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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无双

2024-10-31昔墨

南风 2024年10期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红似嫁衣。她的愿望在前一天晚上就完成了,现今大仇得报,她死而无憾了。

【零】犬戎

乾元二十一年,犬戎频频来犯。犬戎大将完颜三邒以外交使节为名设营京郊百里外,点名要全京城最好的舞姬来伺候。

同年,镇北大将军秦苍连赢三仗,应诏回京。

【壹】秋心

京城,霞飞楼。

作为全京城最知名的酒楼,霞飞楼不止以菜肴色香味俱全闻名。最令其引以为傲的是,它有闻名全京城,引得无数富家公子豪掷千金只为一睹芳荣的舞姬,秋心。

这名全京城最好的舞姬,出名却不是因为艳舞,而是剑舞。

公孙大娘善舞剑,一舞剑器动四方。

在这个风雨飘摇,饿殍满地的年代。即使是暖风吹得游人醉,却也会在片刻恍惚中记起边疆的烽火狼烟。

秋心姑娘一曲极具兵戈之气却又不失柔美身段的剑舞,抚平了无数人隐秘的,只得偏安一隅,不能上场杀敌的负罪感。

秦苍站在霞飞楼门前,望着字迹龙飞凤舞的牌匾。身侧游人如织,鱼贯般涌入霞飞楼内。唯他不动,玄色的背影如沉沉暗色山河,不可撼动。

“剑舞要开始了,不进去吗,秦兄?”

右肩突地被拍了拍,秦苍侧头看去,是一把折扇。顺着折扇朝上,便看见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眸。

白衣男子“啪”一声打开折扇,随手扇了扇,端的是一派风流做派。

秦苍眼底含了几分无奈,叹了声,道,“在等你,左谦。”

“那我们进去吧,再晚点,就赶不上开场了。”

进到包间时,四下皆静。分明是晌午,厅内光线却极暗,只见几盏幽幽烛火。

没多时,四周烛火黯淡了些许,大厅突然一阵骚动。忽的一道女声传出,声线清越,语气铿锵,道:“正所谓位卑不敢忘忧国,近来犬戎屡屡来犯,我朝将士英勇抗敌,保卫河山。秋心虽为弱质女流,承蒙各位抬爱,今日便以一曲剑舞,祝秦将军及我朝士兵旗开得胜!”

左谦摇了摇手中折扇,听见秋心这一番话,颇有赞赏之意,“没想到这秋心姑娘别有一番巾帼之气,倒与一般女子不同。”

秦苍闻言眉心微蹙,并未多言。

四面烛火骤然亮起,接着传来一阵激越的鼓声,气势铿锵。四面琵琶声起,奏的是十面埋伏。一女子面覆轻纱,手持长剑,驭马冲了出来,又恰恰在舞台上顿住。她立足马上,只听“呛”的一声剑吟,剑已出手。只见剑如匹练飞出,在烛火中舞出一道道银辉。起手动作间行云流水,别有一番美感。鼓声激越,她抬眸,顾盼流转间,媚色天成。

一舞剑器动四方。

秦苍看着台上舞剑的女子,忽而从心底冒出这一句话。公孙大娘善舞剑,一舞剑器动四方,这女子,看似也不承多让。

只不过。

秦苍盯着她那双光华流转的凤眸,陷入沉思。

总觉得,这双眸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转眼间一舞已毕,秋心立于马上行礼。四下叫好、口哨声一片。一片喧闹中,秋心重回马背,驭马离去。

“走吧。”左谦伸了伸懒腰,“不是要去找她吗?”

秦苍闻言回神,怔愣片刻,点了点头。

后院。

“姑娘,镇北大将军求见。”

刚结束一场舞,秋心正在卸妆。听见有人求见,头也不回地便要拒绝。

“不见。”

话音刚落,却又想起刚刚忽略了什么,急忙道。

“等等,你说谁求见?”

“镇北大将军秦苍。”

空气寂静了片刻,突然听见“啪”的一声。通报丫鬟吓得身子一抖,结果定睛一看,是一把玉梳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秋心梳发的手少见地微微发颤,随后镇静下来,道,“让他稍候片刻,我随后就到。”

秦苍和左谦进来时,看到的是氤氲的雾气。秋心跪坐于垫上泡茶,茶香氤氲,遮挡住了她的脸。

她开口,“二位请坐。”

秦苍看着面前的茶,开门见山道。“秋心姑娘,贸然前来,多有打扰。实不相瞒,我乃镇北将军秦苍。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秋心正捧茶要呷,忽然听见这句话,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茶盏,烫红了她的手也未发觉。她抬眸,想看清秦苍的面容。

“秋心姑娘小心些。”左谦发觉,一脸心疼地握起秋心的手,轻轻抚着烫红的伤处。

秋心轻移眸光,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便立刻收回了手。她轻轻笑道,“没什么打紧,多谢这位公子了。话又说回来。将军前来,所为何事呢?”

手被拂开,左谦也不甚在意,只转头看向秦苍。却发现秦苍也在看他,眼神黑沉。听闻秋心发问,他便也立刻移开目光。

“想必秋心姑娘也听闻犬戎将军放话,点名要全京城最好的舞姬来伺候。而全京城最闻名的舞姬,便是秋心姑娘您。”秦苍说着话音一顿,望着雾气后秋心的眼,道:“想必不久圣上就会下旨,请秋心姑娘前往犬戎营帐。刚刚秦某也看过姑娘的剑舞,能看出姑娘不仅武功底子深厚,更有一腔报国之情。故而,秦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将军想让我以美人计,刺杀完颜三邒,可对?”话未说完,便被秋心打断。秦苍怔了怔,却也郑重点了点头。

秋心在他来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却实在不忍听他亲口说出那句,便开口打断了他。只是藏在袖下的手已攥的鲜血淋漓,仿若她此刻的心境。

“当然。”秦苍话未说完,“这是秦某的不情之请,此时事关姑娘性命,姑娘亦可不应……”

“我愿意。”秋心却不等他说完,再次打断。“不过兹事重大,还请将军明晚前来此处,与我相商。

秦苍一愣,忙答道,“这是自然。”不过秋心应下地干脆利落,反倒是秦苍没反应过来,只觉一切顺利异常,让他有些许恍惚。

两厢沉默后,秋心再次开口,“若将军无事,便可先行离开了。”

秦苍闻言,明白这是赶人了,便起身作揖,转身准备离去。结果扭头一看,却见左谦端坐不动,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预约了秋心姑娘后面的时间,秦兄可以先走。”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左谦好心为他解释道。

秦苍闻言便黑了脸,转身离去。

待到秦苍走远,秋心才力竭似的,浑身瘫软下来。左谦则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着,并不急着开口。

他等秋心好些后,伸手拉住秋心掩于袖下,血肉模糊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道,“阿霜,你这又是何苦呢?”

“抱歉主子,我擅做决定了。”秋心低垂了眉目,却对左谦的疑问避而不答。

“我说过,你从来都是自由的,不必叫我主子。”左谦掏出金疮药,细细撒在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给我赚了这么多钱,恩情早就报答完了。”

“主子对秋心恩重如山。但这次,秋心必须要去。”秋心抬头看他,眸色坚定,似长明不灭的烛火。

左谦看着她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秋心即愁,阿霜,我是不希望你有太多愁的。”

“国仇家恨没报,秋心不敢不谈愁。”秋心看着手上的伤口,声色冷如碎冰。

左谦闻言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将她手上的伤包扎好,起身准备离去。

“主子。”秋心开口唤住他,左谦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若阿霜能活着回来,还未报答完的恩情,阿霜会继续报答的。”

左谦闻言轻轻一笑,眸色如水,他道,“好。”

行至院中,左谦望着夜空中的月,低声叹道。

“我如何不知,你从未想过活着回来。”

【贰】秋霜

“秦苍哥哥……秦苍哥哥…”

正值四月,春光正好。天色似青似白,浓淡相宜。女孩逆着光朝他奔来,欢欣雀跃地唤着他的名字,双眸晶亮,眼底里全是他的倒影。

“秦苍哥哥,爹爹让我向你学剑,你教教我吧…”

他低头看她,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把木剑,长度适中,正适合初学者使用。他摸摸她的头,提醒她道,“想学剑可不那么容易,基本功首先要打好。要学的话,先教你一些起手势……”

“嗯!”女孩兴奋点头,一双眸子一瞬也不离地盯着他,脸上满满地都是笑意。她跟随着他的动作,学得极认真。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分对他的依赖。

从晨光熹微一直练到艳阳高照,他静静地在旁看着她练剑。小姑娘倒耐得住气,初学剑也能坚持这么久,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累了没,累了就过来…”秦苍站在凉亭里,临边荷塘送来微风细细,有几分凉意。小姑娘满头大汗,一张小脸被太阳晒的通红。秦苍看着有些忧心,生怕她会中暑。

女孩倒是听话,听见叫唤就立马跑到他跟前傻乎乎地笑,双眸弯弯似月牙儿。他看着觉得有趣,忍不住想逗她。

“我教你练剑,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她听到这句话楞着了。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脸色更红了,又连忙摇摇头,眼角处还有没散去的羞涩。

“爹爹说我唱歌好听,要不,要不唱歌给你听……?”

女孩抬头看他,表情有种难以掩饰的忐忑,怕他不答应似的。看他久久不说话,又有一丝丝委屈。

秦苍笑了,他看着那表情变幻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他温声说,“好啊。”

女孩的眸子瞬时就亮了起来,一双凤眸里仿佛有流光划过,晶晶亮,十分好看。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生怕他反悔。

他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手轻轻撑在石桌上。女孩上前,摆了个姿势准备唱歌,看着倒是像模像样。她开口,唱道: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常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一曲闭,秦苍缓缓睁眼。一曲贺新凉,她唱得悲壮。这是一曲悲歌,少有人能唱出其中意境,她不过堪堪十岁,竟能唱到如此地步,虽仍差了些,但也极为不错了。

他抬眼看她,问道,“阿霜,这首歌,是怎么学的?”

宋秋霜瞅了瞅他的神色,道,“爹爹教的,教了很久很久,但他说我唱得还是缺了那种感觉…”

秦苍点头,却仍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唱这首歌,这首歌过于悲凉,并不适合平常演唱。”

宋秋霜脸上忽然闪过几分羞赧,声音渐渐低如蚊呐,“因为…因为秦苍哥哥,字河梁。”

秦苍哑然失笑,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心中仿佛有柔软处被触动,他轻轻笑了。

真是个傻姑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秋霜的剑练得越来越成了型,挥舞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架势,拿去唬人绰绰有余。

作为学剑的报酬,宋秋霜日日给秦苍唱歌。不过时间改成了晚上,在凉亭中乘凉听曲,夜风吹来,倒是十分惬意。

这样的神仙日子过得太过畅快,畅快到父亲提出和宋家定亲时,他也畅快地接受了。

没什么不好,他想。他喜欢宋秋霜,也习惯了和宋秋霜待在一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太舒畅太有趣,让他过一生也愿意。

消息传到宋秋霜耳中,她兴奋了好一阵。时常对着镜子梳着一头黑发,盼着它快点长长,长到及腰便可以梳成嫁人的发髻了。

待我长发及腰,哥哥娶我可好?

她心中默念这句话,每晚睡梦中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笑得甜蜜。

一日,秦苍被镇北大将军叫到跟前,说是有事相嘱。

他推门进去,行了个礼,道,“父亲。”

秦陆点了点头,眼神不离桌上的沙盘。他道,“近来犬戎来犯,边境多被骚扰,我打算领着宋副将一同前往抗敌,你留下,为我守好后备军。”

“是。”秦苍拱手答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阿霜可会一同前往?”

“宋家夫妇会一同前去,秋霜的去留看宋家的安排,不过以秋霜的性子,定是要跟去的。”

秦苍闻言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此次犬戎入侵规模不大,父亲应当可以应付吧。”

“嗯,”秦陆估计了一下敌军形势,“应当不成问题。”

三日后,秦苍目送父亲离去。果不其然,宋秋霜也跟着出发。秦苍看她跃向马上,一言不发。宋秋霜见他有些生气,便笑着驭马向他走去,悄悄附耳对他说,“秦苍哥哥,等我回来。”

宋家夫妇看着这两人摇摇头,要不是这一战规模较小相对安全,也不会任她胡来让她去的。

宋秋霜驾马返回队伍,又回头看了秦苍一眼,她朝他笑,笑意中又带着满满的自信。

秦苍哥哥,等我回来,变成更能配得上你的人。

可她最后没有回来。

秦苍听到消息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由于内奸潜入,情报出错,犬戎大批入侵。镇北军措手不及,全军覆没。镇北将军及副将,无一人生还。

宋秋霜失踪。

秦苍闭了闭眼,轻声道,“骗子,都是骗子。”

【叁】请求

秦苍突然从梦中醒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上三竿,他很少起的这么晚。

他起身,换衣,洗漱。背手站在栏杆边上,任思绪在脑海中翻腾,等待着和秋心约定的时间。

时至傍晚。

秦苍如约而至。他走进房间时,入眼是满目的红。秋心一身正红衣裳绣金纹,隐约可见的金线勾勒出龙凤呈祥的图案,淡红色面纱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她正拿着个酒壶往自己的酒杯中倒酒,见他来也只是摆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我想着既是将军来,那茶叶就不适合用来款待了。这酒是我珍藏多年的梨花白,不知将军喝不喝的惯。”

她抬手,也给秦苍面前的酒杯满上,姿态优雅。

秦苍举杯,礼节性地抿了下后放下酒杯,心中觉得有几分不同寻常,准备开口商谈正事,却被秋心抢了白。

“将军的请求,我自是同意的。”秋心抬眼看向秦苍,语调一转,“可刺杀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知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秦苍闻言看她,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姑娘想如何?”

秋心一笑,笑得明媚。她道,“秋心倾慕将军已久。若是秋心能活着回来,将军娶了秋心可好?”

“不行!”秦苍当即拒绝,手握成拳重重砸在茶案上。“这个要求,恕秦某不能答应。”

秋心看着他的反应,饶有兴味地问道,“为何?”

“秦某已有婚配。”秦苍闭眼,艰涩说道。

秋心一怔。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他一直未婚,她知道。

“秦将军至今未婚之事何人不知,秦将军这个理由,莫不是在诓骗秋心?” 她掩唇一笑,线条曳丽的凤眸微微上挑,光华流转间容色逼人,端的是魅惑人心。

秦苍不为所动,道,“秦某有一未婚妻子,之前意外走失,秦某一直在寻她回来。”

话音一落,空气静默了片刻。秦苍正要开口,却突然听闻“啪”的一声。

琉璃酒杯坠地,被摔得四分五裂。秋心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酒杯,半晌,勾起一抹笑。

“抱歉,手滑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轻描淡写地道。

秦苍点了点头,虽有些疑窦,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抬手举杯,忽觉身上松软无力,提不起一丝劲气。他提起内力正准备运转探究,却发现身上内力全无。

“你……!”

秦苍怒视秋心。秋心亦低头看他,双目对视,秋心眸中有笑意划过。

“我早知你不会同意,故而求到了针对你用的药。无色无味,且药效发挥慢,还有令人内力全无,意识模糊的作用。”

“既然你不愿,秋心也不强求。只要将军听秋心唱一晚上的曲,可好?”

药渐渐发挥效用,秦苍眼前渐渐模糊。隐约可见秋心摘下了面纱,烛火中的面容很有几分熟悉。

“秦将军,你的未婚妻子,是不是叫作宋秋霜?”

“她其实早就死了,六年前就死了……”

秦苍听闻这话气极,可又无力反抗。他隐约感觉到有女子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清清淡,似夏夜荷塘边微风送来的缕缕清香。女子的声音环绕在他耳旁,轻轻柔柔,和当年敲在他心房的声音一样。

他渐渐意识模糊。

“秦苍哥哥,秦苍哥哥……”

他似乎又听到了宋秋霜的呼唤,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四月春光下,向他奔跑而来的小女孩,笑容灿烂,灵动可爱。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他似乎又听到了宋秋霜的歌声,唱着他的字,在夏夜的凉风中,婉转悠扬。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也许,这就暗示着他们之间的长绝吧。

阿霜,能再见到你,真好。

阿霜,对不起。

【肆】入营

一朝梦醒。

秋心回忆起让左谦前来接走秦苍时他苍凉的眼神,以及和他一起筹备的种种刺杀事项。

那个药,让秦苍昏迷一天,差不多够了。

忽然想起左谦之前问她的话,“秋心即愁,阿霜,我是不希望你有太多愁的”

愁吗?当然有。秋心低头看向白纸上自己的名字。

当初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呢?不仅是回避流落红袖招时常妈妈的怀疑,还有心中的满腔恨意。

秋心即愁,愁即仇。国仇家恨,她都一一算上。当年情报出错,犬戎偷袭,镇北军全军覆没。娘拼死才护得她一条命,她拼命逃出来,却被红袖招的人看上,掳了回去。

虽说中途被左谦救下,没被污了清白。但从她把自己卖给红袖招开始,宋秋霜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秋心,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复仇的秋心。

在孤寂的四年里,她不是没想起过秦苍,可是她不配。那个要求,就算秦苍答应,她也不会同意,她从来不打算活着回来。秦苍只属于过去那个单纯天真的宋秋霜,而不是这个烟视媚行,满腔仇恨的秋心。

她回不去了。

秋心垂眸,挑出一根尾部幽蓝的发簪插于髻上。她对镜淡扫蛾眉,粘贴花钿,忽而想到一句诗。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那是她曾经幻想的画面,也是遥不可及的梦。她抿了抿描绘得精致的红唇,渐渐笑了。

有些遗憾今生无法完成,那就等来生吧,来生,没有国仇家恨,没有阴差阳错。

……

秦苍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他头疼欲裂。转头望向四周,发现这是客栈的装饰。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扶额,零星回忆起昨晚的片段。飘动的红纱,红烛映照下几分熟悉的脸,清清淡淡的女儿香,一曲贺新凉……

秋心……秋心,他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

犬戎将军帐内。

伴随着妖娆的鼓乐声,来自大漠的舞娘们扭动着性感的腰肢。众人推杯换盏,庆祝着持久战的胜利。

“将军,你要的那个女人来了!”

小兵从帐外跑来,满头大汗,一脸兴奋地小跑进帐向将军通报。

“干净吗?”犬戎将军低声问道。

“干净,全身上下没发现凶器或毒物。”

犬戎将军闻言大笑,虬髯横生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快意,他道,“让她进来。”

秋心轻移莲步,缓缓走进帐内。皎白的月光映在她半遮着水晶流苏面纱的脸上,照亮了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眸。极具异域风情的胡服短衣勾勒出她形状美好的上半身,露出盈盈一握的纤腰,雪色轻纱轻泻之下,隐隐露出那白皙挺直的双腿。大漠舞娘纷纷退散,独留她一人立于帐中。

她抬眸,凤眸直直对上犬戎将军的双眸,眼角微微上挑,妖艳的眸色从她斜飞勾勒的眼尾直直射入犬戎将军的眸中,使人顿觉半身酥麻。

她抬腿向后一勾,劲道柔韧又不失力度,雪色轻纱在半空飘荡,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她向后一折腰,曼妙纤腰灵蛇般扭动,雪色脚踝上铃铛叮当作响,清凌凌的声音在魅惑舞姿下,显现出糜旎的勾引。

空气似乎都燥热起来。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秋心的舞姿,只觉她动作之间极为勾人,眼波流转间,媚色逼人。

犬戎将军摸着胡子,眼神赤裸裸地盯着秋心,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与渴望。

果然是全京城最好的舞姬,不知这样的尤物尝起来,又是怎样的销魂滋味。

一舞毕。秋心上前行了个标准的胡礼,她背后各种目光汇集,是可清楚感知的灼热。

六年苦练,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清楚地看到犬戎将军及其他男人对她的痴迷,这代表着她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便是等待时机。

她盯着主座上那张脸,忍住心中滔天的恨意。起身,等待着他的召唤。

“啪啪啪!”安静之中,犬戎将军抚掌大笑,眼中全是对她的满意。他开口道,“美人,过来。”

秋心顺从地走上前去,还未走近,却被他一把拉进怀中。

“你是大齐,给本将军的礼物?”他撕开面纱,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双眸。那双眼睛除了对她的渴望,还有探究的考量。

“是。”她开口,声线低柔,又刻意拖长余音。显得勾人而娇柔,惹人怜爱。

“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心思。”犬戎将军眯了眯眼,眼神冷酷。“想要活命,就乖乖听话。”

“否则,”见她似乎有些胆怯地瑟缩了身子,他附耳在旁轻声道,“本将军就把你弄死,然后剥皮抽骨,拿去喂狗。”

似是满意她的反应,犬戎将军一把将她抱起走出帐外,边走边高声道,“你们尽情玩,本将军先去享用美人,玩腻了后,送给你们。”

帐内一片欢兴庆贺,而后又是觥筹交错。秋心被带离,悄悄将刚才跳舞时取下的发簪藏入手心,轻轻抹去尾部的蜡。

【伍】刺杀

刚刚进入主帅营,犬戎将军就上了前来。她强忍着心中喷薄而出的厌恶与恨意,装作顺从而惹人怜爱的模样。

之前左谦安排下的药起了作用,犬戎将军已神志不清,秋心趁机用发簪一刺,幽蓝尾端直插入大动脉。“嘭”得一声血花四溢,溅了秋心一身。

她起身,看着完颜三邒捂着脖颈,惊怒地睁大了双眼。她立马用枕巾堵住他的嘴,含恨用簪子疯狂戳他的脖颈,直至血流如注,完颜三邒痉挛的身子慢慢停止了蠕动。

终于,成功了吗?

父亲,母亲。秋霜给你们报仇了。

秋心仰头,看着帐顶,任鲜血在脸上流淌也不管不顾。

国仇家恨终于了结,大仇得报。她轻轻笑了,越笑越大声。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红似嫁衣。她的愿望在前一天晚上就完成了,现今大仇得报,她死而无憾了。

摇摇晃晃地走出帐外,漆黑夜空一轮满月高挂,她抬头,朗朗明月照了她满身。

她突然有兴致唱歌了。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她唱着,声音婉转悠扬,夏夜有风,一切都像回到了小时候。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父亲常说她不懂这首曲,却又偏偏喜欢唱。这其中的沧桑与悲凉,是经过岁月沉淀,尝过人生百态,才能懂。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常啼血。”

她想,她懂了,这是一曲送别的悲歌。身后巡逻的士兵听到了动静,纷纷向她包围,她不管不顾,仍旧自吟自唱地往前走。

弓箭手已将她环绕,只待她走出最后一步,便万箭齐发,要了她的性命。

秋心抬头,张开双臂,月华撒了她满身。风静静的,似乎传来了马蹄声与呼唤声。

“阿霜!!!宋秋霜……!”

她闭目,终是跨出了最后一步,唱出了最后一句。

“谁共我,醉明月!”

霎那间,万箭齐发,秋心身上的血衣被完全染红,她笑,像极了出嫁的模样。

夜风轻轻传着最后的嘶吼,带着无限懊悔与遗憾渐渐在夏夜中飘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