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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迢遥

2024-10-31奇西

南风 2024年10期

傅沉亦紧紧回抱住她。纵使万水千山,艰难险阻,然爱意所向披靡,可平山海。

作者简介

我是奇西。笔名源于一次突发奇想,或许也因为心底一直渴望能有一次西行——从楼台影影,殿阁沉沉的六朝古都到草木青青,谷岭跌生的祁连山脉,再到飞砂走石,播土扬尘的戈壁沙漠。入目皆山河,清风明月尽入怀,爱之弥盛。

我写故事,在过程中内省,笔下人物很多时候也承载着自己在当时当刻的感悟。真挚的爱,善意的爱,美好的爱,是我在故事中一直的坚持与追求。

一直相信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所以,无论命运之途有多少艰难坎坷,都将之化作动力,以无边勇气坚定向前。

毕竟,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希望我可以从美好的事物里汲取坚实的力量,也可以从磨难中淬炼出坚定的意志!

编者按

本期新人作者奇西《山水迢遥》讲述在宫廷的深墙大院之中,一段禁忌的情愫悄然生长。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丞相之女谢茵茵与皇子傅沉之间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从墙头马上的遥遥一望,到桃林下的深情相拥,再到乌国的生死别离,他们的爱情经历了重重考验,最终在权力的漩涡中坚守着彼此的承诺。

傅沉,一个身负两国血脉的皇子,为了与心爱之人相守,不惜以军功换取一线希望,却又在国家大义面前选择了牺牲。谢茵茵,丞相府中的明珠,用她的聪慧与坚韧,守护着这份不被看好的爱情。他们的故事,是对爱情至死不渝的颂歌,也是对人性光辉的深刻展现。

在这部《山水迢遥》作+39Ti+LmpETnhd+QdBwVy/YYegfOcqbfF+Bw9SvBIN0=品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宫廷斗争的残酷,更感受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情感。让我们跟随谢茵茵与傅沉的脚步,一起走进那个充满诗意与哀愁的古代世界,感受他们跨越山水,矢志不渝的爱恋,值得细细品读和思考。

第一章 相遇 墙头马上遥相顾

(一)

一匹快马在漫天飞雪下直入京城,带来捷报——朝廷之师已于数日前大破乌国国都,乌国国主携公主自尽于宫宇内,二皇子傅沉将随大军班师回朝。

消息传来,皇帝大为振奋。当即下旨,正月十五上元节,在宫廷设下庆功宴,节宴同庆,以犒凯旋之师。

上元节当日,京城街市上早已布满各式各样的花灯,喜气洋洋。长街铺设了红毯,这样奢华的排面,不仅为了庆祝上元佳节,更为了迎接归来的大军。

谢茵茵坐在一处酒楼上,看着纪律严明,排列整齐的军队步着红毯走在长街之上。此时在这长长的队伍之中,出现几名身披铠甲,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军官,四周百姓更是情绪高涨,热情洋溢,欢呼徜徉。待这几人走过她所在的酒楼之时,谢茵茵循声而望,其中一人也正好抬头,就在这人声鼎沸之中,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谢茵茵眼神平静,似毫无波澜。

那人却是眼神炽热,目光灼灼。

片刻之后,谢茵茵在这样的对峙中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倒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谢茵茵在心里想。

旁边好友有几分讶然:“茵茵,看过来的那人可是二皇子?”

谢茵茵面无表情点点头。

“看他那副神情,分明还对你有情。”好友语气中带着点兴奋。

谢茵茵并未搭腔,此刻情景,一如当年初遇。她初到京城,对城中一切事物都好奇不已,偏偏身为丞相的父亲以教管规矩为由将她约束在府中,并不轻易让她出门。她一身反骨难耐,总是想法设法溜出家门。

在一个二月的傍晚,她见墙外杨柳摇春风,风景正好。便趁着父亲忙于接待贵客之时,悄悄溜到府中一角,攀上墙头,正好遇见刚从丞相府出来,踏马而行的傅沉……

(二)

丞相府外,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从门口走出来,跨上马背,迎着夕阳疾驰而去。

台阶上,刚刚还笑容满面的丞相大人此刻已面色不虞,一旁的管家试探着问道:“大人,这二皇子……”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什么二皇子,不过是一条走狗,哼。”丞相一甩袖子进了府。

傅沉一边骑马一边想着如何向皇帝回话,到一拐角处渐渐慢下来。旁边有一条小道,道路两侧靠着围墙各有一排柳树。他想起贺知章的那首《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此时正值二月,倒也应景。他一拉马头拐了进去。

行至中途突然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是在叫着大侠二字。大侠?傅沉暗暗好笑。他策马过去,绕过柳树,只见一少女坐于墙头,手肘支在双膝上,以手支面。傅沉望向她的时候,她对他展开一抹笑容,看起来十分乖巧,夕阳的余晖从她洁白莹润的脸庞上拂过,连鬓边被微风吹散的发丝都显得灵动起来。

鹅黄的裙裾在风中微微翻动,宛若一朵迎春花绽放在绿意盎然的春天。傅沉突然怔在原地,觉得一颗心也像四周的柳枝一样在随风摆动着。

坐在墙头的谢茵茵本以为路过的是一位黑衣大侠,此时细看才发现是一位面白似玉的公子。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她有几分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侠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墙下的傅沉似被这一声轻笑惊醒,终于回过神来,忙羞赧地低下头。女子铃铃之音又在耳边响起,温言软语地请求,他何有不应之理?

(三)

谢茵茵与傅沉就这样于墙头马上相识。她那日攀上墙头不过为了瞧一眼墙外风景,偶然遇见傅沉,央他帮忙,没想到萍水相逢,此人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后来傅沉怀里抱着一堆话本,手里捏着两串糖葫芦回到墙下。谢茵茵见他一个纵身,转眼已至墙头,连连赞叹。谈笑间便要向他讨教,更是起了兴致想学习一二。

傅沉却摇头拒绝了她:“习武非易事,须忍受极多常人不能忍之痛苦。”

谢茵茵当时不以为然,她以为是傅沉不肯轻易传授,便采取迂回之术:“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二人如今也算得朋友了吧?若是念及难处不肯教我,可愿意常来与我聊天解闷?”言罢露出甜甜一笑。

其时她也刚回京城,身边并无好友相伴,平时也实在寂寞。一则想着有个人能说说话,二则也是想着循序渐进,软磨硬泡,总有一日他会点头应允。

这类牵强附会之言,傅沉却并未拒绝。此后他们时常会在这个隐秘角落的墙头畅聊。谢茵茵讲她生活在山中的趣事,从草丛里不具名的野花,讲到天边飞过的长着奇彩羽毛的鸟雀,再到山间四时变幻的各类景物,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她讲得兴致盎然,傅沉只是沉默听着,偶尔询问,并不多言。

好在谢茵茵也并不在意傅沉的沉默寡言,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讲得兴高采烈,偶尔她也会问:“傅沉,你难道没有什么快乐的事跟我分享吗?”

她歪着头,眼神澄澈,一脸天真的模样。

傅沉想起那日回宫后与皇帝的谈话——

他跪在大殿中央,皇帝在御阶之上负手而立。

“今日情况如何?”皇帝威严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响起。

他斟酌着字句,谨慎道:“回禀皇上,今日臣与谢相相谈之时其言语间皆是对我大周誓死效忠之意,卧室书房臣也已遣暗卫仔细盘查过,确无发现有与乌国的书信往来。”

“他这段时间与那前来求亲的乌国使团多有接触,你多安排人手严密监视。”皇帝沉声道。

傅沉俯首应是。

殿中沉寂了一瞬。

皇帝突然道:“朕听说,今日你与那谢相的女儿一番邂逅,在谢相府墙头上相谈甚欢。”

“禀皇上,都是机缘巧合,并非臣有意为之。”傅沉伏得更低了。

皇帝并不说话。长久的沉默后,皇帝方才淡淡道:“行了,朕知道你有分寸,退下吧。”

深宫中的勾心斗角他并不愿多谈,于是他道:“无甚好说,不若你多讲讲山林生活,与这京城中市井生活相比倒另有一番趣味。”

谢茵茵见他兴致缺缺,也不纠缠,转而聊起习武之事。傅沉见她仍然心念此事,便也只得扔给她一本武学经书,命她先试行练习。谢茵茵转头立马捧着书研习,不得要领不说还练得满身淤青,她这才知道傅沉当日所言不虚。她也感到困惑,为何他身为皇子,天潢贵胄的身份,要吃这等苦头。傅沉只道:“生活所需。”

谢茵茵当时并不能完全明白傅沉所说的生活所需,直到后来的桃林宴会上,她才知道原来他沉默寡言的背后是一身的伤痛与无奈。

第二章 情定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

阳春三月,上巳佳节。三月三本为祓禊祭祀之事,渐渐演变成了宴会游玩的节日。京城里的公子贵女们都来到城外桃林游玩赏乐。

这日春光明媚,桃花灼灼,人影憧憧。桃林之下,铺着锦垫,人群三三两两围坐一团。谢茵茵与同行的贵女们说笑着,偶有华贵马车行驶而来,她便抬头看过去,眼神里充满期待,须臾又满眼失望地垂下头来。

主席上的太子瞧见她如此模样,揶揄道:“茵茵何故如此?可是在等哪家的情郎?”

那些贵女闻言也附和着,连连询问。

谢茵茵连忙解释道:“你们莫要说笑。不是什么情郎,是二皇子,几日前我邀他前来宴游,他明明答应了,此时却不见人影。”

谢茵茵说完,却见众人面色怪异,太子也欲言又止的模样。

未及询问缘由,突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周围的贵女们也都眼含喜悦,面带羞怯,低声惊呼。谢茵转头看去,只见一月白人影跨坐于骏马之上,正向桃林奔来,衣袂飘飞之间,尽显风流。哒哒的马蹄声不知踏在了谁的心上。

一人一马渐行而近,马上少年俊朗的面容逐渐清晰可见。

周围的贵女们再次躁动起来,只是这次却是失望的嗟叹:“怎会是他?嘁,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年郎呢。”

“是啊是啊,咦,谢相的女儿怎会和他相识……”

谢茵茵并没有听到周围细微的议论声,她眼眸晶亮,闪着细碎的光,看对面广袖长袍的翩翩佳公子一步步走向她。

直到傅沉行至眼前,清风忽起,霎时间漫天花雨落下。两人就这么在灼灼桃花下对视,一时都忘了说话。

半晌,谢茵茵错开目光,轻咳一声,然后道:“傅沉,你今日穿这月白衣裳极是好看。”

傅沉似乎愣了一会儿,才回道:“……啊?是。”他见谢茵茵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又补充道,“平日里习惯穿黑色,耐脏。”

谢茵茵笑意深深地看着他:“傅沉,你就是个呆子。”

(二)

席间太子突然起了雅兴,拉着众公子组织起流觞曲水的宴会游戏。仆从侍女一阵排布后,宴会之上长于词令的公子们都依次入座,摩拳擦掌地想一显文采,巴望着最好能一举惊艳世人,留下万古芳名。傅沉无意参加这样的游戏,他本不善此道。太子却道:“难得在这样的宴会上见到二弟的身影,孤本也是希望二弟能尽兴才有此意兴,若二弟推辞,这曲水流觞不玩也罢。”

一席话之后,众公子连忙笑嘻嘻附和,哄劝着。如此,傅沉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推辞了。

那流水中的酒盏似乎格外钟爱傅沉,连续几次停在他面前。每停一次,傅沉便要饮酒赋诗一首,他渐渐不支。在又一次端起酒盏,却冥思苦想无果后,他放下酒盏,直言自己已无才思。一众公子皆发出意兴阑珊的喟叹,更是有那嘲讽挖苦者:“看来二皇子还是更适合在刑部审讯犯人,不适合这些高雅意趣。”

太子端坐席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谢茵茵看着众人满脸的不怀好意,心下微恼。正待出声,一旁某位贵女便面色关切,语带神秘地说道:“茵茵,你怎会和二皇子有来往?你可知这二皇子是何许人?”

谢茵茵闻言,挑眉道:“哦?我却不知这二皇子有何特别之处。”

这位京城贵女便向谢茵茵说了一段宫廷秘辛。

原来这二皇子傅沉的生母本是乌国的公主,以和亲之名来到大周嫁给了当今皇帝。彼时两国交好,那乌国公主也是聪慧明艳,深得帝心,与皇帝琴瑟和鸣。但好景不长,几年后,两国交战,乌国公主趁皇帝忙碌备战之时,偷走了本朝地图潜逃回乌国。我军大败,那乌国公主也顺利辅佐其亲弟成为新的乌国国主。

皇帝因此恨极了这乌国公主,也连带恨上了傅沉,但念其是亲子,也不忍杀之。是以傅沉虽身为皇子,却并不受重视。傅沉本人也因为从小受人冷眼,性格孤僻,不近人情。

“还阴险毒辣,卑鄙无耻。”另一位贵女补充道。

谢茵茵听到这里,低头喝了口桃花酒,才缓缓说道:“等等,你们说傅沉他从小受尽冷落,因而性格孤僻,这可以理解。但这阴险毒辣,卑鄙无耻又是如何说?”

那位补充的贵女以手遮面,附在谢茵茵的耳边悄声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二皇子明面上在刑部任职,实际上,他还掌管着暗卫处,专门监视朝廷臣工们,搜集各处情报上禀。但凡朝中哪位大臣得罪他,他就在情报上做文章,污蔑构陷,惹得皇上对其猜忌。”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俯身说道:“这些都是我爹悄悄跟我说的,你可不要外传啊。”

听完她的话,谢茵茵放下酒杯,杯子触上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她环视一圈,扬声道:“你们说傅沉性格孤僻,不近人情,难道不是因为周围的人全都孤立疏远他,他无法与人亲近,现在倒来说他不是?说他阴险毒辣,卑鄙无耻,更是荒谬!他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办差,难道不按规章办事,倒要有慈悲心肠?”字字有力,掷地有声,“呵,颠倒是非也不过如此了。”

贵女们纷纷面露不豫,溪边众人也都循声望过来。谢茵茵起身走到傅沉面前,向席上端坐噙笑的太子行了一礼,面容恭敬,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太子殿下,这游戏之乐在于众人参与,若只二皇子一人得赋诗之乐,怕是众公子不得尽兴。二皇子这便退出这游戏了。”言罢也不管太子是何反应,径自拉着傅沉离开。

太子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变了脸色。

(三)

两人避开人群,在一棵粗壮桃树下寻了一片空地,席地而坐。

谢茵茵长舒一口气:“可算清静了。”

傅沉也像是终于放松下来。

谢茵茵低着头,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提声道:“傅沉,他们如此为难欺辱你,你为何不知反抗!”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傅沉抬眼看着她,语调轻缓道:“茵茵,你莫气恼。相较于诗词歌赋,我确实更擅长断案审讯。他们所言也无错,不过是语气过于轻浮。”

谢茵茵瞪着他,快被气得七窍生烟。

傅沉并无气愤,他垂着眼眸,缓缓道出心中的隐伤:

“自我有记忆以来,周围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宫里的侍女太监表面照顾我,私下都在想方设法离开。皇上也从没当我是他的儿子,他看着我只有满心的防备和满眼的嫌恶。

“你之前曾问我为何要习武,这便是原因。”

“我若连一点用处都没有,恐怕早变成森森白骨被弃之于荒野了。”

“我也曾愤懑难平,痛苦到,只想与他们所有人同归于尽才好。后来便明白了。我若满心仇恨地活,整日不痛快,何苦来?他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他们的言论诋毁伤不到我分毫,也并不能改我心志。我只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好好活着。”

“茵茵,我很感激你愿意靠近我,相信我。在你之前,我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有一天还能被人……维护。”

傅沉说完,抬起眼看向谢茵茵。黑亮的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感动。

谢茵茵此时已经渐渐从最初的愤慨中平静下来,她静静听着傅沉低缓的话语。这样的身份不是他能选择的,众人对他的诘责全无道理,却也让人无可奈何。她自己不也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才被送养山林的吗。

物伤其类,冷静下来后,她有几分感同身受。与傅沉不同的是,父亲对她虽缺少陪伴,但也是疼爱有加。加上她天性乐观开朗,并不因此纠结自苦。

听完傅沉的话,她定定看着他,坚定道:“没什么大不了,傅沉。以后你有我,我会一直在。”少女的目光直白而热烈。即使面对如此不公的对待,他亦无阴暗报复之心,只是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样温和端方的人,怎能不让人心动?

傅沉睁大了双眼,里面盛满了喜悦与感动。

谢茵茵扯开一抹笑容,颇有几分调皮地说道:“其实他们是怕你才这样编排你,未必不是好事。”说完还眨了眨眼。

傅沉见她如此生动的神态,一下笑出来,如冰雪消融,晴光万里。

宴会结束,傅沉目送谢茵茵踏上马车后,准备骑马离开。太子走过来,见傅沉看着谢茵茵的背影,他斜睨着傅沉:“这丫头倒有几分趣味。孤本想着,纳来做房贵妾也不错。倒不知,二弟何时与她有一段情了。”

傅沉皱眉,直直看向他:“太子殿下慎言,谢茵茵乃谢相之女,况且女子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轻慢妄言。”

太子一时愣住了。这傅沉平时一向寡言少语,极少与人争锋,此刻言辞凿凿,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却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他哼了一声,语气有几分恼羞成怒:“丞相之女,你莫不是不知,她的母亲有一半乌国血统,父皇因此对谢相也一直不放心。”说到此处,他稍停顿,转而又有几分轻蔑,“哦,孤倒是忘了,你自己不也是一样。”见傅沉不言,留下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拂袖而去。

傅沉立在原地,面沉如海。

第三章 离去 君游东山东复东

(一)

“茵茵,我们回去吧,晚间还有宫宴呢。”好友的声音传入耳中,谢茵茵渐渐从回忆里抽身。酒楼下街道两旁的人群已四散而去,那人的身影也早已远去。她心间一阵酸涩感慨。若人生当真可以只如初见该多好,不必经受那些变故之伤,那等离别之苦。

上元宫宴之上,谢茵茵看着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她觉得心中烦闷,于是起身离席走出宴厅。

谢相在觥筹交错间瞥见女儿独身步出宴厅,正要吩咐仆从跟上,又见宴会中另一道身影尾随而出。他怔了证,低声微叹:“罢了,且随他们去吧。都是好孩子啊……”遂转身继续与同僚欢笑畅饮。

天边圆月皎洁明亮,她在湖边缓缓踱步。皇帝大宴群臣,宫中自然十分忙碌,路上人来人往,一众宫女太监穿梭其间。她听见宫女们窃窃私语,满含崇拜地讨论着二皇子如何在乌国卧薪尝胆,与我军里应外合一举剿灭乌国,为皇帝平了这个心腹大患,如今二皇子已是御前圣宠,前途无量……

她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声响,却并不转身,继续漫步着。

“茵茵。”身后之人叫住了她,是熟悉的声音。

“二皇子有何贵干?”谢茵茵转身,把微颤的手藏到身后。

月光下,傅沉朝她走来。他在距离谢茵茵几步之遥时停下,踯躅着,想往前又不敢的模样,倒像是有几分近乡情怯。

“茵茵,我……”傅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感觉嗓子有点发紧。

谢茵茵并不看他:“二皇子殿下要是没有要紧事,臣女先告退了。”说完准备离开。擦身而过之时,却被拉住了手臂。

“茵茵,我很想你。”傅沉低声说道。

谢茵茵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

月华流转在两人之间,一阵无言沉默。

半晌,叹息似的话语才从她的口中溢出:“傅沉,三年了。你还记得想我吗?”

(二)

自桃林之宴后,两人的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谢相并不愿意自家女儿和傅沉这个是非之人扯上关系,对谢茵茵是几次三番地谆谆教诲,苦口婆心地劝导,奈何自家女儿却反过来教导他:不要道听途说对一个人妄下定论。谢丞相眼见无法说通,又不忍真的对女儿加以惩戒,便只得勒令谢茵茵每日待在府内,不准出门。以此杜绝她和傅沉再有接触。

还是那个隐蔽角落的墙头,月上柳梢头之时。谢茵茵坐在上面,安静地看着已由嫩绿变为深绿的柳枝。时间一点点过去,已至深夜。

墙下有些微响动,她低头看过去,傅沉终于来了。

谢茵茵露出笑容来,傅沉于是一跃而上,坐在她的旁边。

两人借着月光相视而谈,傅沉看着她,仿佛一刻也不舍得错开眼。

谢茵茵观他面容疲惫,关心他是否朝中事务过于繁忙,傅沉却垂下眼睫不敢看她。谢茵茵于是明白,她开口询问:“是在忙去乌国的事宜吗?”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今日傍晚,她如往常一般躲过父亲安排的眼线,准备攀上墙头,却被父亲逮了个正着。他告诉她:那与乌国使团一起来的公主有意和二皇子缔结婚姻以修两国秦晋之好,皇上已然应允。想来二皇子不久便要同那公主动身前往乌国了。

她自是不信的,父亲便又补充道:“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比不过乌国公主驸马之位。那乌国国主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他百年之后,新任国主是谁不言而喻了,哼。”

她出言反驳,于是父亲便让她亲自问一问傅沉。

此刻听完她的话,对面的傅沉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出言否认。谢茵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为什么啊?”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傅沉抬头看向她,眼中情绪流转,语气却坚决:“茵茵,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去。”

谢茵茵只感觉好像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心中明了。

她闭上了眼睛,轻声说了句:“你走吧。”

傅沉离去后,谢相来到女儿面前想要安慰她几句,却见皎皎清晖下,谢茵茵已是满脸泪痕。老父亲最终只能轻轻抱着女儿,长叹一声。

傅沉前往乌国那日,皇帝为表重视与庆贺,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整个京城上空一直闪耀着烟火礼炮。而谢茵茵却在五月盛夏的天受了风寒,一直咳嗽不断,无缘得见这样的盛况。欢送仪式一直持续到傍晚,乌国使团的仪仗队伍才从皇宫出发。

热闹了一天的京城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余晖正好洒在谢茵茵房间的窗户上,她推开窗户想感受一下阳光,却发现窗前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第四章 相守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

宴会已至高潮,皇帝组织百官于御湖边放起了长明灯。刹那间灯火如星闪烁在夜空,整个皇宫亮如白昼。

湖边的两人对望着。

傅沉眼皮轻颤,回应谢茵茵的话语:“你我之谊,未敢或忘,我一直深藏于心,茵茵。”

谢茵茵嗤笑一声:“我心里一直知道,你去乌国,不是为了所谓的乌国国主之位。必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她挣开了傅沉的手,继续道:“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国家大计,以身犯险,深入敌腹,获取情报。”

“我不是……”傅沉情急地想要解释。

却见谢茵茵笑着说道:“二皇子立此大功,如今又深得圣宠,茵茵在此祝贺二皇子殿下往后平步青云,加官晋爵。”

傅沉看着她,有些无措。

过了良久,他沉缓而笃定道:“茵茵,我不想要什么乌国国主之位,也不在意是否有圣眷恩宠。我想要的,只一个你而已。”

当年乌国公主假借求亲之名前来大周,其目的是在傅沉。她私下找过傅沉,并向他坦言意图——乌国国主无子,她身为女子,无承继之权。然国内群狼环伺,意图篡位者众多,她想借助傅沉的身份控制局面,再徐徐图之。

他自是将此事如实上禀,皇帝不置可否,太子却道:“父皇对乌国这个心腹大患一直想除之后快。儿臣认为,这正是绝佳之机,找一可靠之人借机潜入乌国,到时与讨伐之军里应外合,事半功倍。二弟一直以来负责收集各国情报,对乌国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加上……加上他这一身血脉,相信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沉默不语,太子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然而傅沉的身份也让他有另一重顾虑。若是直接下令,恐他心中不愿,到时转投敌国反倒麻烦。因此一时并未表态。

傅沉却表示自己愿意前往,但有一求。

思索片刻,皇帝缓缓问道:“你有何求?”

“臣,唯求一人。”傅沉抬起头,看向皇帝。

旁边太子听闻此话,瞪大眼睛,面有怒色。

皇帝侧头沉吟一会,明白过来。他问道:“你可知,此去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你不一定有命回来。”

只见傅沉眼神坚定,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他的意志:“臣知道,臣也只是在博一个机会罢了。赢了,得偿所愿;输了,无怨无悔。”

万千明灯下,欢声笑语中。傅沉看着谢茵茵,缓缓诉说着:“皇帝一直因为你的母亲而对谢相心有芥蒂,太子也暗含心思,我又是这样一个身份。我们的事,丞相不会答应,皇帝更不会允许。

“唯有如此殊死一搏,一切才有可能。而这样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我又如何能告诉你呢,茵茵。”

谢茵茵并不说话,她好像定住了,垂首看向地面。

傅沉看不见她的表情,心中忐忑,颤声道:“我从来都是一个是非之人。即使现在,仍有不少人忌惮我身上那一半的乌国血脉。”

顿了顿,他又道:“茵茵,你若是觉得烦扰,我……”说到此处,他似乎哽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才继续说道:“我往后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唯盼……”

话未说完,对面的人抬首,傅沉这才看清,她眼眶湿润,鼻头泛红。

谢茵茵内心深处何尝不知傅沉的心意,她不过故意说这些冷淡曲解的话,发泄心中的怒意与委屈——她也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苦等三年,一并心中也是充满思念与担忧。

可在听完傅沉的剖白后,她心中的委屈怒气早没了踪影,只剩下满心的疼惜和急欲冲出胸口的饱涨的情绪。谢茵茵吸着鼻子,眼中秋波漾漾。道:“傅沉,你从来不是什么是非之人。尔心昭昭可鉴日月,我亦如此。”

“傅沉,你辛苦了。”

“从今以后,我们绝不分离。”她向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傅沉亦紧紧回抱住她。纵使万水千山,艰难险阻,然爱意所向披靡,可平山海。

从此,山水迢迢,紧紧相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