条件恶劣,地质灾害和自然灾害频发,交通、通信闭塞,人畜饮水和取暖困难,异地扶贫搬迁尚需进一步加强。因灾因病致贫返贫的问题突出。目前,通过各方面的努力,确实达到了脱贫标准,但是要实现乡村振兴这个目标,路还很长,更艰难。要实现这个目标也不可能像精准扶贫那样全面实施、全面开花。必须用更加精准的办法,以点带面,点面结合。同时,还必须有项目支撑,但是我们这里没有像样的项目。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发展工业项目,乡镇企业项目不现实,不具备发展条件。但我们可以发展农牧业、食品加工业和旅游业。牧业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但是转化成商品率太低,我们完全可以进行食品加工,对畜产品精细分割、加工,运往内地,获取效益。内地牛羊肉每斤高达四、五十元。但市场上却不见大凉山牛羊肉的影踪,因为豪爽,牛羊做成坨坨肉吃了,浪费了。”
邓海滨说到这里,心中一紧,赶忙停下来,这是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可能会伤害到一些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连忙解释:“各位,不好意思,最后一句只是随口说的,大家不要在意,也请多多理解,我没任何其他恶意。只是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说着,窥视了一眼众人,年轻人很坦然,没有反映,毕竟讲的是实事,无半点虚假。年长的脸色明显不自在,有一、两个眼睛里露出了恶意。
邓海滨急忙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接着说:“我们的农业生产受气候、地理位置、土壤、生产工具等影响,效率很低,而且品种单一,习惯于种植荞麦和土豆。主要用于食用,没有产生经济效益。其实,土豆经济价值挺不错,我知道川内有好几家专门生产薯类粉丝食品的企业,他们需要大量的淀粉。我们可以去联系他们,为他们提供优质的高原土豆淀粉呀。”
邓海滨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旅游业是一项朝阳产业,我们彝族人民别具一格的建筑,优美的舞姿,独特的生活方式,还有红色革命遗址,众多自然景观都是不可多得的资源。旅游,永远是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一种享受。我们虽有这么多优质资源,可是没有变成产生效应的资产。因此,我们应该利用好资源,在乡村振兴中做那个示范点,辐射位,带动我们周边发展,起到示范效应,推动作用。令人欣喜的是我们村有一个年轻、充满朝气的村委班子,有团结一心,积极支持工作,处处为民着想的党员干部队伍,有了人力资源什么人间奇迹不能创造?我相信,美好家园定会在雪达尔村实现。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来实现这份蓝图,我愿意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谢谢!”
邓海滨讲完,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其实,他还有些想法,不好进一步讲明,只能在上交的报告中阐述清楚。
接下来,宋其霖也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散会了,吉克阿扎和孜莫兄妹留下来收拾会议室,其他人议论着离去。吉克阿扎赞叹地说:“海滨主任,你讲得真好!问题看得准,规划切合实际。真希望你能留下来,做我们村的第一书记,与我们一起实现你描绘的蓝图。”
邓海滨淡淡一笑,认真地说:“阿扎书记,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
“海滨主任,你能留下来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和最美的相遇。”吉克阿扎脸上露出一缕笑容。留下来,毕竟时间有限,援彝期到了,也会走的。必须要靠自身努力,天上不会掉馅饼,“等、靠、要”实现不了乡村振兴。好在海滨主任勾画出一副大美蓝图,雪达尔村有了奋进的方向和追逐的目标。
孜莫尔布跟着说:“阿扎书记,这还不简单嘛,我们直接去组织部和援彝指挥部要人呀!”
邓海滨听完,嘿嘿一笑,没有开口,收拾着会议桌上的东西。
收拾完,闲聊一阵,吉克阿扎三人才离去。
九
吃过晚饭,邓海滨坐在电脑前撰写驻村工作开展情况报告,他打字的速度比较快,心中想要的字、词飞速跳上电脑桌面。
宋其霖说怕打扰邓海滨写作,自己去外间玩手机游戏。
邓海滨根据入户走访的实际情况,经过思考将报告分为:基本情况、存在问题、问题对策、下步计划四个部分。有了丰富的实践材料,写起来得心应手。
时间接近两小时,邓海滨感觉坐累了。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颈脖,扭了扭腰身。一个月时间,有收获,有希望,也有困惑。尽管雪达尔村已经实现脱贫,但是存在的问题依然突出,返贫的风险仍然不可小觑。因此,必须找准问题、正视问题,才能有针对性地找到解决的办法。他在房间来回走了两圈,决定不写了,考虑考虑再写也不迟。他走过去,将文档发送到自己手机上,再从电脑桌面上删除。不成熟的资料不宜存放在别处。
宋其霖推开房门,走进来,笑着:“海滨哥,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邓海滨点头答应了。很快,房间里响起清脆的鼾声。
“喔喔”“汪汪”热闹的鸡犬声将邓海滨叫醒了,他睁开眼睛,四周扫了一圈。太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屋内,墙壁上映出一块桔红。他翻身坐起来,瞟了一眼临床还在呼呼大睡的宋其霖。穿好衣服,走出寝室,随手关上房门,来到院子。太阳洒下柔和的光芒,照在身上热烘烘的。
邓海滨在院子里活动一阵后,便去厨房做早饭。
吃过早饭,收拾妥当,二人将寝室和党员活动室里外打扫干净。邓海滨深情地扫了一眼房间,拍了拍宋其霖的肩,朝门口走去。
“哒哒”院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声音由远而近。吉克阿扎和孜莫兄妹带着人马涌进院子,大声叫喊起来。
邓海滨和宋其霖赶忙迎上去。“孜莫格尼”亲热地跟他们招呼问好。
“孜莫格尼”吉克阿扎带着村民叫喊着,掩盖了二人的声音。
院子里站满了马匹,人们下马,扔掉缰绳,上前握住邓海滨和宋其霖的手,嘴里说着夹带着汉语的彝语。
邓海滨和宋其霖哽咽了,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说着“谢谢”“孜莫格尼”,激动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而下。外面还有村民们在往里走,还有马蹄声传来。二人走到村民中间,与他们一一握手表达感谢。
石铁木呷握住邓海滨的手久久不放,满是泪花的眼睛里充满感激之情。
邓海滨握完一双双粗糙的手,回到门口台阶上,面对村民们深深鞠了一躬,动情地说:“亲爱的乡亲们,万分感谢大家对我们的厚爱,我们仅仅做了一些份内的事,惭愧还没做什么实在的事情!不过,请大家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好!”院子里响起热烈地鼓掌声,其实,大多数村民听不懂汉语,只能跟着鼓掌。
“海滨主任,大伙备了些土特产,等会儿给你们搬上车。”吉克阿扎大声说着。
孜莫尔布没等邓海滨开口,抢着说:“阿扎书记,东西正好在马背上,我们直接把海滨主任他们送回去呗。”说罢,转身向村民一挥手,高声叫嚷起来:“乡亲们,走,我们骑马送。”
“好!”村民齐声回应。纷纷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邓海滨赶紧叫住大家,忍不住的泪水充盈了眼眶,他深鞠一躬,大声说:“乡亲们,谢谢大家,不用麻烦。大伙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请你们一定要拿回去,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乱收东西的。”
“乡亲们,把东西卸在路边,等会搬上车。”吉克阿扎挥手招呼道。
邓海滨赶忙上前抓住吉克阿扎的手,恳求道:“阿扎书记,千万别卸呀,我们真的不能收,你别让我们违反纪律好不好吗?”
宋其霖跟着说:“阿扎书记,海滨主任说的都是实话。违反纪律要给党纪处分的。”
吉克阿扎根本不予理睬,只是一脸的笑容。
村民卸下马背一袋袋用编织装得鼓鼓囊囊东西,堆放到路边,足足五、六袋。
邓海滨没了主意,看着宋其霖,希望他想个法子。没想到,他双手一摊,无奈地摆动着双手。邓海滨动情地说:“阿扎书记,大伙的心意我们收下。这些东西,我们确实不能带走。”
吉克阿扎看着邓海滨,认真地说:“这是全村人民的一片心意,收不收,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我们彝族人天生的秉性,海滨主任应该清楚呀。”
邓海滨来彝区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当然知道,他们耿直、真诚、说一不二。他无奈地说:“阿扎书记,带回去,也没办法弄着吃,我们没有开火煮饭呀!”
孜莫尔布笑了:“寄回家噻,你们父母亲人不容易呀。”
孜莫阿依诚挚地说:“海滨主任,你说过,还要回来。我们盼着你和宋主任一起来建设我们的幸福家园哦。”
邓海滨嘿嘿一笑,无言以对。对吉克阿扎说:“阿扎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一样拿一点,收下大家的心意。”
“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全心全意,那有半心半意的道理。”吉克阿扎语气里明显不高兴了。
“车来了!”院子门口的村民叫喊起来。
“嘀……”一阵汽车喇叭声在外面的公路上响起。
吉克阿扎一挥手,叫喊起来:“乡亲们,车来了,把东西抬上车。”
村民们立刻上前,抬起袋子就往外走。
二人没有办法,只得任由他们抬出去,他知道,车子肯定没地方放。想到这里,心安不少。两人背着、提着行李箱包赶紧跟出去。
师傅看着村民们抬过来的袋子很纳闷,大声说人已经坐满,东西没法放了。
邓海滨听到师傅的话,甚感欣慰,兴奋地说:“师傅,那些东西不放,把我们的行李箱塞进去就行了!”
抬编织袋的村民们看了看车内,确实无法塞进袋子,却不愿意放弃。
吉克阿扎走过来,与师傅打过招呼,递给他一枝香烟,将汽车里面看了个遍,扭过头说:“大家抬回去吧。”
邓海滨听后,心中暗暗高兴,跟宋其霖将箱包放在车内空余处。握住吉克阿扎的手,很激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一个劲地说着“孜莫格尼”,然后跟每一个现场的村民们握手告别。
二人上了车,村民们让开道路,站在两边挥手告别。邓海滨和宋其霖放下车窗不停地挥手、抱拳、合十,大声叫喊着“孜莫格尼”。
汽车离开了纯朴的人们,向着前方驰去。
汽车到达县城已经中午,二人找到一家小餐馆,简单吃了顿饭。各自回宿舍休息。
上班时间到了,邓海滨被设定的手机闹钟吵醒。他翻身坐起,穿好衣服,来到洗盂盆,墙壁上的镜子印出一张黝黑、憔悴的脸,额头、脸颊全是翻翘的皮儿,一个月时间,强烈的紫外线留下它的杰作。邓海滨摇了摇头,洗了一帕脸,下楼,向指挥办公室走去。
“海滨主任!”身后传一个熟悉的叫喊声。邓海滨寻声望去见吉克阿扎挥动着手,小跑而来。紧随他身后的还有孜莫兄妹、石铁木呷、藏穷旺堆四个人。
邓海滨快步向他们走去,一把抓住吉克阿扎的手,用力握住,激动地问:“阿扎书记,你们怎么来了?来办事?”没等他回答,松开他的手,与其他人一一握手,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孜莫格尼”,一个劲地问候。“孜莫格尼”,每一个人动情地回应着。
孜莫尔布替吉克阿扎回答:“你们早上走时,汽车不是装不下东西吗?阿扎书记就安排我们骑马送过来了。”
“什么?你们……”邓海滨一把抓住吉克阿扎,一个激情拥抱,拍着他的后背,动情地说,“阿扎书记,你们不该这样,让我们如何承受得起呀!”
吉克阿扎坦诚地说:“海滨主任,我们只为值得尊重、真诚的朋友而来。”
“谢谢!”邓海滨松开吉克阿扎,分别与孜莫尔布、石铁木呷、藏穷旺堆拥抱在一起。与孜莫阿依只能紧握双手,但是她却不干了,声称邓海滨偏心,居然主动拥抱了他。弄得邓海滨满脸通红,不好意思起来。
宋其霖赶过来,与大伙打过招呼后,吉克阿扎带着众人离开广场,向县城入城口快步而去。
傍晚,邓海滨独自行走在街道上,路灯闪耀,国旗飘摇。山风吹来阵阵凉意。他心中坦然,五星红旗悬挂的地方就是希望,更是力量。
第二天一早,邓海滨和宋其霖又坐上了前往木岗镇的小面包车。汽车出了县城,环山而上。很快,整座城镇尽收眼底:高楼依山而建、河道随河流蜿蜒、街道干净整洁,格桑花瓣状的路灯、独具民族特色的建筑设施让妮姆昭觉充满了现代气息。
不断崛起的特色小镇、精心雕琢的美丽乡村、日益美好的百姓生活、褪掉“土气”的妮姆昭觉,正在炼“城”现实中的“诗和远方”。
大手笔绘出新蓝图,大建设带来新发展。大凉山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洋溢着蓬勃发展的气息。站在新的历史时期,一个个独具特色、充满生机、宜居宜业宜游的新家园正阔步前行。
邓海滨相信,大凉山必将走向富裕,彝族人民必定会紧跟时代的步伐,搭上时代的列车,一幅“产业旺、百姓富、生态美、乡风纯”的大凉山美丽乡村画卷已经徐徐打开,他们就在那幅画卷里生息、繁衍,过着幸福、祥和的生活。他们张开怀抱,欢迎四面八方的客人来凉山之窗,来梭梭拉达村和雪达尔村走走看看,感受那“曾经一步跨千年,而今跑步奔小康”的豪迈,体会那“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谢党恩”的感激之情。
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情满大凉山,在美丽乡村建设道路上续写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