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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向月明

2024-10-31大西瓜皮

南风 2024年10期

林北陆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骤快的那几拍,仿佛风吹黄叶,又像是昙花一现,所以心底才能如此的惊天动地,再无法否认。

楔子:海南A站

一棵老龄树死亡了。

它是这片地上最为优势的树种,一经倒下,林冠层便出现了空隙,为底下万千的植物提供新生的可能。

海南A站就建立在这片林窗之地上,是一个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

阚月送去年年底刚来的同事离开时,对方没忍住,多劝了她一句:“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还打算留在这里?”

她只是笑笑,满不在意:“会有人愿意上山的。”

第一章 山脚农家乐

海南这个地方太热了,离海南岛越近,紫外线照射和海风带来的湿热感就越重。

面包车开到中部山区后,林北陆叫停司机,让同事张越先去目的地,自己则下车找了家理发店,将半湿的短发又剪短了一截,随后才赶去山脚下的农家乐。

林北陆刚下车,就在农家乐的门口看见张越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后者站在一辆摩托车旁,手里还抱着一个安全头盔。

张越这人很不着调,此刻一本正经地跟林北陆介绍:“这是A站的阚月。”

等私下时他又换了一副说辞:“那个叫阚月的真厉害啊,一毕业就来这儿了,我听农家乐老板娘说,她除了摩托车,还会开拖拉机呢!”

之后两人要上山,张越坐了同行护林员的车,生怕阚月把摩托车开出拖拉机的狂野和奔放来。而林北陆无所谓这些,可他走近阚月时,对方却递了自己唯一的头盔过来,还叫了一声:“小哥,这个给你。”

林北陆没接,但阚月说:“你戴着吧,如果发生意外,我学过侧翻滚,摔下车后能保护头部。”

潜台词:我能保命,但你不行。

原本觉得这里又热又闷又湿,正在烦躁的林北陆愣了一下,被迫接过了头盔。他忽然觉得张越有句话说得挺对,阚月这人确实挺特别的。

阚月是A站第一梯队的重要研究员,林北陆这趟来主要是为了配合她进行自然科普视频的拍摄工作,张越则专门负责对接阚月平日的搭档。

上山的公路或者小道,大多弯度大、坡度高,但是阚月开车很稳,林北陆坐在她的后座上,几乎没有感受到过颠簸。阚月唯一一次急刹,还是因为有一只灰兔突然从草丛跳窜到了公路上。

林北陆控制不了惯性,下巴直接磕到了阚月的头顶,带出了两声闷哼。

这个头开得很不好,尤其是海南岛受赤道海洋气团影响,全天高温,让人想不烦躁都不行。

但林北陆抱怨归抱怨,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觉得这份工作是个苦差,直到晚上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里热到让人头脑发昏也就算了,蚊虫还多得要命。

先前他随口问过阚月一句:“你们这儿蚊虫多不多?”

阚月欲言又止。

林北陆又换了个问法:“那个头呢?”

阚月直接转移了话题:“你怕蟑螂吗?”

“不怕,怎么了?”林北陆皱了下眉,看见阚月好似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结果当晚林北陆回到农家乐后,突然感觉左腿很痒。他撩起裤子一看,才发现小腿上面起了两个又红又肿的大包,而右腿脚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蚂蟥咬了一口,红血直流。

也是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阚月那个蟑螂的“比喻”。

雨林的蚊虫和南方蟑螂一样,又多又大。

林北陆立马下楼找农家乐的老板娘要了两斤艾草,一口气全熏了,人被呛得双眼通红,蚊虫倒是依然潇洒。

啧。

林北陆失眠了一整个晚上,想不通这么要命的活怎么会砸在了自己头上。

第二章 雨林监测样地

因为头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又得早起,林北陆的薄眼皮直接肿出了双层褶子。

按照计划,阚月今天要带林北陆等人去一趟雨林深处,拍摄A站新建立起来的监测样地。

看见林北陆的第一眼,阚月就问了:“你还好吧?”

林北陆个子高,低头扫了阚月一眼,没忍住嘲讽道:“好,没被‘蟑螂’咬死,还能喘气。”

闻言阚月干笑了两声,立马找了药膏给他。

但是林北陆没想到,他前脚刚提到蟑螂,后脚进雨林时就遭到了报复,一只浑身油亮且巨大的蟑螂直接窜到了他背上。

阚月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它,换来张越极为凶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嘶,牛啊。”

与此同时,林北陆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阚月身上,表情复杂,再没了什么嘲讽的念头。

徒手抓蟑螂,可真有她的。

不仅如此,阚月还贴心地告诉林北陆:“这里的生态环境很好,所以你之前可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蟑螂,如果怕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帮你赶走它。”

林北陆沉默两秒,说道:“我比你高了一个半的头。”

阚月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身高,但还是热情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你好高啊。”

他斜斜地看了阚月一眼,继续大步往前走时,将后半句补充完整:“不是被吓高的。”

抓蟑螂而已,谁不敢?

可林北陆不知道的是,阚月敢徒手抓的东西,远不止有蟑螂。

等到达目的地后,张越等人去另一边拍摄植被,阚月留在原地,检查监测系统是否受损。

这片样地主要是为了监测猿类的行动轨迹,所以有好几个红外夜视监测仪都被放在了树上。

林北陆回头时,刚好看见阚月撸高了袖子,双手一张就打算爬树。他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了阚月的背包,震惊且疑惑:“你怎么什么活都干?”还什么都会?!

阚月刚要解释,林北陆就把摄像设备全都塞到了她的怀里,扯开了碍事的外套就要往上爬。这种情况下,他但凡还能喘口气,就不能让女生自个儿爬树干活,然后他在一旁看乐子。

“小哥——”

林北陆没回她,直到够到粗壮的树木分枝,有了落脚点后,他才低头看了底下的阚月一眼:“你要检查的仪器在哪里?”

检查完之后,又磕磕绊绊地下树。

……

这么上下一趟,林北陆难免不会被树皮刮伤手肘。

事后阚月准备帮他处理一下伤口,林北陆刚想说这点伤还没蚂蟥吸血来得严重时,对方忽然开口,回答了他上个问题:“我也不想什么活都干,但没办法。”

林北陆垂眸,视线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她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眉眼也被热气浸湿几分,在镜头视角下像是一块温水细磨的徽州墨。

林北陆的镜头里装过无数人,形形色色,但从没有一个人像阚月这样,几乎全能。

她说:“如果我想保护一个东西,那我一定要在保护这个行为的基础上,做更多的事。”

如果要守护珍宝,那势必要学会对抗掠夺者,否则无法达成目的。

林北陆揶揄了一句:“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保护公主的骑士?”

阚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应该是恶龙更贴切吧,又要抢公主,又要守护宝藏,还要赶走骑士和王子……要学的东西比骑士多多了。”

闻言林北陆没忍住弯起了唇角,脑子里忽然冒出两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怪不得她会开拖拉机。

以及,他忽然有点想坐阚月开的拖拉机。

上午的拍摄工作结束后,林北陆随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张越,后者沉默良久后,骤然醒悟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呢?就算你从拖拉机上摔下来,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别想当大爷!”

林北陆冷笑一声。

第三章 真的很特别

科普拍摄工作上四休一,这几天林北陆和阚月的配合还算顺利,但关系之所以有所大的转变,还是因为休假前的这一晚。

大家商量要去山下码头聚餐,林北陆没去,留在农家乐里赶着导片审片,中间还抽了个时间去洗澡。

结果他刚脱掉上衣,正要拧花洒时,脚下一软,再低头时直接和一条黑黄相间的蛇对上了眼。

心里骂了句脏话,三角头的蛇,还可能是重点保护动物。

林北陆的太阳穴瞬间突突疼了起来,一动都不敢动。直到两分钟后阚月来了,才有所缓和。

阚月没去聚餐后的KTV,而是帮林北陆打包了一份烧烤回来。外头门没锁,她听到喊声进屋后,就在浴室门口看见他踩着一条蛇,浑身僵硬成了木头。

“你去报个警……”好不容易有个人来,林北陆找场外救援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直接进来了,貌似还想上手抓蛇,语气陡然不稳了起来,“还不离远点?你不想活了要抓蛇?!”

然而阚月已经靠近蹲了下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裤管:“你抬抬脚,这蛇没毒,但是要被你踩死啦。”

网上有很多判断蛇有没有毒的方法,看蛇头是不是三角形大概是流传最广的一种,还上过教科书,但这个判法有错,毒蛇未必都是三角头,反之亦然。

阚月打算把蛇放生,因而林北陆把上衣又套了回去,说道:“我和你一起。”

两人把蛇放生之后,林北陆才终于松了口气,直接坐在了路边的大石头上,任由晚风从周身绕过。

他“喂”了一声,问阚月:“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的?蚊虫多死了,下水道还能钻出蛇来。”

“我有一个同事也是像你这么想的,他前几天刚离职。”阚月笑笑,声音在风中回旋出悦人的清澈感,“但我喜欢各种动物,不管是微小的,还是庞大的,都自有其魅力。”

说到这里,她偏过头看向林北陆,提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次科普宣传的活动,是我向上面申请来的。”

这倒没有。

林北陆从张越那里听说过一次,没多在意,因为倒霉的工作已经砸在了头上,跟蚊虫一样没法躲,只能认了。

阚月继续说了下去:“我在申请报告中提到了你,希望你来担任这期视频的摄像师。”

林北陆当场愣住,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硬生生地塞了回去,变成:“你认识我?”

其实也不算认识。

林北陆所在的单位和A站有长期的合作关系,阚月曾经在找资料写报告时,在官网里看见过他拍摄的视频,除了人物外,最多的就是动物。

她说:“你拍的兔狲很可爱,又踩尾巴又打哈欠……”说完,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当时兔狲的动作,“从视频里能感觉出,你很喜欢动物。”

这多好啊。

阚月兴致勃勃地和林北陆聊了许久,而林北陆累得头晕,难免走神,直到阚月说了一句话,他才骤然清醒过来。

她说:“万物有灵。”

他头疼得按了下脑袋,飞快反驳:“蟑螂那些东西没有。”

再然后他就听见阚月笑了出来,还说了一句:“对了,我从张越那里听说,你想坐一下拖拉机?下周刚好有拖拉机进山,我载你吧。”

一听这话,林北陆立马抬头,然后撞进了阚月的眼里。

她笑得灿烂,比得过黄花揉碎的月色。

鬼使神差地,林北陆在心里骂了张越一句,但没有拒绝阚月。

“好。”

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会开拖拉机和会徒手抓蛇及蟑螂的人……真的很特别。

第四章 退耕还林

阚月说下周会有拖拉机进山,其实是为了退耕还林这件事。

从2002年起,海南岛开始实施退耕还林工程,阚月入职A站接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调查耕地面积,协助林业局的人一起播种树苗。

张越跟林北陆没皮没脸地笑了好一会儿:“行啊,没想到你的愿望这么快就要实现了,加把劲儿,好好体验一下坐拖拉机是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不就是颠吗?

林北陆没接话,又冷笑了一声,直接转头去找阚月了。

阚月确实会开拖拉机,当初为了工作方便,她特地去考了G证。

见林北陆来了,阚月把一个软乎乎的坐垫递给了他:“待会儿坐车的时候,你用这个垫一下就不会那么颠了。”

她的笑和那天一样,但林北陆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以至于他愣了一下,接过坐垫后,才发现它的颜色是一片嫩得要命的粉色。

再次被特殊照顾的林北陆欲言又止,而这一止就止到了他坐上拖拉机的时候。

拖拉机后面拉着近百棵小树苗,没位置坐,林北陆只能和阚月一起坐在前面。

不知道是拖拉机太颠,还是其他原因,这么一路下来,林北陆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貌似越来越快,可能是晕车,在吃了阚月大半包的酸橄榄后也不见好转。

更让林北陆头疼的是,他干了一件要命的事。

阚月说:“给我一颗橄榄。”

他想也不想,直接把橄榄递到了阚月嘴边,与此同时阚月伸出了自己左手。

旁边有一辆车刚好驶过,张越从车窗探出了头,嗓门大得可以上村口当喇叭:“好你个林北陆!!你这是在坐拖拉机还是在谈恋爱,算盘原来打在这儿呢?!”

阚月下意识想要解释,结果一张口,差点咬到了林北陆的指尖。

橄榄的清香和酸涩,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她唇边擦过,留下过于难忘的记忆。

再然后林北陆手一抖,这颗倒霉的橄榄直接掉了下来,滚落在泥路里。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拖拉机开到目的地,林北陆看阚月下车后,他才跟着下车,然后第一时间找到张越,按着他的肩膀,把人逮到了旁边的树下。

“刚刚你喊什么?人都给你吓跑了!”

张越乐得要命,笑了半天才说:“人跑了你就追啊,女生脸皮薄,你也跟着薄?”说到最后,张越还来了一句,“她逃你追,这不就插翅难飞了?”

林北陆本来是找张越秋后算账的,结果被他这么一打诨,话题瞬间变成了怎么追人。

这个插曲虽然很快就过去了,但到了晚上,林北陆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为什么要追阚月?

但是如果不追,后悔的人一定是他。

今日份的拍摄工作结束后,林北陆回到了农家乐,房间蚊虫依然多到泛滥,但他无心熏艾草,满脑子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意识到某些心绪的萌芽后还惊了半晌。

他一开始抱怨最多的是这份工作的累人,可在知道推荐人是阚月后,他却一点脾气也没有。

张越看出端倪,毕竟这年头没人能对着电脑发呆,十几秒的片子,硬是审了七八分钟。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两句,林北陆就开口了:“心跳紊乱是怎么回事?”

闻言张越笑得更欢了:“怎么回事,你不是知道吗?难不成你有心脏病啊。”

不就是喜欢呗,还能是怎么回事。

第五章 台风过境

喜欢这种东西,林北陆不认也得认。

他抓心挠肝了好几天,还刻意避开了和阚月的独处。

工作时产生的喜欢难以分辨是否足够真诚,毕竟合作走独木桥时,对谁都容易产生依恋的情绪,而这一切直到拍摄工作的最后一天。

天不遂人愿,或者说天太遂缘分。

早上刚进A站,阚月就收到了红外监测仪发来的图片讯息,一只长臂猿的腰上长了疙瘩,于镜头前匆匆一晃,像是外伤,又像是肿瘤。

林北陆一来,就见她带着医疗箱,火急火燎地往外赶。他扣住她的胳膊,问完缘由后脱口而出一句:“最后一场拍摄了,一起吧。”

今天过后,他们之间的科普合作也就此正式告一段落。

阚月一愣。

之后在进山时,林北陆才听见她故作轻松地回道:“你也要下山了啊。”跟那个离职的同事一样。

林北陆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多看她几眼,但目光又左右游移,胸口燥得要命,像是在敲锣打鼓。

而他这一沉默,就几乎沉默了一整个早上。

因为那只长臂猿死了,腰部的疙瘩其实是红肿的伤口。阚月找到它的时候,尸体还有点温热,大概是从树上掉了下来,身体有些撕裂,模样不太好看。

林北陆粗粗扫了一眼,心头难免咯噔,但让他感到震撼的还是阚月接下来的举动——

她戴上手套和口罩,拿出医疗箱里为救治而准备的针线,帮这只离去的长臂猿简单缝合起了伤口。

最后她犹豫了下,没有将它带回A站做成标本,而是把它葬在了树下。

长臂猿一生几乎不会下树,除了死亡。

林北陆知道她会很多,但不知道她还会缝合伤口。

她红着眼,隔着口罩吸了好几下鼻子,呜呜咽咽。

林北陆蹲在阚月身边,帮她挖土又帮她掩埋,最后轻声说道:“哭出来会好一点。”

得多喜欢动物,又得怀着多汹涌热烈的感情,才能像她这样坚持?

林北陆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女生的眼泪为什么会这么多,只是靠着他的肩头,小声地哭泣,也能烫湿一片。

第六章 一两百年

总有什么东西,比十四行诗里的月光还要清澈。

林北陆等阚月不哭了,才伸手用指骨蹭掉她挂在眼尾上的泪珠。

阚月也在这时开了口,茫然道:“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多?所以才保护不了长臂猿,它们只有三十多只了啊,已经极度濒危了……”

他想了又想,最后拉住了阚月微微颤抖的手,给以自己的答案:“有很多事情,即使我们付出一百倍的努力,也做不到力挽狂澜,能把人事尽完全,其实就已经是种圆满了。”

“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吗?”她抬头,眼圈还透着湿淋淋的红。

“当然不是,那太消极了。”林北陆轻轻抱住阚月,拍了拍她的头,像曾经拍那只兔狲一样,小心又温柔,“除了听天命,还有人众胜天。大自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也会看到你的保护。”

还有一句话林北陆没有说,在保护雨林、保护动物与植被的这条路上,阚月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也许永远会有人下山,但山上永远不止一个人。

而与长臂猿这次意外一同登岛的,还有一场暴烈的台风。

阚月才刚刚平复好情绪,天一沉,风就把厚云里的雨刮了下来。雨来得汹涌,林北陆扯了衣服给阚月当雨衣,两人跑了十来分钟才到附近的野外综合楼。

张越等人发来的信息也随之跳了出来。

原本路经琼州海峡的台风突然转向,并以极快的时速登岛。先前他们在没有信号的雨林区,收不到消息,然而等收到时也已经来不及撤离,只能暂时被困在楼里。

综合楼老旧,狂风暴雨这么一吹,不管是室外室内都是一片潮湿的昏暗。

他们找了间没锁的会议室,可刚进去没多久,玻璃窗就在狂风的哐哐作响下碎成了渣。阚月离得最近,林北陆把她扯进怀里时,一个脚滑,连人带她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身下的地板忽然晃动了一下。

林北陆惊疑:“地震?”

阚月也不清楚地板晃动的原因,爬起来后又往窗边站了站。林北陆担心有近雷,不得不上前把她拉远一些:“离那么近看什么?”

阚月指了指窗外,说道:“应该不是地震,刚刚有一棵树倒了。”

话音刚落,风又来了,无数雨水盖了他们一脸。窗外白光骤亮几道,近乎同时,雷声炸响在了耳边。

阚月被雨迷了眼,又被吓了一跳,慌乱间要撞到边上货架时,林北陆下意识把她拉进了怀里。

雷声和风声接二连三,而林北陆捂住了阚月的耳朵。

可阚月的话却没有停:“一棵大树倒下后,林窗就出现了,底下的树木会竞争顶上的阳光,然后生长拔高……很快就会覆盖林窗,让一切恢复原貌。”

他问:“很快是多快?”

阚月在他怀里抬起了头,眼里还有泪光,声音却十分温柔:“一两百年。”

多快啊,只要一两百年,这里就会改天换地,迎来这片土地上新的生机和祝福。

与此同时,林北陆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骤快的那几拍,仿佛风吹黄叶,又像是昙花一现,所以心底才能如此的惊天动地,再无法否认。

他问阚月:“你很喜欢林窗效应?”

“林窗会翻倍提高树木更新的密度,带来无数新的可能。透过林窗看星空,是最接近月亮和过去的时候了……”说到这里,阚月又想起了那只长臂猿,眼睛忽闪,“也许你是对的,大自然有自己的选择,而我们可以在选项上做更好的诠释,让它看到。”

林北陆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她在感慨,而他在心动。

之后风停雨停,台风登岛又离岛,还天色清明。

林北陆拉着阚月的手,她领路,而他带着她下山。也是在路上,他告白了。

“我喜欢你。”

“阚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他停顿几秒,抬头不敢看阚月惊讶的目光,但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咳嗽了一声,低着嗓音说:“如果追不到,那也是我技不如人。”

但是如果追到了,那就是天赐良缘,不必再等一两百年。

阚月没有第一时间给林北陆答复,他浑身湿透地回到农家乐时,才收到了一条消息。

月亮:好啊。

第七章 看林窗月亮

林北陆和阚月在一起了,但刚开始就是难熬的异地恋。

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了要各地拍摄,而阚月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是待在雨林里,很少有下山的机会。

林北陆和张越共同拍摄的科普片登上网络平台后,带来了大量的流量,新闻社对A站也进行了一次报道采访。

阚月最先出镜,当时她正在带两个新入职的同事熟悉科考工作,只在镜头里出现了两分钟。

面对镜头时,她笑得很甜,除却对A站的介绍外,她还感谢了林北陆所在的单位。

“这期视频的传播范围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这里十分感谢视频背后的制作者,从摄像、剪辑到文案脚本,看似一帧的画面,其实凝聚了一批人的心血……他们为A站带来了新的关注,新的力量。”

有人在下山,也有人在上山。

而林北陆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后者。

同年十二月冬,林北陆因为后期的科普宣传工作,再次来到了海南岛,这时的海南温度适宜,风轻日暖。

跟之前一样,阚月依然在农家乐门口等他,身边多了一个刚进A站的师弟。

师弟在她跟前叽叽喳喳,两人有说有笑。

林北陆瞅了一眼,面色如常,但是背地里咬牙切齿。张越刚想笑话他,结果下一秒就看见他上去给阚月披了件外套,装得人模人样:“怎么站在风口?”

说完这句,林北陆像是刚长了眼睛,突然发现对面还站了师弟这么一个电灯泡:“这是?”

“小哥……”

阚月没来得及介绍,话痨师弟就先热情地开了口:“你是师姐的哥哥啊,你好你好,我刚来A站……”

“师弟啊,”他扬了一下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不是阚月的哥哥,你可以叫我师姐夫。”

一旁的局外人张越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们摄像组还有这种恋爱脑,顶着好看的一张脸,结果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

而师弟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止住了话,倒是阚月突然笑了出来,导致林北陆整个耳廓都红了,差点没端住。

当晚阚月要在A站值班,林北陆让张越拉走了面如菜色的师弟,自己留下来陪她过夜,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雨林中看夜色。

阚月拿了钥匙,带林北陆上了天台。

她抱着笔记本,一边写数据报告,一边跟林北陆聊这片雨林的历史,从植物的迁移到隔绝演化,最后回归到此时此刻。

举目是雨林的窗户,视线越过轻轻颤动的高树枝头,漫天的灿灿星河正在一步一步跨过数十光年。

林北陆告诉阚月,他向领导申请了调岗,明年年初来A站长期配合他们的野保宣传工作。

阚月不理解,并且十分意外。

他如是说道:“我是来追月亮的。”

停顿几秒,他又补充了一句:“总不能落人下风,让其他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阚月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他指的人是师弟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扑进他的怀里,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唇角。

天上没有月亮。

因为月亮在林北陆的怀里。